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秋瞑》斐然如风 文案: 九州清风城南,无为居,专解世间奇闻异事。这无为居的主人名唤陆离,便是那光怪陆离的陆离。陆离是个已经及冠的青年,只可惜双目先天失明,身边也只有一个名叫孟樾的少年随侍。孟樾总觉得陆离的名字没取好,说什么光怪陆离,害得他们总遇见一些奇怪的事情,自然也就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。 八荒、四海、九州,原先因着那些结界屏障,使得三界之间倒是互不往来,从此也未有过什么干戈。可是就在陆离即将及冠之时,所有的结界都消失殆尽。八荒的妖魔纷纷渡过四海进入九州,于是各种离奇的事情不断发生,无为居的宁静也就此打破。 内容标签: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陆离,白锦瑟 ┃ 配角:孟樾,月荧,殷丹露,洛红莲 ┃ 其它:秋瞑,八荒,九尾 第1章 楔子   “师父,这是何物?”   “此乃秋瞑。”   “秋瞑?”   有着一对金褐色重瞳的少年,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手中那颗泛着月白光泽的珠子发愣。   “不错,因其生于立秋,昏昏然三千年仍未觉醒,故名秋瞑。”   少年的师父捋了捋垂胸的白胡子,语气甚是得意。   “那此物有何用?”   少年依旧有些不明所以,他本来期盼着师父能拿出个仙丹仙器,没成想是这么颗圆珠子。虽然这月白色的圆珠子甚是美丽,终究没有那些仙丹仙器有用。   “此物力量不可小觑,落入善人之手自是能造福天下,若是落入恶人之手便是遗祸众生了。”   虽然依旧不明白师父的意思,但他大概知道,这秋瞑威力不小。   “那师父打算如何处置?”   少年开始对秋瞑有了好奇之心,抬头看着他这位活了万万年的师父,小心地咽了咽口水。   “自然是给有用之人。不过,你不行。”   师父甩了甩白色的拂尘,拂尘的末端扫过少年白里透红的脸颊,他忍不住伸手挠了挠。   “为什么我不行?”   “天机不可泄露。哈哈——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小说虽然是原创,但毕竟已经出现太多仙侠、修仙之类的小说,内容上难免会有些熟悉的感觉,若是发现有不妥的地方可以告诉我哦。尽管我已经非常慎重地看了无数遍…… 第2章 双生   “公子,今日这么早关门?”   孟樾照着吩咐闭门谢客,但到底忍不住问了。陆离搁下茶盅,站起身整了整衣袍。   “我们去一个地方。”   “什么地方?”   “城东沈宅。”   时近黄昏,却因为正值盛夏,街市上倒还热闹。孟樾斜挎着一个杏黄色布包,紧跟在陆离的身后。   “公子,我们去那个废宅做什么?那儿可不吉利。”   “你是说闹鬼吗?”   “难道不是?”   陆离不置可否,只淡淡地,又似自言自语地反问了一句“鬼吗?”   说起城东沈宅,在这清风城里可谓妇孺皆知。沈宅先祖原是一个以种植青檀为生的小农,却不意得了个配方,制出了天下闻名的宣纸——锦云。自此成了清风城中的首富,而这座不大的偏远小城也在一夜之间闻名于世。   沈家的锦云之所以洛阳纸贵,全赖于一个人——方桦。此人是王城中颇有名望的名士,善书画,尤其善画飞鸟游鱼。不过这个方桦有个怪癖,总喜欢去一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云游。就在沈家先祖制出锦云的第二年,他偶然路过了清风城。见到城郊的茅草屋外摆着许多刚制出的宣纸,以手抚之,犹如孩童之肌肤。一时兴起,向主人借了笔墨纸砚,就地挥毫泼墨。霎时间,一尾红色锦鲤跃然出世。方桦见画纸上的纹络如同祥云,便提议将这宣纸起名锦云。沈家先祖带着这幅画作和锦云去往王城兜售。街市上的人们见到这锦鲤时,都惊叹竟能如此栩栩如生。一时间,沈家的宣纸锦云便在王城一夜成名。   沈家的锦云传了三代,直到第四代沈凌清为止,一直是盛名不衰。可不知为何,有一日沈宅突遭无名大火,更奇怪的是,那一场大火只烧了沈宅花园角落处的一座小楼。照理并不会对沈家有多大的影响,可偏偏就是在这座小楼化为灰烬之后,沈家开始衰落,人丁凋零。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病恹恹地沈凌清。   “公子,我上回在街市上听人说,沈宅最近有些不太平。似乎和沈家的一幅画有关。”   “画?也许他们说的就是沈家的传家至宝,那幅方桦所绘的红色锦鲤。”   “难道是那画作祟?”   “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   正说着,沈宅的大门已近在眼前。推开有些朽败的门,陆离刚一进院落便感觉到了不安,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。   孟樾口中的沈宅堂屋,其实是临近那座被焚毁的小楼的一间屋宇,那座小楼原是画楼。沈家从第二代沈墨书开始,除了制作宣纸外,还要同那些士家子弟一般,读四书五经,工诗词书画。其中沈墨书的侄子沈文儒居然高中榜首,成了清风城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状元郎。只可惜英年早逝,不到三十岁便在任上病故。第三代当家人沈鸿儒是沈文儒的幼弟,他崇尚道家,对于官场之类的毫无兴趣。闲暇之时,只愿意在画楼作画,倒是也成就了大师的名号。那时的沈家已是人丁不旺,唯有沈鸿儒膝下有一子一女。长子沈凌清继承了父亲的脾性,酷爱作画。幼妹沈宛清也素有才女之名。   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,沈家千金并未出嫁。”   “听说当年小楼失火的日子,正是沈小姐出嫁之时。”   孟樾环视四周,听到陆离的话音,便顺口接了。   “是啊,沈凌清也是未娶。”   听见这话,孟樾的目光落在陆离平淡的脸上。他一时之间没听懂自家公子的意思。陆离却也不去解释,只是径自往里走去。走了不多一会儿,便到了小楼边上的堂屋。此时天色又暗了些许,相比之前更寂静了许多。本以为无人的堂屋里却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。   “公子……”   孟樾的话被陆离抬起的手挡了回去,接着那咳嗽声停住了。   “沈家已许久没有客人了,贵客是何人?”   那声音有些暗哑无力,却听得出并非出自老人之口。   “在下陆离。现居清风城城南无为居。”   “无为居?不知是儒家的无为,还是道家的无为?”   “无为,乃是顺天时、随地性、因人心,有可为亦有不可为。中庸也罢,无为也罢,到底还是要应着天时地利人和。就好像那场火。”   “天时地利人和……哈哈……”屋内的人发出一阵低笑,“先生果然有趣。那么先生来此,也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吗?”   “正是。”   “咳咳……在下想听听先生的天时地利人和。”   陆离立在原地,双眸平视前方,淡淡地说道。   “今日七月初七,十年前的今时今日,正是沈家千金出嫁之时。此为天时。那一日的大火偏只毁了沈宅的一座小楼,否则在下也无法找到此地。此为地利。沈家自那日起凋敝,却只留下了一人。此为人和。”   “先生说笑,沈家已无人在世,先生何以认为还留下一人?咳咳……”   “在下并非说笑。沈公子,何不开门一叙。”   陆离的话音刚落,屋内的咳嗽声也猛地停住,接着又剧烈地咳了起来。好一会儿,才觉屋内有些动静。然后屋门被打开了。   从云层中透出的月光正落在来人的身上,一身破旧地灰色衣袍,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垂过腰际。尽管神色憔悴,却依然能看出这个男人的清俊。男人踏出屋宇,站在陆离的对面,瘦削的身形高出陆离些许。   “陆先生。”   男人勉强站立着,抬手朝着陆离施礼。   “沈公子。”陆离回礼,“夜色已深,何况公子体弱。可否容我们入屋内说话?”   堂屋中除了窗外射进的月光,便是一些破败不堪的家具。孟樾照着吩咐点了火折子,并在杂乱的角落里找到了蜡烛。屋内顿时明亮了起来,此时男人才发现陆离的异常,却并未点破。   “先生何以知晓在下的身份?”   “能在沈宅栖身,还特地选了这间屋子,想必不会是外人。况且,在下并未听说沈公子去世的消息。”   “凌清如今是个形同乞丐之人,还有谁会在意我的生死。”   “有。”   “先生又说笑了。”   “那不是吗?”   顺着陆离手指的方向,沈凌清的目光落在了对面墙上的那幅画。云白的宣纸上只有一尾红色的锦鲤,说是锦鲤,其实画的很抽象,只是简单的线条,染满了红色而已。昏黄的烛光下,那红色锦鲤如同活了一般,孟樾似乎能看见它在水中悠游的样子。   “先生眼盲,何以知道那幅画……”   “世人只知眼盲,却从不知自己心盲。”陆离收回手,随意地垂在身侧,“公子可曾听过画中仙?”   “那只是一则故事而已。”   “的确是故事,却也并非空穴来风。画中所出并非皆是仙,亦有可能是妖。可说到底都不过人们自己的念想罢了。”   “那先生觉得此画中所出,是仙还是妖?”   “有区别吗?”陆离笑道,“此画中所出不过一尾锦鲤,公子将此物视作何人?难不成还是沈家千金沈宛清吗?”   沈凌清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了几步,抬头定定地看着那幅画。   “公子,可是想起了什么……”   陆离的声音有些模糊,似远乎近。沈凌清闭上眼睛,想让自己有片刻的清醒。身旁似有人在推搡自己,又似乎有谁在喊自己。迷蒙间,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。   “公子,你怎么睡着了?”   “远伯?你怎么在这儿?”   “老爷让我来喊公子,今日章家来人商议小姐的婚事。人都已经来了,公子洗漱一下,便去见客吧。”   远伯说着,便唤了丫头仆僮来伺候。没一会儿,沈凌清便洗漱更衣,去了厅堂见客。   章家并非清风城人氏,而是近邻芙蓉城人。其家为官宦之家,当今朝中右丞相章文修便是如今的当家人。他久在王城并不回家,家中一切交由长子章龄之代为主理。次子章龄翰高中探花,封在刑部,与父亲一同住在王城。幼子章龄骏正值及冠之年,与沈凌清同岁。沈家的宣纸锦云在王城一纸难求,甚至成为了皇家专用之物,普通人很难购得。沈鸿儒也由此结识了章文修,二人相谈甚欢。沈宛清的才女之名,章文修也是略有耳闻。此时的他正为幼子的婚事烦恼,于是便提议章沈两家结为亲家。沈鸿儒自然是求之不得,当下便应了这门婚事。这一日,便是章家上门商议婚事的日子。   沈凌清刚到门口,便听见了父亲的朗朗笑声。   “父亲。”   “章贤侄,这位便是老夫的长子凌清。”   “沈年伯好福气呀,不仅有个才华横溢地千金。还有如此一位仪表不凡的公子。”   “章公子过奖了。”   “哎,你我都快是一家人了。以后就随我弟弟喊我一声大哥便是。”   “那凌清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  章龄之似乎很喜欢沈凌清,打量的时候还不时点头,脸上皆是满意之色。   “我差点忘了。这位便是幼弟龄骏。”   沈凌清与章龄骏行过宾主之礼后,便落了座。   甫一落座,沈凌清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章家兄弟。章龄之比自己高了半个头,相貌算不上清俊,却也端正。身形不似那些文弱书生,倒是显得孔武有力。声音爽朗,中气十足。旁边的章龄骏,个头、身形都与自己差不多,样貌清秀。看样子性格似乎很温和,这样的夫婿大概会让宛妹满意吧,毕竟与自己很相像。这个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,但猛然清醒的沈凌清还是被自己吓到了。他默默地做了个深呼吸,告诫自己再不许有这些不堪的念头。   送走章家兄弟后,沈凌清又回到了画楼,因为答应送给朋友的画还没完成。   “哥哥画的芍药果然娇艳欲滴,配着我们家的锦云,越发地让人心生怜爱。”   沈凌清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,紫色罗衫配着雪白罗裙,罗裙上的浅粉莲花随风摇曳。   “怎么了?我不过在房里闷了几日,哥哥便不认得我了?”   “宛妹,你不在闺房里准备嫁衣,到这里做什么?”   “嫁衣自有裁缝准备,何需我动手?何况嫁衣上的刺绣我早已做完了。至于那些个妆奁凤钗什么的,娘亲也早已替我备下。”沈宛清说着便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,“我许久未见哥哥,有些想念。便到画楼上来看看。哥哥可是刚刚见过章家人?”   “章家来人商议婚事,身为长子长兄自然是要去见的。”   沈凌清收回错愕的目光,无视坐在窗边的沈宛清,兀自收了桌上的画。忽然感觉腰间被人紧缚,透过层层衣衫,依旧能感觉到加速的心跳和微高的体温。   “你就这样忍心看着我出嫁?”   “别胡闹,你也到了双十年华。论理早该成婚,父母管束不严,才让你拖到了今日。”   “那你呢?你为何不娶?”沈宛清的语气咄咄逼人,“你我本就是孪生兄妹,自小一起长大。如今你不也及冠了吗?”   “女子与男子不同,怎可相提并论?”   “强词夺理!你难道忘了当日你对我说的话?”   沈凌清的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。他怎么可能忘记自己说过的话?自己与妹妹是孪生兄妹不假,二人自小便在一起,同桌而食同床而眠。这样的日子他们早已习以为常,父母也从不干涉。直到他们十四岁时,沈宛清才搬进了如今的闺房中。   沈凌清永远不会忘记,两年前的一个深夜,沈宛清偷偷溜出闺房,爬上了自己的床塌。自然更不会忘记当他安抚着哭泣的妹妹时,情感与身体所感受到的非同以往的冲击。   “不行!”   所有的回忆如同洪水一样从沈凌清的脑海中奔流而过,他慌乱地挣脱沈宛清的怀抱。   “再过几日你就出嫁了,还是回房待嫁吧。我,我还有事情要做。”   沈凌清就这样仓惶地逃走了,之后的日子里,他不是躲在画楼,就是出府办事,总之他想尽了一切办法避开妹妹的目光。七月初七那日,沈宛清早早地装扮起来,她神情木讷地任由奶娘和丫鬟为自己穿上红色的嫁衣。章家的花轿也如期而至,新娘拜别了父母兄长之后,突然提出想去画楼看看,她自言出嫁之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回来了。然后,所有人都目睹了那场冲天的大火,而沈凌清也清楚地看到了站在窗边,朝着自己微笑的沈宛清。就在他回神后,大声喊出妹妹名字的瞬间,那抹红色也被吞没在火海之中。   “宛清!宛清——!”   “公子,可有见到宛清小姐。”   沈凌清猛地坐直了身子,抬手拭额才发现早已冷汗涔涔。环顾四周,发现自己仍旧在破旧的堂屋之中。   “为什么?你究竟做了什么?”   “在下不过是让公子回去见见宛清小姐。”   “这么说,你早就知道了。”   “在下什么也不知道。”   “陆先生是真神仙。何不把话都挑明了。宛妹与我是孪生兄妹,可是我们却……”   “你们之间那是孽缘,或者说是前世未尽之缘分。”   “陆先生为何会来此?你那套天时地利人和可匡不了我。”   陆离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。   “昨日,在下梦见一女子,一袭红衣煞是惹眼。那衣裙上绣着双鲤鱼的花纹,霞帔上却是朵朵芍药。”陆离感觉得出身边人的呼吸似乎有那么一刻窒住了,“那女子背对着在下,无法看清她的容貌。在下随着她走到了河边,然后眼见她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。不一会儿从水里跃出一尾红色锦鲤。”   “双鲤鱼,芍药……这是宛妹的嫁衣,衣裙上的花样是我替她画的……”   沈凌清喃喃地说着,陆离却不理会,继续说道。   “沈公子是否也见过这样的女子,也许你见到的女子正是从这画里走出来的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沈凌清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。诚如陆离所言,沈凌清见过,而那女子也的确是来自那幅画。大约是一年前,拖着虚弱的病体,沈凌清回到了清风城。因为过去了十年,他仍旧放不下沈宛清,他决定回来守在这破旧的家里,直到自己死去。回来后的第三天夜里,他在恍惚间看到墙上的画似乎动了一下,接着一位红衣女子迎面而来。   那女子的脸与自己一模一样,这世间能与自己如此相像的,除了宛妹再不会有第二人。而且这熟悉的容貌、声音,还有体香,这是沈宛清没错。沈凌清就这样相信了。   “这么说宛妹确实回来了。”   “沈公子相信那就是你的宛妹?”陆离反问道,“在下觉得她不是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陆离并不回答,而是从宽大的广袖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箓,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画着一串奇怪的符号。   “去!”   符箓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幅画,在贴上画的瞬间,一股强劲的冷风朝着他们扑来。紧接着一抹红色的身影飞速地窜出,直奔陆离的面门而来。   “铿!”   红色身影似乎受到了阻碍,瞬时收手向后退去。却见陆离跟前的孟樾早已抽出腰间软剑,摆出了防卫姿态。   沈凌清抬眼看见了那红衣人。   “宛妹!”   “公子勿动!”陆离猛地拉住沈凌清的手臂,“姑娘是何人?”   红衣女子冷着脸,怒视着陆离。   “臭道士,居然用符箓伤我!”   “姑娘错了,在下并非道士,不过是清风城中的一名琴师而已。”   “好一个会用符箓的琴师。”红衣女子嘲讽地说道,“既然不是道士,你又为何来这里?”   “为了向姑娘要一件东西。”   “什么东西?”   “沈宛清小姐的魂魄。”   “宛妹的魂魄?”   沈凌清诧异地看着陆离,陆离点点头,继续说道。   “宛清小姐当日虽葬身火海,魂魄却不愿离去。也许是因为你。”陆离声音淡淡地,“这位姑娘告诉宛清小姐,只要她的魂魄能附在自己的身上,便能再见到想见之人。如果在下所料不错,宛清小姐的魂魄是在一年前附上你的身体的。”   “我不过是想帮她。”红衣女子蹙眉说道,“沈宛清死后一年,这位沈公子便病了,日日呓语着沈宛清的名字。两年后,我在这堂屋里见到了沈宛清。那时的沈凌清依旧是病恹恹的,却天天闷在这堂屋里作画,所画之人除了沈宛清再无他人。”   红衣女子转头看了眼沈凌清,继续道。   “他的父母便带着他离开了清风城,想来是为了不让他触景伤情吧。没想到一年前沈凌清回到了清风城。”   “所以你向沈宛清提出附身的建议。”   “没错。自打沈凌清回来,沈宛清每晚都要来探视。说起来,我也算是成人之美。”   “哦?这么说,姑娘只是为了成人之美?”   “那当然。我可是……”红衣女子似乎意识到什么,忽然住了口,“我凭什么要跟你啰嗦这么多。”   “既然姑娘无意于沈小姐的魂魄,何不将她放出来?”   “你都不信我的话,我又凭什么相信你?”   听见这话,陆离不自觉地笑了。   “是在下唐突了。”陆离抬手施礼,“可否请姑娘行个方便?”   孟樾见那红衣女子仍是蹙眉不语,看她的样子仍是有些不相信他们。倒是有些焦躁起来。   “哎!我们公子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,你也不去打听打听,这清风城无为居是做什么的。”   “清风城,无为居?”红衣女子呢喃着这个名字,似乎想起了什么,“那些人说无为居专解各种奇闻异事,难道就是你们?”   “是啊。”   那红衣女子又踌躇了一回,抬头看见陆离毫无波澜的双眼时,眸子里竟闪烁狡黠的光。   “既然如此,不如看看你有什么本事,让沈宛清出来吧?”   话音刚落,红衣女子便劈掌攻向了陆离。陆离觉出有掌风,身子顺势向后退去。陆离一个侧身,躲开进攻的同时,迅捷地抓住了红衣女子的手臂,另一只手则探向女子身后。   “你也太小看我了。”   红衣女子似乎觉察到了陆离的意图,身体顺着被抓住的手臂一个旋转,正落在陆离的怀中,而陆离手中的符箓自然是扑了空。红衣女子想趁胜追击,却忽然住了手。陆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女子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。   “锦瑟,陆先生眼睛不方便,你又何必拿他寻开心?”   “可是这么轻易地就顺了他的意,我也很不开心啊。”   被唤作锦瑟的红衣女子,从陆离的怀中站直了身子,一脸无辜地说道。孟樾本想插手阻拦锦瑟的攻击,无奈被她定住了身子,本来有些焦急,但看到沈宛清的魂魄从锦瑟体内飞出的时候,便又松了口气。   同样一身红衣,只是多了双鲤鱼的花纹,点缀着芍药花的霞帔。墨色地长发绾成新娘的发髻,飞舞的凤凰落于那云髻间。瓜子脸上红唇轻启,轻轻地喊了声“哥哥”。一对杏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沈凌清。   “宛妹……真的是你……”沈凌清踉跄着跑向沈宛清,却又在跟前站住了,“真的是你……”   “是我,哥哥。其实一直是我,之前只是借了锦瑟的身体罢了。”沈宛清的目光转到红衣女子的身上,“锦瑟,谢谢你。”   “我什么也没做。”   “不,是你帮了我。如果不是你守着我,不是你让我附上你的身体,也许我已经去了幽冥。他们说只要我喝了孟婆汤,过了奈何桥,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。可我……不想忘记。”   “你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。”   “人为情苦……若是日后锦瑟有了喜欢的人,怕是比我还要痴情吧。”   “我?”锦瑟瞪着眼睛狐疑地看着沈宛清,“我才不会这样自讨苦吃。”   沈宛清笑着转首看向陆离。   “陆先生,前日夜里打扰了。”   “沈小姐,是想让在下来劝沈公子。”   “是的。”沈宛清幽幽地叹息道,“哥哥回来的那几日,我每晚都借着锦瑟的身体来探视。虽然这样一来,我便可以天天和哥哥在一起。可是人鬼殊途,更何况锦瑟还是妖身。我不忍心看哥哥继续憔悴下去,便有心避开了他。可是,直到一个月前哥哥离世,而他的魂魄却依然在此逗留,我便托梦陆先生。”   “什么?这……这沈公子已死?”   孟樾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凌清,不只是他,就连沈凌清自己都愕然了。   “沈公子虽已死月余,但他自己似乎没有这样的认知。”   “怎么可能?我死了怎会没有丝毫察觉?”   “因为你的全部心神都在沈宛清身上,自然会忽略周遭的一切。”锦瑟背靠着墙壁淡淡的说道,“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?自己在这里呆了这么久,每日水米不进,却还能坐立如常。”   被锦瑟如此提醒,沈凌清似乎也觉出这几日的不同来。   “你们二人为思念对方,因此不能超生。”   “那要怎么做,才可以让他们超生?最好能让他们在一起。还有,需要我做什么吗?”   锦瑟似乎比沈宛清更紧张这件事,一个轻盈地跳跃,她已经站在了陆离的身边,一双手正拽着陆离的袖子。陆离垂着眼睑,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。   “……在下倒是可以帮忙。”   “你听说了吗?昨晚沈宅花园里起了场无名火,这一回整个宅子都没了。”   “又起火?这沈家也真是可怜啊。”   “谁说不是呢。不过烧了也好,我老觉得这宅子不干净。”   孟樾竖起耳朵听着邻座的两人嚼舌根,时不时地拿眼睛瞟着自家公子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没什么……公子,沈宅的那场火……”   “天意如此。”陆离淡淡地回道,“回去吧。”   “你们回来的也太晚了,我都快饿死了。”   孟樾甫一开门,便见厅堂的太师椅上斜坐着一个红衣女子,正要拔剑相向,却被身后的陆离拦住。   “锦瑟姑娘好兴致。”   “哪里。不过是沈宅一夜之间灰飞烟灭,想来想去,也只有无为居可作容身之地。”   “开什么玩笑。无为居怎会收留你这么个妖怪?”   孟樾语气有些急躁,手里的软剑丝毫没有收拢,依旧是一副提防的架势对着锦瑟。   “你该学学你家公子。”锦瑟坐正了身子,瞟了一眼淡定如常的陆离,“陆先生,要不要收留我,就你一句话的事情。”   “等等!”孟樾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,“你既是出自画中,没有了那幅画,你即便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吧。”   诚如孟樾所言,所谓画中仙虽是故事,却也不是无凭无据。画中仙依靠的是画,若是没了画,那这仙也会跟着消亡。可如今眼前的锦瑟却好端端地坐在跟前,而那幅画早已化作尘埃,同那沈宅一起消失了。   “怎么?你家公子没有跟你说过吗?”锦瑟揶揄地说道,“那幅画不过是我借来一用的媒介罢了。”   “青丘九尾。”沉默了许久的陆离忽然开口道,“锦瑟姑娘,你是青丘九尾的族人。”   “不愧是陆先生。如今事情圆满,但我还不想回青丘。”   “姑娘的意思是……?”   “我觉得你挺有趣的,所以我决定留下来,看看是否还会遇到更有趣的事情。”   “孟樾,将后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。以后那儿就是锦瑟姑娘的闺房了。”   不只是孟樾,就连一旁的锦瑟也吃了一惊。他们总觉得陆离应该要拒绝一番的,没成想他什么推托之辞都没有,就这样留下了锦瑟。究竟陆离的心里想的是什么,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猜得透。 第3章 青儿   “是什么鸟在叫?”   “哦,那是青雀。”   “青雀?”孩子仰头倾听着来自头顶的鸣叫,“为什么叫青雀?难道它是青色的?”   “那小鸟啊,是青蓝色的哦。”   男子抚摸着孩子的头笑道。   窗外蝉鸣阵阵,阳光正随着云层,缓缓地移动。他似乎总是梦见幼年的自己,陆离仰躺在床上,想着方才的梦境。他知道天亮了,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时辰醒来。更何况楼下的孟樾又开始和锦瑟斗嘴。想想一整个夏天,自己就是在他们的斗嘴中度过的。想到这儿,陆离不由得笑了,毕竟无为居很久没这么热闹了。   “公子,你起来了?”   陆离点点头,在桌前坐下。   “有些饿了,今日吃什么?”   “来尝尝这个如何?”   对于眼前的食物,陆离凭气味觉察出应该是糯米糕,实际上也的确如此。   “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哦。”   锦瑟一身烟灰色衣裙,一手支着下巴,侧着头看着陆离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。一旁的孟樾照例端上一碗百合粥,转身时白了一眼锦瑟。下一秒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了一下,险些跌出门去。陆离心知是锦瑟作怪,但到底只是玩笑,便也一笑置之。   “好吃吗?”   “好吃。”   糯米糕软糯香甜,似乎似曾相识。在陆离的记忆中,也曾有过这样的糯米糕。锦瑟似乎觉出了陆离微妙的情感波动,正要说些什么,却被一阵叩门声打断。   孟樾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青衣女子,皱了皱眉。   “请问陆先生是否住在这里?”   “你找我家公子有何事?”   孟樾正转着脑筋想要拒绝她,却听见里面传来陆离的声音。   “孟樾,还不请小姐进来。”   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,孟樾领着女子入了厅堂。那青衣女子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的陆离盈盈一拜,目光落在锦瑟的身上,不由得瑟缩了一下。   “我有那么可怕吗?”锦瑟有些不悦地说道,“放心吧,对你这样的小妖,我可没有兴趣。”   锦瑟说着便遁了身形,陆离无奈地摇摇头,指了指一旁的椅子,示意那女子落座。   “小姐找在下何事?”   “不敢,诚如那位小姐所言,我不过是一个小妖罢了。不敢当‘小姐’二字。”   “锦瑟的脾性如此,你无需介意。”陆离笑了笑说道,“你似乎被什么讨厌的东西缠上了。”   青衣女子微微点头,说道。   “先生果然灵通。此事说来话长,还需从去年夏日说起。”   清风城的夏日总有些闷热,蛰伏于地底深处的蝉早已爬上高高地树干,振动着它们薄薄地蝉翼。偶尔会嫌它们过于吵闹,可若是没了这恼人的蝉鸣,夏日的乐趣怕是要减了不少。城南热闹处有一座雅致的庭院,高高的门户上挂着匾额——叶府。   不远处有一乘藏青色的轿子正缓缓而来,不多时便在叶府门前落下。轿帘掀起,一人弯腰而出。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,只见他穿着绛紫衣衫,戴着白玉发冠,脸上挂着淡淡地笑。   “公子,您回来了。”   叶府的管家荣叔已早早地立在门口迎候。   “荣叔,我娘可有问起我?”   “夫人一早没瞧见您,便问了。我说公子今日去会客了,夫人倒也没说什么。”   “那就好。我先去看看娘。”   叶夫人年届四十,失了年少时的美艳,却多了岁月的风韵。此时早已过了正午,叶夫人正带着婢女慧儿坐在花园的凉亭里。   “娘!”   叶夫人闻声望去,只见自己的儿子正立在阶下喘着气,看样子是一路跑着来的。   “都多大的人了,怎么还这么毛躁。”叶夫人朝着儿子招招手,“你爹久在王城,你就没了管束。一大早就去会客,连我这儿的请安都免了吗?”   “孩儿这不是请罪来了吗?”叶明伦笑着在叶夫人对面坐下,“今日正好约了李复,他下午就要回京,所以才早早地去见了一面。”   “李复?”叶夫人思忖了一会儿,“可是你爹的下属?那个户部侍郎李复?”   “正是他。李复的书画可是一绝,孩儿仰慕已久。想不到这几日他正巧出京公干,孩儿得知他回京时会路过清风城,这才托人送了名帖过去。”   “我也听说这李复是个才子,当年连中三元着实不易。说起来,那年正是你爹主考。”   叶夫人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。   “成儿,你也是时候去王城赶考了。”   叶明伦的字正是德成。听着母亲要他去赶考的话,着实有些头疼。   “娘,赶考的事情再说吧。”   “不是娘要说,只是你爹指望着你子承父业。想着,你也是连中两元的人,要再中个状元并非难事。”   叶明伦只是坐着,脑子里却想着书房里空白的宣纸。   “你是叶家独子,日后叶家也要靠着你光耀门楣。我说的话,你可记住了?”   “孩儿记住了。”   叶明伦向来孝顺,从不会顶撞母亲,这次自然也是一样。   “你回来后可去芙蓉苑里请过安?”   “还未曾去过。”   “那去请个安吧。你二娘自打你姐姐出嫁后,就不大说话。她待你也算不薄。”   叶明伦答应着退了下去。   芙蓉苑里住着的是叶老爷的二夫人,姓何,名唤景莲。是一个教书匠的女儿。当年,叶夫人一直不曾有孕,便为丈夫纳了景莲。景莲过门后一年生下女儿叶灵蓉,当叶家长女长到三四岁时,叶夫人也有了身孕,便是如今的叶明伦。所以景莲在叶夫人心中甚是重要,觉得她就如同那送子观音,为自己带来了这么个儿子。而景莲虽然出身小户人家,但也算是书本网,向来循规蹈矩。对叶明伦如同亲生,女儿叶灵蓉与弟弟的关系也很是亲密。所以叶明伦每日除了向自己的母亲叶夫人问安外,还要给何景莲请安。   叶灵蓉一年前出嫁,嫁的是吏部尚书的长公子。如今身居王城,母女很难见上一面。只是偶尔叶老爷会去看望一下,顺便替女儿捎带些东西给景莲。何景莲比叶夫人小三岁,性情是极淡的,女儿出嫁后不久,她便不大出芙蓉苑,每日必要念上几个时辰的佛经。   “二夫人,公子来了。”   婢女翠儿立在佛堂外说道。只听得门内的木鱼敲了一下,接着门便开了。门内站着一个端庄的妇人,水绿色衣裙,面容素雅,左手上挽着一串佛珠。   “二娘。”   何景莲抬眼望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叶明伦,便笑着走上前去。   “今儿早上姐姐还说没见着你人,怎么这会儿到我这里来了?”   何景莲拉着叶明伦在院子的石墩上坐下。   “一早去见了个朋友,吃过了午饭才回来的。”叶明伦端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,“回来时听荣叔说娘问了我的去向,我还担心她会恼我,还好没什么事。”   “你是叶家独子,大家担心你是为你好。”   “我知道,只是娘又跟我说什么赶考的事情。”   “你不想去?”   何景莲自然知道他的想法,叶明伦的性子是不受管束的,真让他去做官,怕是要惹出祸事。只是这些也只能心里想想,毕竟他是叶家独子,老爷定是想让他光耀门楣的。   “不想。”   也只有在二娘这里,叶明伦会毫不在意地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。   “这件事情,二娘也做不了主。你要真不想去,就跟老爷好好说。千万别为了这些事,和老爷生分了,你们毕竟是父子。”   “孩儿明白。”   叶明伦又在芙蓉苑里陪何景莲聊了一会儿,便回了自己的书房。书房的书桌上正摆着那张空白的宣纸,这是昨天下午铺上的,但就是不知道要画什么。叶明伦愣愣地看了一会儿,便招呼着叶远将笔墨纸砚一并搬到了院子里,叶明伦站在宣纸前,抬眼望着绿意葱茏的庭院。却见茂密的绿叶间似有一点青蓝。凝神望了一会儿,那青蓝跳跃着在另一边的树枝上立定。那是一只青蓝色的青雀,长长的尾羽自然地垂落。这只青雀正歪头看着自己,叶明伦不由得笑了。提起笔毫不犹豫地挥洒起来,屏气凝神间,那空白的宣纸上,茂密的枝叶正交错着从左向右蔓延,过半之后渐渐稀疏起来,右边的空白处有一只青雀正准备飞落。一些零星的绿叶正随风摇曳,与它在半空中相遇。   “这画上的鸟好像活了一样。”   在一旁看着的叶远不由得惊叹。叶明伦也很是高兴,抬头再看,那青雀却已经不在了,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,环视四周也没有找到,于是悻悻然地收了文房。   要说那青雀,此时它早已落在了芙蓉苑里。芙蓉苑内有一棵榕树,甚是硕大,三四个成年男子才能将其围住。青雀便落在那榕树上,碧色的眸子正看着何景莲。   正在院子里刺绣的何景莲倒是没怎么在意,婢女翠儿却瞧见了那青雀。   “二夫人,快看那只鸟。好漂亮啊。”   何景莲抬头看向那榕树,在枝叶间瞧见了青雀。   “这是青雀,小时候听父亲说过,却不曾见过。”   “青雀……名字也很好听啊。”   “这鸟看着挺乖巧的。”何景莲又看了一会儿,“随它去吧,也许它只是在这里歇歇脚。”   那青雀一直未曾离开,直到傍晚时分忽然飞走了。这一次它悄悄地落在了白日里,叶明伦作画的石桌上。   青雀歪着头看向正对着石桌的书房,那里闪烁着灯光,灯光下的人影正站在书桌前写着什么。   “夏日灼灼绿意浓,清风拂落几多红。一点青蓝入画屏,如见佳人意朦胧。”   叶明伦吟诵着画上的题诗,脑海中浮现出了白日里见到的那只青雀,嘴角不由得上扬。   “公子,快来看!”   第二日晨间,叶明伦刚去请过安,正坐在书房里读书,忽听得门外叶远的喊声,便出门去看。只见一众仆婢正围着院子里的石桌,似乎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。众人见到叶明伦,便自觉地退让开来。叶明伦定睛看去,正是昨日的那只青雀。纵然被人围观,它倒是很坦然。   叶明伦笑着伸出手掌,那青雀用碧色的眸子看了会儿,便轻巧地跳了上去。   “叶远,去取些小米和水来。”   叶远听这话音,知道公子是要养着这青雀,便照着吩咐去了厨房。叶明伦捧着青雀进了书房,四周看看,似乎不知道要把它放哪里。只得对着那鸟儿说。   “书房就这么大,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吧。”   青雀似乎听懂了,扑了几下翅膀飞到了书桌上。正落在昨夜题了诗的画作旁。   “你也喜欢吗?这画的可是你哦。”   叶明伦指了指画中的青蓝色小鸟。   “你若真是女子,想必也是倾国倾城的吧。”   自此,无论叶明伦到哪里,这只青雀便紧随其后,不是落在他的肩头,便是他的书桌上,最远的也不过是他身边的某棵树上。这只漂亮的青蓝色小鸟总能引得人们驻足观赏。   “青儿,你怎么了?”   叶明伦给青雀起了一个名字,唤作青儿。虽然叶远皱着眉头,说他连这只鸟是雌是雄都没分清,就给起了这么个女孩儿家家的名字。但叶明伦还是坚持这么称呼,在他心里,青儿便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。   这一日,青儿依旧如常地立在叶明伦的书桌上,但叶明伦分明感觉到了它的异样。那是一种恐惧,尽管他不清楚这个家里有什么值得一只小鸟恐惧的。他小心翼翼地将青儿捧在手心,试图安抚,却感觉到青儿的身体居然有些微地颤抖。窗外的风的确有些怪异,虽然已临近中秋,却依旧有些闷热,实不该有如此令人瑟瑟的冷风。   这样令人萧瑟的冷风已经持续了半月,每每都是傍晚开始。大家虽然觉得奇怪,却也没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,直到中秋之夜。   这一夜的风格外的寒冷,原本定下的赏月也只得取消。一家人围坐在叶夫人的房间里,一边闲聊一边吃着月饼。青儿立在叶明伦的肩头,紧紧地靠着他的颈窝。忽然它似乎听到了什么,猛地飞出了房间,众人疑惑地追到门口去看。叶明伦更是早已追出了房间。   “青儿!青儿!你去哪里?”   叶明伦站在院子里大喊青儿的名字,却没有任何回应。正当他皱眉不解的时候,寒冷的风猛地凌厉起来,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时候,叶明伦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。   “叶公子……”   这声音似远忽近,叶明伦皱着眉细细辨认那声音。四周寂静无声,那寒冷的风转瞬间没了踪影。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漂浮着……   “叶公子。”   这次这声音更清晰了,似乎就在耳边。叶明伦这么想着睁开了眼,眼前站着一个青衣女子。   “你是谁?”   “我是青儿。”   “青儿?”   叶明伦有些疑惑地看着女子的脸,那是一张少女的脸,一双碧色的眸子似曾相识。是了,没错,青儿的碧色眸子也是这般。   “你果然是青儿。”叶明伦有些欣喜,却也有疑问,“你怎么突然化成人形了?”   “青儿本就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青雀,那日只是偶然间落在了叶家的院子里。”   “那你为何不离开?”   “只是我自己不想离开罢了。”   青儿双眸低垂,悄声地说着。叶明伦细细思量着这句话,忽然恍然大悟。   “青儿,你……”   “公子,有些话是不能说的。”   青儿知道叶明伦要说什么,赶紧捂住了他的嘴。叶明伦欣喜地握住青儿的手,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。此时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,细细辨认才听出那是母亲的声音。   “成儿!成儿!你倒是醒醒啊!娘答应你,你不想赶考就不考了,你想怎样都行!”   “公子,你快醒醒啊!”   叶明伦看见自己躺在床上,四周站满了人,母亲正坐在床沿上对着自己哭喊,二娘站在床头掩面哭泣。叶远则跪在跟前,不停地喊自己的名字。叶明伦不明白这是怎么了,自己好好地站在这里,为何他们都看不到。   “公子,躺在床上的是你的身体。而站在这里的是你的神魂。”   “难道我死了?”   “还记得之前你被一阵冷风击倒的事情吗?”   “记得。那阵风忽然凌厉起来,冲着我的身体而来,似乎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我,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   “那风并没有杀死你,它只是让你的神魂脱离了身体而已。那风是因毕方鸟为捕我而起。”   “毕方?我记得《山海经》中说它其状如鹤,一足,赤文青质而白喙。”   “没错,这便是毕方鸟。它是青雀的天敌。”   “这么说,那日它误以为我识破了它,便攻击了我。”   “应该是的。如今它还在找机会捉我,而你的神魂又不能脱离身体太久,我必须让你的神魂归位。”   “你有办法?”   “我想有个人可以帮我们。”   青儿用碧色的眸子望着陆离,后者却毫无反应,因为他正在思考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。过了好一会儿,陆离终于开口道。   “姑娘是想让在下帮助你让叶公子的神魂归位,还是帮你除掉那只想抓住你的毕方鸟?”   “都想。”   “要让叶公子神魂归位,我须看过他的肉身才能决定。至于毕方……你该知道它并没有这么容易对付。”   诚如陆离所言,青儿的委托中最难办的就是毕方鸟。毕方是上古妖兽,世代居住在八荒之内。传说千年之前,有一位仙人在九州、四海、八荒之间设下了结界,从此八荒之内的妖魔便无法越过四海,侵袭九州的人类。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,那么这只毕方是如何穿过结界来到九州的呢?再者,毕方作为上古妖兽,绝不是他区区人类可以抗衡的。   “青儿姑娘,不如同在下先去一趟叶府,若是能将叶公子的神魂归位。之后我们再考虑毕方鸟的事情。”   “多谢陆先生。”   锦瑟坐在高高的房顶上,目送着陆离一行离开,那双墨色地眸子眯缝起来,身形一动便消失了踪影。   叶夫人呆坐在叶明伦的身边,慧儿刚送走被请来的第十位大夫,何景莲焦虑地站在一边,颤抖地手不停地数着念珠。叶远虽然站在门外,却时不时探头去看昏睡不醒的叶明伦。荣叔叹息着摇头,兀自走到了院子里。他担心公子如此下去,早晚是个死。可是夫人不让发丧,更不肯告诉老爷,只催着他们找大夫。可也奇怪,若是公子真的死了,算算日子也有十来天了,身体还是温热的,除了没有呼吸其他一切如常。如此怪异的情形,连见多识广的荣叔都有些摸不着头脑。   “荣叔,门外来了个盲眼公子,说是能救公子的命。”   听到这个消息,荣叔猛地跳了起来。   “快带我去!”   叶府的大门外站着三个人,一个青衣少女,一个素衣少年。当间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,一身月白衣裳,面容清俊,举止文雅。墨色的双眸静默地注视着前方。可惜了这么一双眼睛。荣叔想道。   “这位公子如何称呼?”   “在下陆离。”   “陆公子。”虽然知道眼前的青年什么都看不见,但荣叔还是恭敬地行了礼,“听说您能救我们公子?”   “在下也无十成的把握,但可以一试。只是不知贵府是否愿意?”   听见这话,荣叔有些犹豫。只说要先去问过夫人,便让小厮带着他们在偏厅等候。不多时,荣叔便带着叶夫人来了偏厅。双方见过了礼,叶夫人又打量了一回陆离,徐徐开口道。   “荣叔都告诉我了,虽然公子说无十成把握,但我愿意一试。但要保证即使不成功,也不能伤害吾儿。”   “请夫人放心,决不会伤害到公子。”   叶明伦的卧房十分简洁,外观上来看应该很大,只是这几日全府上下都守在这儿,免不了显得局促起来。陆离皱了皱眉,让荣叔将所有人请出了卧房。   “抱歉,二位夫人。”陆离行礼道,“在下诊治时需要绝对的安静,所以二位夫人也请回避。”   叶夫人虽有些不愿意,却也无奈。被何景莲搀扶着在庭院内坐下。   等到所有人离开后,孟樾照着吩咐关闭所有门窗,并在门口守护。青儿则请出了叶明伦的神魂。   “陆公子。”叶明伦看着床上的身体,皱眉道,“公子真的有办法让我的神魂归位?”   “如今公子的神魂离开身体的时间不长,要归位并不难。”   陆离停顿了一下,看了看青儿。   “只是造成你神魂离体的是毕方鸟,它似乎在你的身体里动了手脚。即便神魂归位你也不会醒。”   青儿不敢置信地看着陆离,叶明伦也有些慌乱了。   “难道它在叶公子的身体里……”   “正是离魂珠。”   陆离所说的离魂珠是毕方鸟的妖气所融合而成的珠子,一如其名是用来离魂的。有了这颗珠子在叶明伦的身体里,无论他的神魂归位多少次,还是会脱离他的肉身。而神魂离开肉身超过一月,肉身便会死亡。而神魂则成了孤魂野鬼,无法被超度。   “如果强行归位,离魂珠便会吞噬神魂。这么一来叶公子也就等同于被毕方鸟吞食了。”   周遭的气氛如何,陆离一清二楚。其实在来之前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,虽然他没有想到离魂珠,但也知道既然毕方鸟将叶明伦的神魂离体,定然不会轻易地让他归位。   “看来要想让叶公子的神魂归位,势必要破了离魂珠。”   “离魂珠是毕方鸟妖气所化,要破离魂珠定要降了毕方鸟。”   青儿咬牙切齿地说道。她万没有想到这毕方鸟如此狠毒。   “青儿姑娘,毕方鸟本就是妖兽,对于它们来说只要达到目的即可。只是要降了毕方鸟,却是一桩难事。”   “我可以去把毕方鸟引出来。”   “引出毕方鸟,用你做饵自然简单。可是让陆离一个区区人类去对付上古妖兽,难不成你想让他死吗?”   半空中传来厉声的指责,青儿慌张地想要辩解,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。   “小青雀,可别怪我没提醒你。若是陆离有个好歹,我定让你后悔终生。”   “锦瑟,你别吓唬她。事情没那么严重。”   “你以为毕方鸟是什么?它可是上古妖兽,有着数万年的道行,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对付吗?”   “可是还有你啊。”   陆离笑着说道。锦瑟一时语塞,虽说毕方鸟是上古妖兽,但她青丘九尾也不是好惹的。   “那你是要我帮忙吗?”   锦瑟凑到陆离跟前,与他的双眼对视。感觉到气息的陆离,不自觉地有些紧张,侧过有些微红的脸。   “如果你开口,我一定义不容辞。”   锦瑟似乎很满意陆离的表现。   “若是青丘九尾能够帮忙,自然……”   “好,既然如此。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们。”   青儿看着锦瑟的笑容,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阵的发毛。   “小青雀,”锦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青儿的身边,一手搭着她纤细的肩膀,“毕方鸟要的是你,你应该知道它现在何处吧。”   “应该……应该是在叶府……”   青儿的声音有些发抖,对此锦瑟只是扬了扬嘴角。   “看来与我猜想的不错,这宅子已被毕方的气息所笼罩。”   “这么说可以找到它了。”   “未必。”锦瑟看了眼青儿,“还是要委屈小青雀做一回诱饵。”   锦瑟的目光从青儿的身上转移到了叶明伦的神魂。   “如果小青雀不敢去,那也没关系,反正我们还有一个神魂。虽然有点风险,但还是一个不错的诱饵。”   青儿深吸一口气,转身面对锦瑟。   “我去做诱饵。这几日毕方一直对我虎视眈眈,去无为居的路上,也差点被袭击。”   “好。那我们今晚就试试。”   入夜后,青儿在叶明伦的卧房门口独坐,锦瑟也早已掩去气息,静坐在书房内。陆离和孟樾则在卧房中陪着叶明伦的肉身和神魂。   院子里的树发出沙沙的声响,渐渐地声音有些不同。那声音从涓涓细流猛然间变成了汹涌的海浪,力度也在瞬间提升。青儿强作镇定地站在原地,她知道它来了。   风中似乎夹杂了什么东西,直冲青儿的面门而去。青儿下意识地挥手挡开,身体却因为对方的攻击而朝后猛退了数十步,重重地倒在了地上。口中似乎有股血腥,还未来得及抹去嘴角的血迹,那东西便又冲了过来。这一次它显出了身形,一只形如鹤的大鸟。它有着青白色的羽毛,一双的眼睛,头顶的红色羽冠如同烈焰。它张开尖锐的喙朝着青儿发出刺耳地叫声,那声音如同一把尖刀刺激着耳膜。就连卧房内的陆离都不由得捂住了耳朵,却还是难以隔绝这锐利的声音。   毕方鸟挥舞着巨大的双翼,抬起欣长的脚,张开的利爪径直冲向青儿的心脏。无力抵挡的青儿用力闭上眼睛,忽然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掠过,紧接着耳边传来毕方鸟更为凄厉的叫声。   “还能起来吗?”   青儿睁开眼,看到一抹烟灰色。   “嗯,可以。”   青儿勉强站起身,视线越过锦瑟的肩膀,落在了不远处挣扎着站起来的毕方鸟身上。   “青丘九尾!”毕方鸟愤怒地振动了一下双翅,周遭的一切被巨大的气流掀翻。“汝何以在此?”   “你怎么来的,我就怎么来的。”   锦瑟扬了扬嘴角。   “哼!方才吾察觉有异,不想却是汝在此搅局!速速退去!否则休怪吾无情!”   “章莪毕方,我可不想和一只鸟对战。”   毕方鸟眯缝起猩红的眼,盯着锦瑟的脸看了一会儿。赤红色的暴风围绕着它,除了锦瑟还稳稳地站在原地,青儿早已牢牢地拽着身边的假山石。卧房内的陆离抛出符箓锁住叶明伦的神魂,孟樾则用身体护住叶明伦的肉身。当暴风渐止,青儿才敢睁开眼睛,小心翼翼地朝着前方看去。那里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,一袭青白色束袖衣袍,纤薄的双唇紧抿着,猩红的双眼中有着炽热的怒火,用银质发冠束起的绛红色长发在暴风的残余中飞扬。   “我以为是谁,原来是章莪殷家的丹露。”   殷丹露怒不可遏地看着锦瑟,俊秀的五官因为愤怒都有些扭曲变形了。但这样丑恶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太久,五官慢慢舒展开来时,青儿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。   “想不到青丘白家的锦瑟也会来九州,我还以为你得道成仙了呢。”   锦瑟心里诅咒着殷丹露,因为他揭了自己的伤疤。她的修道被整个八荒当作一个笑话,生活在九天之上的仙人们,可从来没有将八荒的妖魔当成朋友过。   “因为我得先解决你。”   “解决我?”殷丹露皱眉道,“我只要那只青雀的修为,你拦着做什么?”   “因为她委托我保护她啊。”   “委托?”殷丹露的声音里夹着几分嘲笑,“开什么玩笑,难道她还委托你把那个人类的神魂归位?”   “不错。”   锦瑟的回答让丹露有些错愕,锐利地目光直落在青儿身上,青儿不由得往锦瑟的身后又躲了几分。   “你白锦瑟可不会轻易管这些闲事,看来这事有些蹊跷。”   丹露不想和锦瑟发生直接冲突,他们二人的修为相当,真打起来也就是个两败俱伤。丹露那双猩红的眸子扫视了整个院落,最终落在了卧房门口。锦瑟心里一动,但终究没有发难,目前的形势静观其变才是上策。   卧房中的陆离似乎察觉到了那道锐利的目光,双手紧握着床沿,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。孟樾更是紧张的不敢妄动。   “你明说吧,想让我怎么样?”   殷丹露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里有生人的气息,而且这个人还很不一般。而锦瑟说她接受了青雀的委托,二者相联,那答案就很清楚了。   “这么爽快啊。”锦瑟虽有些意外,但还是明说了,“化解离魂珠。至于小青雀,她的修为尚浅,不如等她再修炼个几百年,再吞了也不迟。”   听到这话,青儿死拽了几下锦瑟烟灰色的衣裙,另一边的丹露从诧异中回神,忽然大笑起来。   “条件。总得有交换条件吧。你不能什么都让我做了,却什么也不给我。这样的亏本生意,我殷丹露可不愿意。”   “给你。”无视于殷丹露狡黠的笑容,锦瑟抛出一个锦盒继续道,“这里面是白家的聚灵丹,百年才得一颗。”   丹露挑了挑眉,一副了然的表情看着锦盒内那颗白玉般的丹药。   “好吧,受了你这么大的礼,总该回报一些。”   殷丹露不再看青雀,径直走进了卧房。  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,陆离忽然站了起来,清瘦的身子挡在了叶明伦床前。   “凡人,我不会伤害任何人。况且就凭你,也不可能阻挡我。”   殷丹露不屑地扬起了嘴角,眼前的青年正是那个不明气息的主人。虽然还不清楚他的来历,但不可否认他身上的气息让自己多少有些忌惮。殷丹露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,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,让他有些不悦。对于依旧戒备的陆离,他已经没有耐心了。   殷丹露抬起右手,掌心向外,正对着床上的叶明伦。   “公子,叶公子飞起来了!”   孟樾瞪大了眼睛,看着叶明伦的身体从床上腾空而起,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着光。光芒越来越耀眼,一颗珠子从胸口飞出直冲殷丹露的掌心。孟樾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落下的叶明伦。   “我已经取走离魂珠,你们随时可以让他的神魂归位了。”   殷丹露侧过身,眼角的余光瞥见陆离将神魂归位。转过目光,正看见青雀从自己身边轻盈地掠过。   “人妖殊途。青雀,你可想好了。”   这句话就好像千斤巨石,青儿的脚步猛地一滞。整个房间瞬间寂静地只能听见青儿快速地心跳。陆离紧皱的眉头愈加纠结,殷丹露的话没错。无论他们如何相爱,人妖殊途。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。   “我……我就看看他……然后,然后……我就离开……”   青儿三两步便到了床前,但她不敢伸手触碰。只能看着叶明伦尚未清醒的脸,低声地啜泣。   “青儿……这是他给你起的名字?”青儿点点头,殷丹露继续道,“做我的侍女如何?”   话音刚落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殷丹露身上,这些目光里最多的是怀疑和惊奇。   “喂,我又不是恶人。”   “谁让你一开始追杀青儿的。”   锦瑟挑眉说道。   “废话,虽然离开了八荒,但我还是要修行的。谁让她正好出现了呢。”   “那你现在让她做你的侍女做什么?”   孟樾朗声说道,顺手将青儿拉到了自己身后。   “我觉得锦瑟的话不错,而且这丫头倒是个修炼的人才。也许再修炼个几百年,对我更有益处。”殷丹露邪气地笑着,“更何况她和这个男人不会有任何结果,继续留在这里,百害而无一利。反正她也无处可去,不若跟着我还能保住小命。”   “我跟你走。”   青儿的声音很低,但在这个寂静地空间内,却尤其地清晰。   “识时务者为俊杰。小丫头,前途无量。”   “殷丹露,我还有话问你。除了你我,还有谁离开八荒,渡过了四海?”   锦瑟的眼神与其说可怕,不如说是担忧。   “你能想到的大概都来了吧。”   黎明时分,殷丹露带着青儿离开了叶府,当阳光洒进卧房的时候,叶明伦也从久远的沉睡中醒来。   “母亲?”   叶明伦醒来见到的是哭泣的叶夫人,目光转了转,二娘、荣叔、叶远……所有人都在,唯独少了一个人。可是此刻的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是谁。他只依稀记得,自己在梦里见到了一个青衣女子,最初她的五官很清晰,他知道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。渐渐地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形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,然后他依稀看到有一个人牵起了那女子的手,渐行渐远。   听完叶明伦的梦境,陆离没有说话,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然而,这对于叶明伦而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。如此一来,他只不过是忘记了一个名字而已。 第4章 落霞秋水   “大夫,我儿子怎么样了?”   大夫摇摇头,背起药箱便往外走。那老妇忽然拽住大夫的衣摆,跪在地上疾呼。   “大夫,您再想想办法!救救我儿子吧!”   “大娘,不是我不救,是没法救啊。”大夫一脸无奈,“您儿子的病着实蹊跷,听我一言,不若找个道士、和尚什么的瞧瞧,兴许比我有用。”   老妇听说这话,便知道自己儿子的病定是着了邪道,一下子没了主张。那大夫趁她愣神的时候,抽身逃去了。老妇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破落的小院,院子里站着许多议论纷纷地邻居。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,老妇很疑惑却又听不清。看他们的神情,一定在说自己的儿子。白岭乡在整个南越州里是最穷的地方,而他们家是白岭乡里最穷的人家。儿子同乡里的几个小伙子一起外出做工,上个月才归家。回来时带了为数可观的珠宝财物,问他哪儿来的,只说是做生意得来的。回来后不到半月,同去的几个人接连无故身亡。几日前,自己的儿子便开始昏迷不醒,听说同去的另一个人也在病中,只不过他还清醒着,却夜夜为噩梦所扰。   “王大娘,我看你不如去清风城吧。”   说话的是在东街上开药铺的李老头,他算是白岭乡里见多识广的人了,为了采买药材,免不得要东奔西走。   “清风城?”   “对,清风城。听说那里有个无为居,主人姓陆,专门解决各种奇事异闻。”   “好,好,我去清风城。”王大娘听说这话,立马站起身要去收拾行李,忽然看到躺着的儿子,又转过来说道,“可我这儿子……”   “你尽管去,你儿子我们邻里会照顾的。”   见李老头如此说,王大娘这才点点头,立刻回房收拾了行李。   “我老觉得青儿跟着那个什么殷丹露有些不妥。”   孟樾一边收拾着碗筷,一边咕哝着。一旁的锦瑟笑着回道。   “那不然呢?跟着你家公子?我看你小子是看上青儿了吧。”   “我才没有。我看倒是你,赖在无为居,定是没安什么好心。”   “嗯,我的确没安好心。”   锦瑟依旧笑着,孟樾说她没安好心,这倒是句实话。转头看向窗外,目光正对着坐在院子里抚琴的陆离。今天似乎是归去来辞,这音色透着些哀伤,她不喜欢这种调子。锦瑟暗想着,尤其是在这种秋末时节。锦瑟皱了皱鼻子,仰头在半空中嗅了嗅,是桂花的香气。   无为居的门口有一株桂树,也许是因为今年的秋季比起往年更和暖些,树上的桂花尚有半数仍散着香甜的气味。王大娘一路寻来,闻着香气来到了树下。转过粗壮的树干,在无为居的门口立住了。   “这位小哥儿,请问无为居在哪儿?”   虽然桂花的香气无比诱人,但王大娘心里挂念着儿子,也只是驻足了一会儿,便又拉住了刚经过的小伙子。   “这儿就是了。”   顺着小伙子手指的方向望去,王大娘瞧见了挂在门楣上的匾额,只可惜她不识字。但见那小伙子不像说谎的样子,便决定先敲门问问。   “小哥儿,请问这里可是无为居?”   “没错,大娘您有什么事?”   王大娘一听是无为居,心里的石头便放下了。又见眼前的小伙子长相清秀,料想是这里的主人,想也没想就要跪下去。孟樾一见这架势,猛地拉住了王大娘,心想着今儿是着了什么道,这大娘一来没说几句话就要下跪。但转念一想,便猜到定是来找公子的。   “大娘,我还是带您去见我家公子吧。”   听说要见这家的公子,王大娘便有些狐疑,难道这小伙子不是这里的主人?未及细想,王大娘已被孟樾拉进了院子里。   “公子,这位大娘是来找你的。”   琴声缓缓地收尾。   “孟樾,去给大娘沏茶。”   锦瑟身形一动,不知何时已到了王大娘身侧,顺势搀扶着她坐下。王大娘还有些没缓过神来,眼前的公子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,长相清俊得就跟个姑娘似的,只是这眼睛似乎有些不同。而身边的女子看着也是差不多的年纪,一袭绯色衣裙衬得皮肤白皙,鹅蛋脸上一对墨玉般的眸子正笑盈盈地对着自己。   “大娘找晚辈有何事?”   “不敢,不敢。”听见陆离在自己跟前自称晚辈,王大娘有些受不起,“我一个乡野老妇,哪敢让公子自称晚辈。”   “大娘客气了,在陆离眼里,您就是我的长辈。”   “不敢,不敢。公子如此称呼,我实在是受不起。”王大娘边说边直摆手,“公子姓陆?”   “对,姓陆,单名一个离。”   “那陆公子,我听人说你专门解决各种奇事异闻?”   听到这话,陆离有些诧异,随即露出了一丝苦笑。一旁的锦瑟则是扬了扬嘴角,憋着没敢笑出声来。   “大娘是有什么奇事异闻要我解决吗?”   “不瞒您说,我儿子半个月前得了怪病,大夫请了好几个都治不好。他们让我来找您。”   “能否说得再详细些?”   王大娘接过孟樾递来的茶水,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。接着便竹筒倒豆似的,将儿子外出做工,以及回来后发生的种种细说了一遍。陆离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,一旁的孟樾和锦瑟自然也听出了其中蹊跷。   “陆公子,这事儿可有解决之法?”   “大娘,这事儿的确有些蹊跷,不如明日我同您去白岭乡看看吧。”   白岭乡在南越州的最北处,自秋分之后,天气便开始转冷。初冬时,纷飞的大雪便将附近的山岭包裹,故而称为白岭。白岭乡最有名的是人参,但药材商大多奸猾,收购的价格不高,但他们出卖的价格却极为昂贵。白岭乡人基本上都以采参为生,人参又大多生长在深山中,山中野兽颇多,也为采参带来了不少的风险。更何况能卖出高价的人参不多,所以乡人们的生活大多贫困。像王大娘的儿子那样外出做工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。   陆离站在床前,感受到床上的人气息微弱,但还未到濒死的状态。院子里围了很多人,他们都在窃窃私语,陆离双眼失明,因此耳朵格外的灵敏。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,他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名字。   “我想知道是否还有人在这段时间里病了。”   陆离突然来到院子里,所有的窃窃私语渐渐消失了。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这个身材修长,长相清俊的年轻人身上。良久,人群里才发出了一个声音。   “张家老三。”  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,长相有些猥琐,最引人注意地是他红红的蒜头鼻。一张口便是满嘴的酒气,熏得孟樾直往后躲。   “大叔,您说的是张家老三?”   “没错儿。他们家就住我隔壁,张老头儿就仨儿子。”蒜头鼻大叔打了个酒嗝儿,“大儿子采参的时候被狼咬死了,二儿子前年跟着一个药材商去了东离州做学徒,就剩了小儿子在身边。”   “不知大叔如何称呼?”   “我叫刘大。”刘大的眼神有些迷离,但闪着些精光,在陆离和锦瑟之间来回的转,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看锦瑟,“听说公子就是清风城无为居的主人?”   “正是在下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你能治好王祥的病?”   “还未可知。在下必须找到病因才行。”   刘大的眼珠子又转了转。   “病因?我看王祥这小子和张家老三应该是同一个病根儿。”   “哦?刘大叔何以如此说?”   “你想啊,咱们白岭乡外出做工的年轻人不少,但像他们这样一回来就带着大量珠宝财物的可从来没有啊。”刘大扯了扯嘴角继续道,“他们才出去几年啊,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收获?”   “如此说来,刘大叔怀疑他们偷盗还是劫掠?”   “这可不好说,但看他们回来没多久就病的病,死的死,想来这些财物来路不正。”   “刘大!你胡说什么!我儿子堂堂正正的,比你这个成天酗酒,调戏良家妇女的人正派多了!”   听见刘大说自己儿子的坏话,王大娘愤恨地抄起手边的扁担,对着刘大就是一顿打。周围的邻居见状纷纷上前劝解,也有人指着刘大责骂的。可尽管如此,却没有人说刘大撒谎。因为张家老三也病得很蹊跷。   “刘大叔,可否为我们带路?”   “你要去张家?”   陆离点点头,一旁的王大娘着急地拽住陆离的衣袖。   “陆公子,你可别听刘大胡说,我们家王祥绝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。”   “大娘放心,我只是去张家看看。若是能就此找出病根儿,也好尽早医治你儿子。”   见陆离如此说,王大娘这才松了手,看着刘大领着他们去了张家。   张老头儿年轻的时候就是白岭乡里出了名的采参高手,靠着这门手艺和自己的勤俭持家,张家在白岭乡还算富裕,可自从大儿子死了以后,张家就有些颓败了。为了不让另外两个儿子也丧命,张老头儿决定让二儿子跟着一个人品还算不错的药材商去当学徒。小儿子留在家里照顾二老,做做农活。   也不知是谁撺掇的,前几年小儿子突然跟着一帮年轻人外出做工,回来后却带着大量的珠宝玉器。半个月前突然病了,这病来的蹊跷,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,后来为了躲避这些噩梦,儿子干脆不睡觉了。整日蜷缩在房间里,不是墙角就是桌子底下,要么就是床角里。   为了这件事,张老头儿请了大夫,请了道士却都没有用。老婆子整日里坐在儿子房门前哭,可张老头儿却什么办法也没有。这一日,他正坐在自家院子里唉声叹气,却听到一阵敲门声。自打儿子病了,家里除了大夫和道士,就没来过其他人。最近张老头儿也是有些绝望了,再也没请人来看过儿子,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谁会来家里。但是那敲门声根本没有停的意思,张老头儿皱了皱眉,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开门。   刘大领着陆离到了张家门前,对着黑色的大门猛拍了几下,却无人应答。于是又接二连三地拍了好几下,终于听见里面传来了张老头儿有些不耐烦的声音。   张老头儿将门开了一条缝儿,朝外张望了一眼,正看见刘大和他的蒜头鼻。有些没好气的用鼻子哼了一声,正准备关门,却被刘大一把挡住。   “张老头儿,别关门啊。”   “不关门咋的,你来我家准没好事儿。”   “哎哎,这话怎么说的。”刘大依旧挡着门,恬着脸笑道,“今儿我给你带了位神医,他能治好你儿子的病。”   听见这话张老头儿想要关门的手松了些,但一看到刘大猥琐的笑脸,手上的劲儿又大了几分。   “刘大叔,看来你不怎么受欢迎啊。”   一旁的孟樾扯了扯嘴角笑道。   “小哥儿,现在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,你家公子可还得给王祥看病呢。”   听见王祥的名字,张老头儿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。他的确听说王祥同自己儿子一起外出做工,也是一起回来的。而且最近也病了。他狐疑地看了看刘大,目光朝他身后转去。看见一个素衣少年,一个绯衣女子,还有一个穿着月白衣袍的青年。   “张老先生,在下陆离,来自清风城。”   见那青年彬彬有礼,张老头儿半信半疑地开了门。   “陆公子真能治好我儿子的病?”   “在下正是为了此事而来,但我需要看看病人。”   “好,好。那公子请进。”   张老头儿侧身将陆离让进了院子,却将刘大挡在了门外,一阵推搡后,刘大从陆离那里得了一两银子,这才笑呵呵地离开了张家。张老头儿有些歉意地说了些客气话,便将陆离领进了儿子的房间。   甫一进屋,陆离便感觉到这里的不同。   “这间房间的阴气太重。”   “的确,王祥的房里也有一些,但比这好多了。”   锦瑟谨慎地看了看四周,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正常,唯一不正常的只有蜷缩在角落里的年轻人。   “陆离,张家的那个小儿子正蜷缩在角落里呢。”   “领我过去。”   锦瑟领着陆离走到年轻人跟前,那年轻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,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。陆离仔细地听着,声音虽然微弱,但他分明听到了些什么。   “他刚才似乎说了什么砍你的手。”   锦瑟疑惑地说道。这话陆离也听见了,但他听到的更多。   “他说的是,‘不要来找我,是他们要砍你的手。’”   “他们?难道是那几个死去的年轻人?那他们砍的是谁的手?”   “我想也许该看看他们带回来的财物。”   张老头儿照着陆离的吩咐,拿来了儿子带回的所有珠宝。一个用金线绣满了缠枝牡丹的大红色锦缎的包裹被放在桌子的中央,锦瑟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裹,里面露出了数量惊人的珠宝玉器。   “这些东西上的阴气更重。”   陆离连碰都不想碰。   “这里还有一枚白玉印章。”锦瑟拿起那枚小巧的,只有鹌鹑蛋大的印章端详,“落霞秋水。”   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。”听到锦瑟念出印章上的刻字,陆离想到了这句诗,“落霞秋水的出处便在此,而这个世上会在印章上刻下这四个字的人只有一个——秋玉公主。”   锦瑟能想到的秋玉公主,只有西泠州的那位。据说这位公主是个文武奇才,倒是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。而这位极富才情的公主在文人们的笔下也是一个沉鱼落雁,闭月羞花的佳人。这位佳人在二十六岁时战死沙场,人们传言她是爱上了敌方的将领,却因为战火无法相守,最后双双在战场上战死。这位秋玉公主的墓地在西泠州以南的栖凤城,因此墓葬所在的山更名为落霞山,山脚下奔涌进四海之一西海的河流更名为秋水。   “张老先生,你可知道令公子是去什么地方做工?”   “西泠州,具体哪个城镇便不知道了。”   陆离点点头,知道是西泠州就八九不离十了。   “那还有谁与他同去的?”   “除了王家那小子,还有四个,只不过半个月前他们就都死了。”   “我想见见他们的家人,可否请张老先生帮忙?”   “行,行,行,我马上帮你办。”张老头儿听了陆离刚才的那番话,便料定自己儿子一定是干了盗墓的营生,这可是伤阴德的事啊。回头看看自己儿子痴癫的样子,张老头儿不由得跺脚道,“作孽啊,作孽啊!”  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张家的院子里已坐了很多人,包括王大娘在内,正好六户人家。每家每户都带了一个包裹,锦瑟将这些包裹细细的检查了一番。发现这些包裹的布料都是同样的材质,同样的花色。如果没有看错,这应该是两件件女子的外衣,他们为了带走这些珠宝,将这两件衣服撕成不同大小的六块。   包裹中除了珠宝玉器,还有一些金饼,那四个已经去世的年轻人的包裹里,甚至有兵器。其中有一把黑色的长剑,剑鞘上有华丽的金饰,这件兵器尤其显眼。锦瑟细细端详,发现剑身上有刻字。   “沐风。”   “赫连沐风!”   陆离突然朗声叫道,众人都有些疑惑这个赫连沐风是何人。   “赫连沐风,北冥州的天才将军,十岁便能领兵作战,且在阵前毫不畏惧。当年他和秋玉公主连战了数百回合,难分伯仲。”陆离记起了史书上的记载,“和秋玉公主产生爱慕之情的应当就是他了。”   “两阵对垒,双方又久战不下。这么说来,秋玉公主和这个赫连沐风应当是很倾慕对方的才能,由此生出了情愫?”   “也许吧。传闻说赫连沐风发现自己爱上了秋玉公主,对于作战就有些踌躇不前。在最后一次对战中,赫连沐风不幸阵亡。”   接着他们又在那些珠宝中找到了那对镯子。   “这对镯子应该是戴在公主手腕上的,这么说他们砍下了公主的双手,只为了夺走这对镯子。”   “怪不得张家老三刚才一直说,是他们要砍了你的手。”   陆离不置可否,但脸上的忧郁之色更沉了些。院子里的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们,陆离和锦瑟的对话已经昭示了这六个年轻人的行为,他们的家人此刻已经被吓懵了。   “陆公子,陆先生,您,您有办法救救我儿子吗?”   张老头儿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,他想都没想就在陆离的脚边跪下。陆离惊慌地去搀扶,却怎么也拉不起来。这一跪似乎惊醒了其他人,六户人家纷纷下跪。虽然四个人已死,但既然是做下了这等有损阴德的事情,想必那四个亡魂也不能超度。   “要救你们的儿子,只有平息墓主人的怒火。看来我得走一趟西泠州了。”   从南越州到西泠州,乘坐马车需要七日,如果骑马自然更快些。   “我看,你还是跟我骑一匹马吧。这样的话只需三日便可抵达。”   锦瑟摸了摸马儿头顶的鬃毛,笑着说道。陆离有些犹豫,他当然知道骑马更快,但是和锦瑟同骑一乘,却是有些为难。   “放心吧,我不会对你不轨的。”   似乎看透了陆离的想法,锦瑟玩笑似的说着,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。单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,便惹得陆离红了脸。最后,陆离还是在锦瑟得逞的低笑中上了马。   正如锦瑟所言,不出三日,他们便抵达了西泠州,又走了半日便到了落霞山脚下。此刻已是午后,阳光已经没正午时那么耀眼了,天边的云彩渐渐地染上了一层淡淡地红色。到了山脚下,马匹已经没有用处了。   三人徒步上山,凭借陆离敏锐的感官,他们很快便找到了秋玉公主的墓地。等身高的墓碑上只是简单地刻下了“落霞秋水”四个字,如果对此不了解的人,根本不会想到这下面是一个公主的坟墓。随后,孟樾在距离墓碑不到十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大的坑洞。   “这里应该就是王祥他们进入的地方,我们也下去吧。”   下了坑洞便是一条宽阔的甬道,两边每隔一米便有火把,这些火把已经有些年月,有的已经腐烂。孟樾选了一个相对保存完整的火把点燃,整个甬道瞬间明亮起来。甬道的尽头应该有一道墓门,但是现在这道门已经被推倒,想来应该是王祥他们闯入时推倒的。墓门后面是一个开阔地,那里面什么都没有,沿着开阔地的中轴线看过去,是另一条甬道。陆离皱了皱眉,让孟樾和锦瑟朝着开阔地不同的方向扔了一些石块,所有落在中轴线以外的石块都消失了踪影。   “看来只有中轴线是安全的。”锦瑟看了一眼那条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中轴线,伸手牵住陆离。“你跟紧我。孟樾,你护好后面。”   双手触碰的刹那间,陆离有些紧张,他皱了皱眉,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锦瑟。穿过第二条甬道,他们抵达了第一个墓室。与其说是墓室,不如说是一个军队方阵。最前面的是三排骑兵,后三排是持有高大盾牌和长戢的步兵,然后整整四排是□□兵,最后五排是手持□□的步兵。所有士兵和马匹都身穿重甲,列队有序。   “这些士兵是死是活?”   孟樾咽了咽口水问道。   “这可不清楚,不过那六个年轻人是怎么通过这里的?”   锦瑟好整以暇地问道。   “我想应该是不会攻击人的,”陆离淡淡地说道,“秋玉公主虽然是个女将军,但她并不好战。这些士兵和战马,应该是她的父王替她安置的。”   “那我们就走走看吧。”   锦瑟仍旧牵着陆离的手,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方阵。虽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,但回头再看时,还是冷汗涔涔。   方阵后方是一个类似于客厅的空间,中间放有石桌石凳,绕过石桌后走了没几步,便看到了主墓室。主墓室两边各有两个耳室,左边两个分别放置着武器和文房,右边两个则是乐器和珠宝服饰。如今四个耳室中皆是一片凌乱,武器财物四散一地,可见当时六个年轻人见到这些无价之宝时是何等的疯狂。主墓室正中有一个庞大的圆台,圆台上绘有复杂而瑰丽的纹饰,中间是一口巨大的棺材。周围散落着三副棺盖,显然是被那六个年轻人抬走的。   三人缓慢地靠近棺椁,那是一个三层棺椁,最里面的一层躺着一个没有双手的女人。   “公子,这里面躺着的女人应该就是秋玉公主了吧?”   “应该是了。”从接手王大娘的委托到现在,陆离就没有触碰过任何来自于这个坟墓的东西,可现在他却伸出手去触碰秋玉公主的手臂,“双手果然被砍去了。”   陆离收回手的时候,闻到了血腥气。他皱起了眉,一个死了近千年的女人,居然在被砍去双手后还能流出血。   “这具尸体一定有问题,看她的身体就好像活人一样。”   锦瑟看到陆离手上的鲜血,再回头去看尸体,怎么看都觉得诡异。   “秋玉公主的神魂一直都在。”   “她是在等待什么吗?”   “我想应该是赫连沐风。”   话音刚落,陆离感觉到耳边有风掠过。   “你说对了,公主的神魂一直都在。”   锦瑟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陆离的面前,戒备地看着眼前从棺材中坐起,并身着华服的女子。   “我的确在等赫连沐风,可是他被人带走了。”   女子的声音有些飘渺,陆离那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映出女子的身影。   “沐风死后,按照北冥州的习俗,他的尸体被火化。而他的佩剑是在我们第二次相遇时他送给我的。”   “那他的魂魄又是怎么附到佩剑上的?”  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。   “我找了个得道高人,让他把沐风的魂魄附在了这把佩剑上。我临死时提出的唯一的遗愿就是带着他的佩剑下葬。可是,那几个可恶的年轻人带走了他。”   说到这里,女子的声音徒然变得尖利起来,周身旋起黑色的气流,原本清秀的脸变得扭曲丑陋。   “尸体被附身了。”   陆离迅速抛出手中的符箓,女子的脚下散出金光。   “附身的不是普通物种,我的符箓镇不了多久的,还是先退出的好。”   三人立刻往来时的路退走,直退到方阵时,发现已无路可退。原本泥塑的方阵,忽然活了过来,整个方阵早已调转了方向,所有的士兵都已经举起了武器。   “看来不打不行了。”   锦瑟身形一动,便已冲到了女子跟前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。剑身整个没进了女子的身体,却没有血涌出。女子初时还露出些痛苦的神色,但是很快她空荡荡的手臂下忽然长出了一双血红的手,脸色狰狞的朝着锦瑟的面门劈下。锦瑟似乎早已察觉,竟然侧身避开并用力拔出长剑。女子失手后,并没有退却,而是进一步追击锦瑟。忽然女子的动作停滞了,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制住。锦瑟回头看见孟樾正守着陆离布下的阵法以拖住方阵的行动,而陆离却已站在女子身后,一张黄色的符箓贴在女子的头顶。他的双手也已经结下咒印,随着咒符的最后一个字脱口,符箓闪出耀眼的金光,只是一瞬间,女子的身形便荡然无存。   锦瑟看着显出原形的怪物,不由得扬了扬嘴角,发出一声轻笑。   “原来是鹫蟒。”   灰黑色的鹫蟒吐着信子,赤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锦瑟。   “青丘九尾。”   “算你有见识,还认得我。”锦瑟轻蔑地看了它一眼,“想不到就凭你三千年的修为,居然还能和我打上几个回合。”   “莫要多管闲事。”   “本来是一件闲事,可本小姐偏偏管上了,也只好一管到底了。说吧,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?”   “怎么?还有青丘九尾不知道的事情?”鹫蟒说着将目光移到了那副棺椁上。“这个女人原是武曲星下世,所以死后千年仍能如生时一般。若是吞了她的魂魄,便能拥有两千年的道行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这座坟墓修建时,请了高人设下阵法。可惜,被那六个年轻人误打误撞破坏了,所以你才得以进入墓室。”   “没错,我还得感谢他们。”鹫蟒将目光重新落在锦瑟身上,“本来再有月余,我便可完全吞噬掉她的魂魄,没想到你们却闯了进来。”   “砸了你的如意算盘,真是抱歉啊。不过,她的魂魄现在已经不属于你了。”   “哼!刚才那个小子的确把她的魂魄打出了我的身体,但不代表我就失败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鹫蟒张口朝着陆离窜去。锦瑟略一皱眉,也迅疾地追上,一把拽住了蛇头。   “很可惜,今天你运气不佳。”   说话间,一阵风席卷而过,一只九尾白狐一掌踏着鹫蟒立在陆离面前。显出原形的锦瑟,那双墨色的眸子也瞬间化作了金色。   “你……你想做什么?”   鹫蟒没有想到锦瑟会在这个时候现出原形,它挣扎着想要逃走,但锦瑟绝不会让食物从嘴边溜掉,于是毫不客气地吞下了鹫蟒。正在她满足地舔着舌头时,一只手掌正抚摸着她的雪白的毛发。锦瑟转过头,看见陆离正用双手在她的身上摸索着,脸上尽是好奇的表情。   鹫蟒现出原形的时候,方阵就不再移动半步,孟樾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,当他转身时,看到的正是现出原形的锦瑟。   “原来你的原形是这样的啊。”   他的惊呼将锦瑟和陆离都吓了一跳。   “不然你以为是什么?喂!不要乱摸啊!”   锦瑟躲开孟樾伸来的手掌。   “公子都摸过了,我也要摸一下。”   一旁的陆离立时红了脸。锦瑟更是不知所措,只得赶紧回复人形。   “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。”   “孟樾,把赫连沐风的佩剑拿来。”   陆离强作镇定地吩咐道,一脸无趣地孟樾只得解下背上的佩剑。   “秋玉公主,请现身吧。”   陆离双手捧剑,挺身立在棺椁前,朗朗地声音在墓室里盘旋。孟樾紧张地将四周看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锦瑟拽了拽他的衣袖,才将目光定格在方阵上。   那个不大的方阵依旧是原来的样子,只不过方阵前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,她的样貌渐渐地清晰起来。那是一个长相清秀,眉宇间透着些英气的女子。她身披绛红色铠甲,腰间悬着一把有着金色纹饰的玄色长剑。一双杏眼正直视着陆离。   “当年那个得道高人帮我将沐风的魂魄附上这长剑,同时也告诉我,我和沐风杀人太多,血气太重。若想超生只有一人能帮我们做到,而这个人何时出现,要看我的劫数何时到来。”   陆离猜想秋玉公主口中的劫数,应该就是指盗墓和鹫蟒了。   “公主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我在想,这个人是否就是先生。”   “不知公主所说的得道高人是谁?”   陆离心中已有了猜测,但又不敢肯定。   “他叫桑榆。”   这个名字从秋玉公主口中吐出,却将陆离心中仅剩的一丝怀疑都打消了。桑榆是陆离的师父,更是将他抚养长大之人。掐指算来,自己从幼时跟随桑榆至今,已有十六年了。三年前师父突然失踪,陆离便再也没见过他。   “果然是家师的作风。”   陆离笑道。   “可是之前那几个年轻人破坏了阵法,带走了沐风。我一时乱了方寸,被那只鹫蟒趁虚而入。如今杀业更重。”   秋玉公主担忧地皱起了眉头。   “若是公主信得过在下,不妨让在下试试。”   “你想怎么做?”   “公主可有什么贴身之物?”   “我自幼不喜珠宝玉器,唯有这柄佩剑是我的最爱。”秋玉公主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佩剑,“先生是想把我的魂魄也放入这佩剑中?”   陆离点点头道。   “公主和赫连将军都是上阵杀敌的人,虽然是为了国家和一方百姓,但毕竟杀人就是杀人,如此重的杀业我陆离是化解不了的。唯有佛祖可以。不若将公主的魂魄寄于佩剑中,同赫连将军的佩剑一同送往佛寺。”   “一切但凭先生作主。”   秋玉公主闻言,纠结的眉宇终于舒缓,抬手朝着陆离行礼   “公子,那王祥和张家老三怎么办?”   “不用担心,他们的病本来就是因为掘了秋玉公主的坟墓,而被乱了方寸的公主的怨气所扰,加上那只鹫蟒作祟所致。如今鹫蟒已经灭了,而公主和赫连将军的魂魄也已经送到般若寺,这会儿应该没什么大碍了。”   孟樾半信半疑地回头望了望般若寺的山门,送他们离开的方丈还站在门口双手合十。   “公子,那只鹫蟒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   孟樾驾着马车,朗声问道。   “是八荒的妖兽,但和那些上古妖兽相比,不过就是虫蚁罢了。”   不待陆离开口,锦瑟忽然说道。   “想不到连鹫蟒这样的妖兽都可以渡过四海来到九州,那其他的……”   陆离不敢再往下想,转过头朝向窗外。锦瑟的目光落在陆离忧郁的侧脸上,眼神不觉柔和了许多。   “说起来,当初在八荒、四海和九州设下结界的那个仙人,似乎就叫桑榆。”   锦瑟看见陆离握琴的手愈发的紧了,感觉那琴就要被捏碎了似的。锦瑟下意识地握住那双骨节发白的双手。感觉到异样温暖的陆离,转过脸来,眼睛正对上锦瑟墨色的眸子。   “公子,到家了。”   孟樾跳下车,猛地一掀帘子,朝着车内喊道。锦瑟迅速收回手,率先下了马车。陆离只感觉到锦瑟的衣袂从自己的手背上滑过,伸手想要抓住却什么也没握住。   “下车吧。”   正想离开的锦瑟,忽然转身朝着陆离伸出手。那只有着修长手指而白皙的手,正静静地横在陆离面前。他小心翼翼地握住,似乎害怕这只手如同他的师父一样,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消失了踪影。 第5章 璎珞   东离州,霖江城   霖江城在东离州东南,即使隆冬时节,也鲜少有积雪。如今不过初冬,气候似乎依旧停留在深秋。这座东离州最大的商贸之城,向来是人流如织,灯火经夜不熄。除了来往频繁的商人,也不乏文人墨客。这些学识渊博的才子们,最爱去的地方有两个,一个是霖江城南的慈恩寺,一个是霖江城北的阅江楼。城南的慈恩寺里有一位得道高僧,法号慧慈,年已八十,却身体矍铄。有些佛学造诣的文人,十分乐意同他谈佛法,因此慈恩寺也声名远播。城北的阅江楼建在珑月山顶,登楼便可一览霖江风景。   传说霖江的名字源于一个名叫秦雨霖的术士,当时的霖江城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城,当地百姓以农业为生,谁知某年大旱竟持续了小半年,百姓们流离失所。而这个叫秦雨霖的术士不过是凑巧路过,便在霖江城内设坛求雨。那一日,雨水滂沱,整整下了一个月。这些雨水不仅拯救了干涸的土地,甚至汇聚成了一条大江。百姓为了感谢这位求雨的术士,便将这条大江称为霖江。   实际上霖江的源头在东离州西南的梅岭,自梅岭而下,经过东离州的王城,穿过霖江城而入东海。奔腾不息的霖江,造就了霖江城的繁盛。而这座阅江楼也成了那些文人骚客的最爱之一,整座阅江楼不过三层,但每一根柱子,每一面墙上都留下了文人们的诗词歌赋。   这一日,一位从王城而来的公子,踏着山道上的落叶,一路衣袂飘然地来到了阅江楼。此时已近黄昏,看着余辉在楼阁之后散出橘红色的光,他不禁看得有些呆了。拾级而上,缓步来到楼内,那些题在阅江楼上的诗词,更是让他流连忘返。直到他登上楼顶,看到了奔腾的霖江,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。他向四处瞧了瞧,心想着此时下山似有不妥,干脆就在楼内歇了。   在阅江楼宿夜的人,这位公子绝不是第一个。甚至有很多人是有意选在这个时间登楼。为的是可以在月夜下,听着江声入眠。也有人会自带酒水,呼朋唤友或者独自酌饮。只可惜,今晚这位独自前来的公子,只是临时起意,这一下只能盘坐在楼顶,看着滔滔江水入眠了。   歇宿到半夜,悠悠地从睡梦中醒转,他似乎听到了歌声。   “滔滔江水尽东流,妾在江楼思君归,君知否。芸芸众生何所求,妾在慈恩祈君安,君知否。”   歌声婉转,词调凄美。公子细细听来,不觉神往。循着声音,终于在另一端见到了歌者。   素白衣裙上绣着浅粉的缠枝莲,广袖随着衣袂在夜风中飞舞,墨色长发被风吹起,露出姣好的面容。柳叶眉,桃花眼,一点樱唇轻启。那女子就这样迎着月光,立在阅江楼楼顶的栏杆上,迎风而唱。   站在她身后的公子,似乎听得有些痴了,竟也站上栏杆,与她并肩而立。那女子转首看向公子,脸上露出微笑。她伸出手抱住那公子,口中喃喃地说了什么,那公子竟点了头。女子笑了,那笑容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如此诡秘。与此同时,一只有力的臂膀忽然从后面探出,牢牢地抓住公子的手臂,一个发力将他拉下了栏杆。突如其来的袭击,让那女子有些错愕,她猛地转身看向袭击者。此时,云层正遮过圆月,阴影中她只辨识出那是一个男人。当月光重新照射下来时,她终于看清了那男人的相貌。   绛红色的长发,猩红的双眼,青白色的束袖衣袍,纤薄的唇扬起轻蔑的笑。殷丹露一手抱着犹有些迷离的公子,一手早已亮出了自己的武器——赤乌——一根数米长的猩红色长鞭。   “哼!”   从鼻子里发出了一记轻蔑的声音,殷丹露毫不犹疑地挥出手中的长鞭,一击即中女子的面门,女子变得狰狞的脸上立刻显出一道如同烧伤的疤痕。随着她惨烈的嘶吼,她的身体也因失去平衡而掉落。   “月荧,拿些水来。”   从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,一袭青衣,梳着少女的发髻,脸上的表情淡淡地,双手递上一个皮质水袋。殷丹露笑看着月荧那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,接过水袋喝了一大口含住,朝着尚且迷离的公子猛喷了一口。那公子似乎受到了冷水的刺激,大叫着跳了起来,一阵慌乱后才意识到眼前还站了两个人。   “你们是……?”   “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   殷丹露故意岔开了话题。   “临时起意,结果到了楼顶才发现已经入夜,就想在这里宿一夜。”那公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殷丹露,“这位公子如何这么晚了还来这里?”   “看夜景啊。”   殷丹露笑道,那双桃花眼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魅惑。   “公子真是好兴致。”那公子顿了顿,“不知公子如何称呼?”   “在下姓殷,名丹露。请教公子姓名。”   “哦,我姓林,单名一个素字。”   “林公子,今日月色不错,不如你我共饮如何?”   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  只见那个青衣少女不知从何处搬了矮几过来,又取出酒具,为二人斟满后跪坐在一旁侍候。   “想不到殷公子还带了这么精美的酒器。”   林素端起酒杯就着月光细看,素白的酒盅轻薄如蝉翼,月光透过时显出层层月晕。即便没有半点纹饰,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。   “既然是出游,自然要带上好东西喽。”   二人推杯换盏之间,林素似乎想起了什么,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影子,但记忆却有些模糊。殷丹璐眯着眼睛观察着林素变换的表情,知道他开始回忆起刚才的女子了。于是伸手在林素的眼前快速的掠过,感觉有些昏沉的林素摇晃着倒在了矮几上。   “啧,刚才就应该消除记忆的。”   “现在也不迟。”   “没错,现在也不迟。”   “月荧,做我的侍女很不高兴吗?”   殷丹露将林素送回下榻的客栈后,便带着少女游荡在依旧热闹的霖江城街头。月荧,这是青雀的本名。殷丹露从带走青雀的那一天开始,就刻意回避了叶明伦为她所起的名字,而是唤她的本名。   “没有。”   “那你这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算怎么回事?”殷丹露突然停下脚步,转身凑到月荧跟前,“就不能笑一个吗?”   月荧别过脸,拒绝与殷丹露对视。   “如果你还在想那个叶明伦,那我可就没有办法了。”殷丹露直起身子,“即便我没有追捕你,你和他还是不会有结果的。也许……你可以一直以一只鸟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,看着他娶妻生子,生老病死。”   殷丹露幽幽地说着这些,耳边传来月荧低低地啜泣。因为殷丹露说出了她内心最害怕面对的事实,最后,原本的啜泣变成了强忍的哭泣,殷丹露皱了皱眉,他最讨厌看见女人哭,但月荧的眼泪却让他忍不住地心疼。他伸出手臂,将这个掩面哭泣的女孩揽入怀中。灯火阑珊间,无数人从他们身边走过,他们却仿若站在一个独立的空间内,那里只有月荧的哭泣和殷丹露低低地叹息。   冬日的暖阳透过白皙的窗户洒在床头,林素睁开惺忪的睡眼,茫然地环视四周。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客栈,他猛地坐起来,将自己从头到尾摸了个遍,转头看到自己放在床边的包裹,这才确定的确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可是无论他怎么想,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。他只记得自己出了门,然后一时兴起跑去了阅江楼,之后的事情便是一片空白。林素皱着眉想了半日,仍然是一无所获,倒是肚子有些饿了。只得悻悻然地下了楼,招呼着小二准备饭食。   “小二,我昨天是什么时辰回来的?”   “这我可不知道。”   小二放下饭食,狐疑地摇摇头,看林素的眼神有些怪异。想来也是,自己什么时辰回来的,怎么问起别人来了。林素也忽觉自己这问题问的奇怪,便尴尬地笑笑。他的桌子正好临着窗户,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,目光随着窗外来往的路人游移。忽然一抹青色在视线中一闪而过,林素激灵了一下,目光快速地搜寻着。很快那一抹青色又出现了,那是一个青衣少女,林素看了许久,总觉得似曾相识,却又想不起来。此时,一个穿着青白色束袖衣袍的男子出现在少女的身边,俩人站在街头说了会儿话,便一同离开了。林素皱着眉想要回忆起什么,却是徒劳。思来想去,也只有再去一次阅江楼,也许那里会有答案。他随意并且快速地解决了眼前的饭食,匆匆地出了门。   此时刚过正午,珑月山上依旧有些游客没有散去,所有人都只走一条道——通向阅江楼的山道。林素跟着他们也缓步上山,到了阅江楼顶,其他人都三五一群的观霖江,论诗词。唯独林素一人站在那里发呆。过了一会儿,身边的人开始慢慢散去,而林素却毫无察觉。等他发现时,楼顶只剩下自己和另一个男人。那个男人穿着藏青色广袖衣袍,长发用一个银质发冠束成一个发髻。面容算得上清秀,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。似乎感觉到了林素的目光,男人转过头看着林素。   “这位公子,我们认识?”   林素此时才惊觉自己的失态,连忙作揖道歉。   “抱歉,我只是没有想到,还有人和我一样是一个人来这里的。”   “在下李芾。”   “我叫林素。”   李芾倒不是很在意林素的失态,反正他们都是一个人,干脆就坐在楼顶上听着涛声聊天。说话间,天色已然暗沉。李芾提议明日一早再下山,林素欣然同意。二人在楼内歇宿到深夜,忽然传来歌声,那词句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。林素睁开眼,细细地听着。忽然,他看见身边的李芾没了踪影,目光一转,正看见李芾朝着栏杆走去。他正想出声喊叫,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,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。   “不想死,就别说话。”   林素紧张的直冒冷汗,快速地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。接着,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强行拖了起来。黑暗中自己的手被一个人牵起,但很快又被另一只手代替,而且态度十分强硬。他在黑暗中缓步前行,最后似乎在一个角落处停下,从这里看出去,能清晰地看到栏杆上的情景。   白衣,粉莲,迎着月光歌唱的女子。林素的记忆似乎在恢复,他瞪大了双眼,看着那唱歌的女子露出狰狞的面孔,雪白的柔荑化作青色的利爪,从李芾的背后挖出了仍在跳动的心脏。女子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那颗血淋淋的心脏,抱着李芾的尸体从栏杆上一跃而下。   林素只感觉天旋地转,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,软瘫在地上。许久他看见一点火光,火光后面是一个少女的面容,林素打了一个激灵,猛地站起身想要逃走,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。   “不!不要!不要杀我!”   “要想杀你的话,你早就死了。”   这是一个清朗的男声,林素停下了挣扎的动作,缓慢地回头去看。少女正提着灯笼站在原地,身旁站着一个青年。   “你们认识我?”   “当然。难道林公子刚才没有想起什么吗?”   青年挑了挑眉,一副悠闲的样子等着林素的回答。   “刚才那个女人……”林素强忍着恶心,小心翼翼地问道,“我是不是也认识?”   “如果我说是呢?”   “那我为什么还活着?”   “因为那天我们救了你。”青年转过身看向皎洁的月光,“你一定觉得很奇怪,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回的客栈,又是怎么回去的。”   林素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。   “很简单,因为是我把昏迷不醒的你送回客栈的,你想不起来是因为我故意消除了你的记忆。”青年继续说道,“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残留了一部分,你到这里来应该是想找回失去的部分。”   “你既然可以救我,为什么不救李芾?”   “那个男人叫李芾吗?”青年轻描淡写的说着,“我不可能同时救两个人,如果我去救李芾,你就得死。”   “你不是还有个帮手吗?”   林素看了一眼提灯的少女。   “我从来不让女人上阵,更何况……”青年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女,“她还没发育成为一个女人。啊……”   一阵低呼从暗处传来,林素只能从青年龇牙咧嘴的表情推断,他应该是被袭击了。没错,那个提灯少女一脚正踢在青年的小腿上。   “嘶……!你下手那么狠……”   青年半抬着受伤的小腿,轻声说道。少女别过脸,根本就懒得理睬。林素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们之间状似打情骂俏的互动。   “总之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,那就是我只能救一个人。”   青年终于恢复如常,转头看向仍旧坐在地上的林素。   “那……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   “吃人心脏的妖怪啊。”青年踢了踢小腿,感觉没那么疼了,“说起来,霖江城最近死了很多人。差不多都集中在阅江楼,可就是有这么多不怕死的,还非得来这儿。”   青年的目光瞟了瞟仍旧战战兢兢的林素。   “我,我刚从王城过来,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。不过……现在知道了。”   “那就快点回王城吧,这里可不能久待。”   “那你们呢?”   “我们在这儿伏击了很久,为的就是抓住那只妖怪。所以你最好趁早离开,免得碍手碍脚的。”   青年的桃花眼直视着林素的脸,浅黄色纱笼里映射出昏黄的光线,使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朦胧。   “我觉得他也许可以当诱饵。”   提灯少女忽然开口,银铃般的声音煞是动听,只是这话题却让林素对这美好的音色没了兴致。   “我……我不要!”   林素结巴了一下,然后大声的拒绝。可惜他是这里唯一没有选择权的人。可怜的林素被一道光圈束缚,他可以在这个光圈里随意的走动,就是躺下来都没有问题,唯一让他郁闷的就是出不去。   “林公子,重新自我介绍一下。我叫殷丹露。”   这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俊美男子如此说道,林素的脑海里似乎想到了什么。忽然他睁大了眼睛,因为他想起了那只素白的,薄如蝉翼的酒盅。   林素在光圈里昏沉沉的睡着,耳边霖江的涛声没有停歇过,他都有些记不得眼下是什么时辰了,他只知道自己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,已是明月当空,难道自己睡了一整天?林素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,迎着霖江而立。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袂,四周除了霖江的水声,就只剩下树叶沙沙的声响。他坐起身,朝着空荡荡的楼内喊了几声,却无人应答。他正疑惑着,一抹素白从他的眼前掠过。他惊疑地抬头去看,只见那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站在自己眼前。   林素看着她的笑容愣了一会儿,忽然惊慌地往后退,却忘记了光圈的限制,直到发现退无可退时,才又慌张地站了起来。   “来……来人啊!你们……你们都去哪了!”   林素惊慌地大声喊叫,女子依旧笑着,似乎没有听到一般。那只素白的柔荑,竟然穿过了光圈直抵林素的胸口。   “看来我低估了你。”   一只修长的手臂从暗处袭来,一把抓住了那只素白的柔荑。云悠然地飘过,月光缓慢地洒下。殷丹露的桃花眼正毫无波澜地看着女人。   “原以为像琴鸟这样的低级妖兽不足为惧,可如今看来当真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了。”   手上略一使力,殷丹露便将那女人拖出了光圈。   “章莪毕方,不要碍我的事。”   “我不过是替天行道。”   “多管闲事!”   女子朝着殷丹露虚晃一招,准备抽身逃去,却被月荧截住了去路。   “青雀?”   一柄青铜长剑横在月荧的胸前,蓄势待发。   “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。”   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什么替天行道,那只不过是个由头。”   “聪明。”殷丹露几乎要为琴鸟的机敏鼓掌了,“杀了你既可以解决阅江楼的杀人事件,又可以得到你的修为,一举两得。”   话音刚落,琴鸟便亮出了利爪,脚不点地的冲向殷丹露。一个快速的侧身,琴鸟的爪子从殷丹露眼前掠过,猩红的长鞭迅捷地缠上了琴鸟的腰身,一个猛力,琴鸟重重地摔在楼内的柱子上。这一重击,彻底激怒了琴鸟。她挣扎着站起身,清秀的脸庞变得狰狞,身上的皮肤就好像融化了一般,逐渐地脱离开来。一只等人高的翡翠色大鸟立在楼内,它有一双异常发达的长腿和利爪,原本低垂的柳叶形尾羽,此时已同身体持平,翡翠色的羽毛遍及全身,线条优美的脖颈,灰白色而尖锐的喙,一对墨绿色的眼睛正隐含着怒火。琴鸟张开尖锐的喙,发出一阵长长的,如同柳叶琴般的鸟鸣。   琴鸟展开一米多长的双翼,在巨大的振动下,翅膀中飞出无数细小的针刺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是它羽毛末端的刺。”   针刺飞出的同时,殷丹露一把抱起月荧迅捷地避开了所有的攻击。一路逃到琴鸟攻击的盲点时,殷丹露大力挥出手中的长鞭,精准地锁住了琴鸟的身体。   一声痛苦的长啸,琴鸟被拖拽在了地上。   “琴鸟是不具备幻化能力的,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。”   被赤乌捆绑住的琴鸟,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,最后只得放弃。   “吾辈趁着上古妖兽离开八荒时,也尾随其后。正如汝之所言,吾辈此等低级妖兽,能冲破结界,已是极限。入四海后只能随波逐流。吾入九州之处,乃是一片坟墓。夜半时分,偶见一女魂,便吞食了她的魂魄,从而能够幻化成她的样貌。”   殷丹露眯起那双桃花眼,琴鸟的答案是他料到的,只是需要确认。   “还记得那个女魂的名字吗?”   “璎珞。”   殷丹露手中的赤乌猛地收紧,墨绿色的眼睛因为痛苦而暴突出来,琴鸟的身体也在瞬间炸裂开来,那些碎块化作了翡翠色的细碎光点。殷丹露在收鞭的同时,额头闪出红光,那些翡翠色的细碎光点被吸收殆尽。   “殷公子,方才……那只鸟说的名字……可是璎珞?”   林素小心翼翼地看口问道。若非如此,殷丹露差点就忘记他的存在了。   “你认识?”   “只是觉得有些熟悉,但是我却想不起来……”   林素皱眉低语道。   “林公子是否曾经失忆?”   月荧好奇地问道。   “我不知道算不算失忆。我只记得,五年前我曾经从高处坠落,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。”   “你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何从高处坠落?”   林素摇摇头。   “你是……?”   殷丹露在琴鸟消失的地方看到了一缕幽魂,那是一个素净娟秀的女子,腰间系着一个五彩璎珞。她朝着殷丹露盈盈一拜。殷丹露了然地看着她,低级妖兽虽然可以通过吞食魂魄获得幻化的能力,但死后被吞食的魂魄就会得到解放。   “璎珞?”   女子点点头,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仍被困在光圈里的林素。女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,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。林素不知为何有些心慌,尤其当那泪珠滴落的瞬间,他的内心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。女子低头取下腰间的五彩璎珞,这时他们才发现那璎珞旁还系了一枚玉玦,那是一枚羊脂白玉。林素看着那玉玦的神色有些异样,忽然他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找寻着什么,终于他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玦。   “璎珞……”   林素低语着这个名字,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……   霖江城,烟雨阁   “璎珞,你今儿个可要早去早回,别忘了晚上祝大人的宴席。”李妈妈是烟雨阁的老板娘,她手底下的姑娘个个是沉鱼落雁,能歌善舞。眼前的璎珞更是个中翘楚,即便她卖艺不卖身,也为她赚足了金银。对着这棵摇钱树,李妈妈可是千依百顺。“璎珞,你早点回来,也好让那些丫鬟们替你梳妆打扮。祝大人是朝中权贵,我们可吃罪不起。”   “知道了,妈妈。我一定早去早回。”   素白衣衫上绣着浅粉的缠枝莲,广袖挥动间沁人的莲香若隐若现,腰间系着自己打的五彩璎珞,一双素白的绣鞋上绽放着浅粉的莲花。墨发轻挽,只一根白玉发簪插戴发间,秀净的脸上略施脂粉。如此素雅端庄的打扮,着实让人忘了璎珞是烟雨阁的花魁。   马车徐徐地驶出了这个霖江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——春柳巷,一路朝着慈恩寺而去。   慈恩寺内人头攒动,香烟缭绕。各地的香客纷纷来此,礼佛或者游览。既便是隔着长长的九九八十一级阶梯,依旧能感受到寺内的烟火鼎盛。   “林公子,这茶如何?”   年逾七十的方丈捋着垂至胸前的花白胡须,笑吟吟地问道。   “好茶,定是初春时节采下的老君眉。”   “公子果然慧眼。”方丈很是高兴,“的确是今年初春时采下的老君眉。”   “每次来方丈这里,总能品到佳茗。”   “那是公子与老衲有缘,与这些佳茗有缘。”方丈喝了口茶,忽然问道,“公子明年可是要参加科考?”   “正是,所以仍要在寺中叨扰。”   “哪里的话,令尊与老衲是至交,公子有需要老衲帮衬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了。公子准备的如何了?”   “若是没什么意外,料想不差。”   “老衲记得公子幼时便有神童之称,如今又磨练了多年,定能高中。”   “神童什么的都是过去的事了,如今我还是踏踏实实地学。”   闻言,方丈笑着点点头。   “师父,祝家来人了。”   门外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立在门外,方丈听说祝家来人,便知道定是为了祝大人的寿辰而来。   “公子,老衲去去就来。”   “不妨事。”   方丈离开后,林素独自一人喝了会茶,便也觉得有些无趣。索性到寺院内走走,他特地避开了人群,在后院内散步。   闲庭信步间,来到了寺内的桃园。满眼的粉白十分惬意。桃园中有一条鹅卵石小道,林素沿着小道蜿蜒前行,半道中忽起一阵微风,伴着几瓣粉白拂过衣袖。林素下意识地朝着风来的方向望去,却见一抹素白立在不远处。   璎珞同侍女红樱在大雄宝殿礼佛后,便想着要去看一看寺院内的桃园。红樱跟着璎珞在桃园内走了一会儿说道。   “姑娘,你可记着时辰,咱们得早归。”   “我知道,如今时辰尚早,再走一会儿吧。”   璎珞随口说着,在一株开得最茂盛的桃树前立定。微风拂过树枝,发出沙沙的声响,有些许花瓣飘落,她不自觉地伸出手,一片粉白稳稳地落在掌心。   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……”   “桃之夭夭,有蕡其实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室。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……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”   闻声,璎珞转身去看,只见一素衣男子立在花间,神情怡然。   林素下意识地接了下句,接了一半,那人忽然转身。素净娟秀的面容上有些讶异之色,林素看得有些呆了,却没有停下诗句,低吟着念完了。   璎珞被这个陌生男子看得有些发窘,匆匆地道了万福,便领着红樱朝桃园外走去。   “在下林素,请问小姐芳名。”   林素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,竟然如此堂皇地问了那姑娘的姓名。   “璎珞。”   鬼使神差的是,璎珞居然停下脚步,侧首低语似的道了姓名,便匆匆出了慈恩寺。林素得了这个名字,便一直念念不忘。过了几日,正与几位好友共饮时,偶然听他们提起了烟雨阁,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,只是自己从未踏足。可是他们提到了烟雨阁的花魁璎珞,这让林素猛然想起了那日在桃园里所见的佳人。于是,他破天荒地跟着好友去了烟雨阁。   这一日烟雨阁中热闹如常,灯火阑珊,满室馨香,莺歌燕舞,丝竹之声不绝于耳。对于初来乍到的林素而言,这样纷杂的场景着实有些难以消受。他仓惶地避开纷乱的人群,胡乱地在烟雨阁内疾走,终于在一处幽静的池塘边停了下来。   环视四周,他有些诧异。这里同前面的灯红酒绿完全是两个地方。好奇的林素正要继续往里走,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。   “这位公子,这里可不是您来的地方。”   拉住他的原来是李妈妈。作为烟雨阁的老板娘,李妈妈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。打从林素一进来她就知道这是个新手,眼见着带他来的那几个年轻人都寻到了自己的姑娘,唯独留下他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大堂里。而他对于身边时不时撩拨他的姑娘们似乎没有什么兴趣,李妈妈眼见他在人群里穿行,消失在通往后花园的圆月门外,便匆匆跟了上来。   “公子,我看您似乎对大堂上的那些姑娘没什么兴趣,要不让我给您介绍几个。要是有看中的就留下陪您。”   说着便拉上林素往外走。林素挣扎了几下,却没能挣脱李妈妈的钳制,正慌乱间却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园子里。   “妈妈,请留步。”   “哟,红樱啊。”   见是璎珞的贴身丫鬟红樱,李妈妈只得笑着止了脚步。   “姑娘有请林公子。”   红樱的目光从李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脸上,缓慢地移到有些尴尬的林素身上。   “哟,敢情这位林公子和咱们璎珞姑娘是旧识啊。”   虽然这么说,但李妈妈仍旧是不放手。红樱见状,干脆自己上来硬拉了林素的手说道。   “妈妈还是到前面陪客吧,林公子由我带着去见姑娘便是,不敢劳烦妈妈。”   李妈妈是聪明人,听这话明摆着是送客,也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“既是旧识那就由着姑娘吧。”   眼见着红樱带走了林素,李妈妈的脸色立时变了样。   “哼!当初可是自己卖身进来的,要不是我,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呢。如今倒是会给老娘脸色看了!”   李妈妈愤愤地甩了下衣袖,扭着腰肢回了大堂。   林素跟着红樱转过一道门,走过蜿蜒的小道,在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下。   “公子自己上去吧,姑娘在上面等着。”   红樱道过万福便消失在小道的另一头。林素又打量了一下这栋小楼,小楼很古朴,虽然也有雕梁画栋,却花色简单。刚刚走过的小道两边茂竹修林,这栋小楼掩映其后,显得极为幽静。   一楼有个不大的客厅,一边是敞开式的观赏平台,正对着竹林茂密处,平台上有一座圆桌大小的素白瓷缸,缸内种了莲花,下面有两尾红色锦鲤。角落处有楼梯直通二楼。上了楼最先看到的是书房,虽没有看到里面的情景,但林素猜想书房彼端的门后,应该是闺房。   林素立在书房门口的走廊上,不敢贸然进去。只听得里面传来幽淡如莲的声音。   “公子既然上来了,就请进来吧。烟雨阁没那么多繁文缛节。”   林素依言踏进书房,只见璎珞正倚在窗边读书。   “璎珞姑娘。”   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林素瞥了一眼璎珞手中的书本,那是一本《诗经》,“公子,冒昧问一句,双亲是否健在?”   虽然璎珞问得突兀,但林素倒也坦然。   “年幼时家母便过世了,家父独自将我抚养成人。”   “令尊没有再娶?”   “家父与家母感情深厚,不愿续娶。”   林素摇摇头说道。璎珞听后幽幽地叹了一声。   “若是天下男子都如令尊一般,女子便可少受许多苦楚。”   “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?”   “公子可愿意听?”   “洗耳恭听。”   “璎珞是我的本名,我本家复姓欧阳。”璎珞似乎回到了久远的从前,那时候的她也喜欢这样倚窗而读。“家父欧阳敬文是个老儒生,考了一辈子科举也没有中第,倒是在五十岁时得了朝廷的封赏,赐了个进士。好在家中殷实,凭着大夫人的机敏,将老太爷留下的几间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。”   “大夫人虽然机敏,但也善妒。所以家父一直没有纳妾,即便大夫人不能生育。家母原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,众丫鬟中年龄最小,等到家父被赐进士那年,正好到了双十年华。家父得了进士,家中免不了要庆贺一番。那晚家父喝醉了,在后花园里强行霸占了家母。大夫人得知此事后,认为是家母行为不检,横加指责。但又碍于这是不可外扬的家丑,破天荒地同意家父将家母纳为妾室。”   “一年后我便出生了,我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,自然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。家母在家中的地位似乎也好了许多。可大夫人却说,‘到底不是儿子,既不能继承家业,又不能光宗耀祖。有什么用。’到我五岁的时候,家母又怀孕了,大夫诊断说可能是个男孩。阖府上下便都忙开了,唯有大夫人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。我记得那天下着滂沱大雨,家父正陪着家母吃晚饭,因为即将有第二个孩子出生,家父很高兴,就多喝了几杯。却没想到这壶酒喝完,家父没能再醒来。”   “然后,家母被当作谋杀亲夫的凶犯关进了监狱,因为是孕妇,所以没有立即处斩。那时候我虽然仍旧待在家里,却过着下人一样的生活。大夫人总是没来由的打骂,要么就是没日没夜地使唤我。有一天我在她的卧房门口,听见她和另一个人的对话。我这才知道,毒是大夫人下的,只不过她没下在酒里,而是在菜里。只是她没有想到,那一夜家母因为怀孕而身体不适并没有吃东西,只是坐在家父身边陪着。但她却不后悔,如此一来整个欧阳家的财产都属于她的了。”   “既然知道了实情,为何不去报官?”   林素问道。   “我只是一个孩子,谁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?我只记得,那一年家母生下了我弟弟,大夫人便立即派人带走了他,而家母则被斩首示众。”   璎珞叹息了一声,又继续道。   “到我十二岁时,我无意间看到了烟雨阁的头牌姑娘,她一身锦衣华服,珠翠满头。我看见她在那些达官显贵中迎来送往。那时候我在想,如果获得这些达官显贵的青睐,是否就可以为我母亲报仇。于是我很决绝地离开了欧阳家,将自己卖身在了烟雨阁。我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。等我到了二八年华时,我以一曲凤求凰征服了所有的宾客,他们对我趋之若鹜,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烟雨阁的花魁。那一年,我结识了一个官员,他负责管辖城中所有的商铺,我通过他摧毁了我爷爷留下的家业,让大夫人流离失所,最后活活饿死在街头。那时候,我才知道我的小弟弟早已在多年前因为一场疾病而夭折。那个帮助我的官员来找我,要我兑现承诺,可是却被他家的母老虎整治了一番,只得打消了念头,从此再不敢招惹我。”   说完,璎珞做了一个长长地深呼吸,彷佛走了很长很长地一段路,一段布满荆棘的路。林素屏息凝神地听了很久,他看璎珞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温和。   “你给了什么承诺?”   “我答应他,只要他帮我报仇,我就把初夜给他。可惜他还是没得到。”璎珞看了林素一眼,“你是不是觉得眼前的女人,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洁,而是肮脏、奸诈。”   “不。如果我是你,我想我也会走这条路。”   林素的回答,让璎珞诧异的瞪大了眼睛。   “虽然我不是女人,但是听你说的时候,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的行为,那时候的你一定很无助。也许在别人眼里,□□都是肮脏的,我也这么认为过,所以我从不踏足烟花之地。但是我知道,名节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。没有哪个女子会无端地用自己的名节来做交换,无论交换的是什么,除了生命。人,总是要活下去的,哪怕像个蝼蚁一样的活着。”   璎珞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,眼睛里似乎有些氤氲,她努力地压制这种不安的情绪,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。当她放声大哭的时候,林素有些慌乱。他不知所措地安慰着璎珞,却发现无济于事。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,伸手将璎珞揽入怀中。他只感觉到怀中的人在颤抖,失了方寸的林素只能紧紧抱着她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当林素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,已经是黎明时分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依旧有些疲累,刚想翻身,却发现身体的一边被什么压住了。低头看了一眼,竟发现那是璎珞。此时他才慢慢地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。   “林素,你醒了?”   耳边传来璎珞低低地声音。   “抱歉,我……”   “你后悔了?”   “我只是觉得……”   林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迅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。   “没关系,没人会知道。”璎珞缓缓地坐起来,长发垂落下来,遮住她光裸的身体,“你如果后悔,日后就不用来了。再说,你应该是要应考的举子吧。安心备考吧,这里不适合你。”   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林素一把拉住璎珞的手臂,“我只是觉得我们才第二次见面,我……总之,是我冒犯了姑娘。我……”   璎珞抬手打断了林素。   “不需要你负责,我本就是□□,名节对于我来说没那么重要。”   “可是对我很重要。”林素郑重其事地说道,“我第一眼看见你时,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我那时候搞不清楚是什么,但昨天见了你第二面后,我知道我喜欢你。我想娶你,这和你是什么人无关。”   林素说着便下床取了自己的衣服,从腰带上取下了一枚羊脂白玉的玉玦。   “这个给你,还有这枚我会一直戴着。”林素将另一枚相同的玉玦挂在了脖子上,“这就算是我的定情信物了。”   璎珞的眼泪滴落在玉玦上,她一言不发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五彩璎珞递给林素。   “什么?你要给自己赎身?”   璎珞将自己的初夜交给了林素,这一来更让她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烟雨阁。但是李妈妈却不干了,没了璎珞,她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色艺俱佳,又八面玲珑,左右逢源的花魁?这可是要断她的财路啊。   “不行!我不答应。”   “妈妈,璎珞这些年为烟雨阁也赚了不少钱,如今我已经二十三岁了,再过几年怕是要人老珠黄。到那时谁还为了我在这烟雨阁挥金如土?不若妈妈放了我,趁早再培养一个花魁岂不更好?我看那个柳烟不错,人也机灵,无论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都是众姐妹里最好的。眼下她的初夜还在,而且才刚刚十四岁。不若好好培养,学学当年的我,兴许能吸引更多的人。”   李妈妈听完这话,虽觉得有理,却又有些舍不得。柳烟这孩子的确不错,把她培养成花魁是自己早就打算好了的,可若是璎珞愿意继续留下来,岂不是更好。烟雨双姝,这名称光听听就能镇住周边所有的青楼妓院。   “璎珞啊,那你容妈妈再想想。三日,三日后我再答复你。”   三日后,李妈妈到底是答应了璎珞,但提出了一个条件。她想让璎珞亲自教柳烟,一月为限,到时候无论柳烟学会了多少,璎珞尽可以走人。而且这一月里璎珞依旧要表演,但可以不接客。   璎珞眼见着离开的期限将至,同时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。但她瞒下了这件事,如果让李妈妈知道自己私自和林素发生了关系,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事端。可是女人怀孕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隐瞒的,尤其是像李妈妈这样的过来人。当她发现璎珞怀孕的事实后,便逼问璎珞孩子的父亲是谁,虽然她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   “当初你说卖艺不卖身,想不到最后还是把自己卖了。怪不得你想要走,原来是和那个臭小子私通好了的。既然如此,你让那个姓林的来赎身吧。”   璎珞知道林素根本拿不出这笔钱,李妈妈根本就是故意刁难。   “璎珞,反正你现在已经未婚先孕。如果继续留下来,兴许对你更好。否则让外人知道了,你以为你和林素真能双宿双飞?”   “李妈妈,你不用威胁我。即便是死,我也不会留在烟雨阁。”   “死?好,你去死。如果你舍得让肚子里的孩子跟你一块儿死。”   李妈妈拿眼睛斜睨着璎珞尚未显怀的肚子。璎珞的双手轻轻抚摸腹部,那里有个生命在形成。   “你自己可想好了。”   当夜,林素照例来烟雨阁看璎珞。可是璎珞却没有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他。倒是眼尖的李妈妈,一见林素进了烟雨阁,就忙不迭的跟了上去。   “林公子。”李妈妈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,“你看我们家璎珞都怀了你们林家的骨肉了,你怎么说都要给些彩礼钱吧。我可是拿璎珞当女儿看的,哪有作娘的白白将女儿送出去的道理。您说是不是?”   林素当然知道她要什么。   “李妈妈,璎珞应该和你说过赎身的事了。”   “说了,可是璎珞人都是烟雨阁的,她的钱当然也是烟雨阁的。哪有女儿拿了娘家的钱当彩礼,将自己嫁出去的道理。怎么说,您也该让令尊出这笔彩礼钱啊。”   林素愣住了,以他家的财力,不是出不起,而是他父亲根本不会出这笔钱。被李妈妈一顿歪缠,林素有些失了魂。   “妈妈,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吗?”   “哟,这话从何说起啊。我不过是说事实罢了。”   李妈妈说着侧身而立,斜眼看着他们。   “妈妈,您可别太过分了。”   “你也不瞧瞧自己,未婚先孕,又是娼妓出身。你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啊!克死了爹妈,克死了弟弟。连老祖宗留下的家业都毁在你手上。再说了,你那个娘,还是个谋杀亲夫的罪妇!”   李妈妈这番话,让璎珞顿时觉得无地自容。身子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,哪知身后的栏杆并不牢靠,只听得一声巨响,璎珞的身子随着断裂的栏杆一同坠下。林素猝不及防,也跟着跌了下去,眼见着出了人命,李妈妈吓得逃下了楼。   “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慈恩寺的禅房里,那时就已经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也没人告诉我,他们对此事三缄其口。”林素抬头看着那缕幽魂,“这么说,那时候璎珞已经死了?”   “那你还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?”   “后来?”林素颓丧地坐在地上,“后来被父亲逼着进了考场,虽然中了第,我却高兴不起来。家中要给我准备亲事,没来由的我就是不乐意,所以才到了这里。”   林素的目光落在那缕幽魂哀戚的脸上,朝着幽魂伸出手。   “璎珞,璎珞,随我回去,要么就带我走。”   “她既不能同你回去,更不可能带你走。”月荧看着璎珞,见她的嘴唇动了几下,“她说,她要你活着,为了她也请好好活着。她希望看到你成婚生子。”   林素伸出的手垂了下来,他怔怔地看着璎珞的魂,泣不成声。   “她的魂魄需要超度,我没有这个能力。”   殷丹露皱眉道。   “那只能找陆先生了。”   月荧看着林素的泪说道。殷丹露回头看她,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忧伤,那种忧伤是因为林素和璎珞。这对恋人最终的死别,同她和叶明伦的生离是如此的相似。   “那我们就去一趟清风城吧。” 第6章 新嫁娘   这一日,清风城东南的青云寺里正做着一场水陆道场,大殿正中的地藏金身像肃穆庄严,莲花坐下的供桌上摆着香烛和瓜果,供桌前有一个小祭坛,上面摆着一个素白的坛子。方丈领着寺僧们朗声念着地藏经。临近中午时分,方丈吩咐寺僧们收了法器和祭坛,带着那个素白坛子去了寺庙后面的一间屋子。这间没有匾额的屋子十分宽敞,三面高墙都被高大的架子占据,那些架子被分成一个一个的小格子,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素白的坛子,那些坛子有的有名字,有的没有。方丈将手中的坛子放在了面对大门的架子上,取过一张明黄的娟纸递了过来。   “陆公子,请写下这位施主的名字。”   孟樾小心地接过,等着陆离说话。   “欧阳璎珞。”   孟樾应了一声,便从一旁的桌上取了笔,在明黄的娟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下。方丈接过那娟纸,让身旁的小沙弥贴了上去。   “陆公子,如此这般便好了。这位施主的神魂定会安息。”   “多谢方丈。”   “谢谢陆先生。”   月荧抬头正看见陆离和孟樾走出山门,待到近前说道。   “哪里的话。你们都不方便进寺,我与孟樾走一趟也不碍事的。”陆离笑道,“我们也许久未见,不如就去珍馐坊吃饭吧。”   珍馐坊和无为居只隔了一条街,是清风城里有名的饭馆,想当然价格也就十分昂贵。孟樾扫了一眼菜单到底是没敢下手点,只得把单子递给锦瑟。锦瑟倒是相当不客气,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佳肴。正吃着,窗外传来了喧闹声和鼓乐之声。孟樾好奇地探头去看,原来是接新娘子。花轿前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风度翩翩,孟樾倒是一眼认出了新郎。   “那新郎我认得,是钱家长子钱丰益。”   钱家在清风城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,却也算是富庶之家。这一次钱家长子钱丰益娶的是李家二女儿李婉。李家与钱家是远房亲戚,按辈分钱丰益和李婉是表亲,只是这个李婉却不是李家亲生,而是李老爷续弦时带来的拖油瓶。因为李老爷没有女儿,所以尽管是个拖油瓶,依旧深得李老爷喜爱。这次两家结亲,也算得上亲上加亲了。晚上的婚宴上,宾客满堂,新郎官忙不迭地在各桌间敬酒,直喝到深夜,方才送走了客人。钱丰益带着迷离地醉眼,摇摇晃晃地进了洞房。眼神迷蒙间,看见新娘顶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上。他步履踉跄地走到床边,身子一歪坐在了新娘边上。   “娘子……”钱丰益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,“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……古人说……”依然是一个酒嗝,“春宵一刻值千金……来……咱们莫要负了这大好时光……”   钱丰益大手一挥掀掉了红盖头,露出了新娘娇俏的脸庞。   “娘子……你真美……”   大手一揽,将新娘拥入怀中,顺势倒向了喜床。高大的龙凤喜烛已燃去了大半,钱丰益还在新娘的身上酣畅淋漓,也许是酒精的作用,使得钱丰益忘记了什么叫自制。当他终于获得彻底的解放时,低头看见的不是新娘娇羞的脸,而是一张空洞苍白的面具。   “吼——!”   一声长啸,钱丰益看到了尖锐的牙齿。他惊叫着想要从怪物的身上抽离,但是怪物有力的四肢却牢牢地抓住了他,就在他发出第一声求救的喊叫时,怪物一口吞下了他的头颅。   “公子,不好了!”外出采买的孟樾飞一般的冲进了陆离的书房,“公子,昨天娶亲的钱家今儿个就办丧事了!”   “谁的丧事?”   陆离蹙眉问道。   “钱丰益!”   “几时死的?”   一旁的锦瑟诧异地问道。   “听说是昨儿夜里死的,具体时辰不知道。今儿早上钱丰益没有带着新媳妇奉茶,起初大家以为是前夜洞房累坏了也就没在意。等到了近晌午的时候,他们还是没出房门。钱老爷就带人去看,这才发现喜床上只有一堆白骨,鲜血溅得满床都是。最奇怪的是新娘子不见了踪影,只有嫁衣留在地上。”   孟樾不敢有丝毫停顿,一口气说完了来龙去脉。   “钱家今日发丧……这么说来,他们应该报了官,并且仵作去验过尸了。眼下官府应该是去李家了吧。”   “公子猜对了。钱老爷发现尸骨后,就立刻报了官。我回来的时候,正瞧见周捕头带人去李家呢。”   “锦瑟,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家伙?”   “哪个?”   锦瑟装傻充愣地看着殷丹露。   “别装傻!”殷丹露瞟了她一眼,“那家伙本来就喜欢吃人,自从设下结界后,虽然安分了些,但若是没有上古妖兽,尤其是你们青丘的压制,恐怕它就该吃光八荒的妖魔了。”   “哼!虽然这一族自古都是白家在管辖,可是出了八荒,我就没有更多可以钳制它的方法。”   “锦瑟,你们说的是……?”   “狍鸮。”   “你们为什么会怀疑它?”   “虽然很多妖魔都吃人,但是狍鸮尤其喜欢,而且每次都吃得只剩白骨。如果所料不差,它应该是先吃了新娘,然后趁着洞房再吃了新郎。”   殷丹露说出了自己的推断。   “可是狍鸮只会吃人,如此大费周折的行动恐怕不是它想出来的。”   锦瑟并不反对这个推断,但她却想到了事情的另一面。   “看来,它的背后有一个大阴谋。”   正说着,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,陆离便让孟樾去察看。不多时,孟樾便跑了回来。   “李家老爷被抓了。李夫人正一路拽着周捕头哭闹呢。”   “眼下我们只是怀疑,也不能断定就是狍鸮所为。我看这件事情还是静观其变吧。”   陆离叹了口气,伸手扶过孟樾便出了书房。锦瑟和殷丹露面面相觑,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主意,也就各自散去。陆离辗转反侧直至半夜才将将睡去,睡意朦胧间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。这是一个后花园,园内种了四季植物。园子南面有一个池塘,边上站着一个女子,她穿着水绿衫子,长发披散垂至腰际。未施脂粉的脸有些苍白,但却掩不住清秀。女子转身看着陆离,苍白的脸上有泪水滑落,可那泪是血红色的。接着她的头顶、脖颈乃至身体各处都开始汩汩地向外冒血,水绿的衫子瞬间被染红。女子伸出手指向那池塘,接着便消失了踪影,当陆离走近池塘时,身处的园子,乃至园中的一切也都消失了。   黎明时分,陆离带着一身的冷汗从床上坐起,意识仍旧有些恍惚。他定了定神,感觉有些口渴,可不知为何双手有些颤抖。摸索着拿起茶杯,却将杯子打翻在地。破碎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锦瑟,她猛地推开门,正看见陆离试图捡拾地上的碎瓷片。   “我来。”锦瑟阻止了陆离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举动。“你要喝水喊一声就是了。”   “我想你们应该都还没起来。”   “给。”陆离接过茶杯喝了一口,“何必逞强。你是怎么了?居然那么多冷汗。”   锦瑟只是随手摸了下陆离的额头,发现居然全是冷汗。感觉到锦瑟有温度的手,陆离顿时红了脸,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。   “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。”   “什么梦?”锦瑟察觉到陆离的躲避,并不在意,甚至故意挨着他坐下,“说来听听。”   陆离事无巨细地叙述了自己的梦境,锦瑟眯起眸子沉默了一会儿。   “会不会是李婉在托梦?”   “我想该去李家看看了。”   周捕头是清风城县衙里排名第一的捕头,有勇有谋,县太爷十分倚重。如今城里出了如此大案,自然就派出了周捕头。周捕头一身玄色官服,头顶玄色立帽,腰间挎着一把长刀。方正的脸上一对剑眉紧蹙,一双眼睛机警地环视四周。直挺的鼻梁动了动,似乎嗅到了凶手的气味。薄唇紧抿着,并不愿多说话。   李家上下站在院子里,看着衙役们在各屋之间穿梭往来,搜寻线索。而面对他们的周捕头却一言不发地叉腰而立,细长的眼睛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。此时,一个年纪较轻的衙役跑了进来,在周捕头耳边说了什么。周捕头皱了皱眉,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去了门口。   “陆公子怎么来了?”   陆离的无为居,周捕头是知道的。虽然他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,但只要无为居不作奸犯科,他也懒得去管。只是今日无为居似乎想要插手李家的案子了。   “不知周捕头可找到李婉的尸首。”   周捕头楞了一下,他不明白这陆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李婉杀夫后失踪,怎么突然问起尸首来了。   “陆公子在开玩笑吧。”   “在下像是开玩笑吗?”陆离扬了扬嘴角,“李婉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难道不奇怪吗?”   “那你怎么就断定她死了”   “听周捕头的意思,李婉还活着喽。那您又怎么断定她活着?”周捕头一时语塞,正要说话,却被陆离抢了先,“不如让我们进去找找,若是找不到尸首我们便离开不再插手。反之,无为居要同周捕头一起查案。”   周捕头思忖了一会儿,觉得让他们进去也无不可。反正他们搜了两天,也没从李家搜出什么来,想必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收获。于是领着他们进了府,结果陆离直截了当的说,只要搜园子,其他的地方稍后再说。   陆离甚至拒绝了衙役的帮忙,直接让孟樾和殷丹露下了池塘。   “我殷丹露居然混到了这个份儿上,让个人类使唤不说,还要下池塘捞尸骨。”   “你够了啊,碎碎念这么久,还不快下去帮忙。”   锦瑟瞟了眼仍站在岸上的殷丹露,顺势将他推下了池塘。   “锦瑟!你他妈的推我干嘛?”   “当然是让你干活啊。还不快点!”   殷丹露气极的卷起衣袂,嘴里不知咕哝了什么,跟着孟樾去捞尸骨。周捕头正狐疑地看着他们,又将目光落在身边这个盲眼公子身上,他实在不大明白这池塘里能捞出什么来。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,孟樾却忽然喊了起来。   “公子!这里果然有尸骨!”  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,殷丹露和孟樾捧着尸骨上了岸。尸骨在水中浸泡得太久,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藻。仵作通过骨盆推断这是一具少女的尸骨,而且年龄也正与李婉相仿。和尸骨一起打捞上来的,还有一副银镯。是殷丹露在尸骨上发现的,根据上面水藻的覆盖厚度可以断定,镯子是和尸骨一起掉下水的。而那些水藻的厚度,也告诉了他们另一个讯息,李婉是在钱丰益之前死去的。   “这是小女的镯子,是她及笄之年我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送给她的。”   李夫人一见那银镯,便哭喊着说道。   “周捕头,看来这次无为居要打扰了。”   陆离淡淡地说道。而惊讶不已的周捕头则是半天说不出话来,许久才回过神,慌忙命衙役将尸骨及银镯一同送往县衙。   清风城县衙是一座两进宅院,前面是大堂,后面是县太爷的住所。这座宅院相当的简朴,在整座清风城里算是很不起眼的。若是没有门口的匾额,恐怕没人把这里当回事。县太爷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矮小老头,身长不过六尺,穿着藏青色官服。不知是不是身量太小的缘故,走路时一对广袖如同蒲扇似的左右扇动。头顶乌纱的两翅上下摇摆,恰如跷跷板一般。眉毛短而稀疏,一对绿豆似的眼睛倒是有神的很,短而圆的鼻子下是一张略显肥厚的嘴。长相小巧的县太爷姓曾,曾老爷本来在后堂和夫人喝茶,忽然听闻衙役的奏报,慌忙地丢下茶杯跑到了前衙。   此时前衙已经炸开了锅,不仅仅是因为从李家打捞上来的尸骨,还有眼前站着的这一群人。曾老爷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骨,又看看周捕头,显然是想从周捕头那里得到些讯息。可惜周捕头只是把尸骨运过来,至于这尸骨的发现过程,直到现在他仍旧有些不敢置信。在接收到曾老爷的目光后,他却转头看向了陆离。   “陆先生,本官不是很明白。你怎么就断定李婉的尸骨在池塘里?”   “我怕说出来曾大人不信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曾老爷顿了顿,他当然知道无为居是以什么为营生的。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,自己好歹也是读书人,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,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相信的。“不管怎么说,是陆先生找到了李婉的尸骨……”   “这么说,无为居可以和周捕头一块儿查案了喽。”   陆离突然插了一句,这让曾老爷很是意外,更意外的是陆离所说的话。于是他回头去看周捕头,只见周捕头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。曾老爷本来想着要拒绝,但转念一想,这案子原本认定是李婉新婚杀夫,可如今凶手已死了月余,那钱丰益的死就有些说不清楚了。虽然无为居参与查案并不符合规矩,但到底也是一个不错的挡箭牌,到时候真查不清楚了,还能拿他们来说事。   “曾老爷尽管放心,无为居只是协助办案而已,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,无为居都不会妨碍到县衙的。”   锦瑟眯起眼睛看着曾老爷,小老儿的绿豆眼睛在那里转了许久,她早就看出他那点花花肠子了。曾老爷见如此说,只能尴尬地笑了笑。   “对了,曾老爷。最近可还有类似的案件发生?”   陆离忽然问道。   “要说类似的案件……”曾老爷拈着小胡须想了想说道,“三个月前,城郊倒是有一起。可这户人家地处荒僻,况且一夜之间全家尽绝。竟没有一个目击者,或知情者。”   “也是办了亲事?”   “根据住在最近的人家所说,他们家的媳妇是个童养媳,到了年纪就简单地办了下亲事。没想到竟都死了,而且死了多日才被附近的住家发现。当时查不到任何有利的线索,便成了一桩悬案。”曾老爷的绿豆眼睛转了转,“不过,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,的确是死于成亲那晚。”   “多谢曾老爷。我想这一次应当不会成为悬案了。”   陆离拱手施礼,转身出了县衙。   “孟樾,最近还有谁家办喜事吗?”   在回去的路上,陆离忽然问道。   “最近除了钱家,就只有孙家了。”   “孙家?”陆离似乎想起了什么,“曾老爷的夫人好像本家姓孙。”   “没错,就是那个孙家。是曾夫人的侄子要娶亲,定的是城南陶家。”   “孟樾,你怎么什么都知道。”   殷丹露挑了挑眉道。   “公子眼睛不方便,家里的一应事务都需我去打理。免不了要和那些三姑六婆搭话,时间久了也就知道了。”   “我看再这么下去,你都快成三姑六婆了。”   锦瑟笑着说道。孟樾却有些不高兴了,知道自己说不过锦瑟,便赌气不再说话,径直往无为居而去。   “锦瑟,孟樾还是个孩子,你何必寻他开心。”   “我就是开开玩笑,哪知道这孩子这么实诚。算了,晚上我给他做点好吃的吧。”锦瑟依旧笑着,凑到陆离跟前,“你想吃什么?”   “都……都可以。”   陆离有些尴尬地别过头,避开锦瑟的气息。看着锦瑟对陆离有意无意的挑逗,月荧有些脸红的移开了目光,正巧看到了陶家的门楣。   “这儿就是陶家?”   锦瑟闻言也抬头去看,果然是陶家。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,狐狸天生的敏锐似乎起了作用。   “这家果然有些古怪。”锦瑟回头看了一眼殷丹露,“要不要晚上过来探探?”   “没问题。”   虽然这是殷丹露第一次和锦瑟合作,但还算不错,起码俩人的默契程度还算高。   “陶家的女儿已经死了?”   听完殷丹露的叙述,虽然已经有所预料,但陆离仍是有些惊讶。   “没错,而且这次尸体是被扔到了与陶家一墙之隔的废园的枯井里。”   “那座废园原是卢家的,卢家前年就举家迁到了王城。当初说要出卖那座园子,可一直没有卖出去。”   陆离回忆着,毕竟陶家和卢家都在城南,和无为居在一条街上,所以他还知道些内情。   “我刚刚问过孟樾,他说孙家两天后迎亲。”一直没开口的月荧突然说道,“如果要抓住狍鸮,就必须用新郎做诱饵。”   “新郎做诱饵固然好,只是我们不能保证到时候能救出新郎倌。”   “那简单啊。”锦瑟笑着看向殷丹露,“你去代替新郎不就好了。”   殷丹露瞪大了眼睛看着锦瑟。   “你可真会出主意。”   殷丹露咬牙切齿地说道。   “嗯,这个主意不错。”月荧状似天真的附和,“陆先生眼睛不方便肯定不行,孟樾年纪又太小,万一吓着了可不得了。眼下也只有公子你比较合适了。你看你那么英俊潇洒,穿上新郎礼服一定不错。”   月荧很难得地说了一堆话,殷丹露似乎自动忽略了她话里一部分的内容,而惊讶于话的长度。   “月荧,你真这么想?”   “想什么?”   “我穿新郎礼服的样子啊。”殷丹露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月荧跟前,“我倒是觉得你穿新娘礼服也很不错。”   “现在缺的是新郎,公子您想多了。”   月荧不傻,自从跟在殷丹露身边后,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着什么,她一清二楚。看见殷丹露尴尬的样子,月荧低笑着不再说话。沉吟间,竟莫名地想起了霖江城街头的眼泪。   “这是唯一的办法?”   殷丹露狐疑地看着锦瑟,后者冲他点了点头。殷丹露无奈地叹了口气。   孙家迎亲那日,正值大雪节气。虽说是大雪,但清风城的冬天从没有下过雪,相比北方,清风城的冬季已经十分和暖了。前去迎亲的依旧是孙家老太爷的第二个孙子,也就是这场婚礼的正牌新郎——孙敏鸿。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陶家出发,大红轿子里的新娘安稳地坐着,手里抱着一个红釉瓷瓶。   半夜时分,孙家收拾了宴席,新郎孙敏鸿照着殷丹露的计划,独自去了书房睡觉。而殷丹露则换了新郎礼服去了洞房。喜床上坐着盖了红盖头的新娘,殷丹露坐到新娘边上,用床边的秤杆子挑起盖头,新娘娇羞的瞥了一眼殷丹露。可殷丹露看着新娘的脸,最先想到的却是穿着新娘礼服对着自己微笑的月荧,之后便是狍鸮那张空洞苍白的面具。虽然有些不情愿,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。殷丹露照着计划抱着新娘躺到了喜床上,俯首看着新娘许久,殷丹露终于开口道。   “新娘子,你是喜欢上面还是下面?”本来还娇羞着的新娘有些愣住了,“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种啊。”   殷丹露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箓。那是一张明黄色的符箓,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咒文,虽然同样是驱邪的符箓,但眼下的这张对于殷丹露而言不过就是张纸而已。可是身下的狍鸮就不一定了。殷丹露扩大了嘴角扬起的角度,手上的速度丝毫不减,符箓稳稳地贴上了新娘的额头。   “啊——!”   金光退去,一只有着白色面具的怪物正躺在殷丹露的身下挣扎。殷丹露从床上跃起的同时,手中抛出两个光圈,正牢牢地套住怪物的四肢。   “这就是狍鸮?”   收到殷丹露发出的信号,众人也冲进了屋子。孟樾诧异地看着仍旧在床上挣扎的怪物,它戴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,那面具像是一张女人的脸。怪物正龇牙咧嘴地朝着他们咆哮,露出尖锐的虎牙,它的身体有些像羊,却拖着长长的马尾巴,同时还长着如同人手一般的爪子。   “没错,就是它了。”殷丹露说道,“狍鸮一族世代生活在八荒以北的钩吾山上,钩吾山往东就是青丘的范围,所以一直是由青丘的九尾在管辖。”   殷丹露的目光移到锦瑟的脸上,后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。   “我说过,出了八荒我就管不了了。”   “那怎么办?我再放了它?”   “我不知道它之前吃了多少人,但就我们知道的那几个人,他们的魂魄都不见了。”   陆离皱眉道。   “看来是有人在收集这些魂魄。”月荧疑惑地问道,“那为什么一定要新婚夫妻?”   “看来这件事越来越神秘了。”   “这家伙好像要挣脱了。”   孟樾好奇地看着狍鸮四肢上,正在渐渐褪色的光圈。   “快点做决定,要死的还是要活的?”   “应该可以保留尸体吧?”锦瑟笑着说道,“怎么说这也是个凶手啊。”   “这么麻烦,那就干脆活捉吧。”   殷丹露的话刚说完,手中的长鞭早已迅捷地将狍鸮几欲挣脱的四肢,连同身体一起捆绑起来。锦瑟也毫不示弱地抛出一个黑色金属环,只听“铿锵”一声,狍鸮的嘴便被牢牢地套住。   清风城县衙大概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,至少孟樾是这么认为的。此刻县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很多人,周捕头正招呼着衙役们将那只遮着黑布的笼子抬进大堂。周捕头镇定地站在笼子边上,但心里却做好了时刻逃跑的准备。他当然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,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场景。虽然他不知道无为居那些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,但他们却抓住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怪物,而那只怪物即便被关进了笼子,甚至被五花大绑,仍旧眦着牙向他们示威。要问他还记得什么,大概就是自己快要晕厥的感觉,以及不停发抖的膝盖。   身量矮小的曾大人依旧扇着他的广袖,大步走进了大堂。虽然大堂内外站满了人,但他们远不及中间的那个黑色物体来的显眼。曾大人毕竟年岁大了,眼神儿也有些不济,他眯着眼睛将那个黑色物体上下左右瞧了个遍,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陆离毫无波澜的脸上。   “陆公子,这是何物?”   “这是大人要的凶手。”   曾大人见如此说,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。   “既是凶手,那就带出来看看吧。”   说着转过身,背着手,一摇一摆地走到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下。   “既然大人如此说,那就带出来看看吧。”   陆离话音刚落,锦瑟和殷丹露便掀开了那块黑布。与此同时,整个县衙大堂发出了凄惨的尖叫。就连坐在椅子上的曾老爷也吓得跌到了地上,站在一旁的周捕头早就躲到了大堂的柱子后面,探出半个脑袋探查情况。   “这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什么东西?”   曾大人的声音有些发抖,他别过头去根本不敢看笼子里的狍鸮。   “这是狍鸮,八荒的妖魔。是它吃了新郎新娘。”锦瑟笑着解释道,“麻烦衙役把陶家女儿的尸骨台上来。”   “是。”两个衙役抬着一具尸骨上了大堂,“大人,尸骨是在与陶家一墙之隔的废园井中发现的。”   “仵作!仵作,快点验明正身。”   曾大人大着胆子喊了仵作来验尸,那仵作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男人,留着八字胡,一双不大的眼睛从狍鸮的身上转到曾大人,又朝着周围转了几圈。他躲在人群中大气也不敢出,听见曾老爷喊自己,也是踌躇了半日才被周围的人半推着走到了尸体边上。他看了看尸体,再看看旁边的狍鸮,到底没敢近前。衙役只得又将尸骨抬到了距离狍鸮最远的地方。仵作这才过去验了正身。   “大人,这的确是少女尸骨,年龄应在十六七岁。右腿有骨折的旧伤,大约有十年的时间了。”   “那个……陶家来人了吗?”   “草民陶义德在此。”   陶家老爷颤着身子走出了人群,眼角余光瞥见那狍鸮,吓得快走几步到了仵作身边跪下。   “方才仵作所验,可否认定是你的女儿。”   “小女六七岁时的确因为调皮摔折了腿,伤好后与常人无异。”   “那么应该就是你的女儿了。”   “是的,大人。”   陶老爷看了眼那尸骨,到底没敢多看,又将头撇过,拉了袖子抹眼泪。   “仵作,之前验过的两具尸骨,加上这一具有什么共同点吗?”   “有,大人。三具尸骨上均有被啃噬的痕迹,而且很用力,并有一些撕扯的动作。”   “那些痕迹与……”曾大人抬手一指笼中的狍鸮,忽然有些结巴,“与……与……与那个怪物的牙齿是否一致?”   仵作的目光顺着曾大人手指落在了狍鸮的身上,整个人禁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。   “不,不……大人,小的……小的没验过。”   “那就验验吧,也好尽早结案。”   仵作那表情简直是欲哭无泪,没人知道他在心里默念了多少菩萨,但眼前的这个怪物着实有些下不去手。   “我同你一起验吧。”   锦瑟一把将仵作拽到了笼子前。被困在白色笼子里的狍鸮,早已没了最初的气焰,此时倒有些病恹恹地。锦瑟抬手收回了那只黑色金属圈。嘴巴得到了自由,狍鸮立刻冲着笼子外的殷丹露吼叫起来,仵作被吓得直接瘫倒在地,而锦瑟则不疾不徐地将一根粗壮的木棍伸到了狍鸮的嘴边。果不其然,那怪物猛地一口咬了下去,锦瑟害怕木棍被咬断,一抬手朝着狍鸮的头部劈掌下去。受到意外攻击的狍鸮,下意识地松了口。锦瑟将木棍递到仵作面前晃了晃。   “去对比一下。”   可怜的仵作被锦瑟拖来拽去良久,才茫然地醒来。一触即锦瑟的双眼,立马一个激灵,战战兢兢地接过那根棍子。   “大人,齿印吻合。”   “曾大人,这下可以结案了。”   沉默许久的陆离终于开口道。曾大人愣了一会儿,才醒悟过来,抬手一摸额头,竟是冷汗涔涔。手颤抖着抓起惊堂木,重重一拍。   “为什么要把这东西带回无为居!”   孟樾一脸不悦地看着院子里的笼子。   “我要用它揪出背后的阴谋者。”   锦瑟喝了口茶,悠悠地说道。   “你想怎么做?”   陆离眨了下眼睛,眼珠移向声音所在的方向。   “让它杀人。”锦瑟起身走到笼子前,看着那只正眦着牙,怒视着他们的狍鸮,“杀一个让幕后者意想不到的人。” 第7章 缙云赫   “这个怪物被抓了这么久,幕后主使好象并不着急啊。”   孟樾蹙眉看了一眼笼子里的狍鸮,狐疑地问道。   “其实对于幕后者来说,他只要能得到魂魄就可以了。至于狍鸮是否安全,他根本不会顾及。”   “所以只要他不断有魂魄可以食用,就表示狍鸮还是自由的。反之则已经被灭。狍鸮如果死了,他大概还可以派出其他妖魔。”   “未必,”殷丹露摇摇头,表示否定,“目前来说,狍鸮是他唯一的凶器。如果狍鸮死了,他就必须另找一只妖魔。”   “那不是很麻烦。”   陆离皱眉道。   “一点也不麻烦,既然八荒、四海、九州的结界已破。那就表示已经有很多妖魔来到了九州,八荒上的妖魔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有智慧,除非是上古妖兽,否则就像狍鸮那样,除了吃什么都不会。这些妖魔很容易就会被比自己强的妖魔所控制,反正只要能满足它们的口腹欲就可以了。”   殷丹露顿了顿,又继续说道。   “当然对于强大的妖魔来说,一下子控制很多低级妖魔并不是不可以,而是很麻烦。因为容易暴露自己,但仅有一只的话,就容易多了。实在不行就干脆吃了,那么这条线索也就断了。”   “可我还是不明白,如果他想要魂魄,清风城外的乱葬岗里多的是。为什么偏要新死的,而且还必须是新婚夫妻。”   “乱葬岗里的死人,大多是横死的。怨气太重,对于修炼并不是好事。即便不是横死的,但因为死亡时间过长,而魂魄又没能进入轮回的,大多是对世间还有所留恋。这种魂魄虽然没有戾气,但因为情感牵绊太多,也会对修炼造成问题。而新死的魂魄,就不同了。怨气还没有产生,并且因为刚刚才脱离身体,自己本身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已经死亡。一旦被吞噬也是稀里糊涂的。至于新婚夫妻,应该不是刻意的,只不过这类人年轻气盛,他们的精魂本就有助于修炼,再加上比较容易得手。”   “我明白了。因为洞房时人的戒备最松懈,比较容易得手。而且先吃了新娘,就可以借新娘的魂魄变化人形。既便事后新郎家发现新郎只剩一堆白骨,也一定会认为新娘是怪物,根本不会牵扯到其他。”   “没错,既达到了目的,又很好地转移了目标。我想这只狍鸮一定在其他地方吃了很多人,但是至今没有被抓住,这是很大的原因。”   “我想,它应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连续作案,起码一个地方不会超过三次,否则一定会被发现破绽的。”   “嗯,看来这也是一个原因。只不过很不凑巧,这次被我们逮住了。”   “如果它之前都是新婚夫妻,那么它这一次只提供了新娘的魂魄,我想幕后者应该有所警觉了。”   “所以,我们才需要提供新郎的魂魄啊。”   清风城外,岷山   岷山是清风城与霁月镇的交界,奇石异树颇多,山中深处也有许多野兽。清风城与霁月镇的居民中,除了樵夫与猎人,大多都不会上山,更不会走到山林深处。如果有谁想要寻找藏身之所,岷山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当然要想在这里栖身,也是需要些胆量和能力的。缙云赫恰恰两者兼具,他在这岷山深处已经蛰伏了三年之久。   缙云赫在岷山深处找了一个洞穴,那个洞穴原本是一只灰熊的居所,却被他占据。而灰熊则被他一掌击毙,他甚至毫不客气地剥了熊皮当作床褥。周围的野兽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凶气,从那一天起,洞穴周围方圆十里都没有野兽出没。   眼下正是午夜,十五天前他用引魂香招来的一个少女魂魄,如今正与他的身体融合。只是通常情况下,他应该在十天之后再收获一个青年的魂魄,只是这一次似乎来的有些晚了。他在盘算着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,但是最近九州突然出现了太多的妖魔,那些有灵力的人也因此涌现了很多,反倒让他没有办法精确地查探。更何况现在的他需要绝对的安静,以保证目前的这个魂魄能顺利的融合,所以他只能耐心的等待。   又是一个午夜,缙云赫点燃了一支引魂香。然后在香炉边盘坐下来,静待他的猎物。   午夜的岷山深处几乎没有光亮,即便是月光也被茂密的树木所遮掩。月荧化作青蓝色的火焰,分别融入锦瑟和殷丹露的额头内。   “我会隐在你们的精魂中,如果你们的神魂消亡,我也会受损。但我也会保护你们的神魂不受攻击。”   “放心,我们不会有事的。”   殷丹露深吸口气说道。   “香气变浓烈了。”锦瑟吸了吸鼻子说道,“与我们所想的一样,果然用了引魂香。”   “引魂香的气味只有亡魂可以闻到。”殷丹露蹙眉说道,“那我们就跟着引魂香,看看它能让我们见到什么。”   打坐中的缙云赫忽然皱了皱眉,他察觉到洞外似乎有些动静。的确很不寻常,引魂香居然引来了两个灵魂,而这两个灵魂似乎不是人类的魂魄。   “你们是谁?”   洞穴中传来了戒备的声音。锦瑟和殷丹露都没有回答,径直走进了洞穴。洞穴内设有一道结界,这道结界看似柔弱如水,实则内藏机巧。即便是锦瑟和殷丹露,也不免露出了为难的神色。   “这道结界绝不是普通妖魔或人类可以操控的。”   “看来这一次遇到难对付的了。”   锦瑟的手中燃起一簇银白的狐火,但是一触到结界便被吞食,就好像扔进无限的黑影中。   “九尾,如果你的狐火和毕方的赤焰融合,会怎么样?”   “这个可没有试过。”锦瑟扬起手掌,银白的狐火又熊熊燃起。“不过,也未尝不可。”   殷丹露扯了扯嘴角,打开手掌的瞬间,一团明艳的赤焰照亮了他的脸,那双猩红的眼显得愈加妖艳。   缙云赫依旧盘坐在原地,结界刚刚吞食了一团狐火。那是青丘九尾的狐火,虽然被结界吞食,但因为力量强大,结界并没有那么容易将其消化。缙云赫皱起了眉,因为他不明白为何青丘九尾会出现在这里。就在他疑惑的时候,结界发出了巨大的震动,随后是一阵碎裂的声音。缙云赫猛地从地上跳起,他知道结界碎了。   锦瑟和殷丹露将融合后的狐火与赤焰打入结界中,可能是刚才吞食的狐火力量过于强大,结界还未完全消化的关系,第二波的进攻轻易地撼动了结界。随着火焰不断地深入,结界上出现了密集而细小的裂纹,并且快速地蔓延到整个结界。几声轻微的撕裂声后,随着一阵巨响结界化作了大小不一的碎片。   缙云赫所在的洞穴看似很空旷,其实也只够容纳十个人而已。除了设下结界的洞口外,就没有其他的出入口了。但是因为洞穴极为偏僻,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到这里。缙云赫正狐疑间,却瞥见了自己在香炉里点燃的引魂香。   “不用灭了。”突然出现的声音,使得缙云赫灭香的手停在了半空,“今晚你的引魂香,引来的就是我们。”   “章莪毕方?”   缙云赫的脸色有些奇怪,他最初以为进来的是青丘九尾,却不想是章莪毕方。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?   “是我。”   赤焰照亮了整个洞穴,锦瑟的笑脸被映衬的有些诡异。   “为什么是你?”   “你不是要新婚夫妻的魂魄吗?你已经得到了一个新娘,所以我这个新郎倌自然也是要来的。”   殷丹露笑道。   “你是新郎?”缙云赫微楞了一下,旋即瞪大了眼睛,“你使诈!”   “不笨啊。龙子饕餮。”   殷丹露勾起嘴角,笑得有些邪魅。   “我就说嘛,那个噬空岂是普通妖魔或者人类可以操控的,但是龙子饕餮就不同了。”   锦瑟忽然从殷丹露的身后冒了出来,缙云赫看着眼前的两个人,脸色暗沉下来,双眸中的杀意愈加明显。   “你们为何要插手我的事情?”   缙云赫戒备地看着他们。   “啧啧,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,难道不应该报上姓名吗?”   “我身为龙之子,比起你们高贵的多,你们有资格知道我姓名吗?”   “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,饕餮应该是缙云氏,而这个家族中出了一个不肖子,一个嗜魂如命的怪物。”   殷丹露眯缝起猩红的桃花眼,似笑非笑地看着缙云赫。   “你这么一说,我倒是也记起来了,他叫缙云赫!”   话音刚落,一道金光从他们眼前闪过,殷丹露伸手拽起锦瑟向后退了数步。待他们站稳后,却看见缙云赫手中多了一柄龙啸枪。龙啸枪高过缙云赫一头,黑色枪柄上盘有青龙,龙头向上,怒吼着张开龙嘴,金色的枪头从龙嘴中迸出,闪着寒光的枪尖正对着他们。   “你是殷丹露?原来是章莪殷家的小公子。”   缙云赫的目光从殷丹露滑落到锦瑟身上。   “青丘白锦瑟。”   锦瑟笑着报上姓名。   “二位在八荒都是个中翘楚,何必与我过不去。”   “如果是在八荒,您龙子饕餮自然不受我们管束,我们也懒得管。但这里是九州,你杀人太多,会引起九州恐慌。若是九州乱了,八荒四海也就休想安宁。”   “九州一乱,八荒才能将其收入囊中,这有何不好。”   “你忘了千年前,就是因为八荒的妖魔打破了与人类的平衡,才被下了封印和结界。难道你想重蹈覆辙?”   “那时候是我们疏忽了,这一次可未必。”   缙云赫将手中龙啸一扫,随着一道金光闪过,煞气也随之迅速蔓延。殷丹露挥出赤乌将煞气挡开,却依旧被震得退后了几步。   “你背后主谋究竟是谁?”   缙云赫的那番话让锦瑟警觉起来,听他的意思,他噬魂不仅是为了修炼,更是为了制造恐慌,好让八荒吞并了九州。即便他是龙子饕餮,也不可能独自去完成这样一个庞大的计划,一定有人在背后主谋。   “你还不配知道。”   殷丹露扫开第一波进攻的同时,缙云赫提着龙啸冲向锦瑟的胸口。“铿”地一声巨响,一团青蓝色火焰包围了锦瑟的身体,同时一柄晶莹通透的长剑横在锦瑟的胸口,正挡住了缙云赫的攻击。   “星云?”缙云赫低呼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,但被一股更强的力量挡回,“原来是星云。”   “我可是很少用到星云的,你该觉得荣幸。”   锦瑟朗声说到,剑身从缙云赫身前横扫而过,撕裂声中,缙云赫的前襟被锐利的剑气划开,有血从胸前细长的伤口中渗出。缙云赫却根本无暇顾及,因为殷丹露的赤乌已经挥到了眼前,抬手用龙啸去挡,却被长鞭牢牢地缠住。星云则从另一边攻击他的下盘,缙云赫猛然跃起,顺势踢向锦瑟,却被轻易地避开。殷丹露一使力,龙啸脱离了缙云赫的掌控,随着赤乌挥舞的轨迹□□了不远处的石块中。避开缙云赫攻击的锦瑟,则是一个侧身正中缙云赫的左肩。血汩汩地从伤口涌出,缙云赫用力握住自己受伤的肩膀。   “……二对一,胜之不武。”   缙云赫的嘴角有血渗出,脸色也变得煞白。受伤的肩膀上有屡屡白烟升起。   “他在用那些魂魄复原伤口。”   “没那么快。那些魂魄还没有完全与他的力量融合,要复原伤口最少也要几个月。”   殷丹露眯着眼睛看着那些白烟逐渐增多。   “你若是用那些魂魄复原伤口,可就白取了那些魂魄了。”   “殷丹露,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。”缙云赫张开左手,龙啸瞬时回到了他的手中,“今日是我大意,下一次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们得逞。”   一道白光闪过,缙云赫消失在了黑黢黢地洞穴中。   “不用追击吗?”   是月荧的声音。   “穷寇莫追。”殷丹露说道,“更何况他还受了伤,此时去追只会让他奋起反抗,我们也未必能占得什么便宜。”   “好吧,说不定他还有同伙。”锦瑟收起星云,“先回去吧。”   无为居内,陆离正坐在书房中抚琴,书房的另一头,孟樾正守着锦瑟、殷丹露和月荧的肉身。书房中的烛火随着天空的发白而渐渐熄灭。   “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。”   琴声骤停,陆离猛地站起身,在与琴桌擦过时竟被桌脚绊倒,踉跄着跌进了一个怀抱。   “锦瑟!”   锦瑟随身都会带着一个装有香草的香囊,那里面有淡淡地檀香,陆离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气味。   “我回来了。”   看着陆离焦急地神色,锦瑟感到胸口有些暖意。   月荧是最后一个醒来的,睁开眼看到的是殷丹露猩红的双眼。有些尴尬地想要起身,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里。   “这是你的卧房。看你一直没醒,就把你抱到这里来了。”   “抱歉,因为要先脱离你们的魂魄,所以回到肉身的时间也就变长了。”   殷丹露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。   “陆离……还在书房等我们。”   月荧的脸依旧有些发烫,但她还是点点头,跟在殷丹露的身后走出了房间。   “你们跟着引魂香的气味,找到了什么?”   书房内锦瑟悠闲地坐在陆离的对面,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。为了等他们回来,陆离紧张地连口水都没有好好喝过,这会儿到底喝下了孟樾端来的小米粥。   “龙子饕餮。我们虽然设想过,狍鸮的幕后者应该是一个比它强大,并且具有一定智慧的角色。只是没想到会是龙子饕餮——缙云氏。”   锦瑟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正襟危坐地说道。   “更意外的是,他还是缙云氏中的那个噬魂者——缙云赫。”   “龙子饕餮……这么说,他此刻应该逃到别处去了。”   陆离思忖道。   “不过我刺穿了他的左肩,看来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行动了。”   “那还有其他什么消息吗?”   陆离隐隐地感到不安,龙子饕餮在八荒的地位是很高的,至少比青丘九尾要高出一些。   “我们觉得他的背后应该另有主谋。”   “还有主谋?”   这一回陆离的不安更加重了几分,可以操控龙子饕餮的角色究竟是什么样的。   “缙云赫提到了‘我们’,这就表示他不是孤身作战。”殷丹露焦躁地用指尖敲打着桌面,“如果他是唯一的主谋,那狍鸮的事情似乎太简单了。”   “没错,虽然这样做可以引起恐慌,但效果很微弱。所以我推断缙云赫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,也许这些看上去微弱的效果,聚集之后所产生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。”   锦瑟接上殷丹露的话头,继续分析道。   “不过缙云赫很难对付,要想让他说出主谋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但是,能让他臣服的,八荒之中也没有几个。”   殷丹露此时提出的这个疑问,才是他们最难理解的部分。   “你们这次伤了缙云赫,对方一定有所触动。”陆离挑了一下琴弦,发出一记沉闷的声音,“日后这九州将不得安宁了。”   听见陆离的话,孟樾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明亮起来的天空。   缙云赫利用收集到的精魂复原了部分的伤口,但左手依旧虚脱无力。过度地失血,让他的站立变得困难。   “缙云赫,居然有人可以伤到你。”   那声音有些发闷,甚至辨不出性别和年龄。   “哼,我都有些意外。”   缙云赫握了握左手,疼痛依旧。   “既然你受伤了,就先养着吧。等你痊愈了,记得我交给你的任务。”   缙云赫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,金红色的双眼试图穿透眼前层层地白色纱帐,他想知道此刻站在纱帐后的人究竟是谁。   “你真的要吞并九州?”   “你曾经也这么做过,不是吗?”   对方的反问让缙云赫愣了一下,这人究竟是谁?当年自己的计划是暗地里进行的,即便在最后,当八荒、四海和九州被设下结界时,都没人知道,而这个人却知道。   “好,既然如此。我就帮你一次,只要你还记得自己的承诺。” 第8章 苍玉   三月的清风城最是热闹,岷山上的野花也如城中的市集一样喧闹地盛开着。阳光和煦,微风拂柳,岷江在清风城的另一条支流碎星河上,星星点点地泛着几艘游船,临岸停靠着几艘花舫。   在锦瑟和月荧的软硬兼施下,陆离和殷丹露只得带着众人加入了踏青的队伍。孟樾很不情愿地当起了挑夫,左右手各拎着一个食盒。   “哎,我可告诉你啊。这里面是我和月荧一晚上的劳动成果,要是敢砸了,我就拿你祭五脏庙。”   锦瑟挑着眉□□裸地威胁道。面对威胁,孟樾毫不客气地回瞪了锦瑟一眼。   “哟!这不是陆先生吗?”   走到碎星河的岸边,一艘挂着红色宫灯的花舫上,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女子,冲着陆离大声喊道。锦瑟眯着眼睛看向那个女子,一身鲜艳地大红衣裙,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暗纹。从浓艳的妆容里,依稀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。堕云髻上斜插着三支金钗,另一边则有牡丹花呼应。涂满豆蔻的手指正拈着一方杏黄色的丝帕,朝着陆离的方向挥了几下。   “艳俗!”   听见锦瑟咬牙切齿地低咒,月荧微愣了一下,旋即掩嘴偷笑。   “周妈妈。”   陆离听见声音,知道是玲珑花舫的周妈妈,便恭敬地行礼。周妈妈一边回礼,一边问道。   “陆先生也来踏青?”   “出来随便走走。”   “您也是该出来走走了,老是窝在无为居,可是要闷出病来的。”周妈妈关切地说道,“哦,对了。上回您治好了玲珑的病,我还没好好谢您呢。”   “举手之劳罢了。不知道玲珑姑娘可是大好了?”   “大好,自然大好。自从吃了您的药,这病好的可快了。说起来,玲珑还一直想着要谢谢您呢。”   “玲珑姑娘安康便好。”   陆离又是一番客套推辞,正准备离去却听见有琴声自花舫内传出。   “流水……”   “这是公子最喜欢的曲子了。”   孟樾自小跟着陆离,每每听他抚琴,这首流水是必有的。   “狐媚!”   锦瑟又是一句咒骂,正待伸手去拽陆离,花舫内的琴音却停了。   “玲珑献丑了。”   花舫船头立着一个素衣女子,素净地鹅黄色衣裙,墨色长发用一根碧玉簪子挽了发髻,一对样式简单地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地摇摆。腰间垂着的一个玉玲珑,在随风摇曳地裙摆间若隐若现。   “玲珑姑娘的琴艺很好。”   陆离礼貌地回应。   “这首曲子是玲珑在无为居听到的,虽然那时玲珑已是病得奄奄一息,但还记得那曲子。病愈之后便寻了曲谱来学,到底未能及上先生半分。”   “姑娘谬赞。姑娘方才的流水已经很好了。”   “玲珑一直想要谢谢先生的救命之恩,今日既然先生踏青而来,也算是有缘。不如就让玲珑为先生抚琴一曲吧。”   陆离正要回答,却被锦瑟拦下。   “玲珑姑娘能记得这份恩情就足够了,我们也不是一个施恩图报之人。方才姑娘的一曲流水便足以了。”   玲珑那张薄施脂粉的脸依旧微笑着,一双杏眼悠悠地转向锦瑟。   “姑娘是……”   “锦瑟。”   “锦瑟姑娘。”玲珑盈盈一拜道,“看样子,锦瑟姑娘应是陆先生的女眷了。”   说着,她的目光落在了锦瑟与陆离交握的手上。   “姑娘有何见教?”   “不敢。只是好奇罢了,当初玲珑前往无为居求医时,不曾见过姑娘。”   “现在见到了也不晚啊。”   锦瑟下意识地握紧了陆离的手,陆离感到有些疼痛,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。   “是玲珑唐突了。既然各位是来踏青的,那么玲珑就不打扰各位了。”   玲珑朝着众人又施一礼,便回了花舫。锦瑟没来由地拽着陆离大步向前走,孟樾想要追上去,却被殷丹露一把拽了回来。   “你小子跟着去干嘛?锦瑟又不会吃了他。”   碍于殷丹露的臂力,孟樾只得脸色不悦地跟着他们往河岸的另一边走。   “锦瑟,你慢点……我手疼……”   正在气头上的锦瑟压根儿就没听见陆离的话,依旧大踏步向前,直到身后的人一个踉跄,她这才反应过来。   若不是锦瑟及时转身,陆离恐怕要跌下去亲吻大地了。陆离嗅到了锦瑟身上特有的檀香味,而手上柔软地触感,都在告诉自己正处于何种境地。他尴尬地想要起身,却因为手忙脚乱再度跌倒。锦瑟怕他受伤,伸手去拽,也再度跟着跌了下去。   “别动!”   锦瑟厉声制止了想要再次起身的陆离。   “我……我不想这样躺着……”   陆离尴尬地别过脸,虽然他根本看不见锦瑟早已红透的脸。   “你要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,就可以起来。”锦瑟干脆坐在陆离的身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离尴尬的表情,“说吧,你和那个玲珑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当年她病入膏肓,药石罔效。周妈妈便觉得她不是得病,而是中了邪。所以找到了无为居。可实际上她是得了头疾,这种病会使人头痛异常,可并非不治之症。”   “那为什么她会病入膏肓?”   “要治这种病,就必须在头部扎针,若是扎不好就会当场死亡,所以没有大夫敢治,才拖延成了那样。”   “那你倒是胆子挺大。”   锦瑟挑眉道。   “不过是听她痛苦的喊声于心不忍罢了。”   “这么说,我是该夸你怜香惜玉喽。”   陆离从锦瑟嘲讽的声音里听出了些什么,脸更加的红了。   “你喜欢她吗?”   锦瑟俯下身子,凑在陆离的耳边问道。呼吸间的气息轻扫过陆离的耳际。   “不讨厌吧。”   陆离轻声回答,锦瑟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,嘴角竟不自觉地上扬。略带温度的唇无意间轻扫过陆离的脸颊,锦瑟将头枕上陆离温热的胸口,她听到了陆离加速地心跳。   “孟樾,你别看了,他们一会儿自己会回来的。”   殷丹露一把拽回孟樾,将他按坐在地上。   “差不多该回来了。”   月荧笑着递上食盘,安慰了几句。   “嗯?看来相处的不错嘛。”   殷丹露接过月荧递上的酒一口喝下。   “锦瑟,陆先生,快过来吃东西。”   月荧起身拉着陆离坐下,并递上食盘。陆离轻嗅了一下,知道盘子里装的是桂花糯米糕和桃花酥。   “陆先生,这桂花糯米糕可是锦瑟亲手做的,桂花是去年摘下腌渍的。”   “很好吃。”   陆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,生怕错过了什么。   “玲珑,你呀也该死心了。那个锦瑟姑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而且那陆先生明显是心仪她的。你又何必在这里自苦?”   周妈妈一边说着,一边挥舞着那条杏黄色的丝帕,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。可惜对面的玲珑一心只想着陆离,哪里会看到。   “玲珑啊,我的乖女儿,你到底有没有听妈妈说话啊?”   “我听到了,妈妈。”玲珑皱着眉,有些不耐烦地回道,“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,以我的出身也就只能做个妾,与其嫁给那些臭男人做妾,不若嫁给陆先生。”   “哎呀,乖女儿。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?你看看那个锦瑟姑娘,她是会让陆先生纳妾的女人吗?”   周妈妈的话,让玲珑想到了锦瑟,那个绯衣女子也许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,即便她这个花魁也自叹弗如。陆离眼盲自是看不见她的花容月貌,但从他们之间的言行举止来看,陆先生的确心仪于她。一个男人并不因为一个女人的容貌而爱上她,那么这段感情……玲珑不敢往下想,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很难在这两个人之间立足,或者说这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空隙可以容纳别人。   “妈妈,我累了。让我歇息一会儿吧。”   说着,玲珑便躺倒在贵妃榻上,背对着周妈妈。杏黄色的丝帕挥了一下,终究是无力地垂下。   “那你好生歇着,一会儿我再来叫你。”   玲珑闭着眼睛,听见房门被关上,门外纷乱地脚步声渐远。她悠悠地叹了口气,伸手摸出腰间挂着的玉玲珑,手指轻轻地摩挲着。   玉是浅淡的青色,却又透着些白,这块美玉被雕琢成一个镂空精巧的球体。玲珑的名字也由此而来。   “玉玲珑,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   玲珑自言自语地低喃着,渐渐地有了些睡意。昏沉间,她似乎看见有人站在自己跟前。她试图睁开眼睛看清楚,却只看到绯色的衣袂。下一刻,额头感到一阵热痛。玲珑惊惧地张大了嘴巴,却什么声音也没有。她只能徒劳地死死握住手中的玉玲珑,手背上因为过度的紧张而青筋暴起。紧接着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地抛出,失去重力的身体呈自由落体的态势,撞击到对面的屏风。那上面绘着的直飞青天的白鹭,被这股强大的外力撕得粉碎。  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花舫外的人,周妈妈脚步踉跄地冲进了玲珑的房间,却只看见一角绯色的衣袂消失在窗外。   “孟樾,外面怎么那么吵?”   锦瑟蹙着眉,一手抵着太阳穴轻揉道。   “是周妈妈……那个,她说玲珑昨天下午死了。”   孟樾慌张的锁了大门,正要去找陆离。   “死了?怎么死的?”   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周妈妈正带着人在门口闹呢。我先去找公子。”   无为居的门外正聚集着一大波的人群,大多是来看热闹的。周妈妈带了三四个丫头,若干个身强力壮的壮汉,正站在门口叫嚣着。锦瑟站在院落里的梓树上向外望了一会儿,脚下轻点,飞落在庭院里。   “锦瑟。”   锦瑟回头正看见陆离站在身后,但他的脸色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可怕的事情。   “锦瑟,孟樾刚才跟我说了。”陆离犹豫了一下,到底是说了出来,“周妈妈认定是你杀了玲珑。”   “你信吗?”   “我自然不信。但是……”   “你是说证据吗?”陆离默默地点头,锦瑟苦笑着转过身,“那就走吧。”   陆离蹙眉站在原地,忽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出无为居。   “走吧。”   耳边传来低低地叹息,感觉到手掌中传来的温度,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到了门口。   “陆先生,我周妈妈敬重你是个君子,但也不能包庇凶犯!今日我定要这个女人给我女儿偿命!你这个狐媚子!定是你知道玲珑一心要嫁给陆先生,所以才下狠手杀了她!”周妈妈眼里喷火地瞪着锦瑟,“我可怜的、苦命的女儿哟!打小儿就没了爹娘,我虽是个老鸨,但也是有良知的。我辛辛苦苦抚养长大,指望着老了有个依靠。没成想却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!街坊邻居们,你们可不知道我女儿死得有多惨!脑门儿上开了花儿了,七窍流血啊!哎哟喂!连我这个妈妈都不敢认了!”   周妈妈一阵痛骂,接着又是一阵哭号,引得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。大家也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,似乎帮谁都不合适。于是乎,所有人都只是交头接耳,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。   “周妈妈,若是锦瑟真的杀了人,我陆离绝不袒护。但前提是得有证据,若你还信得过我,就让我去现场勘查一下。”   “好!我就让你去勘查,让你们心服口服!”   玲珑花舫外也是人头攒动,县衙里早来了人,正将围观的人群赶出案发现场之外。周捕头抬眼正瞧见陆离一行人远远地走来,连忙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。   “陆先生,周妈妈去无为居的事我知道了,真是为难你了,都怪我们没拦住。”   “没事,周妈妈也是伤心过度了。”陆离听出那是周捕头的声音,“周捕头,我们可以去玲珑的房间看看吗?另外,还想看看玲珑的尸体。”   “没问题,没问题。跟我来。”   自打上次解决了狍鹄的事件后,周捕头对陆离那绝对是敬重有加。周捕头领着他们进了玲珑的房间,那里面一片狼藉。面对窗户的贵妃榻翻到在地,上面的柔软的布面支离破碎,似乎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碎的。陆离伸手摸了摸那破碎的贵妃榻,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。   殷丹露第一眼瞧见了对面同样破碎的屏风,如果自己没有看错,那屏风是用乌木打造的。这种木质何其坚固,如今却破败如碎屑一般,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。   “看样子凶犯是下了狠手,不置于死地绝不罢休。”   “而且是一击致命。”   孟樾双手抱胸立在一旁,扫视了一下周围尚且整齐的环境。   “玲珑姑娘应该没机会做什么反抗,而且只有贵妃榻和屏风破坏的最严重,而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。”   “尸体在哪里?”   “请跟我来。”   玲珑的尸体被转移到了花舫外临时搭建的竹棚里,几个衙役将其包围看守着,两个仵作正在里面验尸。周捕头从他们无措的神色中看出,验尸毫无结果。他们递来的记录上只写了,“额头爆开,内脏破裂而死”。   “丹露,帮忙确认一下。”   以前这些工作都是孟樾来完成,但是这次的事件牵涉到锦瑟。孟樾毕竟年幼,对于这些上古妖兽的了解还不够,让他验尸恐怕很难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。   殷丹露迟疑了一下,转头去看锦瑟。只见她别过头并不看自己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   揭开遮盖尸体的白布,殷丹露不由得蹙眉。玲珑生前的样子自己是见过的,可如今的样貌却恐怖得连他都不想多看一眼。额头爆开了一个洞,很明显是从里面爆开的。整张脸因为强大的爆炸而肿胀,面皮也因血管的爆裂而呈青紫色,如今颜色变得更深。殷丹露小心翼翼地将白布褪到了尸体的大腿处,一旁的月荧忍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恐怖画面,竟冲出竹棚外不停地呕吐。殷丹露顿了顿,脚尖在转换方向的时候,看到了锦瑟递来的眼色,欲言又止之后只得继续完成验尸的工作。尸体从胸腔到腹腔都已被仵作剖开,殷丹露发现里面露出的所有内脏无一完好。   “丹露,怎么样?”   陆离早已察觉到月荧的异样,并吩咐孟樾去照应。自己则继续留在竹棚里等待消息。   “所有的伤口都是从里面爆开的,也就是说凶犯是将力量灌入玲珑的体内,然后让其爆炸。因为力量过于强大,并伴有一定的反冲力。所以玲珑的尸体才会从贵妃榻上被抛出,并撞击到对面的屏风。内部爆炸完成后,剩余的力量就会从身体里释放出来,从而导致屏风碎裂。”   “能看出是什么力量吗?”   面对这个问题,殷丹露很想保持缄默。从爆开的额头周边可以看到微小的烧灼痕迹,而这种烧灼痕迹只有一种力量可以到达,那就是狐火。殷丹露有些为难地看向锦瑟,他实在很难开口确认。   “是狐火,对吗?”   锦瑟的目光落在玲珑爆开的额头上。殷丹露没有说话,只是将目光悄然移开。竹棚里寂静无声,陆离的呼吸有些不稳。   “锦瑟……”   “你还相信我吗?”   锦瑟打断了陆离的话,目光依旧定格在玲珑的额头上。陆离沉默着,他相信锦瑟,但这种相信似乎在动摇,是因为殷丹露验尸的结果,还是因为锦瑟当初对玲珑的不满。陆离想要靠近锦瑟,但双脚却开始后退。锦瑟微微扬起唇角,那是一抹苦笑。   “陆先生,怎么样?”   周捕头在竹棚外徘徊良久,一看见陆离出来便迎了上去。   “玲珑姑娘是被狐火所杀。”   “狐火?那岂不是狐妖!”   “我就知道那个锦瑟,就是个狐狸精!”   周妈妈忽然从后面冒了出来,指着从竹棚里出来的锦瑟骂道。   “周妈妈,话可不能这么说,你又没证据。”   周捕头立刻拦住想要冲上去的周妈妈。   “谁说我没有!玲珑死的时候,我听见了声音,就冲进了房间。正看见这女人跳窗而逃。”   “你看见她的脸了?”   “脸是没看见。”周妈妈的音量略低了些,转而又高亢起来,“可我认得她那件绯色的衣服!”  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锦瑟的衣服上,的确是一件绯色的衣裙。   “周妈妈,你这个证据还是牵强了些。”   周捕头蹙眉道。这种颜色的衣服外面很多,并不能因此认定就是锦瑟。   “那,那我女儿的身上还丢了一样东西!”   “什么的东西?”   “一个苍玉做的玉玲珑,她一直挂在腰间的,我带她回来的时候,身上就戴着了。”   周捕头招来仵作一问,果然没有见过那个玉玲珑。   “一定是这个女人拿走了!”   “那个,锦瑟姑娘……”   “你们大可以搜身,无为居也可以搜一搜。”   “你当然让他们搜,说不定那东西你早就藏起来了。”   周妈妈一脸嫌恶地说道。锦瑟轻哼一声别过头去。可一旁的殷丹露却蹙起了眉,因为他知道那个玉玲珑是什么东西。   “周妈妈,我看这个案子还得细查。今儿也晚了,大家就先散了吧。”   锦瑟是无为居的人,何况陆离说的是狐火,周捕头自然就不会相信周妈妈的话了。在衙役的推搡,和周捕头的劝解下,周妈妈才骂骂咧咧地回了花舫。陆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,便也匆匆回了无为居。   “陆离,我虽然说是狐火导致了玲珑的死亡,但也不那么确准。你要知道很多能操纵火焰的妖兽都有可能的。”   殷丹露尴尬地坐在陆离的对面,试图跟他解释。但陆离似乎没有听进去。   “玉玲珑是什么东西?”   陆离的确没有听进去,他是在想那个失踪的玉玲珑。   “玉玲珑?那个……”   “别瞒我。周妈妈说到玉玲珑的时候,我能感觉到你们的气息有变化。”   殷丹露犹疑了一会儿,说道。   “我不确定周妈妈说的是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个玉玲珑,就我们所了解的玉玲珑一共有五个,分别用白玉、苍玉、墨玉、血玉、黄玉制成,代表着五行。玉玲珑所用之玉石,与凡人所用的不同,是集天地灵气、日月精华而成的结晶体。只消一个,无论妖魔或神仙,都可以达到进阶的目的。若是五玉齐全,力量就不可而知了。但传说可以有翻天覆地之力。”   “仅此而已?”   “当然不止如此,五种玉玲珑代表了五行,所以也就拥有了相应的能力。白玉代表金,拥有金刚不坏之身,极其坚固。苍玉代表木,拥有极强的再生能力。墨玉代表水,以柔克刚,攻击力是最强的。血玉代表火,具有强大的吸收力,可以吸取一切力量,但尤其喜欢鲜血。黄玉代表土,防守力极强,可以遁地于无形。”   殷丹露一口气解释完了玉玲珑的一切,陆离则是一脸的若有所思。他想起了玲珑来无为居求医时的情形,那时她的病体沉重,即便是成年男子都无法承受那种痛苦,可她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严重。也许是因为她身佩苍玉的关系吧。   “是不是八荒的妖魔,四海的仙人都想要得到?”   “差不多吧。当年为了玉玲珑,八荒和四海争斗不断,甚至波及到九州,死伤无数。”   “那锦瑟应该也很想要吧。”   “其实我也很想要。”   殷丹露苦笑着说道。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你想说,这次玲珑的死,锦瑟嫌疑最大吗?”殷丹露打断了陆离,“可是玲珑死的时候,锦瑟并没有离开无为居。”   “她可以离魂……”   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殷丹露猛地跳将起来,一把拽住陆离的衣襟,将他拉向自己。“也许锦瑟很想要玉玲珑。可她不会杀人!”   “可是那个伤口该怎么解释?不是你验的尸吗?”   陆离从没有这样吼过,这是第一次。   “陆离!”殷丹露以更高的音量怒吼回去,“你爱她对吗?如果你爱她,就该知道锦瑟不会是凶手!”   “我是不是凶手,由我自己说了算。”   锦瑟依旧穿着那件绯色衣裙,面色冷然地站在门口。陆离颤抖的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有喊出声。   “我会自证清白,届时你也可以选择要不要继续相信我。”   “……锦瑟!”   终于发出了声音,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,然后是一片沉默。殷丹露不耐地放下陆离,一个箭步上前挡住锦瑟。   “反正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份,就让他们以为是狐妖所为。至于真相,我们后面再查,一定可以查出来的。”   “可是周妈妈那里怎么办?她一定不会罢休。而且,我也不想造成你们的困扰。”   锦瑟说这话时,目光飘向了颓丧的陆离。她从未见过陆离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,刚刚抬起的手臂又垂了下去。   陆离抬起头,眼睛朝着门口,他听到了衣袂飘然的声音。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,手指在半空中触及到柔软的衣料,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,修长的手臂快速而准确的揽向自己的胸口。呼吸里尽是檀香的气味,脸颊能感觉到顺滑的发丝。他知道自己的手臂正环在锦瑟的腰际,另一只也旋即环上,牢牢地将她圈进自己的怀抱,似乎害怕下一刻她就会消失。   锦瑟有些意外,她没有料到陆离居然会这样冲上来。透过不算厚实的衣料,能感觉到陆离快速的心跳,和微高的体温。这一次的拥抱,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用力,似乎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。   “丹露说得对,我们可以找到真相。”许久,陆离才颤抖着开口道,“留下来……我不想你走……”   “我留下来,就不可能找到真凶。”锦瑟的低语让陆离拥紧的双臂一滞,“等真相大白,你就知道了。”   锦瑟叹息着转过身,伸出手抚摸陆离的脸颊,然后搂过他的颈项,在他的耳边说道。   “如果你还相信我,就让我走。只有这样,才能找到真凶。我们不能全部暴露在明处。”   陆离的手臂更收紧了一些,却被锦瑟用力拉开,说话的声音也徒然地高了。   “既然你不信我,又何必挽留。我可是青丘九尾,难道还舍不下你一个凡人?”   说罢,锦瑟飘然而去。绯色的裙袂从陆离的指间滑过,直到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,陆离这才跪倒在地。殷丹露立在门外,看着他将握拳的双手牢牢地束缚在胸口,蜷缩在那里,低低地啜泣。   锦瑟畏罪潜逃。这是周妈妈发现锦瑟失踪后,对周捕头说的。她说话的神情信誓旦旦,好像除了锦瑟就没有其他的嫌疑人了。即便平日里对锦瑟颇有不满,但看见周妈妈的样子,孟樾还是忍不住想要骂人。   “公子,这个周妈妈太过分了!怎么就一口咬定是锦瑟。现在结界破了,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进入九州,狐妖又不是只有一个锦瑟。而且,我觉得以锦瑟的能力,根本不需要杀人。”   孟樾气愤地说道。   “孟樾的话有些道理。如今九州四处都有来自八荒的妖魔,难保其中没有别的狐妖。”   月荧明显是站在孟樾这边的。   “话是这么说,但现在的形势的确对锦瑟不利。”殷丹露应该是他们中最冷静的人之一,“陆离,你接下来想怎么做?”   “丹露,狐火造成的伤口究竟是怎么样的?”   “狐火可以分为三种。一种为黑火,使用这类狐火的多是野狐,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族群。第二种是赤火,这种狐火属于具有一定修为的狐妖,他们是有可能进阶成为九尾狐的。第三种就是银白,也就是锦瑟操纵的那种狐火,只有九尾才会拥有。”   殷丹露顿了顿继续说道。   “每一种狐火形成的伤害也不一样,虽然都可以致命,但伤口会有不同。黑火造成的伤害是最大的,因为野狐的攻击最为野蛮,而且不计后果。伤口通常都很大,而且周围会伴有黑色的火焰花纹。赤火的伤口相对就比较小,伤口周边会有烧灼后留下的焦黑痕迹。银白形成的伤口最小,如果操纵者控制得当,从外面是看不到伤口的。即便有伤口,周边的烧灼痕迹也极其微小。”   “那这次的伤口……”   陆离皱眉问道。   “这次的伤口很奇怪,虽然很小,周边的烧灼痕迹也微乎其微,可我不明白,尸体的脸为什么会肿成那个样子。如果真是锦瑟所为,以她的修为不可能做这么野蛮的攻击。而且孟樾说的也没错,凭她的身手即便偷了苍玉出来,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,根本没有杀人的必要。”   “可是伤口符合银白的特性,这又该怎么解释?”   “也许还有别的九尾?”   “的确有这个可能……但为什么特地要穿绯色衣服?”   孟樾的疑问并非不可能,但是陆离想不通的是,为什么凶手一定要穿绯色的衣服。   “说不定是想陷害。”   月荧忽然瞪大了眼睛说道。   “那这个人又出于什么目的?与锦瑟的私人恩怨,还是别有企图?”   殷丹露蹙眉思索道。   “我想只有找到真凶,否则我们永远都无法解开这个谜团。”   “真凶……如果真凶是为了玉玲珑,那我们只要知道剩余四个玉玲珑的所在,就可以守株待兔了。”   殷丹露的目光落在陆离毫无波澜的双眼上。   “丹露,你能找到剩余四个玉玲珑的下落吗?”   “我尽量试试吧。” 第9章 上官惊鸿   “已经没有事了,这些药记得每天给他喝,十天后我再来复诊。”   “上官姑娘,谢谢你了。”   村妇接过包裹完好的药,朝着对面的姑娘连声道谢。这间破旧的茅草屋里,只有一个卧床不起的中年男人,一个衣衫褴褛的村妇和一个瘦小而有些脏兮兮地男孩。男人因为砍柴不慎从山坡跌落摔断了腿,必须在床上休养,如此一来家中便没了口粮。上官惊鸿看了一会儿那个有些木讷的男孩,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,另有一包点心。   “这点钱虽然不多,不过应该可以支撑些日子。”上官惊鸿转向那个男孩,“这些点心给你,记得和你爹娘一块儿吃。”   男孩看着那包点心咽了咽口水,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。   “上官姑娘,这可使不得。你给我们家男人看病都没收钱,我们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钱和点心。”   村妇拉过男孩,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。   “没关系,大夫本来就是悬壶济世的。而且我好歹有一技傍身。可你们不一样,如今大叔病了,你要怎么养活这个孩子?就当是为了孩子,收下吧。”   上官惊鸿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和点心塞进了村妇的怀里,转身出了茅草屋。快步走了一个多时辰,抬眼看见日头已经西斜,还好自己已经走到了大路上,再走一会儿就可以进城了。掐着城门关闭的时间,上官惊鸿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寒雨城。   寒雨城位于北冥州东北,算是九州中的极北之地了。一到寒冬,寒雨城便进入了冬眠期,银装素裹,江河大地都被冻结,人们也不再劳作。这样的冬眠要一直持续到谷雨,从这一天开始寒雨城中会有数日的大雨,雨水中似乎带着寒气,以手接之皮肤会因寒气而发红。但雨止日出之后,气温便会上升,所有的一切也都恢复了生气。   寒雨城南大街上,有一间名为“济世堂”的药铺。这间药铺是上官家的祖传铺子,传到上官惊鸿已是第五代了。本来上官家的医术是传男不传女,但到了上官惊鸿这一代却发生了变革。上官家世代单传,可上官惊鸿的父亲却只生了一个女儿。加之上官惊鸿的母亲去世的早,对母亲一往情深的父亲,无论如何不肯续弦。如此一来上官家的继承人就成了问题。幸运的是上官惊鸿的祖父是个极其开明的人,干脆改了家规。从那时起,上官惊鸿便跟着祖父和父亲学医。   自从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,上官惊鸿独自掌管济世堂也有些年头了。每天除了出诊、坐堂就是出门采药。今日从城外回来时正赶上关城门,若不是守卫城门的侍卫与自己相熟,还真有可能要露宿城外了。此时虽已是深夜,但上官惊鸿仍旧提着灯笼,查看着药铺里的药材。   算算日子,谷雨过去已有半月,天气也和暖了许多。一整个冬季都没能上山采药,铺子里的药材似乎不够用了。上官惊鸿心里盘算着,明日该去云峰采些药材。一路思忖着要采集的药名,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书房门口,上官惊鸿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。似乎隔着一扇门,她都能感觉到屋里那股奇异的力量。   浅黄的纱笼里,烛火燃的很旺。上官惊鸿借着灯笼里的烛火,点亮了书桌上的蜡烛。摇动的烛火下,是被拉长的人影,顺着人影的方向,便能看看见书房的另一头。尽头的墙上挂了四幅画——梅兰竹菊。上官惊鸿掀起其中一幅,扭动底下的圆形开关,下方便弹出了一个抽屉。抽屉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盒,上官惊鸿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,里面有一个血红的玉玲珑。上官惊鸿仔细端详着它,她还记得这是祖父从一个外族人手里得来的。祖父治好了外族人的怪病,这个玉玲珑便当作报酬给了祖父。但祖父在得到玉玲珑三个月之后,突然决定将它藏在这里,至于原因祖父则是三缄其口。   烛光下的玉玲珑显得妖艳,那种血红让上官惊鸿有点晕眩,感觉到理智几乎要被抽离的瞬间,上官惊鸿猛地关上了盒子。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,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。难道这就是祖父要藏起来的原因?当心绪渐渐稳定,上官惊鸿开始思忖祖父当初秘藏的原因。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,上官惊鸿有些惊慌地将它放回原处,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。   清晨的云峰笼罩在层层云雾里,阳光在云雾之上洒下一片细碎的光,山中的植被上还凝结着晨露。云峰最有名的莫过于云渺,云渺是一种小巧而灵敏的鹿,黄褐色的身体上均匀地分布着云形花纹。它们可以在云峰上那些不成形的山道间,轻盈地奔跑跳跃,在云海之中有飘渺的感觉,故名云渺。山间的云雀同样只在云峰能看见,这种只有人类手掌大小的白色小鸟,因为只在云峰出没,故称其为云雀。云雀的身量不大,却有着等身长度的尾羽。除此之外,云峰中还有种类繁多的蛇出没,因此云峰之上也有许多的草药,甚至有一些珍稀物种。   上官惊鸿对云峰很了解,每一条山道,每一块石头,每一棵树,她都能清楚辨识,今天也不例外。   爬上云峰南面的山道,找到自己想要的草药,上官惊鸿便熟练地开始采摘。当她来到山顶时,恰好是正午时分。就着竹筒里的水,她利落地吃完当作午餐的烧饼。起身正要从另一条山道下山时,却见一团白色正卧在灌木丛中。上官惊鸿好奇地凑上去看,隐约看出是一只白色的狐狸。伸手碰了下支起的耳朵,似乎没什么反应,于是大着胆子又戳了一下。这一次耳朵忽然动了,接着白色的圆球伸展了一些。这只白色的狐狸身体修长,体型算是中等,一对墨色的眸子正直视着上官惊鸿。   “你为什么在这里?”   上官惊鸿好奇地问道,狐狸朝着她嗅了嗅,忽然眯着眼蹭着她的手背。   “肚子饿了吗?可是我没有吃的了。”上官惊鸿摸了摸身上,早已没了食物。“要不和我一起回家吧?”   那只狐狸似乎听懂了一般,站起身子,趴在上官惊鸿的膝头。   “陆先生还在院子里弹琴,我发现这一个月来,他每天抚琴的时间更长了。”   月荧站在窗前,远远地望着陆离抚琴的背影。   “锦瑟走的这么不明不白,陆离心里肯定不好受。”殷丹露伸手揽住月荧的肩膀,“如果能早些知道下一个玉玲珑的所在就好了。”   “说起来,我们感应不到玉玲珑吗?”   “这里是九州,与八荒四海不同。人类的气息会扰乱我们,除非玉玲珑离我们很近,否则很容易辨识错误。”   “这么说,你应该有了大致的方向?”   “嗯,我打算明日出发去打探一下。你留下来照顾陆离,我总觉得不安。”   上官惊鸿用一些稻草和旧衣服,在自己的卧房里搭了一个睡铺。狐狸站在一旁,好奇地看着她忙进忙出。   “好了,小狐狸。这里就是你睡觉的地方了。”   她轻拍了几下那个睡铺,满意地对狐狸说到。狐狸看了看她,绕着床铺走了一圈,小心翼翼地用前爪踩了踩,这才站了上去。   “怎么样?很舒服吧。”   狐狸趴在睡铺上,抬头看着上官惊鸿。   “你既然已经趴上去了,我就当你满意了。”上官惊鸿笑着摸了摸狐狸的头,“我应该给你起个名字。就叫你……云雪吧。”   上官惊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。   “你看,我是在云峰上遇到你的,你又是只浑身雪白的狐狸,云雪这个名字很合你。对了,我叫上官惊鸿哦。”   正对着云雪自言自语,外面却传来了喊声。上官惊鸿听出是隔壁李家小丫头的声音,匆忙答应着出了房间,往前面的铺子跑去。云雪的耳朵微微动了几下,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。旋即快速地跳下了床铺,跑出了房间。   云雪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走过的每一个房间,其实上官惊鸿家的院子并不大。这座宅院是再典型不过的前店后院的建筑,后院是一个不大的两进院落,第二进院落是一间书房与三间卧房,另有一间客厅。左边的书房同上官惊鸿祖父的卧房相邻,对面是上官惊鸿父母的卧房以及她的闺房。客厅正对着院落里的一座影壁,绕过影壁能看见用来分割两个院落的院墙,穿过院墙正中的圆月门,便是第一进院落。左边是药材仓库,右边是制药房,正中的空地上摆满了晒草药用的竹架子和竹筛子。再往前,走进一扇小门便是济世堂的药铺。   云雪绕了两圈,最终还是在书房门口停下了。它皱了皱鼻子,似乎感觉到了什么。抬起前爪推了推书房的门,就着露出的缝隙钻进了书房。站在房间的正中,云雪抬起头在空中嗅了嗅,很快它的目光便落在了书房里悬挂着的四幅画。正打算抬脚行动,却感觉身子一轻,接着便闻到了一股草药的香气。   “这里是爷爷的书房,可不能随便乱进。”   云雪回头,正对上上官惊鸿墨色的眼睛。   “我买了鸡回来,我听人说狐狸是吃肉的。”上官惊鸿笑道,“等会儿我给你做。”   说着她便抱着云雪回到了卧房,临出房门的时候,云雪的目光又再度回到了那四幅画上。   殷丹露离开无为居已有四天,他凭着感觉一路向北而行。途中他也觉察到了一些奇怪的气息,虽然他已猜得八九不离十,但却不想打草惊蛇。或许自己此行不仅能找到想找的东西,还能引出真凶,更重要的是可以解开无为居的困境。想到这里,殷丹露眯起猩红的双眼,脚下略一使力,粗重的树干晃动了一下,落下些许的叶片。   云雪在上官家住了有十来天,这些日子里,上官惊鸿大多是在院子里晒药或者制药,出诊的次数并不多,基本都是在济世堂里坐堂问诊。如此一来,云雪靠近书房的机会便少了很多。它只能远远地看着,可即便如此,它依旧能感觉到一些异样。   在云雪住下的第十六天的深夜,蜷缩在床铺上的云雪似乎听到了什么,耳朵微微一动,身体便迅捷地从敞开的窗户窜出。这一夜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档,但这并不影响云雪看清黑暗中的景象。  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,它听见了纸张被掀起的声音,接着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了。云雪躲在角落里观察了一会儿,身后的尾巴甩了一下,紧接着一个跳跃追上了对方。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云雪,加快脚步的同时,朝着云雪发起了攻击。灵巧地避过对方的进攻,云雪如同离弦之箭窜了上去,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手臂。  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对方猝不及防,用力甩开云雪后,慌忙地向前逃窜。但云雪却不想让他逃走,轻盈地跃出卧房,紧追着对方的身影而去。   殷丹露抬头看了看天空,今晚的夜色过于暗沉,起初只是云层遮档了月光,而现在则是整个天空暗沉下来,就连方才还闪烁的些许星光都不见了踪影。殷丹露不由得蹙眉凝视了一会儿,内心升腾起一股不安的情绪。前面就是寒雨城,这个时辰早已关了城门,但这一点并不会对殷丹露造成困扰。   暗沉的夜色中,有一只青白色的大鸟从城墙之上掠过,落地的瞬间化作一个有着绛红色长发的青年。殷丹露就这样轻易地进入了寒雨城。   寒雨城的街市,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冷清,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似有风掠过。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传来踩踏声,一个轻巧而迅捷,另一个则略显沉重而仓惶。两个声音一前一后,直冲着寒雨城的城门而去。   殷丹露挺身立在城门前,他听到了风声,这声音里暗藏着杀气,却又是两种不同的气息。很快,那夹带着杀气的风迎面扑了上来,黑暗中有两个身影正迅疾地朝着他跑来。不,应该说是朝着城门而来。   云雪不敢有丝毫的停滞,如同白色的闪电在寒雨城的街道上一闪而过。前方的黑影早在穿过那条小巷的时候进行了变化,虽然在这样暗沉的夜色中,无法从后面辨识出是什么,但那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野兽。云雪眯起墨黑的眸子,那里面闪烁着杀意。   从另一条小巷窜出,云雪知道自己正在寒雨城的西大街上奔跑,而现在的这个方向,正是朝着城门而去的。在临近城门的时候,云雪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有人站在那里。   前方追逐的身影越来越近,赤乌已经被牢牢地握在手中,尽管殷丹露还不知道哪一个是敌人,但他很清楚,只要拦截下来就可以。   城门已近在眼前,但为什么会有人在那里?黑暗中,一双血红的眼露出一抹诧异,但稍纵即逝。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和犹豫,身体和四肢很自然地转移了方向。   怎么可能让你逃跑?眼前闪过一抹红光,殷丹露毫不犹疑地挥出长鞭,正中对方的后腿。只听到一声闷哼,那黑影踉跄了几下,又继续向前奔跑。殷丹露立刻追了上去,看着对方奔跑的姿势,他知道敌人已经受伤。而前面则是寒雨城的另一个城门,那座城门与主城门并行,是专供污物车进出的。此时距离这个城门开门尚有半个时辰。   云雪眼见着那黑影在靠近城门的时候,忽然转移了方向,朝着另一扇城门而去。紧接着,那个站在城门口的人也加入了追逐的队伍。它知道黑影已经受伤,想来也跑不了多久了。于是,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速度。   血红的眼睛因为痛苦眯缝着,后腿在流血,虽然还没有造成大量的失血。但是这样的伤势想要跃出城门却有些难度,那扇与主城门并行的城门,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开启。如果能从那里逃脱,只要出了城便可以跑得更远些。   忍着疼痛加快了步伐,却突然觉察到头顶似乎有什么动静。抬头望向天空,有一只大鸟正在自己的头顶飞驰。大鸟的身形已经超出了普通鸟类的数百倍,而那对翅膀几乎遮蔽了自己视线所及的全部天空。就像一团庞大的乌云,遮住了仅有的光。   殷丹露从那双血红的眼中看到了错愕,他很满意对方有这样的神色。就在对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,殷丹露忽然冲向了黑影。利爪准确无误地扣在了对方的身上,按照人类的身体部位来推断,那里应该是肩膀。   一声凄厉的惨叫,黑影就这样无力地倒了下来。云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正好落在黑影的面前。沉沉的云开始消散,微弱地光从云层的边缘透出。云雪眯着墨色的眸子,看着眼前逐渐显出身形的黑影。   “我想你需要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。”殷丹露在光线整个笼罩自己之前恢复了人形,双手抱胸地站在原地,“还有,你们能不能都恢复人形?天快亮喽。”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能不来吗?难道任由你这么胡来?要是出了什么事情,你让陆离怎么办?”   听到陆离的名字,锦瑟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。殷丹露自觉说错了话,便连忙扯开话题。   “赤焰兽?看来我们需要一个解释。”   鲜红的血沾染在银白的毛发上,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刺目。因受伤而无力的赤焰兽闭目躺在地上,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黎明时分,格外的清晰。   “喂,你想被抓去供人参观吗?”   殷丹露皱了皱眉,毫不客气地用脚踢着赤焰兽的背脊。赤焰兽终于睁开了眼,肩膀上的伤疼的让他眦起了牙,而腿上的伤却让他无法站立。   “嗯!”闷哼一声,血红的眼瞟向殷丹露,“多谢你的鞭子和爪子,如果你想让我起来,恐怕你得帮我一把。”   殷丹露叹了口气,动作粗鲁地将化作人形的赤焰兽从地上拽起,耳边响起了对方倒吸凉气的声音。   “锦瑟,恐怕只能先回你现在的住处了。”   上官惊鸿已经习惯了早起,无论自己有多累,总会在这个时辰醒来,今天也不例外。一番梳洗更衣后,才发现云雪并没有躺在床铺上。心想着是不是跑哪里去玩了,却听见门外的敲门声。   济世堂的门板被拆了一块,上官惊鸿惊讶地站在那里,手里的门板都忘了放下。   “抱歉,我朋友昨天深夜和几个醉汉起了冲突,被打伤了,请帮忙看一下。”   眼前这个有着绛红色长发的青年,正背着一个银发青年站在门口,那个青年的身上血迹斑斑,看上去被打得不轻。而他们的旁边正蹲着一只雪白的狐狸。   “云雪?是你带他们来的?”   见到云雪,上官惊鸿立刻扔下门板将它抱起。   “我和我朋友是第一次来寒雨城,我看他伤得很重,但又不知道哪里有医馆。正好看见这只小狐狸,它一直要我们跟着它,所以就过来了。”   “原来是这样,那就先进来吧。”   尽管上官惊鸿有些惊讶于这个离奇的故事,但那个伤员却是真实的。当然,狐狸本身就是有灵性的动物,如果真的是云雪将他们引来济世堂的,似乎也说得通。   “大夫,我朋友怎么样?”   “没什么大碍,都是些皮外伤。只是伤口比较深,失血过多。我已经给他敷过药了,休养几天就会好的。”上官惊鸿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解释。“等会儿我抓几副药给他,记得一天两次。”   “那谢谢大夫了。”红发青年笑着向她道谢,“想不到您是位女大夫。”   “嗯?哦,女大夫的确不多。”   上官惊鸿笑了笑,拿着药箱出了诊室。   “我不需要人类的药。”   仍旧闭着眼睛的赤焰兽,声音虚弱地说道。   “你的确不需要,但我觉得应该让那个女大夫给你开一副补脑子的药。”   殷丹露语气冰冷地说道。   “上官惊鸿今天应该会出诊,等会儿我们会有一天的时间来听你解释。”   依然维持着狐狸身形的锦瑟,冷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赤焰兽。   吃过早饭,上官惊鸿就背着药箱出诊,临走前还特地为云雪准备了午饭。   “看来你这日子过得不错。”   殷丹露看了一眼桌上的午餐,那是些撕碎的鸡肉。   “只是碰巧遇到了好人。”   “碰巧?我以为你和我一样,不对,是和我们一样嗅到了某件东西。”   殷丹露的眼睛瞟向躺在床上的银发青年,后者却只装做没听见的样子。   “赤焰兽……八荒之中,唯有洛氏一族。而你昨晚对我出手时,用的是被幻化过的三昧真火。洛氏一族中有此能力的,只有一个人。洛红莲。”   锦瑟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那些鸡肉,墨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银发青年。尽管他没有任何反应,但从他的眼睛里,殷丹露捕捉到了答案。   “洛红莲,东西在你那里吧。”   “什么东西。”   “别装了,昨晚就是你潜入了上官家的书房。”   锦瑟现出人形,站在窗边,看着上官惊鸿的身影消失在街头。   “哼,你那么确定?”   嘴里反驳着,却不自觉地握住被咬伤的手臂。   “有些东西是无法掩盖的。”锦瑟看了一眼洛红莲的手臂,“上官家的是血玉,那东西可不象苍玉那样温和。”   “他的血倒是不错的饵。”   殷丹露扯过洛红莲受伤的手臂,对于他因疼痛而引起的低呼根本不予理睬,动作利落地撕开了包扎好的绷带。带血的绷带一层层地掉落,露出了带有牙印的伤口,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开始透过敷上的草药渗出。   “放手……我说,放手!”   洛红莲惊慌地大叫,但受伤的自己因体力透支根本挣不开殷丹露的钳制。用力的挣扎只是让伤口更加的扩大,增加更多的失血量。锦瑟蹙眉看着殷丹露粗鲁的动作,有那么一刻她想要阻止,但是想到陆离,她又坚定地选择旁观。直到洛红莲的胸口闪烁出红色的光芒。   “够了!放开他!”   锦瑟大声地阻止殷丹露继续扩大伤口的同时,伸手探向洛红莲的胸口。   “是这个吧?”   锦瑟看着手中的木盒,整个盒子都笼罩在朦胧的红色光圈中。   “不要打开……求你……”   洛红莲的脸上露出了哀求和惊恐,他知道盒子打开后会发生什么,毕竟这个时候的自己太虚弱了,可还不想那么早去死。   “为什么不?打开了才知道是不是血玉玲珑。”   殷丹露趁着锦瑟愣住的时候,劈手夺下了木盒,毫不客气地打开了盒盖。   “啊——!”   随着洛红莲凄厉的尖叫,从他手臂的伤口处奔涌出四条手指粗细的血柱,这些血柱似乎被木盒中的玉玲珑吸引了一般。血玉玲珑原本微弱的红光,也变得愈加浓艳。   “别闹了!”   几乎要痛断肝肠的惨叫,拉回了锦瑟游走的神魂,她猛地盖上了木盒。最后一丝血液被迅速地吸进木盒,红色的光芒也暗了一些。   “给他重新包扎吧。”   殷丹露沉默着拿来了草药和绷带,失血过多的洛红莲面色苍白,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,身上白色的亵衣几乎被汗水湿透,露出了白皙的肌肤。   上官惊鸿背着药箱往西大街刘家出诊,刘家的小儿子因为顽皮从树上跌落,摔断了小腿。还好中途被家仆接住,才没有摔得更重。上官惊鸿看了看伤势,只是断了骨,擦破点皮。倒也没什么大碍。   “老爷夫人,小公子断了骨,有一段日子不能行动,必须卧床休息。另外这些药膏三天换一次,饮食清淡些。”   “上官姑娘,真是谢谢你了。”   刘夫人命丫头接了药膏,并送上诊金。   “过些日子我再来复诊,如果断骨顺利长成,那就没什么问题了。”   “有劳上官姑娘了。”   刘夫人忙着去看小儿子,刘老爷便带着管家送上官惊鸿出府。本来刘家的事情结束后,上官惊鸿还得去东大街的参药铺采购些人参,但不知为何,脑海里忽然闪过了那两个青年的脸。她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,如果他们真的是半夜出的事情,那云雪三更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?纯粹好玩吗?另外,云雪似乎很在意书房,可是一只狐狸为什么对书房感兴趣?越想越觉得不对劲,上官惊鸿背好药箱,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济世堂。   “你们……你们已经拿到东西了……可以了吧……我,我想要离开……”   洛红莲虚脱到快要晕厥,但仍强撑着说道。   “你还没解释清楚,我们不会放你走的。”   “你们要我解释什么?”   有些迷离的双眼,看着低头给自己包扎的殷丹露。   “玲珑是你杀的吧,为什么要陷害锦瑟?”   “无可奉告。——啊!”   殷丹露用力地握了握已经包扎好的手腕。   “都到这一步了,你还要隐瞒吗?说起来,八荒都在谣传,是你灭了洛家。我很想知道,如果我们就这样把你送回八荒,洛家会如何处置呢?”   殷丹露的话似乎起了些作用,洛红莲的本就苍白的脸竟有些青白。他想起了洛家大堂里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,以及如溪流般流淌的血水。还有……那张脸……   “洛红莲,洛家的事情应该不是你做的吧。”   听见锦瑟的话,洛红莲错愕地看向她。   “洛家虽然把你当作工具,但到底是与你有血脉的,而且若是当初没有前任族长的帮助,你根本不可能在洛家存活下来。无论如何,你是不可能杀死自己的族人的。”   洛红莲无力地垂下头,他想起了那个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女人。   “你们相信我?”他再度抬起头看着他们,“可是八荒的人……算了,既然你们想知道,告诉你们也无妨,我不过是在完成任务罢了。”   “任务?你必须告诉我们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?”   锦瑟将洛红莲的手腕从殷丹露的手中解放出来,并轻握在手掌中。洛红莲感觉到手臂伤口处传来一股暖意,很明显,锦瑟是在为自己疗伤。   “我陷害了你,你为什么还要救我?”   “你和缙云赫不一样,你一定是有原因的。”   听到缙云赫的名字,洛红莲忽然瞪大了双眼。   “你们见过他了?”   “那根本是个疯子。”殷丹露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想不到,你居然跟他是一伙的。”   “他是个疯子,可我何尝不是。”   “红莲,你就打算一直隐瞒下去?”   “对不起,我不能再说更多。”洛红莲叹息道,“我只能告诉你们,算上这个血玉玲珑,已经找到了四个,目前还差一个墨玉玲珑。”   “那你为什么要杀玲珑和上官惊鸿?”   “没错,我大可带着玉玲珑一走了之。之所以要杀她们,也是因为缙云赫。那家伙的伤势不轻,当初他吸取的精魂有大半被用来疗伤。为了获得新的精魂,他才找我帮忙。”   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我感觉不到玲珑精魂的去向。”锦瑟了然道,“但是能让你和缙云赫臣服并为之所用,这个人绝不简单。”   “你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吗?”   殷丹露疑惑地看着洛红莲。   “不知道。”洛红莲刚说完便看见他们露出怀疑的神色,“我真的不知道,每次去见他,都隔着数十层白色纱帐,而且从他的声音来判断,一定戴了面具。所以声音有些闷,根本听不出性别和年龄。”   洛红莲有些慌张地解释道,生怕他们不相信自己。   “我能说的就这么多,再多的除了我不能说的以外,就是我不知道的。”   “但是玲珑的事情怎么处理?”   锦瑟看了一眼神情颓丧的洛红莲问道。   “还是得说是狐妖所为,大不了随便抓只狐狸充数。”   “你们……”   洛红莲错愕的看着他们,本以为自己会被当作犯人交出去。   “你对我们还有用。”   殷丹露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。   隔着诊室的门,上官惊鸿失神地站在原地。她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内容,明明里面只有两个青年和云雪,可为什么又多了一个女人?还有,之前自己似乎听到了血玉玲珑,难道是祖父秘藏的那个东西?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人?一连串的疑问充斥着自己的脑袋,上官惊鸿惊愕得快要无法正常思考。   “你们……刚才都说了什么?还有,你们究竟是什么人?”   上官惊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踏进了那间屋子,但她的出现无疑是一个意外,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血玉玲珑和红莲背后的主谋身上,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人站在门口。   “云雪呢?”   上官惊鸿的脸色很苍白,而她的眼神却是冰冷的。   “那个……云雪它……”   殷丹露忽然有些结巴,他不知道要如何告诉这个女人,眼前的锦瑟其实就是云雪。   “血玉玲珑是什么东西?”   看着三人的眼神,上官惊鸿知道自己也许得不到云雪的下落,或者这个一身绯衣的女子就是云雪。毕竟传说中很多动物都可以修炼成仙或者妖,谁知道自己当初捡回来的小狐狸,究竟是不是位列其中呢。因此她干脆转移话题。   “这个,你还是不知道的好。”   锦瑟低垂着眼睑,不敢正视上官惊鸿锐利的目光。   “我不知道那东西原来属于谁,但自打我懂事起,血玉玲珑就是上官家的。既然在我们家传了三代,我想我有权知道它的来历。”   上官惊鸿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,让锦瑟一下子没了反驳的话语。她抬头看了一眼殷丹露,那眼神似乎在问,要不要说?殷丹露蹙眉回视,答案很模糊。按道理东西是上官家的,告诉她也无妨,可她是一个人类,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越没有好处。   “姑娘既然说东西是上官家的,可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到的上官家?”   殷丹露思忖了一会儿,决定先探问一下。   “爷爷曾经救治过一个外族人,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来的。总之,他为了感谢爷爷的救命之恩,就将这个玉玲珑送给了爷爷。”   “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爷爷,这个玉玲珑是怎么得来的?”   “说是从一个古墓中得来。”   “古墓?”殷丹露的神色有了些变化,“他说过是什么古墓吗?”   “西海之滨,莫邪山。”上官惊鸿努力地回忆着爷爷说过的话,“我记得是这个地方。”   “莫邪山邻近西海,是西泠州月煌城的屏障。山脉绵延数千里,几乎将整个西海与九州隔绝。而且山势险要,有擎天之名。”   殷丹露回忆道,毕竟章莪与西海相去不远,自己对那里还是很熟悉的。   “莫邪山……我记得月煌城很特别,因为是九州极西之地的屏障,所以并不设官府衙门,而是建了军枢机构。还设有城主,似乎是世代承袭的爵位。”   “没错,九州有四个城主,五个堡主,都是拥有世袭爵位的大家族。而且他们都拥有异能,甚至其中不乏猎魔人。月煌城的城主姓独孤,料想不错的话,那个古墓应该就是独孤家族的。”   殷丹露对锦瑟的叙述做了详细的补充,但对于独孤家族他们了解得并不详细,所以对于这个家族拥有血玉玲珑的始末仍旧是个谜。但是这个玉玲珑既然会和独孤家族的先人一同下墓,至少可以说明玉玲珑的重要性。也可能是独孤家族知道玉玲珑的可怕之处,所以干脆放进了墓葬,这样一来还能保护墓葬不被盗挖。可是那个外族人是怎么拿到玉玲珑的?   “你爷爷说过那个外族人的姓名吗?”   “好像叫什么月的。”上官惊鸿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个奇怪的名字,只大约还记得一个字,蹙眉想了一会儿,忽然反问道,“你们还没告诉我这个玉玲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”   “这个东西你还是不知道为妙,反正不是好东西。你爷爷把它藏起来是正确的,不然你还未必能活到现在。”   殷丹露打算用这话来吓她,尽管他没有把握一定可以吓住。上官惊鸿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,眼神中多了些惊恐,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打开木盒时的状态。也许正如这个青年所言,那个东西的确是个不祥之物。   “你们打算带走?”   “当然,你留着并没有什么好处,还是我们带走的好。”   “你们……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吗?”   说话时,上官惊鸿的眼睛一直盯着锦瑟,她想要知道真相。可这偏偏是锦瑟不能说的。   “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,对你而言,这些记忆没有保留的必要。”   锦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行而起,轻点在上官惊鸿的额头,白光由小及大。上官惊鸿只感觉眼前的景象愈加的模糊,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色……   深夜,上官惊鸿从疲惫中醒来,她有些困难地眨了眨眼,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。她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灯台,就着昏黄的灯光,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脸。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,除了看上去有些疲累。但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今天去出诊了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,又发生了什么。似乎今天一整个午后都成了一片空白。上官惊鸿无奈地叹了口气。   “我到底是怎么了?”   上官惊鸿对着镜中的自己问道,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。   卧房的灯灭了,头顶的下弦月从云层里露出脸来,将屋顶上的影子逐渐拉长。当月光再一次从云层里透出时,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。 第10章 鹿鸣寺   “你不回去?”   殷丹露惊讶地看着锦瑟,他不明白凶手既然已经找到,现在只差想个办法蒙混过关,怎么就突然不回去了。   “当初离开,是因为害怕周妈妈一直缠着无为居,我离开后她自然不会找上门来。”锦瑟试图稳住因为惊讶而快要发火的殷丹露,“虽然抓住了红莲,但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把他交出去。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,如果随便交只狐狸出去,那当初我又何必离开?”   “那你说该怎么办?”殷丹露蹙眉道,“你不回去,我没办法向陆离交待。”   “我可以回去。但不能让无为居以外的人知道,你们还是得装出四处找真凶的样子。另外……”锦瑟顿了顿,继续说道,“玲珑绝对不是普通的□□,从她拥有苍玉玲珑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一二。我觉得必须查一查她的身世。”   “周妈妈说过,她自幼无父无母,是周妈妈将她养大的。”   殷丹露强忍着怒火说道。   “那她又是从哪里把玲珑抱回来的?”   “这个她倒没有说过……”殷丹露皱眉思忖了很久,“而且也不知道玲珑的姓氏。”   “这就是我们先要查的事情了。凶案过去也有一个月了,即便当初周妈妈对玲珑的死哭得呼天抢地。但说到底,玲珑不过是她的一棵摇钱树。只要找到新的女孩来顶替玲珑,她也就没什么损失了。”   “好,我知道了。不过关于玲珑的身世,还是要从周妈妈那里打探才行。”   殷丹露终于点头答应了锦瑟的计划。   “玲珑花舫里的女孩应该也知道的不少吧。”   无为居恢复这样的静谧已经很久了,久到连陆离自己都有些害怕。没遇到锦瑟时,他觉得这样宁静的生活很好,即使真的就这样过一辈子,也不会厌烦。他从来没想过,有一天他居然会害怕这样的日子。   略显秀气的眉微蹙,手指在琴弦上快速地移动,中指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热辣。“嘣”地一声,琴弦断了。陆离似乎受到了惊吓,竟呆呆地坐在琴前。   “流血了!你别动!”   陆离刚刚回过神来,就发觉有些疼痛的中指似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。   “好了,已经没事了。你怎么那么不小心?”   “锦瑟?”   “嗯,我回来了。”   锦瑟迟疑了一会儿,到底还是轻声回应了他。下一刻锦瑟便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。陆离的下巴抵着锦瑟的发迹,抱住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。   “那个,凶手找到了。你要不要听一听过程?”   许久,锦瑟有些尴尬地问道。陆离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,用略显沙哑地声音答应道。   洛红莲依旧脸色有些苍白,但相比在寒雨城时已经好了许多。他颓丧地坐在陆离的书房里,眼睛只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臂。至于门口那四道带有恨意的目光,他根本不敢直视。陆离坐在书桌后面,脸上毫无表情地听着殷丹露和锦瑟的叙述。   “这么说,我们得先查出玲珑姑娘的身世。”   “对。如果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,不可能会有苍玉玲珑这样的传家宝。我想她的家族一定有些秘密。”   锦瑟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,将自己思考的结果说了出来。   “可问题是,因为玲珑的事情,周妈妈一定不会轻易和无为居打交道,弄不好什么也没问出来,反倒会自取其辱。”   殷丹露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。他和锦瑟面面相觑,又将目光投向陆离。   “我记得以前听周妈妈提起过,每逢初一、十五她都要去鹿鸣寺礼佛。也会带上玲珑花舫的姑娘们一同去,所以那两天玲珑花舫是不做生意的。”   “如果真是这样,我们倒是可以去鹿鸣寺碰碰运气。”   鹿鸣寺在清风城郊外的鹿鸣山上,从碎星河到鹿鸣山需要一个半时辰。翻过鹿鸣山就是东离州的燕乐镇。   鹿鸣寺的历史很久远,似乎是在南越州出现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,但究竟有多久没人算的清楚。大家只知道寺庙的每一任方丈都是得道高僧,且深居简出。至少到目前为止,还没有人见过鹿鸣寺的方丈,但每一次继任大典都极其隆重。   寺庙对于妖魔而言,就是一个带有绝对攻击性的存在。即使它不会主动攻击,但妖魔们依旧对它敬而远之,即便是上古妖兽也不例外。尤其是像鹿鸣寺这样拥有悠久历史的古庙,它的“攻击性”不仅仅在于寺庙,甚至扩大到了整个鹿鸣山。以鹿鸣寺为中心,其力量向山脚下辐射开来。如锦瑟和殷丹露这样的上古妖兽尚能攀至半山腰,而月荧这样修为不够的妖魔,就只能退避三舍。   “我陪着月荧在山脚呆着吧。”殷丹露到底舍不下月荧独自呆在山脚下,“洛红莲,你跟着我。”   洛红莲看了看殷丹露和月荧,尴尬地别过头。   “那个,我还是跟着锦瑟吧……”   “别废话。”   殷丹露根本无视他的尴尬,一把将他拽到身边。朝着锦瑟他们挥挥手,示意他们继续上山。   走到半山腰处,锦瑟放开了陆离的手。   “我就在这里等着,万一有什么情况,记得让孟樾来通知我。无论如何,我都会冲上去的。”   “别担心,寺庙而已。我不会有事的,倒是你要注意些。”   陆离一番叮嘱后,便在孟樾的搀扶下上了山顶。   今日正是初一,是鹿鸣寺香火最鼎盛的时候。清早就已经有人在寺庙内礼佛敬香了,孟樾搀着陆离进了山门,便有小沙弥上前引领着进了大雄宝殿。礼佛敬香之后,陆离趁着道谢的时候问起了鹿鸣寺的方丈。   “方丈正在闭关,不方便见客。望施主见谅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陆离笑道,“不知小师傅来鹿鸣寺几年了?”   “小僧自幼在此,已有十八年了。”   陆离算了算年纪,料想这小沙弥对于玲珑的事情应该不会知道什么。   “那小师傅可否告知,寺中除了方丈,还有哪位师傅进寺最久的?”   “嗯,那应该就是方丈的小师弟,也就是主管藏经阁的了尘师傅了。”   “方丈的小师弟?”   “对,方丈一共有三个师弟,但是两位已经圆寂,只剩下这一位了尘师傅了。”   “哦,那了尘师傅今日可在?”   “您要见了尘师傅?”   小沙弥狐疑地问道。   “如果方便的话,请一见。在下有些事情想询问了尘师傅。”   “藏经阁是不许随便进出的,如果您一定要见。请告知姓名,小僧好去通报。”   孟樾搀着陆离跟着另一个小沙弥前往禅房,途中却恰好遇见了周妈妈。孟樾对着陆离耳语了几句,便借口要上茅厕,将陆离交托小沙弥照顾。   周妈妈领着花舫的姑娘们到鹿鸣寺礼佛,趁着姑娘们祈福时,她便独自一人来到了后院。那里正有人等着她。   孟樾悄无声息地隐身在假山后,从假山的缝隙里瞧见了与周妈妈见面的人。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僧人,长着一对三角眼,鹰钩鼻。那周妈妈见了他就跟见了亲人似的。听她喊的名字似乎不是法号,孟樾猜想一定是僧人的俗家名字。接着他便听见周妈妈说起了玲珑,当然也包括那个苍玉玲珑。   就在小沙弥领着了尘进来的时候,孟樾已将假山后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陆离,陆离的表情淡淡地,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。房门被推开的瞬间,孟樾抬头便看见了那了尘。虽已有五十上下的年纪了,但看着还很后生。身材高挑,面容素净,灰白的胡须垂至锁骨。一身浅灰色的僧袍穿在他身上,看着倒是有些仙气。了尘生了一双狭长地丹凤眼,严肃起来目光甚是锐利,平时却看着很温和。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孟樾,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,长得倒是白净,明亮的眼睛里透着机敏,看骨架应是自小习武的。他的旁边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,长相清俊,墨玉般的眸子里没什么光彩,了尘不由得叹息。看身形略显单薄,却不妨碍他成为一个翩翩佳公子。这个青年似乎有些来头,小沙弥说他是清风城南无为居的陆离。了尘听说过无为居,大概也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。但今日为何要来鹿鸣寺见自己?了尘皱着眉思索,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。   “是了尘师傅吧?”   沉默良久,陆离开口问道。了尘立刻收回心神,合掌施礼。   “抱歉,是了尘失礼了。不知陆公子为何要见贫僧?”   “不,应该是在下唐突了。”陆离回礼道,“在下有个疑问想要问问了尘师傅。”   “您请说。”   “十七年前,鹿鸣寺可收留过一个女婴?”   了尘先是楞了一下,接着便有些吞吞吐吐。   “陆公子,怎么会问这个?”   “因为与在下的一位朋友有关,据收养她的人说,是从鹿鸣寺抱回去的。”   孟樾眼角的余光偷窥着了尘的神色,只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,目光游移不定。   “了尘师傅若是知道什么,可否告诉在下?在下的朋友想知道自己的身世。”   “不知公子的朋友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玲珑。不知了尘师傅可有印象?”   了尘强作镇定地回道。   “鹿鸣寺从未收留过什么女婴,怕是公子的朋友搞错了。”   陆离笑了笑,接着便抛出一句“苍玉玲珑”。他能感觉到了尘的变化,至少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滞住了。了尘的目光有些呆楞,他从未想过会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。   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苍玉玲珑?”   “这一点您不需要知道。”   “陆公子,您到底想如何?”   “了尘师傅,您一定知道玲珑的身世。或者您与玲珑本就有血缘关系。”   了尘看着陆离毫无波澜的眼睛,皱眉思虑良久。正要开口回答,禅房的门却被推开了。   鹿鸣寺的藏经阁位于寺庙最南端,后面便是鹿鸣山上唯一的一座悬崖,人称方丈。此名的由来,还要从第一任方丈说起。此人善修禅悟道,每年必然要闭关半年以上。为了不受人打扰,闭关之所便选在悬崖下的岩洞里,因此这悬崖便有了方丈之名。而藏经阁之所以建在此处,就是为了护法。因此每一代主管藏经阁的僧人,必定是方丈极为信任之人,并且其修为在鹿鸣寺中也是极为优秀的。   这一代鹿鸣寺的方丈是了尘的师兄了悟,同门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健在。屈指算来,今天该是了悟出关的日子。了尘被请去禅房的时候,了悟就已经出关了。了尘前脚刚走,了悟后脚便进了藏经阁。小沙弥的通报,了悟听得一清二楚,他隐隐察觉到这个来自无为居的陆公子,一定是为了某件特定的事情而来。不知为何,一种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烈。了悟皱了皱眉,到底有些放心不下,身形一动便离开了藏经阁。   了尘和陆离所在的禅房,是后院中最僻静的一间,若没有寺中僧人的允许,一般的香客是不能进来的。了悟看着小沙弥离开,便隐身在门外。门内的声音并不大,却听得很清楚。当陆离说出苍玉玲珑的时候,站在门外的了悟和了尘一样,露出了惊愕与恐惧的神色。了悟渐渐觉得了尘已无法抵挡陆离的逼问,尽管陆离并没有咄咄逼人,但语气中的坚定却不容忽视。最终无法忍受的了悟推开了禅房的门。   了悟的出现,让禅房里的三个人都很意外。了悟只比了尘年长四岁,身高体型都差不多,只不过了悟看上去更健硕一些。   “贫僧了悟,打扰了。”   了悟做了一个深呼吸,语气中并没有什么异样。   “了悟?难道是了尘师傅的师兄?”   了悟皱了皱眉,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而陆离也并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。   “陆公子想知道的,贫僧知无不言。”   了悟是二十二岁时入的佛门,在此之前他是芙蓉城冷家的小公子冷云珏。冷家世代以制玉为生,同时也做着玉器鉴定的营生。在南越州,无人能与之比肩。冷云珏二十岁那年,随同父兄前往东离州燕乐镇的观音山采玉。观音山与鹿鸣山遥遥相对,因为山中有观音庙故称观音山。观音山以西有一座矿脉,盛产玉石,冷家的制玉原料皆来自于此。每年冷家都会上山采玉,这一年也不例外。   “我还记得那天我和父亲、兄长上了山,和采玉工人一起去了玉矿。就在我们将挑选好的玉料都装车准备运走的时候,有一个工人忽然从矿里跑出来,朝着我们大喊。虽然工头呵止了他,但还是让他说出了事情的原委。”   冷云珏的父亲看着那个工人因为兴奋而明亮的眼睛,再看到他小心翼翼地笼着双手,他就猜到这个工人一定发现了什么。那个工人意识到自己正在跟雇主说话,因此克制着自己的兴奋之情,措辞小心地讲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。   原来就在冷家父子装运玉料的时候,玉矿深处发生了一次微小的塌陷,幸好这次的塌陷只是挖掘时不小心挖到了一处空洞,而造成部分石块的掉落,并没有对整个玉矿产生影响。但是就在那个奇怪的空洞里,工人在石土中发现了一个雕琢精美的玉玲珑。工人们觉得这是天地之神力的杰作,他们不敢私藏,于是匆忙取出要拿给自己的东家看。   冷家父子看着工人掌心中的那个玉玲珑,的确是雕琢精美。上面镂雕的花纹从未见过,玉石的颜色也十分稀有,青色中透着白。   “父亲说那是苍玉,可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。谁也说不清这玉玲珑是从哪儿来的。后来父亲就带着这个玉玲珑回到了冷家。最初,大家都当这个玉玲珑是个宝贝,男女老少总爱有事没事跑过去一看究竟。可渐渐的,事情发生了变化。”   苍玉玲珑被带回冷家两年后,冷家就开始怪事不断。先是有丫鬟在花园里见到了蛇,再后来巡夜的家丁在存放玉玲珑的多宝阁附近见到了可疑的人影,但靠近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现。更可怕的是,冷家正身怀六甲的长媳在一天深夜忽然大哭不止,最后竟然导致流产。冷家请来了鹿鸣寺的僧人为死去的婴儿超度,那天来主持超度仪式的正是了悟后来的二师叔惠真法师。惠真一踏进冷家,便觉出一丝不祥。直到走过存放玉玲珑的多宝阁,他猛然停住了脚步。   “二师叔,不,那时候我还称他为惠真法师。惠真法师就问我父亲,那间多宝阁里放了什么。父亲说是一些古玩玉器,不过是俗人的俗物罢了。但惠真法师还是坚持要进去看一看。最后,惠真法师指着那个放了苍玉玲珑的锦盒说,这里面是不祥之物。说得更确切些,这东西不该是凡人持有的。”   惠真法师的话,让冷家明白自己触犯了神灵,但是他们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赎罪,更不知道要怎么将这颗玉玲珑物归原主。惠真告诉冷家人,家中必须有人携玉玲珑遁入空门。于是年仅二十二岁,还尚未婚配的冷云珏带着苍玉玲珑,被送进了鹿鸣寺。   “我遁入空门后没多久,便成为了当时鹿鸣寺方丈的第三个弟子。苍玉玲珑也一直是我随身带着的,冷家从此恢复了宁静。我也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度过了,但没有想到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。”   三十五岁的了悟长相清秀,身材健硕而修长,一双深褐色的杏眸尤其惹眼。寺中往来的女香客中,不乏倾慕他的人。那一年秋天,了悟在鹿鸣寺里遇到了一个人,一个女人。   “她叫芍药,是花舫的□□。但她和普通的□□又不一样,她不是那种看一眼就会被记住的女人。你可以认为她长得不美,但她的确吸引了我。”   了悟见到芍药时,她正在佛殿中虔诚礼佛,虽然只见到了一个侧面,却让了悟辗转反侧。十几年的修行在内心告诫,自己必须抛弃心中产生的邪念。但另一边,幼时念过的关雎又在耳边萦绕。   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这是我对芍药初次见面后的感慨,而我对她的感情,却有些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猝不及防,而有些事情的开始,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开始的。我只记得,芍药几乎每天都要来寺庙里祈福,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年。第三年冬天的一个夜里,有人敲响了鹿鸣寺的山门。”  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,从来不下雪的鹿鸣山,居然破天荒的飘起了雪花。虽然不大,却依旧让寺里的僧人兴奋地站在走廊里看雪。深夜,雪终于止住了,寺庙恢复了静谧。唯有了悟还坐在走廊上发呆,此时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了悟。   “我打开了山门,却见不远处似乎有人提着灯笼匆忙地下山,我本来还在想谁那么无聊搞这种恶作剧。却在关门的时候,看到了一个婴儿躺在地上。我终于明白那个匆忙下山的人是怎么回事了。”   了悟将婴儿抱回了禅房,发现婴儿的襁褓中有一封信。信中说这个孩子是一个□□所生,但她却不希望孩子和自己一样沦落风月。所以才将她丢弃在寺庙门口,实指望寺中的僧人能为她找个好人家收养。这个孩子来到寺庙后不久,方丈就圆寂了。那时候了悟的两个师兄早在多年前便已故去,所以了悟就成了方丈的继任者。   “我记得那一天是继任大典,众人都忙着张罗各种仪式,因为会有很多人来观礼。当然,他们根本不会见到我。也就是那一天,大典结束后,一个小沙弥匆忙来报,说那个弃婴不见了。我当时慌了手脚,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生命,若是这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,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她的母亲。于是我让寺中的僧人漫山遍野的寻找,却没有找到。”   陆离听着了悟的叙述,内心依旧有些谜团没有解开。   “难道那个女孩就是玲珑?”   “没错,那个孩子的肚兜上绣着玲珑的字样,我就叫她玲珑了。”   “可是苍玉玲珑是怎么到她手上的?”   了悟叹息道。   “我抱回玲珑后不久,就在寺庙里又见到了芍药。那个时候的她形容憔悴,但她不是来礼佛,而总是偷偷地站在寺庙的某个角落里,看着玲珑落泪。大概了过了十天左右,芍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。”   “所以,玲珑应该是芍药的孩子,而你因为爱屋及乌,而把玉玲珑送给了玲珑。”   孟樾蹙眉猜测道。了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。   “也不能说是送给玲珑的。”   原来玲珑初到鹿鸣寺时,了悟便发现这个孩子先天不足,隔三岔五便会高烧不退。有一次玲珑发烧的厉害,难受的大哭。了悟只得抱着她,大半夜地在禅房里转悠。那孩子因身体不适而胡乱挥舞的小手,不小心碰到了了悟脖颈间挂着的玉玲珑。就那么一瞬间,她安静了下来。她就这样紧紧握着那玉玲珑沉沉睡去,第二天便退了烧。了悟虽然觉得奇怪,却大致知道了这个玉玲珑不为人知的神奇力量。于是,这颗玉玲珑就一直呆在玲珑的身边了。   “总之,自从玲珑戴上了玉玲珑之后,就没再生过病,而且食欲也比以前要好。”   “应该是苍玉玲珑极强的恢复力所致。”陆离喃喃地说着,“看来玲珑并不是被光明正大地收养。”   陆离沉吟了一会儿,又再次问道。   “如果真如了悟师傅所言,那为何刚才二位不说?”   “女婴是在寺庙里丢的,谁也说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。所以大家对此事三缄其口,我们……”   “你们怕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,给寺院蒙羞。所以选择缄默。”   了尘说到一半的话,被陆离接了过去。而这句话却不幸点中了他们的死穴。鹿鸣寺数百年,不,可能是数千年的清誉,决不能毁在一个失窃女婴的事上。更何况那女婴还带着方丈的贴身之物,若是被有心人发现,保不齐会说出什么话来。   “陆公子既然来问玲珑的身世,想必是见过玲珑了。”   “玲珑姑娘已经去世了,而且她随身所带的玉玲珑也被抢夺。”   陆离几乎没做任何掩饰就说出了实情,对面的了悟和了尘皆是一惊。   “那……玲珑……的尸体,是在哪里发现的?”   了悟勉强自己继续询问,因为他更关心失踪后的玲珑究竟去了哪里。   “玲珑姑娘是碎星河上,玲珑花舫的头牌。”   “到底还是沦落风尘……我,我对不起芍药啊……”   “师兄,这不是你的错。”   “的确不是了悟师傅的错,我想某个人一定比你更清楚玲珑当年失踪的事情。” 第11章 玲珑   夜里是玲珑花舫生意最兴隆的时候,虽然没了玲珑这棵摇钱树,但周妈妈到底是见惯了风浪的人。不过就是少了个头牌姑娘,自己再立一个就是。周妈妈早在玲珑死后的第三天,就张罗起这件事了。今日便是这新头牌姑娘见客的日子,玲珑花舫上早已宾客盈门。周妈妈忙不迭地收银子,一边还催促着小丫头们端茶送水。   “周妈妈这里好热闹啊。”   听见花舫外有人高声说话,周妈妈以为来了新的客人,忙喜笑颜开地迎了出来。   “哟,是哪位公子喊我啊。”   依旧是那条杏色丝帕,在半空中飞舞得如同花间蝴蝶。   “周妈妈好久不见。”   殷丹露穿了一身鸦青色广袖衣袍,外罩半透明的白色纱衣。绛红色长发用白玉发冠扎起,一把垂着墨绿色流苏的折扇上,画着水墨山水。周妈妈一见到他,脸色便有些不虞。   “呵,这不是无为居的殷公子吗?”周妈妈那条舞动的杏色丝帕,霎时间停歇了,“殷公子今儿是来照顾我生意啊,还是来拆台啊。”   “照顾生意还是拆台,就得看周妈妈是不是愿意帮我了。”   周妈妈白眼瞧着殷丹露,从鼻子里发出一记闷哼。   “哟,你们无为居做的营生,我一个老鸨怎么插得上手。您太高看我了。”   “周妈妈说笑了,我又不让您捉妖。不过是想让您答疑解惑。”   “那我就更不明白了,我能给您答什么疑,解什么惑?这天儿怎么突然热了……”   周妈妈说着大力地挥舞着丝帕,目光不晓得在往哪里瞟。   “周妈妈还记得玲珑姑娘是怎么来的花舫吗?”   “我说过了,是抱养来的。”   “是怎么抱来的?”   “一个自称是鹿鸣寺里的僧人抱给我的,说是给这个孩子找个好人家收养。”   殷丹露扯了扯嘴角,似笑非笑的看着她。   “是那个长了对三角眼,有个鹰钩鼻的僧人?”   乍一听见殷丹露的话,周妈妈只感觉眉心突突地跳了几下,目光小心翼翼地瞟向殷丹露的笑脸。心里虽已是十五个吊桶,七上八下了,但嘴上仍是不饶人。   “对方是出家人,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好一直盯着人家瞧,当初可是没瞧清楚他长什么样。”   “有人告诉我,他的法号叫丁小秋。”   “这是俗家名,法号是了空。连这都不懂。”   “果然是周妈妈见多识广,没看清僧人的相貌,倒是对他的俗家名和法号知道的一清二楚。”   周妈妈一惊,才发觉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。   “我不过随便说说的……我船上还有好多客人要招呼呢,您自便吧。”   转身正要走,却被殷丹露挡住了去路。   “周妈妈,我看您还是老实说了吧。因为那个了空,或者说丁小秋可是什么都招了。”   “你……你要我说什么啊。我可没有什么好说的。”   周妈妈试图从殷丹露的身边逃走,试了几次都失败了。最后竟大声喊叫,说殷丹露调戏自己。看着围观人群的增加,殷丹露先是一愣,随后无奈地摇摇头。   “周妈妈,你可是老鸨。说白了就是□□里的老板娘,我调戏的又不是良家妇女,这招似乎不管用吧。”   这一番话引来了围观者的哄笑,而想要趁乱逃走的周妈妈,又被殷丹露一把拽住,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。   “周妈妈,听说今日是你的新头牌姑娘第一次见客的日子,我还听说那姑娘甚是可爱。我的兄弟今日也想来一倾芳泽,如今正坐在花舫里。说不定此刻,您的头牌姑娘已然被我兄弟迷住了。”   周妈妈听闻此言,脸色煞白。那姑娘可是自己千挑万选,花了大价钱买来的,若是再出什么岔子,那可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。今日来的客人不仅多,且都是贵客。自己大多熟识,即便有不认识的,那也没几个,自己一准儿能认出来。可如今细想,却怎么也想不起有哪几个新来的客人。   就在周妈妈六神无主的时候,花舫的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,冲着她大喊。周妈妈定睛一看,那是一个长相清俊的年轻人,而他一手拽着的正是自己的新头牌姑娘。   “殷公子,我……您看,我也是年纪大了,脑子有些糊涂。您说,您想知道什么。”   “各位乡亲,周妈妈不过是和在下开了个玩笑,大家都散了吧。”   殷丹露一番话,让围观的众人都渐渐散了去。周妈妈见人都散尽了,这才感觉有些虚脱,若不是殷丹露一把扶住,指不定就跌坐下去了。   “周妈妈,可想好了再说。”   “是,是,自然是想好了的。不敢,不敢胡说。”   周妈妈终于在河岸上坐定,呼吸也逐渐平稳,可搭在肩头的手略一用力,眉心便没来由地突突乱跳。周妈妈用力闭了闭眼,似乎是要豁出命似的。   “玲珑,玲珑这孩子的确是鹿鸣寺的了空抱给我的。”   了空是了悟的师弟,但不是同门。了空的师傅是前任方丈的师兄,了空也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遁入空门的,他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,因为犯了偷盗罪,为了躲避追捕而入的佛门。鹿鸣寺对于他的来路都不大清楚,只晓得他是东离州人氏。了空的法号是他师傅后来给他起的,可是这个法号却没能让他明白何为“□□,空即是色”。了空总是偷偷地下山喝酒吃肉,甚至嫖妓。戒律院多次惩戒都没有用,最后被逐出师门。于是了空开始用他曾经的僧人身份,四处坑蒙拐骗。而他的师傅本来有希望成为方丈,却因为收了这么个不肖的徒弟而未能如愿。   了空在外骗吃骗喝的时候,认识了周妈妈,两个人一来二去就这么勾搭上了。了空用假身份欺骗那些无知的百姓,将一些女孩卖给周妈妈。长相好点的,周妈妈便用银子买下。长相差点的,了空便干脆自己享用了再送给周妈妈。两个人也算是各取所需了。   “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,知道鹿鸣寺收留了一个女婴。他还偷偷到寺里去看过,说那个女婴长得不错,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儿。我想着,若是这个女婴能在我手里长大,将来也好□□。总比那些半路进来的要好多了,而且他还告诉我,那女婴的身上挂了一个玉坠,看上去很值钱的样子。”   了空的描述,显然让周妈妈动了心。于是他们便策划要将女婴偷出来,毕竟没有人会让一个老鸨□□。了悟的继任大典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,人多手杂,谁也不会注意了空这个假和尚,更不会想到有人会到鹿鸣寺来偷孩子。   “了空很快就得手了,而我则让我的丫鬟扮作普通百姓的样子,接了孩子出来。毕竟我这个老鸨还是很容易被识破的。回来以后,我就看到那孩子的脖子上挂着那个玉玲珑,就给她起名玲珑。”   “你倒是没把那玉玲珑拿走。”   “那个玉玲珑很是奇怪,我拿走以后,这孩子就不停的生病,可一戴上去病就好了。”   周妈妈惊愕的样子很是好笑,但殷丹露还是憋着没笑出声。   “那你怎么会把生病的事情和玉玲珑联系起来?”   “以前听人说过,玉石这东西戴的时间久了,就不大好取下,否则就会有大灾。我就是这么想的,所以就又给她戴回去了。”   “既然如此。那您觉得玲珑姑娘的死又是怎么回事?”   周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殷丹露。   “您上次验尸不是说狐火吗?那就是狐妖呗。”   “那您觉得谁是狐妖?”   殷丹露猩红色的眼睛盯着周妈妈不断冒着冷汗的侧脸。   “这,这个我不晓得。还,还望陆先生能查清楚。”   “可现在县衙的通缉令还挂在城里,上面可有锦瑟姑娘的画像啊。”   “我,我撤诉,我去撤诉。”   周妈妈忙不迭地说道,还眼巴巴地看着刚才的那扇窗户。殷丹露当然知道她在惦记什么,可是这个筹码似乎还有用。   “周妈妈,您可认识芍药?”   似乎没有料到殷丹露会提及芍药,周妈妈一脸的错愕。她的脑海里不禁飘过一张女人的脸,那张脸苍白无力,眼神里却透着愤恨。   “芍……芍药……您问她做什么?”   “芍药曾经是您花舫里的头牌,这一点我们已经证实过了。”殷丹露满意地看着周妈妈受到惊吓的表情,“而且我们怀疑玲珑很可能是芍药的孩子。”   “芍药的确怀孕过,是那个叫罗子文的穷秀才的种。”   一提起芍药怀孕的事,周妈妈的语气立即变得尖刻起来,就连语速也加快了不少。   “也不知道她看上这男人什么了,眼巴巴地想要给自己赎身嫁给他。后来那个秀才得病死了,芍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有了身孕,非得生下来。我就想着,若是男孩就当劳力养,若是女孩,说不定日后也是个花魁,毕竟芍药也是个天姿国色。没想到,她还真生了个女儿,我本来还挺高兴。结果,第二天夜里她就逃走了,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。最后,是一个船夫在另一头的河岸上发现了她,船上有客人认出了芍药,便带了回来。那时候并没有发现孩子的尸体。”   “芍药的孩子若是活着,该有多大了?”   周妈妈蹙眉仔细推算,这一算可是惊吓不小,她直接从坐着的石头上跌了下去。   “那孩子若是活着,可不是和玲珑一般大了嘛。”周妈妈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,“我的天哪,丁小秋偷出来的孩子,八成真是芍药的。”   深夜,锦瑟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正冒新芽的桂花树,虽然没了香气,但翠绿的叶子一样惹人喜爱。门口的灯笼里闪烁出黄色的光,将树和人的影子照得长长的。   “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?”   锦瑟回头正看见往回走的殷丹露和洛红莲,看他们的神色,就知道今天收获颇丰。   “看样子,你们已经拿到想要的了。”   “虽然费了些周折,不过权当是陪老人家聊天了。还是洛红莲好啊,坐在花舫里听着小曲儿,还能拉一拉头牌姑娘的手。”   洛红莲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,尴尬地干咳了几声,快步走进了敞开的大门。   “鹿鸣寺里的事情得到证实了?”   “没错,周妈妈说是那个了空把孩子偷出来的,上次孟樾在寺里见到的应该就是了空了。”   “可是那天他们怎么会在寺庙里碰头?”   “他们碰头的时间大多是初一十五,这种日子香客本来就多,僧人们忙前忙后的,很多事情也顾不上。而且鹿鸣寺的后院里有很多的假山石,要在那里躲避也很容易。”   锦瑟和殷丹露一路说着进了院子,正好碰见孟樾扶着陆离走出卧房。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得到消息了,所以匆匆起了床。头发还披散在身后,白色的衣袍外,披了一件罩衫就出来了。   “这么说,玲珑的确是芍药的孩子?”   “八九不离十了,现在她们都去世了,要想验证有些困难。但就周妈妈和了悟师傅的话来看,应该错不了。”   “本以为拥有苍玉玲珑的家族应该很不一般,想不到也只是普通人家。”   陆离叹息了一声,随即又想到了什么。   “了悟师傅说那个苍玉玲珑是在玉矿里发现的……那,那个玉矿应该有什么特别之处吧……”   “你想去看那个玉矿?”   锦瑟蹙眉问道。   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想去一次。”   “哦,对了。我差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”殷丹露神情神秘地看着锦瑟,“周妈妈说她回去县衙撤销对锦瑟的控诉,也就是说你不再是通缉犯。至于犯人,就暂时让他们认为是狐妖好了。”   锦瑟有些意外,她没想到周妈妈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自己,她还以为自己要过上好长一段隐居的生活。   “他用周妈妈新得来的头牌姑娘做要挟,而且如果周妈妈和了空的事情被公开的话,玲珑花舫就开不下去了。我想周妈妈不是很想看到这个结局。”   洛红莲双手抱胸,倚着院子里的梓树说道。   “看来你今天拿到了一个好筹码。”   锦瑟笑着说道。   “哪里,若不是因为有红莲这副好牌,再好的筹码也不行啊。”   “能不能别说这件事了?”   洛红莲涨红了脸,语气不满地反驳道,却引来了众人的大笑。   “好了,好了,我们就别逗他了。”陆离强忍住笑声说道,“过几天我们就去一趟芙蓉城冷家吧。” 第12章 混沌   “大哥,玉矿怕是不行了。”   冷家二老爷焦急地从门外跑了进来,在自己大哥对面坐下,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。   “云琦,冷静些。玉矿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目前还能支撑。”冷家大老爷冷云玠将一杯茶水递到弟弟跟前,“前几天得到消息,北冥州有一条不错的矿脉,我打算去看看。”   “北冥州?”   “对,北冥州忘忧山,好像离妹夫居住的浮云城很近。”   “那要不要先让妹夫帮忙去看看?”   “妹夫家本来就不是做玉器这一行的,何况又是个文弱书生,万一有个什么好歹,云琇要怎么办?算了,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。”   冷云玠拒绝了弟弟的提议,不过想到忘忧山的地理位置,他倒是觉得可以顺便去探望一下妹妹。将弟弟劝回去以后,冷云玠心里还是有些不安,于是便去了冷家祠堂。   祠堂里供奉着冷家世代先祖,当然也包括他们的父亲。冷云玠上了香,在祖宗牌位前跪下,长吁一口气后说道。   “列祖列宗在上,不肖子冷云玠在此叩拜。”   说着便磕了下去。   “祖宗们的遗训,云玠谨守万分,不敢有丝毫逾越。奈何父亲去世后,观音山上的玉矿忽然断了矿脉,玉料日渐稀少。云玠只得别处再寻新矿。如今得知忘忧山上有好的矿脉,云玠过几日便去探查,望祖宗保佑,能让冷家重获新生。”   冷云玠站起身,整了整身上的衣袍,看着祖宗牌位的眼神中带着忧虑。他不知道此行是否能够如愿,但很多时候也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。冷云玠低低地叹了口气,刚走出祠堂,便远远地看见管家成叔正站在祠堂外等候。看他的样子似乎很着急,至少自己从未见过成叔如此焦灼的神色。   “成叔,有什么事情吗?”   “大老爷,了不得了!”成叔一见冷云玠走出祠堂,便慌忙地迎了上去,“观音山,观音山出事了!”   冷云玠看成叔的样子,几乎要哭出来的感觉,而那焦灼的语气令他的不安情绪更增加了几分。   “成叔,冷静点。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  “大老爷,这个……我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,但来报信的工人说,观音山上死了人。眼下……眼下二老爷已经去观音山了,我怕……我怕……”   冷云玠听罢,忽然觉得有些头晕。拽着成叔的手不断地冒着冷汗,双腿似乎有些打颤,但他依旧强撑着跑到了大门外。   冷府的院子里还躺着那个来报信的工人,他浑身是血,呼吸沉重地躺在竹榻上。请来的大夫正利落地处理着他的伤口。冷云玠乍一看到这情景,便知道观音山上凶多吉少。   “他……他怎么会这样?”   大夫抬头见是冷家大老爷,便回复道。   “这孩子伤的不轻,看伤口好象是被什么野兽咬伤的。失血太多了,能不能救活可不好说啊。”   “野兽?观音山上怎么会有野兽?”   燕乐镇的观音山虽不甚有名,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没有野兽,最大的原因是那里的植被不够茂密,不足以让野兽隐藏身形。而且燕乐镇和芙蓉城的制玉原料大多出自那里,为了方便开矿和运输,人们在那里修筑了道路和供工人休息的屋舍,那里早已不适合野兽之类的动物生活了。所以大夫所说的野兽,让冷云玠很难理解。   “这个……老夫也说不清楚,但这孩子的确是被野兽咬伤的。”   “大夫,无论如何,您尽最大的努力救活他。”冷云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“成叔,你让下人们照看好夫人和孩子们。尤其是二夫人,别让她担心。”   “是。那您……”   “我去一趟观音山,无论如何不能让二弟有事。”   此时的观音山早已没了当初的幽静,从半山腰一路走到玉矿,冷云琦见到的是残缺不堪的尸体,以及在沟壑间形成的血红色溪流。他眉头紧皱,好几次都差点从山道上跌下去。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,让他感觉呼吸困难,甚至频频作呕。冷云琦强忍着内心的不安,和几欲涌上喉咙的酸涩液体,最终站在了玉矿的入口处。这里相比之前走过的山道更加不堪入目,冷云琦再也无法忍受,到底还是跪倒在地呕吐不止,随行的几个家丁也早已软瘫在一旁。   在呕吐物难闻气味的刺激下,冷云琦稍稍地冷静了一些。他勉强自己站起身,去面对那些破碎的尸块和鲜血。在血腥气和呕吐物混杂的空气里,他闻到了更令人作呕的臭味。这种气味他难以形容,完全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,但他清楚的感觉到气味来自于玉矿深处。正当他想要踏进玉矿的时候,从山下传来了喊叫声,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。   冷云玠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观音山,山道上的景象如同坠入了地狱。他小心翼翼却又焦急地走过那些山道,快接近玉矿时,大声地呼喊弟弟的名字。直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,他才安心了一些。冷云玠带着几个强壮的家丁,几乎是跑着来到玉矿。当他看见冷云琦站在玉矿入口时,长吁了一口气。   “你为什么不来找我?竟然自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。”   “我看成叔说得不清不楚,而且那个工人……总之,我觉得事态严重,也没多想就带人冲了过来。没想到……”   冷云琦的目光扫过那些尸块,仍是心有余悸。   “大夫说是被野兽攻击,但我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野兽了。”   冷云玠安抚好自己的弟弟,便去察看那些尸块。所有的尸块都有撕咬的痕迹,而且都是一次成功。说明野兽的下颌力量非常强大,而且四肢的力量也非普通野兽所能相比。尸块上有血迹,其中还混合了奇怪的颜色,而且除了血腥气似乎还有别的气味。   “这些血迹的颜色很奇怪,好像里面有绿色的液体。”冷云玠扔下手中的尸块说道,“好像还有奇怪的气味。”   “我来的时候也闻到了,那个气味好像就是从玉矿里传出来的。我们要不要去看看?”   “不要。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问题了,我觉得还是得找人帮忙才行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现在就跟我回去,弟妹还在家里等着呢。”冷云玠厉声呵止了弟弟鲁莽的行动,“我会找人来察看的,但不是我们。”   清晨时分,一辆玄青色马车在无为居的门口骤停,车夫差一点就拉不住马匹。马车刚刚停稳,便有一人匆忙地下了车,直奔无为居的门前。   拍门声显得很焦灼,整个无为居都被拍醒了。孟樾几乎是被这连续不断的拍门声,惊得从床上跳起来的。他匆忙地穿了衣服,拎着鞋子冲到了门口。   拍门人穿着墨灰色的斗篷,帽子大的几乎遮掉了大半张脸。孟樾狐疑地看着来人,加上之前催命似的拍门,让他对来人多了几分厌恶以及警惕。   “你谁啊?一大早这么拍门,死人啦。”   “小兄弟说对了,的确是死人了,而且死得很多,也死得蹊跷。我要见你们陆先生。”   来人似乎刻意压制了自己焦虑的情绪,勉强用不太平稳的语调说道。而语气中带了那么点恐怖阴森,让孟樾不由得瑟缩了下身子。   “那进来吧。”   尽管对他拍门的行为很不悦,但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,应该是出了很大的事情。孟樾知道,刚才的那番动静一定惊到了陆离,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定然会受到惩罚。更何况,这人说死了很多,而且死得蹊跷。他倒要看究竟死了多少人,死得有多蹊跷。   陆离的确被这拍门声惊倒了,在一番简单的洗漱之后,便在书房接待了这位神秘的客人。   “可否告知姓名?”   此时那客人已经摘下斗篷的帽子,那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,但身材挺拔,目光矍铄。留着一把灰白色的胡子。   “敝人姓冷,家住芙蓉城。”   “芙蓉城冷家?”   陆离有些诧异,自己本打算两天后便去芙蓉城,没想到对方竟先来找自己了。   “正是。我是冷家长子,亦是现在的当家人,我叫冷云玠。”   “冷云珏可是你的幼弟?”   冷云玠先是一惊,随后问道。   “先生见过我幼弟?”   “见过,在鹿鸣寺。而且他还告诉我关于苍玉玲珑的事情,我本打算两天后去芙蓉城拜访贵府的。”   “我这次来倒不是为了苍玉玲珑,但也有些关系。”冷云玠艰难地说道,“既然先生知道苍玉玲珑,就该知道它是在观音山上的玉矿里发现的。五年前家父去世,之后玉矿的玉料就开始骤减,本来这个状况早在幼弟出家后的第三年就已经出现。但五年前玉料减少的数量成倍增长,现在几乎开采不出玉石了。前天玉矿的一个工人来报信,说观音山上死了人,而那个报信的工人也在我出发来这里的时候死了。”   “玉料减少也可能是开采过度导致。”   “为了保证观音山一直有充足的玉石,但凡参与开采的人家都定下过协议,每年只开采两次,每次不超过三个月。开采出来的玉料,向来都是几家均分。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。”   九州之内有四条山脉拥有丰富的玉矿,其中的烟云山脉便在其列,观音山正在烟云山脉的正中。如果按照冷云玠的说法,从他们家族第一代开矿的族长算起,也不过三代而已。加上几家世代承袭的家规来看,观音山的玉料的确不会这么轻易就消失殆尽。   “那么工人可说过玉料是怎么减少的?”   “工人们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。”   “那山上死了人,是怎么回事?”   冷云玠皱眉沉默了许久,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看到的一切。而仅仅是他的描述,就让书房里的人都不禁有反胃呕吐的欲望。   “看来的确很蹊跷。”   陆离强忍着作呕的欲望,低声说道。   “按照您的说法,那绝不会是普通野兽所为,恐怕是……”   “妖魔?”   陆离顺着殷丹露的话,作出了猜测。殷丹露沉默地点点头。   “那事不宜迟,我们就尽早出发吧。”   自打冷云玠离开后,冷云琦就一直坐立不安。观音山上的尸块和玉矿里奇怪的气味,都让他整夜无法安睡,这使得他的情绪变得焦躁。   “大哥回来没有?”   “还没有,估计快了。清风城到这里也得一天半的行程。”   成叔把沏好的茶端给冷云琦,试图安抚他的情绪。   “二老爷,您先坐下。您这样着急也不是个事儿啊,等大老爷回来,就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   “成叔,不是我着急。可是这事儿的确蹊跷啊,你说,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。这以后还怎么在观音山上开矿?即便能开矿,谁还敢买那些玉器?”   冷云琦紧皱着眉头,想到冷家日后难熬的日子,他就慌了心神。冷家在芙蓉城生活了好几代,而自己开矿采玉也历经了三代,他可不想家族的基业毁在自己手上。   “大老爷回来了!”   门口的喊声让冷云琦忽然回了神,他着急忙慌地跑出了房间。此时,冷云玠正领着陆离往书房去,半道上遇见了冷云琦。   “陆先生,这是二弟冷云琦。”   “陆先生?他就是清风城无为居的陆离?”   冷云琦乍一听见陆离的名字,忽然好奇地打量起来。要说这冷云琦也五十好几的人了,可偏偏还是年轻时的性子,冲动易怒,做起事来不顾后果。虽然他与冷云珏只差了两岁,但相比之下冷云珏要稳重很多。   “抱歉,陆先生。舍弟的性子从年轻时就这样,希望没有冒犯到你。”   “没什么,二老爷的性格很好。”   “陆先生,观音山上真的有妖怪?”   冷云琦知道无为居既然会接下大哥的委托,那就意味着观音山上的确有妖怪,可是对于这种没见过的东西,冷云琦还是抱着一丝怀疑。   “有没有,等到了观音山就知道了。”   冷云琦看了看陆离的盲眼,又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人。这些人看上去都身怀异能,也许观音山上真的有什么妖怪。   第二天一早,冷云玠便带着陆离去了观音山,把冷云琦留在府上看家,尽管冷云琦并不满意这个决定。   从冷家到观音山差不多需要两个时辰,和通往清风城的路是两个方向。马车一路颠簸着到了观音山脚下的茶棚前,这座茶棚也是冷家的,为了方便来往的商家和工人歇脚而建。众人在茶棚喝了茶歇了会儿,便跟着冷云玠上山。   尸块是从半山腰开始出现的,一路向上数量越来越多。周遭浓重的血腥气让陆离有些不适,他紧紧拽住孟樾的手,小心翼翼地在山道上行走,依旧免不了会被那些尸块绊倒。而玉矿入口处的尸块,简直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,即便是锦瑟他们都有些难以忍受地别过头去。   “这里的血腥气和我来时一样,似乎都没有减轻过。而且里面还混杂了奇怪的气味,好像就是从玉矿里传出来的。本来云琦要进去,但被我拦住了,我总觉得这里面很不安全。”   “你们没有进去是对的,这里面的确很有问题。”陆离蹙眉说道,“为了安全起见,你们先下山吧,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。”   冷云玠有些不放心,还想说些什么时,却被殷丹露拦下了。   “大老爷,您还是下山吧。”   无奈地点点头,冷云玠只好带着家丁下了山。   玉矿外的情况几乎是一目了然,与冷云玠当初在无为居说的毫无二致。   “矿外已经没有探查的必要了,如今只剩下玉矿内部。”   “你想直接进矿?”   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”陆离利落地朝着玉矿入口抛出一张符箓,“如果矿内真的有什么东西的话,这张符箓便可以抵挡,但还是需要有人在矿外接应,以免出现什么意外。”   “你眼睛不方便,玉矿内的情况也很诡异。”锦瑟思忖着说道,“我看你和孟樾、月荧一起留在外面。我们三个进矿。”   “对于一个习惯了黑暗的人来说,哪里都是光明的。”陆离摇头笑道,“我是一定要进去的。孟樾,你和月荧、红莲留下。”   “公子,你……是,我知道了。”   孟樾本想劝他,但看到陆离的侧脸时,他便知道什么劝解都是无用的。   观音山上的这座玉矿,几乎等同于废矿。开采的迹象只停留在一个月前,因为玉料的骤减,商家都已经另觅新矿。从入口到半山腰上出现的工人尸体,应该是一些留在这里负责善后的。矿内除了一些开采工具没有运出,其他的几乎都已经清空。但是越往玉矿深处走,一种因腐败而产生的酸臭气息也越重。即使屏息前行,也总能隐隐嗅到这股气味。   “这里太干净了。”   锦瑟扫了一眼走过的的矿道,的确是太干净了,除了一些工具散落着。   “这‘野兽’还挺爱干净,把尸体都扔外面去了。”殷丹露打趣着说道,“甚至连一块玉石都没有。”   “可是这里腐败的气味那么重。”   “腐败气味不一定就是尸体。”   “你是说,是‘野兽’本身的气味。”   在殷丹露的引导下,陆离得出了结论。而这个结论,也让陆离越来越好奇那个所谓的野兽究竟是什么了。   锦瑟的狐火照亮了深处的矿道,腐败的气息比起之前愈加的浓烈。终于,他们走到了玉矿的尽头,一些零碎的的木条和工具还在地上,看起来原本他们是打算继续挖掘的。   “这些土层上的气味似乎更重。”   锦瑟皱了皱鼻子,虽然是上古妖兽,但到底还是一只狐狸。嗅觉的敏锐度,比起人类而言更高。   “既然如此,干脆就挖下去吧,反正工具也都在。”   殷丹露捡起地上的铲子,在手上试了试。   土层意外地松软,三两下便挖出了一个洞。可就是这样一个洞,让三人都开始警觉起来。   “山体如此夯实,这里都没有挖掘过,竟然会有一个洞穴。”   “说不定怪物就在里面。”   殷丹露一边说着,一边将洞口挖得更大。很快一个可以容纳成年人的洞口形成了,锦瑟牵着陆离走进了洞内,里面的气味证实了他们的猜想。陆离刚要挪步,似乎踩到了什么。   “别动,是尸块。”   锦瑟皱了皱眉,带着陆离绕过了地上的尸块。洞里还有很多,大部分都已经成了白骨,剩下的应该是没有吃完的。洞穴不是很大,但很深。锦瑟用狐火照了照唯一的一条通道,除了通道的入口,其他的都隐没在黑暗中。   “听到声音了吗?”   锦瑟支起耳朵仔细辨认。   “嗯,是咀嚼的声音。”   陆离的耳朵动了动,通道的另一头传来持续不断地咀嚼声,还有液体滴落的声音。   观音山的东面是玉矿的入口,而西面则有一个悬在半空的岩洞。岩洞不大,却很隐蔽,因为突出的悬崖正好遮住了洞口。岩洞的尽头有一个朝下挖掘的洞,大小足以塞进一只灰熊。顺着洞口往下,有一个巨大的空间,一只通体暗红且肥硕的东西在快速地蠕动,说不清这是什么。它的四肢十分健硕,身体更象某种软体动物,头部只有一张大嘴,头顶有两根触须,触须顶端似乎有眼球在转动。它的嘴巴一刻不停地在咀嚼,还不时有绿色的液体从嘴角和下颌流出,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奇怪而又恶心的东西,却在背上长有翅膀。在它不停咀嚼的同时,它的额头上总有一点蓝光在闪烁。   这个不大的空间里,除了这只怪物,就只有大量的尸块,而怪物所咀嚼的正是这些在逐渐腐败的尸块。越过怪物和尸块,便能看见另一条通道,那里漆黑如墨,不知道有多长,也不知道通向哪里,只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一些声音。   通道的尽头有微弱的光线,可严格来说,那光不过是相对于黑暗的通道而言。这个巨大的空间虽然比通道要明亮,但却有一种灰蒙蒙的感觉。之前听到的咀嚼声就在耳边,三人同时转向声音的来源。   “混沌?”   “混沌……八荒的妖魔。”   “可是混沌……不吃人啊。”   锦瑟蹙眉看着那只仍旧咀嚼着尸块的混沌,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。   “锦瑟,你看它额头上的是什么?”   混沌额头上的蓝光依旧在闪烁,而且一次比一次亮。   “那是……没错了,那是贪婪。”   “贪婪是什么?”   陆离当然明白贪婪的含义,但锦瑟明显是在说某样东西,而这样东西就叫贪婪。   “贪婪是一种宝蓝色的珠子,可以控制心神,它是穷奇的妖灵凝聚而成。一旦被这颗珠子控制,就会像这只混沌一样。”   “而且这只混沌吃下的所有东西,都会转化成妖力被贪婪吸收。”殷丹露眯着眼睛看向那颗发着光的珠子,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一定有那只东西在。”   “你是说负责回收那颗珠子的黑鸦?”   “一定在附近埋伏着。如果我们杀了混沌,它就会出现取走珠子。”   “那你打算留下珠子吗?虽然这是找到穷奇的一个办法,毕竟这是它的妖灵所化,一定会想办法取回。”   “有何不可,反正都已经到了这里,空手而归可不是我殷丹露的风格。”   看着殷丹露有些自负的笑容,锦瑟无奈地摇摇头,看来今日是要舍命陪君子了。这次若是成功夺取贪婪,那么下一次和穷奇的恶战就免不了了。   不停进食的混沌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,而那些尸块是唯一吸引它的东西,直到一根长鞭击落了它即将入口的食物。它那两个怪异地如同触角似的眼睛,猛地抬了起来,眼睛虽然不大,却依旧隐含了一些怒气。刚刚还在啃噬尸块的大嘴忽然张开,露出了带血的白牙,以及血红的口腔,一股腐败的酸臭气味也从里面喷涌而出,大量的绿色液体随着难闻的气体一起喷溅出来。   “混沌是没有自我意识的,但它却知道折腾好人。”   “这家伙根本没有内脏,它吃下去的东西是怎么消化的?”   陆离曾经在古书上了解过混沌,但它的样子仅限于文字给予自己的想象罢了。   “化成妖力就可以了,还需要什么内脏。”殷丹露嗤笑道,“陆离,这一次你在旁边呆着就行。这家伙我一个人就能对付。”   说话间,殷丹露的长鞭已经朝着混沌的额头挥去,与他料想的一样,那一点蓝光果然会防护这只混沌。长鞭触及到蓝光的瞬间,殷丹露只感觉虎口处被一股力道震得生疼,蹙眉间长鞭朝着混沌的面门劈下,这一次正中它的额头下方,立时出现一道血痕,飞溅而起绿色的血。   疼痛的刺激让混沌变得焦躁起来,尽管肥硕的身躯使它无法灵活地移动,但强壮的四肢却是它最强的武器。尸块被当作了暗器,直往殷丹露的面门而去,长鞭毫不犹豫地挥下,将飞至眼前的尸块击得粉碎。殷丹露眼角余光一扫,正瞧见混沌有力的左前肢已经横扫至自己的腰际,翻身掠过的同时,长鞭也卷上了混沌的左肩。借着翻身落地时的力道,殷丹露猛扯了一下鞭子,只听见一记布帛被扯裂的声音,混沌的左前肢整个飞落在陆离的右后方。绿色的血液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线,最后尽数散落在地上,以及那些零碎的尸块上。若是没有锦瑟的保护,恐怕陆离也会被这些绿色的血液洒得满身都是。   失去左前肢的混沌,发出一声怒吼,震得整个洞穴地动山摇。锦瑟的目光无意间瞥见洞穴另一头的通道,那条通道并不长,但很宽敞。尽头似乎有些动静,她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,她相信自己的目力,绝对没有看错。通道上方就是洞口,而从刚才开始就探头探脑地东西正是黑鸦。   黑鸦严格算起来不属于妖魔,其实连妖都不是。它们只不过是从穷奇的身体上分离出来的部分妖力,它们具有穷奇的一部分能力,但主要的作用还是替穷奇传递消息,以及释放和回收贪婪而已。不能说它们毫无攻击力,只是它们并不会主动参与到战斗中去,它们可是八荒之中最会投机取巧的了。黑鸦这么快就出现,说明它们已经意识到这只混沌支撑不了多久,为了能在适当的时机,以最快的速度回收贪婪,它们可是会旁观很久的。   陆离察觉到锦瑟移动了身体,一把拽住她的手臂。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“你,感觉到了什么没有?”   原本打算自己对付黑鸦,但陆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。   “有东西出来了,但它们似乎不想加入战局。能够这样耐心地伺机而动,应该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黑鸦了。”   有时候锦瑟不得不佩服陆离,他几乎很少动手战斗,但总是能够轻描淡写地分析对方和战局的情况。   “你也太敏锐了。”   “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也不合适啊。”   “那你跟紧我。”   锦瑟对着殷丹露使了个眼色,后者立刻会意。长鞭的攻势似乎缓和了一些。   “战术不错。”   陆离笑着说道。锦瑟先是一愣,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,手臂揽上陆离的腰际,身形一动便离开了洞穴。   通向岩洞的洞口已经聚集了两只黑鸦,通常情况下一只黑鸦负责迷惑敌人,一只负责回收贪婪。但如果敌人过于强大,那么最后的那一只便会迅速逃离,先行回去报信。   黑鸦的名字源于它们的身体,它们的体形与普通隼类不相上下,身体呈墨黑色,就连喙与双目都是黑色。它们从不鸣叫,黑色的喙也从没张开过。黑鸦的翅膀很大,完全展开时,总长度超过了它们的身体。   此刻那两只黑鸦正面面相觑,因为它们察觉到下面的战局起了变化,对方的攻击力似乎减弱了。只要混沌没有死,贪婪没有被夺走的危险,它们暂时是不会加入战局的。忽然,其中一只黑鸦半展了下翅膀,用只有同伴才能明白的动作传递了讯息,很快另一只黑鸦飞出了岩洞。   锦瑟带着陆离猛地从那个硕大的洞口飞出,稳稳落地后看到了那只已经退到岩洞口的黑鸦。   “果然没错。看来另外一只已经躲起来了。”   “黑鸦有两只?”   “没错,可这里只有一只。说明它是用来迷惑敌人的。”锦瑟看着那只黑鸦扯了扯嘴角。“虽然只有一只,可也不好对付呢。”   手中银白的狐火刚刚闪出,那只黑鸦便已经展开翅膀,脖子向前撑着,墨黑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凶光。锦瑟笑了笑,挥手抛出狐火,那黑鸦猛地一挥翅膀,便将狐火扑落。可是第一波的狐火不过是虚晃罢了,紧接着第二波狐火又攻向黑鸦,就在它第二次飞扑的瞬间,锦瑟手中的星云自下而上,断去了黑鸦的翅膀。一股墨黑的烟雾从伤口内冲出,锦瑟迅速地抛出狐火,银白的狐火与墨黑的烟雾纠缠在一起,瞬间黑雾将狐火整个吞噬。黑鸦虽然断了一支翅膀,但对于它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。黑雾在黑鸦的身体上形成了另一支虚化的翅膀,随着它的动作,将包裹着狐火的黑雾用力地抛出。   锦瑟将星云横在身前,左手手掌向外,掌中闪出银光,那似乎是一个字。银光迅速地扩大,瞬间便在锦瑟的身前张开了一张由许多银白光线组成的罗网。罗网的颜色却是墨色中带着深蓝,那些交织的银白光线在这片深沉的色调中闪出若隐若现的光点,如同夜晚的星空。   裹挟着狐火的黑雾正撞上那张罗网,瞬间便被罗网全数吸纳。黑鸦墨黑的眸子里闪出了红光,它已经意识到对方的强大。但是黑鸦作为情报传递者,以及贪婪的回收者,就注定了它与其它低级妖魔最大的不同——智能。黑鸦的智能很高,它们可以分析战局,并做出正确的选择。此时,这只黑鸦的目光正落在一旁的陆离身上。   本来站在一边“观战”的陆离,忽然皱起了眉,他察觉到有目光正对着自己,那目光中含有杀意,但似乎又有其它的企图。他垂下手,广袖中滑落一张明黄的符箓,伺机而动。   锦瑟一早便发现了那只黑鸦的异常举动,左手手掌向上托起星云的剑尖,罗网带着裹住狐火的黑雾一同被收入剑身,星云立刻呈现出墨色,并向外散发出深浅不一的黑色烟雾。锦瑟的目光追着向陆离飞扑过去的黑鸦,手中的星云却在等待最佳的时机。   如同陆离所预料的那样,黑鸦果然向自己飞扑过来。陆离的耳朵动了动,脚尖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反方向挪动,手中的符箓也适时地抛出。   飞扑向陆离的黑鸦,没有料到陆离会躲开,只感觉身体的一侧有烧灼的痛。但它却没有停下,而是在半空中忽然转移方向,直冲向那个洞口。就在它即将落入洞口的瞬间,锦瑟的星云也正好挥下。一个墨黑的圆球脱离剑尖,正中黑鸦的背部。黑鸦随着那圆球的强大力道,笔直地坠入洞口下的通道内。而通道内早已布下的数张符箓也在瞬间被启动。   那几张被启动的符箓,是陆离进入通道时布下的。陆离察觉到黑鸦的目标其实是洞口时,便已经启动了那些符箓。这些符箓一旦启动便射出金红色的光,这些耀眼的光会在瞬间让那只黑鸦灰飞烟灭。   剧烈的震动差点让整个洞穴坍塌,殷丹露皱了皱眉,低头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混沌,用脚踢了踢那肥硕的身躯。手中那枚宝蓝色的珠子已经没了光彩,色泽变得有些暗沉。殷丹露握紧那枚珠子,走向方才锦瑟通过的通道。忽然他停住了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仍旧堆积着的尸块,以及那具庞大的尸体。他低垂着眼睑,似乎在思考什么。然后一挥手,身后成了一片火海。   洞口外锦瑟正看着远远飞去的另一只黑鸦,嘴角轻轻地扬起。   “由着它回去报信?”   “总得有人告诉穷奇发生了什么。”锦瑟回头看着陆离,“以后你的无为居怕是要更热闹些了。”   “我倒是没什么,只是孟樾向来不爱惹麻烦,他可能会有很多牢骚。”   “那个臭小子一点儿也不像个修道之人……不过说起来,你也不像。”   “那我像什么?”   “不知道,不清楚。总之,你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谜。何况你还是桑榆的弟子。”   锦瑟摇了摇头,专注地看着陆离的盲眼。那双眼睛其实很明亮,但不知为何就是看不见这个世界。陆离的身上有一种力量,这种力量似乎很古老,锦瑟无法探知那是什么。但有一点她很确定,陆离身上的神秘力量被隐藏得很好,似乎有人故意将其封印。而陆离自己似乎对此一无所知,难道是桑榆?或者还有其他什么神秘人物。   “你们俩这是在谈情说爱?”   “那你怎么不识相地回避?”   锦瑟挑眉看着一脸笑容的殷丹露,目光转到他紧握的左手上。   “果然拿到了。”   “还好你们拖延了时间,如果拿到珠子后再对付黑鸦,倒是很有可能被它们夺走。”   “那也要你配合啊。如果你不收敛自己的力量,反而让它们觉得混沌会死得很快的话,也许它们就会直接冲下来。”   “你们说的那些黑鸦似乎智商很高。”   “的确很高。穷奇本就是上古凶兽之一,它的智能不容小觑,从它的身体里分离出来的黑鸦,其实就是它妖灵的一部分。其智能自然也比那些低级妖魔要高很多,尽管黑鸦从未被列入妖魔的行列。”   “那它们是什么?”   锦瑟的话让陆离有些疑惑。   “谁知道呢,暂且就叫做妖灵。”   玉矿外的三人仍在焦急地等候,入口处的符箓没有任何动静,只是在刚才发生了一次不小的震动,之后便死一般的寂静。过了许久,玉矿内便有了些动静,三人屏息静听。那声音好像是翅膀在振动,感觉有数以百计的飞鸟在狭窄的矿道里飞行似的。三人互看了一眼,最后是红莲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入口。才走了没几步,忽然一团墨色的物体从矿洞内猛扑出来,却被符箓形成的结界挡住了。红莲想也没想,顺手丢出一个火球。那团墨色的物体瞬间被火焰包围,甚至发出了一阵尖锐的惨叫。从火球中不断地有烧毁的碎片飘落,月荧大着胆子从地上捡起一些碎片,在它们被燃烧殆尽之前,她发现那是鸟类羽毛的一部分。   “怎么会有这么多羽毛?”   “是从里面飞出来的,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?”   洛红莲转身想要冲进玉矿,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拽住。   “什么事也没有。”   “公子,你们出来了?”   孟樾高兴地扑到陆离怀里,刚才的震动,以及那团墨色的物体,都让他以为陆离发生了什么不测。   “我们都好好的。里面的怪物也已经清理干净了。”   “刚才你们在烧什么?”   锦瑟到时就看到那团渐渐熄灭的火球,她好奇地看着洛红莲。   “是一些墨色的羽毛。你们出来之前,我们听到矿洞里有奇怪的声音,然后就有一团墨色的东西冲了出来。”   “怎么会有羽毛?”   锦瑟皱眉与殷丹露对视,后者的眼神中露出了了然的神色。   “应该是那只黑鸦。”   “我的攻击加上陆离的符箓,那只黑鸦没有活着的可能。而你们刚才说有墨色的羽毛,很有可能是这只黑鸦在死之前将自己的羽毛全数分离了出去。”   “黑鸦本就是妖灵聚集而生,自身再度分化也并非不可能。”   殷丹露点头表示赞同。   “大概这就是它们的金蝉脱壳吧。”   “那玉石呢?”   孟樾忽然想到了玉石,眼下怪物吃人的案子算是解决了,但是玉石消失的事件似乎还未解决。   “无论是地下洞穴还是那个岩洞,都没有发现玉石。”   殷丹露摇头回答。   “会不会还有妖魔?”   “不会,我的感觉不会错。”陆离否定了孟樾的猜测,“如果真的有第二个,混沌被攻击的时候,不可能毫无动静。”   “除非……它藏得更深。”   洛红莲回头看着黑黢黢地矿洞,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。   “这世上有喜欢吃玉石的怪物吗?”   孟樾挠了挠后脑勺,自从在无为居生活开始,什么样的妖怪都见过,倒是这种吃玉石的妖怪听都没听过。   “玉石在地下埋藏的越久远,吸收的天地灵气也就越多。无论是妖魔还是神明,即便是人类,也都很想得到。”   “所以也有可能不是妖怪……”   锦瑟狐疑地看向殷丹露,接收到锦瑟疑惑的目光,殷丹露挑了挑眉。   “有这个可能。”殷丹露思忖了一会儿,说道,“我猜,它是在找某个东西,比如苍玉玲珑。”   众人一开始都疑惑地看着殷丹露,但当他提及苍玉玲珑的时候,他们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。   “也就是说,这个苍玉玲珑很有可能是它藏在这里的,或者说它先发现了玉玲珑。但是没有想到被冷家拿走了。所以冷家才开始有了那么多怪事,还有玉矿的玉石减少,以及这些工人的死亡,应该是他恐吓冷家的方式。”   孟樾率先做出了推测,殷丹露一脸的赞赏表情。   “哎呀,我们孟樾小弟越来越聪明了。”   “少来,我本来就很聪明。”   孟樾得意地双手抱胸。   直到三昧真火将所有的尸体化为烟尘随风而去,众人才下了山。茶棚里,冷云玠正焦急地来回走动,时不时朝着玉矿的方向察看。看到有奇怪的火燃起,猛地冲了出去。可是一眨眼的功夫,那无烟之火就熄了。同冷云玠一样围观的人们,都开始窃窃私语刚才的无烟之火,火势之大从未有之,没有黑烟也就罢了,可是这熄灭的速度也是快的有些奇怪。   冷云玠正皱眉疑惑方才的大火,却见陆离等人已经下了山。便匆忙迎了上去。   “冷老爷,矿洞的事情已经解决了。不过,这观音山还能不能继续出产玉石,还不好说。不妨等上一个月再看吧。”   “那些尸体……”   “尸体也都已经火化了。”   “这么说,刚才的大火……”   冷云玠恍然大悟地说道,正想继续发问,却被殷丹露拦了下来。   “冷老爷,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,不如早些回去。免得家里惦念,最后还要麻烦您贴张告示,告诉大家,从今天开始,一个月之内不要上山,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了。”   “绝对不会再出事了吗?”   茶棚里的老汉忽然问道。   “放心吧,老伯。一个月之后保证什么事也没有。”   “那就好,没事就好啊。”   老汉一边喃喃地说着,一边转身回到茶棚,又新沏了壶茶出来,众人喝过了茶,这才坐了马车回去。 第13章 祝融   冷家的马车回到芙蓉城时已近黄昏,但陆离坚持要直接回无为居。冷云玠无可奈何,但也坚持要亲自送他们回去。当马车在无为居门口停稳时,早已万家灯火。冷云玠看着他们回了无为居之后,才让车夫调转车头,往芙蓉城而去。   “如果殷丹露的猜测不错,今日这么一闹,它一定会循着苍玉玲珑的气息找到我们。”   “所以公子才不愿意在冷家留宿?”   “我不想给他们带来困扰,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如今的困境……”   陆离点头说道。随即又取出几张符箓。   “孟樾,在院子里按照八卦的方位,贴上这些符箓。万一有个风吹草动,这些符箓也能拖延一下时间。”   观音山矿洞外,有一人在黑影里伫立良久。白天矿洞里发生的一切,于他而言更像是小孩子的游戏。而那群人的身上有苍玉玲珑的气息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他终于再一次找到了苍玉玲珑,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夺回来。   符箓按照陆离的吩咐,贴了有三天。这三天风平浪静,既没有委托人上门,更没有什么攻击者。孟樾开始觉得陆离有些小题大做,但作为他的贴身侍从,到底是忍着没有发牢骚。伺候陆离吃过午饭,便撤了碗碟往厨房去了。殷丹露则是后脚进了客厅,见陆离正准备起身,便上前扶了一把。   “不妨事,以前就我和孟樾两个人的时候,我也经常要一个人做些事情。”   “反正我正好在,就给你搭把手。”   两人并肩出了客厅,照着陆离的话,去了书房。   “丹露,上次在观音山拿到的那颗珠子,你还在吗?”   “我把它封印在我的空囊里了。”   陆离点点头,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。殷丹露也只好跟着沉默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又开口。   “你是担心穷奇?”   “我担心穷奇和那个要找玉玲珑的人一起出现,届时该怎么办?”   “如果他们联手,那还真的很棘手。”   恢复常态的观音山,整整安静了十天,矿洞里也静得出奇。另一面的岩洞上,忽然跃下一个人影。那人在岩洞里站定,将整个岩洞扫视一遍,似乎没有发现什么。转身离开之际,眼角余光瞥见岩洞内的角落里有一根墨色的羽毛,正随着吹进岩洞的风左右摇摆。那人张开手掌,羽毛如同被什么吸引了一般,落在了他的掌心。正午的阳光刚好照进岩洞里,但因为上方突出的悬崖,而被遮挡了一部分,但这并不影响正常的采光。   站在岩洞里的人,穿着金红色铠甲,身后的绾色披风被忽然卷进岩洞的风吹得鼓鼓地。手掌中的墨色羽毛却只是微微晃动了几下,他眯起橘红色的双眸,看着那羽毛良久,纤薄的嘴唇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。   “去!跟穷奇说,我祝融炎鸣要见它。”   清朗地声音在岩洞里回响,掌心中的墨色羽毛忽然旋转着飞上了天空。耳边传来翅膀振动的声音,不远处的那片蓝色中,有一个墨色的身影渐渐远去。   得以逃脱的黑鸦顺利地飞回了巢穴,这里是九州最荒凉的地方之一——艮山州,人口稀少,植被却很茂盛。但这里的植物和动物大多有毒性,因此无人敢靠近。艮山的山势险峻,海拔之高位于九州群山之首,立于山顶之上,便可望见四海之一的北海,甚至可以望见八荒最北的群山之首——单狐山。   艮山州的人口大多聚集在靠近西泠州和北冥州的地方,而从中心开始向最北端延伸至艮山,就渺无人烟。大概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凉,所以当初命名的时候,取名都很草率,因为最北端有艮山,也就被称作艮山州了。但这里荒凉的原因却很神秘,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因为山上动植物的毒性太强,以至于人们无法靠山生活,人口不断地向外迁移才导致了如今的荒凉。   正因为其荒凉,反而成为了一个极佳的隐居之地。黑鸦在艮山中快速地穿行,羽毛在风中快速地翻飞。当它最后一次振翅之后,便稳稳地落在了一块黑色的岩石上。   “看来你们遇到了不好对付的家伙。”   一个略显沉闷的声音从岩石的正前方传来,那是一个幽黑地洞穴,声音响起后没多久,便有火光从里面飘忽而出,竟是两只半人半豺的化蛇,它们长有利甲的双手,握着青铜灯台逶迤而出,烛台上燃着熊熊火焰。最后出现的是一个披着玄色长袍,有着殷红双眼的男人。   男人的五官和脸型不那么柔和,略显刚毅又不至于太多戾气。黑鸦振翅飞落在男人摊开的掌中,修长的手指摸了摸黑鸦的额头。   “想不到白锦瑟和殷丹露,居然会和一个人类为伍,这倒是新奇。”   男人扬起嘴角浅笑,目光从黑鸦身上移开,眯着殷红的眼看向前方黑黢黢地森林。不一会儿,另一只黑鸦便在那块岩石上飞落。   “是你的羽毛幻化而成。”男人对着手掌中的黑鸦说道,“看来你的确逃得很匆忙,居然留下了羽毛。”   声音不似之前那样柔和,反多了些冰冷。黑鸦朝后缩了缩脖子,眼神中露出恐惧。男人却突然笑了,笑得有些诡异。   “炎鸣,你到底是忍不住了。”   这一年,七月十五的满月尤其饱满。即便是像这样仰头去看,都觉得那月亮触手可及。这一夜的碎星河成了名副其实的碎星河,河面上数不清的莲花灯,远远望去,就像是天上的星辰。可不知为何,坐在院子里抚琴的陆离,总觉得这个中元节有些不同寻常。就连其他人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总之整个无为居安静的出奇,只有陆离低回的琴声在院子里诉说着什么。   中元节,是除了清明与冬至以外,另一个鬼门大开之日。这一夜黄泉之门会被打开,亡灵将会在人世间游荡,其中自然也有恶灵。因此中元节的夜晚,整个九州都会放莲花灯,以驱赶恶灵,而人们也都在这一天前往寺庙为先人祈福。久而久之,就变成了九州的节日。   艮山州虽然人口稀少,但在年节时候,却也不敢怠慢。艮山州中只有两座小镇——靠近西泠州的泠水镇和靠近北冥州的秋水镇,艮山州的百姓坐船过河便能抵达这两个州。而秋水镇的百姓因为秋水又靠近落霞山,因此也经常上山砍柴或捕猎。中元节作为九州的重要节庆,两个镇子的百姓自然也很重视,秋水与泠水上都漂着大小不一的莲花灯。   泠水岸边人头攒动,却有一人只是背手静立。那人穿着一袭赫赤色束袖衣袍,腰间系着银红色腰带,长发用赫赤色发带束在身后。剑眉舒展,一对有些狭长的星眸凝视着河中越漂越远的河灯。挺直的鼻梁使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,厚薄适中地嘴唇很自然地抿着。   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,经过他身边的人总要注视他一会儿,尤其是那些女子。却没人敢上前搭讪,她们只是窃窃私语地猜测着他的身份,以及他在等的人。但是他却无动于衷,只是默默地站在河岸上,看着那些莲花灯,和那些放灯的人。过了很久,身边的一棵老槐树上传来轻微地振翅声,他终于抬头看了看。一只黑鸦正立在树枝上看着他,不由得嘴角微微扬起。   黑鸦歪着头看了看底下立着的人,似乎要确认些什么。忽然它扇动了几下翅膀,便飞离了老槐树,朝着艮山方向而去。原本站在河岸上的人,也跟着离开了。他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,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水中的莲花灯上。   赫赤的服色在暗夜中并不突出,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光线的荒山内。在艮山中穿行时,他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城镇。此时尚能看见河水上如星辰般的点点花灯。不经意间扬起嘴角,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浅笑是嘲讽还是羡慕。   终于,黑鸦在十步之前的岩石上落下,他也跟着放慢了脚步。这里是艮山的最深处,从这里已经看不见任何城镇,包括那些闪耀的灯火和喧嚣的人声。这里甚至比坟场更加寂静,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,也许就连周遭的一石一木都无法看清。   “好久不见,炎鸣。”   炎鸣循着声音看见了两簇火光,两只诡异地化蛇举着青铜灯台缓缓地来到自己面前。照亮了他赫赤色的衣袍,还有对面玄色的身影。   “穷奇嬴氏少执?果然是你。”   炎鸣扯了扯嘴角,露出不屑的笑容。   “你还是老样子,到底是九霄的火神,自然是不屑与我们这等凶兽为伍。”   嬴少执的笑容多了几分狡黠。   “哼!你让混沌替你收集妖灵,这件事情若是传到八荒四海,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。”   “火神大人不也一样?”嬴少执眯着眼睛看向炎鸣依旧微笑的脸,“你为了在观音山上找那个苍玉玲珑,即使知道混沌在食人,你却没有阻止。若是让九霄的众神知道了,又会如何?”   炎鸣的神色有了些变化,但很快恢复了常态。   “你不也让黑鸦在那里找苍玉玲珑吗?”   “我知道,是你先发现苍玉玲珑的。但是你却没有直接拿走,这才让我觉得有机会可以虎口夺食。”   “是啊,我在苍玉玲珑的所在施了结界,总以为万无一失……”   “没想到却被人捷足先登。”嬴少执忽然打断了炎鸣的回忆,“很可惜,我也没有拿到。”   “但是那个结界绝不是凡人可以破解的。”   面对炎鸣的质疑,嬴少执倒是很淡定。   “没错,你布下结界没多久,我就将混沌放到了矿洞里。但拿走苍玉玲珑的是人类啊。”   “混沌的体内有你妖灵凝聚而成的贪婪,它的存在削弱了结界的力量。本来你想就这样拿走苍玉玲珑,却没想到被人类捷足先登。于是你就想着干脆吸收一些妖灵,顺便恐吓一下那些人类,说不定他们就会乖乖交还苍玉玲珑。反正到最后你都是赢家。”   嬴少执的左眼皮跳了几下,因为炎鸣说对了。贪婪的确可以控制任何生命体不断地吞吃东西以获得妖灵,但在没有食物的时候,贪婪会自己寻找周围具有强大灵力的东西来满足自己,而炎鸣当初布下的结界就是一个强大的灵力体。   “那又如何?你不也利用遁地术使那些玉石消失,来恐吓那些人类吗?”   “那总比你杀人强。”   “别忘了我之前说的话,你到底是我的帮凶。”嬴少执满意地看着炎鸣愤怒地表情,“被贪婪控制的混沌一旦开始进食,贪婪就不会再寻找灵力。而且……”   “而且殷丹露只用长鞭就击毙了混沌,他很聪明地没有使用法术。”   炎鸣的话让嬴少执沉默了下来。如果当初殷丹露使用法术对付混沌,那么为了应战而停止进食的混沌,它体内的贪婪就会再度寻找灵力吸收。那个时候,殷丹露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吞食,那么胜负就很难说了。但对手是上古妖兽,他们对自己的那点伎俩太清楚了。   “火神大人今日来见我,是为了兴师问罪,还是为了告诉我计划失败的原因?”   嬴少执显然有些不耐烦了,炎鸣的推断和计划的失败,都让他有些烦躁。   “都有。不过最重要的是,苍玉玲珑。”   炎鸣的脸色缓和不少,因为他此行的目的是合作。   “您想和我合作?”   “不行吗?”   “您是火神,我哪敢说不?”   嬴少执讪笑着说道。但心里却有了些计较,炎鸣明显是不想自己出面做这件事情,而拿他来做挡箭牌。目前来说,自己和炎鸣都握有对方的把柄,真要合作的话也未尝不可。即使最后自己硬夺了苍玉玲珑,炎鸣也不敢纠集其他神灵来对付自己。可问题在于,炎鸣在神灵中是最狡诈的,如果他撒谎的话……嬴少执眯着眼睛继续思忖,而此时的炎鸣自然也没闲着,他盘算着要让嬴少执去做先锋,更何况嬴少执的贪婪还在殷丹露手上,他没道理不收回。只要他去找殷丹露对战,引发混乱,自己就可以浑水摸鱼夺走苍玉玲珑。嬴少执再如何厉害,也不敢对神灵出手。   炎鸣打定了自己的如意算盘,目光落在仍旧沉默的嬴少执身上。嬴少执感受到了他的注视,却故意忽略。他知道对方早就想好了计划,问题在于自己在这个计划里是否可以逆转。忽然他想到了锦瑟,通过黑鸦传递回来的消息,锦瑟与那个人类青年之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,也许这正是自己反扑的机会。   “你想好了吗?”   “可是苍玉玲珑只有一个,我们合作的话,总要有人吃亏的。”   “传说集齐五种玉玲珑就可以获得无上的力量,我们这次合作成功的话,下一次可以继续合作,直到夺得五颗玉玲珑为止。”   炎鸣的这番话,倒是给嬴少执的决定增加了砝码,集齐五种玉玲珑的诱惑,的确比一颗苍玉玲珑更大。   “哼!贪婪还在殷丹露那里,看来不去找他一趟是不行的了。”   看着嬴少执的眼中露出贪婪而残酷的神色,炎鸣知道这次的谈判算是成功了。   按照九州的习俗,中元节会持续三天,第一天放河灯祈福,第二天各家会在家中祭祀先祖,第三天到寺庙还愿。但是这三件事情与无为居向来是无缘的,陆离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,而他的师父失踪日久,不知生死。自然是无人可以祭祀,更无需祈福还愿。中元节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日子,没什么特别的。   中元节的第二天,家家都在祭祀,店铺也要过了午时才会开张,而且这一天不卖任何荤腥,就连蔬果的摊位也是不出摊的。虽然无为居没什么可祭祀的,但每年孟樾还是会提前准备好菜品,在这一天摆个家宴。最早有陆离的师父在,三个人围桌吃饭,也算热闹。师父失踪后,便只剩了自己和陆离,虽然冷清些,但还算有点家的感觉。今年一下子多了这许多人出来,孟樾倒是有些不习惯了。更重要的是,这样一来菜色就要比往年增加许多,加上还有一个挑剔的锦瑟。在厨房里忙活的孟樾,听着她的唠叨,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。   “你那么能说,要不你来下厨?”   孟樾有些生气地扔下菜勺,怒视着锦瑟。   “我不过说了两句,你就这么不耐烦。看来你的修为还是差了点。”锦瑟故意无视孟樾的恼怒,“我的点心做好了,先端过去,你自己慢慢弄啊。”   看着锦瑟端着那三碟点心,飘然出了厨房,孟樾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拿起了菜勺。   无为居的家宴向来吃的是晚餐,今年也不例外,只不过热闹了许多。陆离的耳边不断地传来孟樾和锦瑟的斗嘴,还有其他人的笑声,他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。孟樾见陆离吃的似乎比以往要多些,便也高兴。   “公子,今日有你喜欢的鱼。这个时节,白鱼是最好的了。”   孟樾仔细地将去了鱼刺的鱼肉放进陆离的碗里,陆离自然闻到了蒸鱼的香味。   “孟樾的手艺越来越好了。”   “我倒是没想到孟樾捕鱼的功夫也不差。”   洛红莲一大早就和孟樾往碎星河里捕鱼,只因为鱼要吃新鲜的,无法提前准备。所以每年都是孟樾去碎星河捕鱼。   “孟樾十一岁时就跟在我身边照顾我。说实话,也挺为难他的。”   “行了,公子,你这话可是说了很多次了。我愿意跟着你和先生,只是不知道先生……”   “师父应该还活着,我有预感会找到他的。”   众人忽然沉默了,桑榆这个名字在他们中间似乎成了一个敏感的话题。不仅仅因为他是陆离的师父,更因为他极有可能是当初在八荒、四海、九州之间,布下结界的那个人。而且这件事情中,似乎还另有隐情。   “陆离,你最近要不要加强一下院子里的那个八卦阵法?”   殷丹露忽然想起了几天之前,陆离让孟樾在院子里按照八卦阵贴上的那些符箓。   “的确需要加强了,我昨天就开始有些不安,总觉得近日会发生些什么。”   孟樾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,他的目光移向窗外逐渐昏暗的天空。忽然,他想起了幼时先生教过的一句诗: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。 第14章 突袭   午夜的清风城万籁俱寂,碎星河上的花灯经过一昼夜的漂流,早已不见踪影。镜子般的河面上,倒映出天上的星辰,宛如银河坠落一般。炎鸣立在河岸上看了许久,直到起风时,吹皱了那坠落的银河。   “九州果然是个好地方。”   “的确是个好地方。”   炎鸣浅笑着附和道。随即迅捷地移动身形,向无为居而去。   风一路从碎星河飞到了无为居,院子里的符箓随风轻摆了几下。一只黑鸦从无为居的院子上空掠过,一个回旋后落到了不远处的屋顶上。羽毛被毁了大半,若不是黑鸦行动迅疾,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。   “是八卦阵法,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阵法。”黑鸦回旋的时候,炎鸣早已看清了那个闪着金色光芒的八卦阵,“一个是顺时针走向,另一个是逆时针走向。也就是说有两个方向完全相反的八卦阵重叠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黑鸦能逃回来算是万幸喽?”   “没错。如果它再飞低一些可就不好说了。”   炎鸣毫不客气地回答道,嬴少执却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。   “不过这个阵法也只能拖延时间而已。”   “能拖延时间就够了,他们不会笨到想用一个阵法就击退我们。”   “的确很聪明。”   嬴少执喃喃地说着,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无为居。   “刚才……好像有声音。”   月荧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殷丹露,刚才的声音的确是有人碰触了陆离所设的结界。   “没事,有我在。”   殷丹露收紧了环在月荧腰际上的手臂,蹙眉看向紧闭的窗户。   “他们来了。”   “不过是试探罢了。”   陆离坐在书桌后面,摸索着将琴放到了书桌上。   “应该是黑鸦,也许他们还得考虑一下。”   锦瑟在书桌上点了支水沉香,又沏了两杯清明前采摘下的龙井。   孟樾和洛红莲各占据着院子的一个角落,他们看见了那只掠过的黑鸦,自然也看见了不远处的屋顶上,站着的两个人影。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,窗户上映出了两个剪影。孟樾知道陆离要抚琴了,虽然猜中了开头,却未能料到这一次竟是十面埋伏。琴弦被拨动的瞬间,孟樾的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。洛红莲也颇为意外,挑了挑眉,重新倚靠在廊柱上,静静地听着。   琴静雅平和,甚少有激荡。但在这中庸之下,隐藏的却是惊涛骇浪。陆离这次一反常态,将这惊涛骇浪展现于人前,倒是颇有些英雄气概。   炎鸣静听良久,他在揣测抚琴人的用意。是在警告他们,还是在警醒自己?也许都是。眼角余光瞥见毫无表情的嬴少执,此刻这个搭档又在想什么?嬴少执的耳膜被十面埋伏激荡的音色,震得突突地跳。无为居的主人当真是个有趣的人,如此情境之下,他居然还有闲情抚琴。不过,这曲子倒是与今夜十分契合。   “你不觉得这曲子就是为我们准备的吗?”   “也有可能是为他们自己准备的。”   “贪婪似乎被他们封印了,我猜应该是在殷丹露的空囊里。”   嬴少执的手掌中亮起一点宝蓝色的光。   殷丹露察觉到空囊的异常,不安地站起身。月荧紧紧拽着他的手,手心里都是涔涔的汗。   “空囊里的贪婪有了反应。”   “这么说,他们已经行动了。”   “如果所料不差,嬴少执抢夺贪婪只不过是个障眼法。”殷丹露蹙眉沉默了一会儿,“月荧,你去待在陆离的身边,光靠锦瑟一个人是护不住陆离的。”   “那你呢?”   “还有洛红莲呢,我们两个应该可以和嬴少执斗一斗,如果炎鸣不出手的话。”   “炎鸣是冲着苍玉玲珑来的,他不可能不出手。除非他想趁乱偷。”   “这倒是有可能的。”   听见月荧说到个“偷”字,殷丹露不由得笑了,虽然这个字不怎么好听,但他觉得倒是很符合炎鸣的性格。   金色的光芒在无为居的上空闪烁出闪电般的光,嬴少执野蛮地进攻,在八卦阵法形成的结界上发出阵阵轰鸣。两个方位完全颠倒的八卦阵法,不断地交替改变阵型,这使得嬴少执的进攻有些不得其法。   “可恶的人类!”   嬴少执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,陆离从未停歇的琴音让他愈加地愤怒。孟樾居左,洛红莲居右,殷丹露居中,三人谨守着院子里的八卦阵。殷丹露猩红的双眼看着嬴少执一次又一次地向阵法进攻。他知道,这个结界撑不了太久,以嬴少执的能力,突破只是时间问题。   嬴少执的手中多了一把长刀,那刀长约一丈,刀柄黝黑圆润,刀身修长,刀尖锐利而卷曲。刀刃纤薄,在月光下透着冷寒。洛红莲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刀刃,忽然他瞪大了双眼,看着刀刃上闪出精光。那光迅猛地攻向八卦阵的结界,一股飓风伴随着巨大的轰鸣,从触点上喷涌而出。天空的云在瞬间被吹散,月光变得更加明亮。   “铿!”   嬴少执的目光顺着刀身上的长鞭,投射到那抹青白的身影上。   “章莪毕方,殷家丹露。”   “正是。”   殷丹露扬起嘴角笑道。   “刚才击中的是你布下的结界。”   “抱歉,坏了你的好事。”   “的确如此,那么你已经做好补偿我的准备了吗?”   “那得看你够不够格了。”   嬴少执冷笑了一声,似乎对眼前的对手还算满意。但同时,他也察觉到,贪婪不在殷丹露的身上。虽然他现在还感知不到具体位置,可是只要击败殷丹露,攻破结界,自然就能找到了。想到这里,嬴少执不由得嘴角上扬,手中猛地一用力,长刀便脱离了长鞭的束缚。顺着刚才的动作,单手挥舞起长刀,横向扫过殷丹露的腰际。长鞭被甩出的瞬间,殷丹露就已经预测到他的下一个动作,身体轻盈地向后腾跃,正好躲过他的攻击。   嬴少执冷眼看着殷丹露一路躲闪,每一次都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刀锋,忽然右手一挥,一团墨色的浓雾从一个死角里扑了出来。殷丹露猝不及防,居然被击中左肩。浓雾萦绕在受伤的左肩上,似乎有生命一般,穿透皮肤进入肉体。殷丹露皱紧眉头,额头渗出些微的冷汗。   “那是我的妖灵所化,如果不想被它彻底控制的话,还是乖乖地交出贪婪。”   “哼!你想用我做人质吗?那你应该不想我死。”   “我不会让你死,但我会让你成为我杀人的利器。”嬴少执将目光投射到结界内,“不交出贪婪,我就让你们自相残杀。”   左肩的疼痛让殷丹露无法站立,竟不自觉地单膝跪下。他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的体内乱窜,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,衣物几乎贴上了自己的背脊。嬴少执的言下之意清楚明白,殷丹露眼角的余光盯着结界,他看见洛红莲仍守着院子,双眼死死地瞪着嬴少执和自己。猛地,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有些眩晕,几乎无法正常对焦。他知道那黑雾已经对自己的意识产生了影响。   洛红莲握紧了汗湿的手心,透过结界他察觉到殷丹露出了问题,他不知道这两个人说了些什么。但他看到了殷丹露左肩上的黑雾,隐约地猜到了一些。   “锦瑟!”  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屋顶上的人,却大声地呼唤锦瑟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锦瑟蹙眉站在洛红莲的身后,她不能离开书房太久。   “殷丹露的左肩有黑雾,你看到了吗?”   闻言,锦瑟猛地抬头去看。   “嬴少执将自己的妖灵打入了殷丹露的体内,如果他撑不住而被控制的话……”   “那家伙想让我们自相残杀。”   洛红莲再一次握紧了拳头。   “合他们二人之力,要打破结界轻而易举。”锦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,殷丹露失控的后果她不敢想象。“红莲,你好好守着。我马上回来。”   书房内,陆离正对房门而立,月荧不敢离他半步。直到锦瑟慌忙回来的时候,她才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。   “外面出什么事了?”   她听见了洛红莲焦急的喊声,隐约觉出有些问题。锦瑟的神色也有些慌乱,所料不差,应该是殷丹露出了什么事。   “殷丹露被嬴少执的妖灵击中,他现在还硬撑着,但我不知道能撑多久。如果他失控的话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   “你要怎么做?”   “结界被攻破是迟早的事。月荧!”锦瑟的目光落在有些失神的月荧身上,“月荧!你现在必须保持清醒,听见了没有,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。”   月荧被锦瑟大声地呼喊拉回了心神。   “要我……做什么?”   “我要你护住陆离的心神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月荧瞪大了眼睛。   “你必须护住陆离的心神。嬴少执的妖灵虽然强大,但我相信以殷丹露的能力不会被控制太久。只要他能想到办法脱离掌控,那么局势就对我们有利。”   “我明白了。”   锦瑟的话让月荧彻底清醒了,她说的没有错,那可是章莪毕方,殷家的天才公子殷丹露啊。想到这里,月荧没有丝毫的迟疑,身形在转瞬间化作青蓝色的火焰,冲进了陆离的额头。   “陆离,你听好了。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,你都不要出来。我会让孟樾陪着你,另外,我也会设下结界……总之……”   “你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旁观?”   陆离蹙眉道。他已然猜到了锦瑟的意图,他不想像个傻瓜一样呆在书房里,任由他们在外面应对敌人。可是,他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他们在力量上的悬殊。   “……我明白了。我会呆在这里等你们。”   听到陆离的回答,原本以为他会继续拒绝的锦瑟松了一口气。陆离的战斗力并非不强大,只是这次的嬴少执与之前的大不相同。最让她担心的是,她没有看到炎鸣。这个躲在暗处的敌人,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,这也是她要求月荧全力保护陆离心神的原因之一。   相较于无为居里的焦躁不安,屋顶上的嬴少执似乎更加信心十足。他冷眼看着已经跪伏在地的殷丹露,很想知道这个男人还能硬撑多久。汗水顺着殷丹露额前的刘海滴落,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,意识已经昏沉,但他依旧不想就此成为敌人手中的傀儡。   黑雾不断地侵占着殷丹露的身体和意识,在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了黑色的包围圈。看着仍旧不肯服输的殷丹露,嬴少执的耐心开始慢慢消失,纤薄地唇紧抿着。   “不愧是殷家人,但我觉得你还是乖乖服输比较好。”   嬴少执随手就将体力不支地殷丹露揪了起来,握成拳头的手牢牢地握住殷丹露青白色的衣襟。   “你是想耗尽自己的元神,来抵抗我的妖灵?你觉得这笔买卖划得来吗?”   殷丹露勉强移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,却没能搜寻到嬴少执殷红的眼。嬴少执并不在乎殷丹露是否和自己对视,他知道殷丹露能听见自己的话。握着衣襟的手中忽然升腾起黑雾,黑雾顺着衣襟钻入了殷丹露的身体。殷丹露的身体猛地僵直了一下,下一个瞬间,他的头颅以最大角度朝后仰起,修长的脖颈形成了一个优美却有些诡异的弧度。殷丹露痛苦地挣扎着,从他大张的嘴巴里喷涌出浓浓的黑雾,身体也跟着软化下来。嬴少执终于松开了手,看着殷丹露瘫软在屋顶上。   洛红莲和锦瑟透过结界看到原本瘫软倒下的殷丹露再度站了起来,这一次他们能明显地觉察出这是一个仅次于嬴少执的危险敌人。   殷丹露猩红色的双眸变得更加鲜红,眼睛下的黑色阴影使得那对鲜红的眸子看上去是如此恐怖和诡异。周身萦绕着的黑雾愈加浓烈,就连那长鞭也被黑雾包围,变成了深沉地黑色。   “看来这一次不好对付啊。”   “的确,没想到八荒四海九州的结界一被打破,就会有这么棘手的事情发生。”   “先别想这些了,还是先应付他们吧。殷丹露怎么办?真的要……”   洛红莲有些犹豫不决,面对殷丹露他下不去手。   “下不去手也得打,至少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,我们得让他清醒。”   “好吧。”   洛红莲答应的没什么底气,毕竟穷奇的妖灵不是那么好驱散的。   就在锦瑟和洛红莲商定好对策的同时,结界被打破了,那是凝聚了陆离的灵力和符箓,以及锦瑟和洛红莲的妖灵共同设下的结界,居然就这样被轻易地击碎了。当殷丹露的长鞭朝着他们劈下的瞬间,洛红莲还是有些错愕。   一声巨响之后,锦瑟和洛红莲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裂开一道深壑,而他们早已迅速地退到了安全地带。   “如何?这个帮手不错吧。”   嬴少执站在殷丹露的身后,扫视了一遍这座不算大的庭院。最后才让目光在锦瑟和洛红莲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。   “青丘白锦瑟,昆仑洛红莲……”   嬴少执眯着眼睛念出名字,嘴角竟微微上扬。   “洛红莲……炎鸣取走了火龙的三昧真火,却不想他的后代里居然有人能修炼而成。”   “炎鸣要的是苍玉,你要的是贪婪。但我觉得你们俩谁都想独吞。”   尽管刚才的攻击让自己有些猝不及防,但很快镇定下来的洛红莲阴沉着脸说出了这番话。   “哈哈——!这不是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的吗?我想炎鸣比我更清楚。”嬴少执注视着洛红莲阴沉的脸,“那你们是交还是不交?”   “贪婪和苍玉都不在我们手上,怎么交?”   锦瑟扬声回答。嬴少执却毫不在意地将目光从锦瑟的脸上转移到了书房。   “那就让他交。”   带有杀意的声音落下的瞬间,殷丹露的身体已经冲向了书房。洛红莲见状也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,与此同时,锦瑟与嬴少执单独对峙。   书房门口的缠斗并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,他们的对峙就像一场静默的战争,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在想什么。可对于他们而言,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的想法,就像书上的文字一样,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眼前。他们唯一要做的,就是彻底了解对方的一切想法,并且不能让对方发现任何破绽。   洛红莲的三昧真火化作红绫缠上了殷丹露的长鞭,尽管距离书房只有十步之遥,但是殷丹露依旧难以靠近,眼前的银发青年无疑是自己必须逾越的沟壑。   眼见着长鞭被牢牢缠住,殷丹露的右手化作利爪冲向洛红莲的面门,洛红莲迅速地侧身闪开的同时,一掌接下了殷丹露的攻击。手掌中的三昧真火,也迅速的在掌心之间燃烧、爆裂。火焰顺着掌心一路蔓延至肩膀,灼烧地疼痛让殷丹露的力量变得狂暴。左手用力一挣,洛红莲的三昧真火竟然在瞬间散开。始料未及的洛红莲,同时被这股力量震开,后背重重地撞上了书房外的结界。   殷丹露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一幕,他不顾右臂的伤势,将手中的长鞭朝着洛红莲奋力甩出。洛红莲下意识地躲开,却忘记了身后的结界。长鞭落下的瞬间,结界也随之破碎。   结界破碎的声音让锦瑟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,嬴少执抓到了这个再好不过的契机,手掌中隐隐出现的黑雾在转瞬间化作一柄黑色长剑。当长剑从锦瑟的眼前划过的瞬间,锦瑟认出了那是嬴少执特有的武器——雾锋。   雾锋的名字源于这柄剑独有的特性,它是由嬴少执的妖灵所化,在剑与雾之间自由转化。其锋利程度也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,如果觉得雾锋也就是削铁如泥地程度,那就大错特错。雾锋的锋利是无形的,不会看到伤口,不会见到流血,但对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。   锦瑟知道雾锋的利害之处,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星云。看见锦瑟躲过了自己的攻击,嬴少执居然笑了起来,或许他觉得青丘九尾更适合当他的对手,更何况还是一只想要修炼成仙的九尾。   面对雾锋的凌厉攻势,锦瑟只能躲闪,因为她知道即便用星云去挡,雾锋也会在瞬间化作黑雾避开星云的防守,同时又变回雾锋继续攻击对手。她一边躲闪,一边蹙眉想着对策。   殷丹露冲破的结界正是锦瑟在书房外设的第一层,而第二层就在书房之内。门外激烈的打斗声,让孟樾有些紧张。握着软剑的手在出汗,而结界破碎的声音,让他差点冲了出去。若不是陆离及时唤住,也许自己已经身处结界之外了。   “公子!”   孟樾焦急地喊道。   “你冲出去不过是送死罢了。如今的殷丹露绝不是你能对付的,更何况平日里你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,还是他有心让着你的。”   陆离皱眉说道。这番话虽然让孟樾有些不舒服,但又无可反驳。只得耐着性子,站回到陆离的身边。   殷丹露看着结界的碎片消散于空中,而书房的门就近在咫尺,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。   书房的门被用力地推开,发出沉重地声音。孟樾看见房门在原地剧烈地晃动着,而门口站着的是全身被黑雾笼罩,瞪着一双妖冶的猩红色眼眸的殷丹露。这绝不是他平日里见惯了的殷丹露,这个人杀气四溢,他的心智完全取决于这杀气,而毫无理智。孟樾不由自主地将软剑横在身前。而他身后的陆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,只是平静地伸手抚摸琴弦。   殷丹露看着陆离的奇怪举动,没敢再近前。他知道身后有洛红莲,而眼前手持软剑的是一个人类少年。如果自己再进一步,他们必定会发起攻击。可那个镇定自若地坐在后面的青年,似乎很有来头的样子。   陆离似乎察觉到了殷丹露的行动,嘴角微微上扬。手指轻轻地拨动了琴弦,发出一个悠长的音色。   “那个就是你要保护的人类?”嬴少执听见了琴音,竟笑了起来,“能在这个时候,如此处变不惊。当真不是普通人。”   锦瑟注意到了嬴少执表情的变化,心知陆离超乎常人的冷静,已经让嬴少执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虽然自己也时常觉得陆离与普通凡人不同,但到底没能发现其奥秘。难道嬴少执发现了什么?不可能!锦瑟在心底里否定了这一想法,嬴少执固然强大,但也不过是上古凶兽,论力量虽与上古妖兽不相上下,到底还是不能与之比肩。如果连自己和殷丹露都没能发现,那么嬴少执也不可能。也许他只是在好奇,可是让上古凶兽产生好奇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。锦瑟不由得蹙眉,眼角余光正瞥见洛红莲小心翼翼地盯着殷丹露的后背。   “虽然我很想去一探究竟,但是眼下……”几乎是同时,嬴少执和锦瑟都将目光定格在了对方的脸上,“我还是对你比较有兴趣。”   嬴少执邪肆的笑容在锦瑟看来并不那么吸引人,反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。   嬴少执的雾锋在院子里留下了无数的痕迹,虽然无法看见,但锦瑟能够感觉到。在避开又一波进攻的同时,锦瑟找到了反攻的机会。当她侧身时,嬴少执的后背第一次正对着自己。锦瑟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星云,但嬴少执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意图。当星云触及嬴少执的后背时,一团黑雾忽然冒了出来,迅速地包围了星云。锦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在星云被完全吞噬之前,迅速地将其抽离。   与此同时,嬴少执的雾锋也从另一侧袭来,锦瑟感觉到左上臂传来一阵刺痛。虽然袖子被划破,但皮肤上却没有丝毫的伤口。锦瑟皱眉看了一眼左臂,随即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嬴少执身上。   “不愧是上古妖兽,承受了雾锋的攻击,却没有立即倒下。”   锦瑟的情况在他的预料之内,毕竟是自己无法比肩的上古妖兽,即便是雾锋也无法一击即中。   左臂的刺痛似乎让锦瑟的神智变得超乎寻常地清醒,右手中的星云也在瞬间发生了变化。嬴少执察觉到了一种异常强大的力量,而那力量的来源正是那柄星云。嬴少执有些兴奋地看着星云,从剔透的冰晶变为了深沉的暗夜,剑身上星罗棋布,下方有一团耀眼的银白。   “原来星云可以有如此变化!”   嬴少执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,而他忽然高涨的情绪也使得周遭的气氛变得愈加紧张起来。雾锋与星云几乎是同时在半空中相撞,雾锋想要故技重施,却不想被星云牢牢禁锢,不得变化。   “哈哈——!不愧是青丘白家的锦瑟,你果然是个好对手!”   这一次,雾锋的攻击被实实在在地挡住了,但嬴少执并未因此气恼,反而发出了兴奋的大笑。强大的剑气从双剑的缝隙间喷涌而出,明朗的夜色在瞬间变得暗沉,空中有巨大的乌云迅速集结。这股异常的力量,直让人头皮发麻,似乎要毁天灭地一般。   书房内的三人都被这力量震慑住了,他们似乎忘记了各自的目的,只感觉要被这股力量带起的狂风撕碎。唯一还冷静如初的人只有陆离,他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在拨弄琴弦。这一次就连孟樾都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,只觉得与往日的那些不同,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。   忽然,琴音突变!一个沉重而剧烈的音色之后,随着逐渐激烈的琴音,陆离每拨动一次琴弦,便有一个怪异的字符迸出。那些闪着金光的字符,在空中连接成了完整的章句,似乎被什么吸引了一般,有序地飞向殷丹露。   刚刚将洛红莲再度打翻在地的殷丹露,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,转身甩出手中的长鞭,却被孟樾的软剑缠住。殷丹露毫不犹豫劈掌攻向孟樾的印堂,孟樾一个侧身恰好躲过。与此同时,那些怪异地字符也在瞬间钻入了殷丹露受伤的肩膀内。   那些笼罩着殷丹露的黑雾,顷刻间便被一层金光包围。孟樾看见那些黑雾在剧烈的挣扎,它们想要挣脱金光的束缚,可是越挣扎束缚就越紧。黑雾与金光之间的缠斗,让殷丹露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,手中的长鞭也在不自觉间掉落。洛红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惊恐地看着殷丹露蜷缩的身体正在不停地抽搐。而孟樾则感觉呼吸有些困难,眼神中流露出恐惧,他从来不知道陆离的琴音可以有如此的攻击力。   雾锋和星云依旧对峙着,双方没有丝毫地放松,直到书房内传来殷丹露歇斯底里的吼叫。嬴少执紧皱的眉心突突地跳着,他察觉到殷丹露身上的妖灵正在节节败退。尽管很不乐意看到自己的傀儡脱离掌控,然而眼前的对手似乎也更加认真了,这使得他无法脱身。   随着殷丹露的嘶吼,一团黑雾从他的口中窜逃出来,以极其迅捷的速度冲向庭院中的嬴少执。妖灵的突然回归,让嬴少执原本聚集的妖灵忽然被冲散。剑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。锦瑟察觉到前方的阻力似乎变小了,眼角的余光也正巧瞥见了那团妖灵。但她没有时间去细想,只是将星云又朝着嬴少执推进了几分。   嬴少执想要将冲散的妖灵重新聚集,可是锦瑟的行动明显加快了。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,只得用雾锋死死抵住星云。嬴少执的妖灵被冲散,这一点对于锦瑟来说是一个契机,她自然不会放过。剑柄上的那团银白开始微微地发光,那光芒逐渐笼罩住星云,而剑气之中却呈现出了星罗棋布的夜空。嬴少执瞪大了眼睛,甚至忘了要聚集妖灵。锦瑟那双墨色的眸子,察觉到了嬴少执的变化,手中的星云毫不犹豫地冲破了雾锋的剑气,直抵嬴少执的胸口。   脱离了妖灵的控制,殷丹露整个人虚脱地瘫软在地,目光所及之处都有些模糊,在他残存的记忆里只有自己被妖灵击中的瞬间,之后便是一片空白。殷丹露困难地转了转头,看见了坐在地上的洛红莲,他身上的伤口很熟悉,那是赤焰的痕迹。   “我没事,不过是打了一架而已。”   洛红莲察觉到殷丹露的目光,低头看了看伤势,随即笑着说道。   “公子,锦瑟怎么办?”   看着殷丹露渐渐苏醒,似乎意识也恢复了正常。孟樾倒是松了一口气,可猛然间他又想起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。   “糟了!锦瑟还在和嬴少执对峙!”   洛红莲刚冲到书房门口,便停住了脚步。他只感觉背脊一凉,转身的同时朝着陆离的左后方抛出了三昧真火。只听得一声巨响,一个身影从陆离的后面走了出来。 第15章 挟持   “洛红莲……”暗处传来清冷的声音,“这就是洛家雪藏的秘密武器吗?”   炎色的衣袍,火红色的长发,橘红色的眸子。左手掌心中正握着洛红莲的三昧真火,随着手掌逐渐收拢,那火焰也渐渐熄灭。   “炎鸣!”   洛红莲瞪大了双眼,他知道今日的夜袭是嬴少执和炎鸣合谋,也知道炎鸣定是躲在暗处寻机抢夺苍玉。只是他没有想到,炎鸣会躲在这里,而且就在陆离的身后。没人知道他究竟在那里躲了多久,但是眼下的情景对他们极其不利。嬴少执对殷丹露的控制,已经让他筋疲力尽。虽然月荧能够护住陆离的心神,但对手是炎鸣的话,结局还真不好说。至于孟樾,他不过是个孩子,而且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。武功再高超,也不可能敌得过炎鸣。   洛红莲将眼前的局势,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。很明显,现在能和炎鸣对抗的只有自己了。   “真是意外啊,赤焰兽中居然有人能够修炼出三昧真火。难道是我当年对你们太宽容了吗?”   “那还真要感谢火神大人的宽容了。”   洛红莲冷笑着说道。   “哼!是啊,的确太宽容了。可我听说,你几乎将整个洛家灭门,如今洛家可是人丁凋敝。”   “灭门……那我可下不了手,谁能像您这么决绝,一伸手就收走了我先祖的三昧真火。”   “嗯,这故事很久远了,真要说的话,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。”   洛红莲的话,让炎鸣想起了不周山,想起了共工。可是这些往事对于他这个神明而言,不过是沧海一粟。   “火神大人不在九霄做你的神仙,跑到九州来做什么?”   其实洛红莲并不关心炎鸣来九州的目的,但这是他拖延时间的方法。   “九州是个好地方,可比八荒四海好太多了。”炎鸣笑道,“否则我们怎么都来这里了呢?”   炎鸣的目光从洛红莲的脸上移向殷丹露,再转向孟樾,最后落在陆离的身上。   “陆公子,你说我说的可对?”   “火神大人,陆离没到过八荒四海,怕是很难回答您的问题。”   “哈哈——!”陆离的回答让炎鸣忍不住大笑,“方才,我听了陆公子的琴,果然不同凡响。想不到这九州之内,居然有人可以弹奏‘幽谷秋瞑’。”   陆离只感觉眉心猛地跳了一下,这首曲子他是不轻易出手的,可以说整个九州都没人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。作为火神的炎鸣会知道,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,可不知为何,他就是没来由地紧张。   “幽谷秋瞑,这曲子的名字很雅致,只可惜曲子太激烈了,不适合陆公子如此温雅的人。”   炎鸣想要伸手去抚摸陆离跟前的琴,却被陆离挡下了。   “陆离的琴只是凡间的一件俗物,莫要脏了火神大人的贵手。”   “陆公子,可知道我来的目的?”   “苍玉。”   对于陆离的开门见山,炎鸣很是意外。   “那陆公子可愿意成全?”   “苍玉本就不属于无为居,何来成全一说?”   “难道陆公子不想交出苍玉?”   “那可要问苍玉原来的主人了。”   炎鸣的脸色有些不虞,谁都知道玉玲珑是没有主人的,向来是谁抢到了算谁的。可眼前的陆离却说要问苍玉原来的主人,难不成是故意耍着自己玩?   “陆公子真是说笑了,苍玉何来主人?”   “没有吗?那火神大人又为什么向陆离讨要?”   “你!”   炎鸣似乎明白了陆离的意思,既然没有主人,你炎鸣自取便是,又为何向别人讨要。炎鸣眯缝起橘红色的眸子,目光移到那琴上。没错,苍玉和贪婪都在这琴上。   “好!不愧是桑榆的徒弟!既如此,那炎鸣就向陆公子要一件有主人的东西。”   有些意外炎鸣竟提到了师父的名讳,陆离脸上没有表情,但内心却有些不安。   “火神大人,要什么?”   “你的琴!”   这次陆离竟然笑了。   “这是家师遗物,断不可送与他人。”   “可我就偏偏看上了,陆公子何以如此小气?难道还要我拿东西交换不成?”   “火神大人既然如此说,那就恭敬不如从命。”正意外陆离竟如此爽快地答应时,却没想到还有后话,“火神大人只需杀了嬴少执,陆离定当将家师遗物奉上。”   杀了嬴少执?炎鸣蹙眉,他有些想不透这个人类青年在想什么。嬴少执在他炎鸣眼里不过是八荒的一只凶兽罢了,可是要杀了他也并非易事。   “你此话当真?”   “当真。”   看着陆离认真的表情,炎鸣没有理由怀疑其真实性。他的目光移向敞开的窗户,正好可以看见被锦瑟刺中胸口的嬴少执。锦瑟的星云虽然刺中了,但却没有正中要害。以嬴少执的力量,自然不会因此而倒下,但要再战亦是无能为力了。如果此时自己……想到此处炎鸣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趁人之危,或者说过河拆桥。要知道穷奇之所以成为凶兽绝不是偶然的,嬴少执的妖灵很特殊,总是能够让他一次次的重生,这才是他强大的原因。今日杀了嬴少执,他日嬴少执复活,定然会找自己复仇。这个陆离明摆着是要破坏自己和嬴少执的结盟。   “火神大人,还在犹豫什么?”   炎鸣看了一眼陆离,又看了看那琴。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琴弦的瞬间,洛红莲的三昧真火正好击中了他的手腕。炎鸣的橘红色眸子里流露出明显的杀气,抬手的瞬间,身形也随之移动到了陆离的身后,一把扼住了陆离的咽喉。洛红莲在挡下炎鸣的三昧真火的同时,身体也早已落在了陆离的跟前。明晃晃的火焰照亮了三个人的脸,相较于炎鸣和洛红莲的狰狞,陆离只是蹙眉。   “你就不怕我杀了他?”   “怕。但那又如何?”   洛红莲的反问让炎鸣有些愕然,但对他并无影响。   “用琴作交换。”   “那得问陆离。”   洛红莲察觉到陆离手上的小动作,于是打算继续和炎鸣僵持。陆离的广袖里藏着血玉玲珑,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,但是此刻的洛红莲感受到了血玉玲珑的灵力。洛红莲的瞥见了炎鸣扼住陆离的那只手,手腕上有被三昧真火击中而出现的伤口。   “你挟持一个人类似乎有损神明的身份吧。”   “眼下我只要苍玉,其他的我无所谓。”   洛红莲看着炎鸣手腕上的伤口,那个伤口太小了,血流的还不够多。思及此,手中的三昧真火骤然间变得凶猛起来。   “月荧,你可得护好陆离啊。”   洛红莲的内心如此祈祷着,手中的三昧真火随着他的动作,扑向了陆离。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,让孟樾和殷丹露惊愕万分,他们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。三昧真火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炎鸣受伤的手腕,而洛红莲的手还死死地压住了自己,炎鸣狰狞地脸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的丑陋。   也许是月荧听见了洛红莲的祈祷,也许只是她本能的反应。陆离的身体被一团青蓝色的火焰所包围,庆幸地没有被殃及。反而因为三昧真火的突袭,而获得了自由。   陆离一脱离炎鸣的钳制,顾不得仍有些不适的喉咙,伸出了握成拳头的右手。就在洛红莲收手的同时,陆离的右手也展开了。掌心中躺着一颗血红的玉玲珑,尚未从剧痛中完全清醒过来的炎鸣,在看见血玉玲珑的瞬间瞪大了双眼。   在庭院里奄奄一息地嬴少执,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锦瑟,他知道双方都到了极限,今日的夜袭也就到此为止了。正当他在脑海中计划着要如何顺利离开的时候,不远处的书房里却传来了炎鸣的嘶吼。这声音让人不寒而栗,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,可是这浓重的血腥气是怎么回事?   嬴少执自然不是唯一一个听见声音的人,但是锦瑟比嬴少执更清楚那是什么,只是她不明白是谁把血玉玲珑带在了身上。从嬴少执有些错愕的神色中,她只能推断,那颗血玉玲珑并没有落入敌手。   如果不是陆离体力不支,那么今日大概就是炎鸣的忌日了。陆离无力地倒在洛红莲的怀里,却依旧紧握着血玉玲珑。方才血玉玲珑肆无忌惮地吸取炎鸣的血液,此刻虽然被陆离的手掌包围,却依旧从指缝间透出妖艳的血红光芒。   即便是神明,似乎也难逃失血过多的灾厄。炎鸣紧紧握住受伤的手腕,血依旧在汩汩地往外淌,但相比较之前已经好很多了。也许炎鸣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一次刚才的情景了,那些血液如同受到了致命的吸引,迫不及待地冲向血玉玲珑。炎鸣依旧记得那血玉玲珑,吸食血液后呈现出的诡异红光。   “你不离开吗?”   洛红莲冷冷地说道,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陆离苍白的脸上。   “你……你放我走?”   炎鸣有些虚脱地问道。   “如今的形势你和我一样清楚,我们都已经无力再战。可是相比较而言,你们输得更彻底。”   “哈哈……的确如此,可你不怕放虎归山?”   “怕。但是又能如何?以我们的能力,本就不足以杀死你们。今日之事,不过是巧合罢了。嬴少执拥有重生之力,而你炎鸣,火神大人,凤凰涅褩似乎也是你的拿手好戏。”   洛红莲的声音依旧冰冷,但字字句句都是事实。这一点连殷丹露也无法否认。   “红莲说的不错,我们根本杀不了你们。”殷丹露倚墙而坐,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,“而且,你们夺取玉玲珑应该不仅仅是想要灵力这么简单。”   受了重伤的殷丹露看着依旧虚弱,但眼神却十分凌厉,即便是炎鸣也不禁打了个寒颤。   “看来你们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。不过,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。”   “您是火神大人,想必应该与其他人不同。所以,我们不会逼问您什么。”   洛红莲终于将目光对准了炎鸣苍白虚弱的脸。   “您可以走了,火神大人。我想您的同伴已经考虑了很久要怎么离开。”   “既然不愿意把苍玉给我,那么贪婪呢?”   “贪婪?”殷丹露似乎想起了什么,“真是抱歉,那东西也在陆离这里。要不要给你们得问他。”   炎鸣将目光落在依旧昏睡的陆离身上,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取回贪婪了。   “哼!区区人类……”炎鸣低声喃喃地说着,可手腕上的痛楚却是如此真实,“罢了,等他好了,我再登门拜访吧。”   炎鸣带着嬴少执从无为居的屋顶上一跃而去时,天空也渐渐露出了鱼肚白。他们的离开就像是紧拉着弓弦的手忽然松开了一样,所有人的身体都瘫软在地,他们无力再去照拂身边的其他人,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,看着越来越亮的天空,在自己的眼前变得模糊不清。   “该死的!”   嬴少执躺倒在洞穴中的一块巨石上,星云毕竟不是普通兵器,锦瑟的那一击猛刺,虽未中要害,却也足以让他在这里躺上几个月了。然而,这还不是让他最郁闷的事情。   “苍玉,贪婪,一样都没有到手!还有那个人类青年,为什么会有血玉玲珑?”   嬴少执怒火中烧地瞪着炎鸣。   “他们在查那个人了。”   “你是说……”   “没错,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,只是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。但我想,他们应该猜到了一些。别忘了,白锦瑟和殷丹露可是八荒最强的,更何况还有一个洛红莲。”   “这几个家伙怎么会和一个人类搅在一起?”   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但是白锦瑟向来很喜欢人类,说起来,她的修仙似乎也达到了一定境界。”   炎鸣想起了白锦瑟的师父——九天玄女。至今他都没有想明白,为何玄女要选一只九尾来做徒弟,而且如此笃定她可以成仙。   “有九天玄女做师父,再蠢笨的人也可以成仙。”   “那可未必。虽然我不明白玄女在想什么,但白锦瑟的确有仙质。可是……”   “可是她终究是妖兽。哼!你们这些神明就是自视甚高,不将我们八荒放在眼里。可到头来又如何?玄女宁可收青丘九尾做徒弟,也不要在四海中选择。而你,如今也是在我这艮山上过得逍遥啊。”   炎鸣无所谓地笑了笑,对于嬴少执的嘲讽他不在乎,他只要借嬴少执的手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。   锦瑟睁开眼,看见的是头顶月白的帐子,鼻翼微动了几下,这是白檀香的气味。身体似乎还有些疲累,但已经恢复了不少体力。想要支撑着起来,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牵住了。狐疑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,却见到了陆离沉睡的脸,这才发现是被陆离的手牵住了。锦瑟蹙眉思索,才忆起自己昏睡之前,曾被陆离握住了手。思及此,仍有些晕眩的头隐隐有些痛感,干脆又躺了回去,侧着身子盯着陆离的侧脸看。锦瑟忍不住好奇,用另一只手在半空中画着陆离的脸,从额头到鼻尖,再到嘴唇。这张脸其实早就烙印在锦瑟的心中,即使天荒地老都无法抹灭。可是锦瑟永远不会忘记殷丹露在叶家说过的话,陆离作为人类,寿数本就有限,她明知如此却依旧要付出情感。自己是否真的甘愿,看着陆离就那样老死,然后自己孑然一生。锦瑟的笑容淡去,不自觉地蹙眉。   “锦瑟……”   耳边传来低吟,锦瑟抬眼看见陆离的嘴唇动了几下,她慌忙起身,低头审视。   “锦瑟……”   “我在这里。”   “唔……”陆离皱了皱眉,头还有些晕,身体似乎有些绵软。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,嗅到空气中有些许檀香的气味。“是锦瑟吗?”   “是我。你睡了很久,感觉怎么样?”   “血玉玲珑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。”   “你以为血玉玲珑吸食鲜血,只是依靠它的本能吗?”锦瑟笑着说道,“还需要持有者拥有强大的灵力,否则很难支撑。你已经很好了。”   “其他人怎么样?”   “不知道。因为你一直拉着我的手,所以我没办法去探望。”   “那个……不好意思。”   陆离说着有些慌张的抽回了手。   “你要喝水吗?”   这一举动也顿时让锦瑟有了些尴尬,只好岔开话题来掩饰。   “好。”   这是炎鸣离开后的第三天,众人的体力似乎恢复了很多。殷丹露仍旧有些虚弱,左肩的伤口依然透着些黑色。   “看来得过些时日才会恢复了,这段日子,还是静养的好。”   锦瑟看了殷丹露的伤势后说道。   “静养?我倒是想,但……”殷丹露苦笑道,“你以为炎鸣和嬴少执就这么罢休了?”   “当然不会,不过他们也伤得不轻。我看,要很久才会有所行动。”   锦瑟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收拾了。   “我觉得这个幕后主谋很不一般,他居然能够让穷奇和祝融替他做事。”   洛红莲蹙眉说道。可抬眼却看见陆离摇了摇头。   “没那么简单。我觉得以穷奇和祝融的身份,是不可能屈于他人之下的。唯一的可能,是他们从这个主谋那里得到了利益,而且这个利益还有延续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事成之后,他们还能获得更大的利益?”   殷丹露整理好身上的衣袍,接口说道。   “但是,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大的利益,他能不过河拆桥就已经很好了。”   “的确如此。相信穷奇和祝融也并非完全信任这个人,与其说他们是合作,不如说他们是各取所需,各怀鬼胎更合适。”   “那缙云赫呢?”   月荧忽然想到了失踪已久的缙云赫,自从被殷丹露和锦瑟重伤之后,他几乎销声匿迹。   “缙云赫……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。从表面上看,这家伙的意图是想要吞并八荒、四海、九州。可是这么做,对他有什么好处?”   锦瑟原本纠结的眉头又加深了几许,对于当初八荒之上所发生的乱斗,她可是记忆犹新。缙云赫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,神不知鬼不觉。锦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与自己一样已经猜到主谋,但起码自己知道的很清楚。   “眼下九州已是多事之秋,我们手上还握有血玉和苍玉,再加上嬴少执的贪婪。看来日后这无为居将无宁日了。”   陆离不由得蹙眉,想到无为居多年来的寂静就这样被打破,心里到底是有些烦躁的。   “别多想了,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。”   殷丹露看出了陆离的担忧,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,算是安抚。陆离能感受到周遭的气氛,尽管他的脸上挂着笑意,但总让人觉得不安。 第16章 云沼   清风城的初夏总是细雨连绵,这是夏日雨季开始的征兆。虽说是细雨,但因为绵密,不过下了一个时辰,屋檐上便垂下了雨帘。孟樾坐在回廊上兀自发呆,看着那些水帘子连绵不断。虽然和书房尚有一段距离,却依然能听见锦瑟与殷丹露的争吵。这次的争吵源于一场莫名的棋局,养伤的殷丹露怕是无聊的紧,拉着洛红莲下棋。洛红莲的棋艺本就普通,碰上殷丹露又是个不放水的主,连输三局的洛红莲说什么也不再下了。但眼前能让自己无聊的养伤生活变得有趣的人,也就一个洛红莲了,殷丹露哪里肯放手。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地又下了一局,眼见着洛红莲又要输,锦瑟就在边上支了招。这一招可是厉害,非但赢了,还将之前输掉的都赢了回来。洛红莲见状自然是拍手称快。而殷丹露却有些不高兴了。就为了这么一局棋,三个人已经争了小半个时辰。   孟樾蹙起眉,抬手掏了掏耳朵,似乎想把那些争吵从耳朵里掏走。他想不通陆离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地听着他们争吵,从来没有半句怨言。正这么想着,眼角的余光瞥见月荧正搀着陆离从回廊的另一头走过来。   “公子,你要去书房?”   “在床上躺的久了,有些不大舒服。就想去书房坐一会儿,正好月荧给我端药,就让她扶我过来了。”   “啊!我居然忘记公子这个时辰该吃药的。”   听见孟樾的自责,陆离只是笑了笑。   “不碍事,其实我早就好了。就是锦瑟大惊小怪,非要我吃那些苦药,还得静养。”   “不过,公子还是别去书房的好……”   “出什么事了?”   听见孟樾这么说,陆离蹙眉问。,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殷丹露和洛红莲的争吵声,那声音似乎就是从书房传来的。   “他们在吵什么?”   “一局棋。”   孟樾的口气有些嫌弃的意味,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将原委告诉了陆离。最初陆离和月荧听得有些迷糊,但之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。   “反正他们吵到现在。”   “观棋不语真君子。照锦瑟的脾性,自然不是用这句话就可以堵住嘴的。”   “公子还真是了解她。她说自己是女子,不是君子。说什么,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。”   孟樾卡着嗓子学锦瑟说话的样子,惹得月荧捧着肚子直笑。陆离虽然瞧不见,但孟樾夸张的声音,还是让他忍俊不禁。   “不过一局棋而已。看来他们也是闲极无聊,才会如此。”   “我看他们是没人可以打架,手痒了。”   月荧好不容易止住笑,听见陆离的话,便接了口。   “打架?”陆离笑着说道,“怕是真的要打了。”   “和谁打?”   无聊了好几日的孟樾,听见陆离说打架,忽然来了兴致。   “这我不知道。”陆离的笑意浅淡,似乎在说一件很重要,却又不那么重要的事情,“孟樾,去厨房多准备些可以充饥的食物,我想会用得着。”   孟樾蹙着眉,有些悻悻然地去了厨房。一旁的月荧有些不解,既不出门又不迎客的,为什么要准备那些。虽有疑问,但到底没能问出口,因为她看见陆离的脸朝着回廊外,对着那绵绵不绝的细雨露出了忧郁之色。   “爹!沼泽的水位又涨了,这里怕是不能再待了。您还是跟我去看看吧。”   朗渝一进门便焦急地对自己的父亲说道。朗玄蹙眉坐在自家的炕上,拿着一杆旱烟默默地抽了一口。朗渝的母亲王氏却有些不耐烦了,扔下手中的针线,拿眼瞪着自家男人。   “渝儿说的不错,这里是不能待了。这都下了多少时日的雨了,沼泽都快淹了,到时候这村子一定会跟着遭殃。你作为里正,总要拿个主意。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可都看着咱们呢。”   王氏的一番话,到底是让朗玄放下了烟袋,他对着炕沿敲了敲旱烟锅子。抬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朗渝,这孩子的长相随他娘,虽然看着秀气,性格倒像年轻时的自己。   “沼泽的水位涨到哪儿了?”   “估摸着,这雨要是再下个个把月,就该把四方山给淹了。”   朗渝所说的四方山,在沼泽的中心位置。谁也不知道这座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沼泽里的,所有居住在云沼的居民,只知道自打自己懂事起,就知道沼泽地里有一座四方山。   四方山,顾名思义是一座四四方方地山,山体看着不大,因为方正,加之处于沼泽中心,自然也就没人上去过,上面有些什么也没人知道。云沼的沼泽在九州是出了名的,一年四季景色各有不同。云沼的沼泽多是低位沼泽,里面总是长满了芦苇、水松等植物。到了秋季,沼泽会变幻出不同的颜色,而沼泽中的植物也因为枝叶颜色的变化,使得沼泽的色彩变得更加丰富。云沼位于九州的东南,四季如春,空气略有些潮湿。居民们的居所也就沿着沼泽的外围逐渐形成,朗渝所在的村子也是如此。   云沼每年的雨季从六月初开始,断断续续地维持到六月中旬便结束了。可今年这雨却莫名地下了一个月,虽然雨势不大,但对于沼泽遍布的云沼来说,可不是什么好事。朗玄又沉默了一会儿,才从炕上下来。   “走,带我去看看。实在不行,咱们就走。”   朗玄说话时的神态有些无奈,朗渝看着父亲背着手走出屋子的背影,不由得蹙了眉。他知道这里是祖辈们生活的地方,对于父亲而言比自己的命还重要。可如今的形势,离开也是无奈之举。   朗家父子正朝着沼泽的方向走,迎面却看见一个人正慌张地在雨中奔跑。   “林子!你跑什么啊?”   朗渝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发小林源盛,之前两个人一同去看沼泽涨水的情况。回来时他让林子在原地待着,要是再有什么突发事情就回来告诉自己。这小子忽然跑回来一定是沼泽那儿出事了。   “朗渝!”林子远远地也认出了朗渝和朗玄,一边跑一边朝着他们大喊,“沼泽!沼泽出怪物了!”   朗家父子对视一眼,觉得这话有些奇怪,朗渝快跑了几步,在半道上扶住了快要跌倒的林子。   “林子,到底出什么事儿了?”   “沼泽……沼泽里……出……出怪物了。”   林子喘着粗气说道。   “什么怪物?”   已经快步走到他们跟前的朗玄狐疑地问道。   “不知道,我……我只看见那怪物从沼泽里爬上了四方山,好像,好像是条蛇。更要命的是,我看见它吞吃了一只经过四方山的水鸟。”   “沼泽里经常有蛇,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”   “可这蛇和我们常见的不一样。”林子见朗玄不相信他的话,便有些急了,“它身上长了毛,就像是野猪身上的毛。”   朗玄听见后半句心里就开始打鼓,什么蛇会长毛,还是野猪身上的那种。难道这连绵的雨水也和那蛇有关?朗玄的眉头纠结得更深了,沉吟了一会儿,他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。   “走!这回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,这条长了野猪毛的蛇是个什么样子!”   林子本想阻止,但见朗家父子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看个究竟,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。   绵密的细雨没有停止的迹象,沼泽已经被一层尚且不深的雨水覆盖,但放眼望去仍像是见到了一片泽国。朗玄站在沼泽边上,远远地看见了四方山。四方山的山头有些光秃,植被不太丰富,远远看着就像是个掉了头发的秃顶。他眯着眼睛盯视着山头,不一会儿山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。   “就是那家伙。”   林子在朗玄的耳边小声地说道。朗玄和朗渝都定睛看着,那东西从山头逶迤到了半山腰上,脑袋探出了四方山,这一下朗玄总算是看清了那怪物的样子。那的确是一条长了野猪毛的蛇,而且这蛇的体型很是庞大,这四方山怕是不够它住的。也难怪从今年开春起,沼泽地中的水鸟少了很多。朗玄看着那蛇将脑袋伸进了沼泽,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四方山上。   “看它的样子,像是在查看沼泽下方。但是这沼泽下有什么呢?”   朗玄狐疑地自言自语道。   “不管它在沼泽里找什么或看什么,总之,这雨一定和它有关。”   朗渝蹙眉说道。   “嗯,的确。我们得先知道这怪物是什么,来自何处。否则也没有对策。”   “爹,我想还是让大家先离开这里,再找个高人来看看。您觉得如何?”   对于儿子的建议,朗玄低头想了一会儿,又抽了几口旱烟。   “好吧。我们现在就回村子通知大家,一部分去东离州,还有一部分去南越州。”   陆离还是老习惯,坐在院子中的流水亭里抚琴,耳边不时传来的雨声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干扰,合着他的琴音竟有些不同寻常的美感。锦瑟坐在他的身侧,抱着蜷缩在胸前的双腿,闭目聆听。   “红莲,你不觉得这雨下的有些奇怪吗?”   被月荧强制静养地殷丹露,无聊地坐在窗边,看着那细雨和水帘,   “有些腥气。”   洛红莲吸了吸鼻子说道,表情有些不乐意,因为自己是被硬拉来陪殷丹露聊天的,可这并不是自己擅长的。   “似乎是蛇的腥气。”殷丹露眯起猩红的眼,将目光移向院子的另一头。“我想锦瑟应该已经发现了。”   “该来的总会来。”   洛红莲朝着窗外伸出手,雨帘中的水正落在掌心,竟在瞬间蒸发,散出一缕灰黑色的烟气。   “这雨果然蹊跷。”   殷丹露看着那缕烟气消散,眼角的余光正瞥见孟樾带着三个人进了院子,直往正厅去了。   “老先生稍坐,我这就去喊我家公子。”   朗玄小心翼翼地坐了,冲着孟樾直点头说好。孟樾走后,三人就细细打量起来。这无为居看着不大,实际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,光是这正厅就比自家的草棚子好上几百倍。正打量着,月荧已经端了茶点进来。林子和朗渝看见月荧,都有些失神了。至于她说了什么,自然也是没有听仔细。直到月荧离开,俩人还是有些恍惚。   月荧走后没多久,陆离便进了正厅。朗玄上下打量了一回,眼前的青年与儿子年纪相仿,气质却截然不同,一望便知是个读书识字的。更何况生得仪表堂堂,只是可惜了那双眼睛。   “陆公子,打扰了。”   朗玄起身朝着陆离拱手说道。   “无为居本就是开门做生意的,您不必客气。只是不知道老人家是为了什么事而来?”   朗玄重新入座后,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陆离。   “我亲眼见着了那蛇,我敢笃定它不属于云沼,但为什么会出现在四方山,这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  陆离蹙眉沉默着,朗玄对于蛇的叙述,让他想起了一种动物——长蛇。那是一种生活在大咸山的蛇,体型庞大,身披如同野猪一样的长毛。飞禽走兽,无不吞噬。这种蛇寿命极长,几年甚至几十年才会□□一次,每次也只产一枚蛇卵。表面上看子嗣不昌,究其根本,不只是因为极长的寿命,还因为它们身上的长毛。那些长毛细如银针,坚如钢铁,自然是防御敌人最好的武器。普通人很难捕捉到,更何况这种蛇经常神出鬼没,这世上见过的人也没几个。若不是师父曾经为自己描述过,陆离也不会对长蛇有多大的了解。但是大咸山距离云沼十分遥远,几乎横跨整个九州,谁会把长蛇放入四方山?而且就朗玄的描述来看,这条长蛇的体型十分巨大,已然超过了正常大小。   “看来这长蛇出现得有些蹊跷,而且这雨……”   站在门口望着雨帘发了好一会儿呆的锦瑟,忽然开口道。朗玄倒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转头看向门外。只见一个绯衣女子从门外的一侧走了出来,那女子生的极为秀美,眼神间又带了几分妖艳。   “姑娘此话何意?”   朗玄狐疑地看着锦瑟。   “这雨有股腥气,而且是蛇的腥气。”   锦瑟墨色的眸子落在朗玄苍老的脸上,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破,这些凡人是感受不到的,除了陆离。   “这么说,真的与那条蛇有关?”   朗渝瞪大了眼睛说道。   “在上古神话中,轩辕帝将凡间的蛇卵带上天庭,由此诞生了龙。”   锦瑟看似无意地提起了蛇与龙之间的关系,虽然只是传说,但这种传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,是真实存在的。   “如此看来,的确是那条蛇引起的。怪不得这雨下了这么久都不停,如今就连沼泽都被淹没了,现在水位还在上涨。”   朗玄皱着眉又抽起了旱烟,他开始担心村子里的田地,还有一些没能带走的家禽和猪圈里的猪。这些都是村民仅有的财物,虽然临走时村子还完好无损,但眼下就不好说了。   “陆公子,我们逃难到南越州时,有人说无为居能帮助我们。眼下,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,请您救救云沼吧。”   朗渝见父亲只是默默地抽烟,再也耐不住性子。   “您是?”   “抱歉,陆公子。这是我儿子朗渝,他性格莽撞,您别见外。”   “没关系。”陆离笑道,“云沼的长蛇的确可疑……”   “陆离,如果需要跑一趟云沼,我们可以效劳。”   陆离循声转动了一下眼珠,他知道那是殷丹露。   “你重伤未愈,还是静养的好。”   “我没有那么弱。眼下都已经好了,只不过是你们大惊小怪,非要我静养。”   “陆离,我看还是去一趟云沼。我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,那条长蛇本来就出现的蹊跷,我总觉得和那个人有关。”   锦瑟的话让朗玄有些茫然,但听他们的意思,无为居已经接下了云沼的委托。如果他们真能让那条怪蛇离开云沼,止住不断上涨的水位,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毫无怨言。   五天之后,陆离站在了云沼的沼泽边上,这里是唯一还没有被淹没的地方。但雨势的持续,会让这一片幸存的土地,也沦为泽国。朗家所在的村子已经被淹没,水面上不时有一些家用物品,和一些被淹死的动物漂浮而过。孟樾蹙眉看着那些东西越漂越远,顺着它们离开的方向,他看见了四方山。   “那儿就是四方山吗?”   锦瑟看着那座不算很大的四方山点了点头。   “应该就是了,朗老先生说过,四方山在沼泽的中心。”   “这里的腥气更重,不过长蛇应该不在山上。”   “那它会去那里?难道……在沼泽里?”   孟樾不解地看向洛红莲。   “有可能。朗老先生不是说,这长蛇经常会去沼泽里,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吗?”   洛红莲蹙眉说道,因为他也不清楚沼泽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是长蛇想要的。   “长蛇虽然寿命奇长,可是说到底,也不过就是九州大咸山上的巨蟒罢了。云沼的沼泽里能有什么东西是它想要的?”   殷丹露摸着光洁的下巴思忖道。   “要想知道答案,只有去沼泽里找了。”   锦瑟拾起脚边的碎石,扔进了那片泽国之中,石子瞬间消失了踪影。奇怪的是,竟然连一个小水花都没有溅起,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吞没了。   “这水果然有问题。”   “试试不就知道了。”   殷丹露笑了笑,毫不在意地一脚踩进了水里。水面上除了被激起几层浅浅地涟漪外,几乎没有更大的波动。   “我敢断言,这不过就是个障眼法,下面说不定有巨大的城池哦。”   月荧有些担心地看着殷丹露毫不在意地笑脸,刚想把他拉回来,却见他已经跃进了水中。   “殷丹露!”   月荧惊呼着,脚下一个不稳竟跌到在地。双手没入水中的刹那,月荧感觉到了这水的不同。   “这水……不对,这应该是结界,一个用水架构起来的巨型结界!”   月荧瞪大了眼睛,看着殷丹露消失的地方。   “结界?谁能架构起如此庞大的结界,而且为什么?”   一直沉默着的陆离蹙眉说道,声音不大,更像是自言自语。   “刚刚那个石子已经验证了我的想法,但殷丹露可以如此轻松跃进水里,说明这层结界并不具备攻击性,只是防止凡人或其他低级妖兽闯入。”   “那么下面还会有结界吗?”   “如果这层结界是为了防止闯入者,那就说明沼泽里的确有东西需要守护,里面再布下结界也无可厚非,但是这样一来,后面的结界就具有攻击性了。”   锦瑟事无巨细地作了解释。   “这么说,那条长蛇也有可能是为了守护沼泽里的东西。”   孟樾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道。   “没错,而且还能填饱肚子,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。这条长蛇足够恐吓住云沼的居民,加上因为下雨而形成的大水,覆盖了原本就很危险的沼泽,人们是绝不会冒险靠近四方山的。至于那些低级妖兽,只要长蛇躲进结界里,也不会受到攻击。”   “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在沼泽上布下结界?反而要下这么一场雨?”   孟樾的问题似乎难住了锦瑟,她皱眉摇了摇头。   “殷丹露已经下去了好一会儿了,不如我们也下去看看吧,留他一个人在下面似乎也不妥当。”   话音刚落,洛红莲已经跃进了水中。 第17章 长蛇   雨水在沼泽上形成了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河,连绵不绝的雨水落在河中,仅仅留下了浅淡地涟漪稍纵即逝。偶尔有风吹过,河面上却看不见波纹,就好像是镜子一样,将天空的颜色留在了河面上。孟樾抬头仰望,能看见灰蓝色的天空,还有厚厚的乌云。   “太神奇了,居然能从这里看见外面,但是我们站在水面上的时候,完全看不到下面的景象。”   “那只是光对我们的视觉造成的阻碍。”   孟樾的话,让陆离能够想象他所看不见的景色,但也只是想象。那结界如同穹顶,笼罩了他们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。他们的脚下是绵软的沼泽,如果没有结界,此刻他们应该深陷泥沼了。   “沼泽里一定也布下了结界,但这也是进入下一层的唯一办法。”   洛红莲审视着那些沼泽,他想要找到一个更便捷的入口,但似乎很难办到。   “那长蛇是怎么下去的?这里并没有长蛇的踪迹,说不定它在沼泽下面。”   “的确没有看到长蛇,如果它是用来守护的,那么能够进入沼泽下面,也不是不可能。”   锦瑟蹙眉说到。   “你们太慢了。”   殷丹露站在他们的对面,双手抱胸,笑得很狡诈。   “你去了哪里?刚才下来没见到你,月荧都急疯了。”   锦瑟忽然朝他吼道。   “抱歉,我是去找入口了。谁知道你们那么慢……”   他的目光移向月荧,那张脸显得有些苍白,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只有担忧。殷丹露不由地住了口,目光忽然不知道该看哪里。   “你不是去找入口了吗?找到了吗?”   锦瑟适时地岔开了话题,但是这尴尬的气氛似乎还有些残留。   “就在四方山的山脚下。”顺着殷丹露的目光,众人看见了不远处的四方山山脚下有一处黢黑,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朗家父子说过,长蛇经常会将身子半挂在四方山上,头部垂入水中。”   “的确说过。”   洛红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   “所以我推断,长蛇安全进入沼泽的入口一定是在四方山下,虽然还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。”   “你们刚才在岸上不是推断下面有东西吗?也许长蛇只是去确认一下是否安全。”   对于殷丹露的疑问,孟樾不太能理解。   “长蛇的智商没这么高,我之前也说过,长蛇只是九州大咸山上的巨蟒而已,它的所有本能只有猎杀,还有极强的地盘意识。四方山以及沼泽都已经成为了它的地盘,我想它之所以时不时去沼泽查看,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地盘没有遭到莫名的攻击。”   “不一定是保护什么,也有可能是想要找什么东西。”   锦瑟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,幽幽地说道。   “无论是保护,还是寻找,总之这个沼泽之下一定有东西。”   殷丹露并不反对锦瑟的推断。   “那是自然的,如果那个洞穴是长蛇找到的入口,那么对它来说就是十分重要的。”   “目前它没有出现,是因为我们并没有靠近那个洞穴,否则它一定会攻击我们。”   陆离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安。   “沼泽下面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,要下去的话,最好是通过山脚。”   “说起来,我们至今也没搞清楚这条长蛇是怎么横跨九州,从大咸山来到云沼的。”   孟樾狐疑地看向众人。   “还记得那只混沌吗?”   月荧提到混沌时,锦瑟和殷丹露的眼神最先起了变化,他们忽然明白了月荧的意思。   “你是说那个人用某种法术,控制了长蛇?”   对锦瑟和殷丹露的反问,月荧只是有些木木地点了点头。她没想到自己的提醒,竟然引起他们这么大的反应。   “这么说的话,不把长蛇解决掉,我们是无法进入到沼泽深处的。”   陆离蹙眉说道。他能感觉到身侧的危险,而这危险俨然已经蓄势待发了。   沼泽中的芦苇依然笔直地立在原地,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沼泽部分的面积,忽然远处的一丛芦苇晃动了一下,一种不知名地黑色物体迅速朝前移动了位置。很快,芦苇丛又恢复了静谧。顺着那黑色物体往前看,似乎看不到尽头,黑色在芦苇丛中蜿蜒,终于在最靠近四方山的芦苇丛中发现了黑色的源头。那是一只巨大的蛇头,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红色眼睛。此刻,它还在吐着信子,似乎在等待什么。它的眼睛盯视着前面的四方山,距离山脚不远处正站着几个人,他们似乎没有靠近自己的巢穴。巨蛇发现有人正朝着芦苇丛看,接着那些人中的几个开始朝着自己的巢穴走去。   巨蛇在芦苇丛中缓慢地移动自己的身体,并开始逐渐加快速度。当那些人距离巢穴尚有十来米的时候,巨蛇忽然窜出了芦苇丛。   洛红莲的左脚向前将将迈了一小步,对面的芦苇丛发出一阵唰唰地声响,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迅捷地从他的身侧窜过。洛红莲慌忙闪身避开,一个踉跄险些撞到身后的锦瑟。   “是长蛇!”   殷丹露朝着另一个方向跳开,抬眼正看见长蛇的头朝着自己的方向回转。长蛇血红的眼一看见殷丹露,行动的速度瞬间提升。长蛇欺近殷丹露的同时,长鞭也已经缠绕住了蛇身,可是这一次殷丹露的赤乌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缠住对手。长蛇顺着鞭子蜿蜒的方向移动,竟顺利逃脱了殷丹露的控制。长蛇的庞大身躯异常灵活,脱开鞭子的束缚,它迅疾地缠上了殷丹露的身体。很快,长蛇的信子已经舔上了殷丹露的脸。   起初还在观望的锦瑟和洛红莲,此时也无法再安心地观战了。趁着殷丹露用赤焰攻击长蛇七寸的时候,锦瑟的狐火也击中了蛇头。首尾皆被灼伤的长蛇,痛苦地扭动身子,痉挛着从殷丹露的身上逃开。   “你没事吧?”   一旁接应的洛红莲,适时地接住了倒下的殷丹露。   “没事,就是被它缠得紧了,有些头晕。”   殷丹露一手扶着洛红莲的肩膀,一手揉了揉眉心。方才长蛇缠绕住自己时,的确是用了很大的力气,若不是自己出手快,加上锦瑟的夹击,真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被长蛇缠死。   “长蛇的眼睛应该是黑色的,如今却是血红色。太不寻常了。”   “看来被月荧说中了,的确有人用法术控制了它。”   殷丹露看了一眼暂时被锦瑟困住的长蛇,发现它身体上的黑色毛发与寻常的不一样。   “锦瑟,小心!”   眼见着长蛇快要挣脱钳制,它身上如同钢针一般的毛发,毫无预警地刺中了洛红莲的手臂。   “还好赶上了。”   “你的手臂!”   锦瑟看见鲜血从伤口汩汩地冒出,忍不住惊呼。   “没事。”   洛红莲捂住伤口的手中,闪出银白的光。殷丹露认得那是洛家的独门疗伤之法——白炎。白炎疗伤的速度极快,可以在短时间内止血并复原,但最大的弱点就是对灵力的消耗。正如殷丹露所预料的那样,洛红莲已经冷汗涔涔,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。   “红莲,你还是回陆离身边,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战斗。”   “没事,我知道白炎会消耗我的灵力,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。”   “别犯傻了,对付长蛇,我们两个就够了。你还是保存体力,应付后面的敌人吧。”   洛红莲的目光落在锦瑟墨色的眸子上。   “好吧,那你们自己小心。”   一甩手对着攻过来的长蛇丢出一个三昧真火,正中它的头部,洛红莲闪身离开的时候,长蛇也是一个后仰,重重地倒了下去。   “长蛇虽然不是妖兽,不过很经打。而且那个人似乎不只是控制了长蛇这么简单。”   “没错,他甚至改变了长蛇的身体形态,现在的这条长蛇绝对具有攻击力。”   殷丹露和锦瑟不敢有丝毫怠慢,盯视着眼前已经准备再度进攻的长蛇。   “红莲?这是怎么了?”   孟樾看见脸色苍白的洛红莲忽然跑了回来,疑惑地问道。   “刚才被长蛇的毛发刺伤,用白炎疗伤消耗了太多灵力。”   “我方才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。”   陆离蹙眉说道。   “让先生见笑了。”洛红莲苦笑道,“没想到这长蛇的毛发如同钢针一样,我的手臂差点就废了。”   “长蛇果然被控制了。”   月荧担心地望向殷丹露所在的方向。   “被你说中了。不过长蛇最强的武器除了如钢针的毛发,就是它的身体了。”   “月荧,眼下我们只有在这里静观其变,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。”   陆离察觉到月荧呼吸的变化,尽管他同样担心锦瑟的安全,但眼下他们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。   “想不到又变成我们联手了。”   “那下次换你和红莲好了。”   “红莲的三昧真火?可以试试。”   二人说笑之间,长蛇的攻击也已经迫近。这一次,长蛇居然亮出了尖牙,虽然它并不具备毒性,但看牙齿的长度和大小,如果被咬上一口,也非同小可。殷丹露眼角的余光,正瞥见锦瑟暗示的眼神,手掌中猛地窜出耀眼的红光。银白的狐火在半空中与赤焰交汇,在长蛇的尖牙触及到殷丹露飘起的发稍时,两团火焰冲进了长蛇的口中。强大的冲击力将长蛇弹出数十米,狐火与赤焰在身体中蔓延开来,长蛇庞大的躯体剧烈抽搐着,疼痛使它的的身体紧缩在一起。忽然,长蛇如同弹簧一样从原地弹跳起来,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锦瑟和殷丹露。   锦瑟下意识地亮出了星云,一个侧身,将将躲过长蛇的攻击。手中长剑一横,正中长蛇张开的大口。锦瑟略一皱眉,双手紧握剑柄,使出全力。殷丹露只听见“嘶喇”一声,大量的鲜血从长蛇的体内涌出,瞬间弥漫开来,几乎遮蔽了大半的视线。   当鲜红的颜色逐渐消散,殷丹露看见横亘在自己脚下的尸体,那条长蛇已被一剖为二,内脏早被狐火和赤焰烧灼地如同焦炭。而对面站着满身是血的锦瑟,仍旧紧握着几乎被血染红的星云。   锦瑟喘着粗气,眼神有些怪异地盯着地上的长蛇。它身上如同钢针的毛发,随着它的死亡也迅速软化腐烂。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,迅速的融入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里。   “锦瑟?白锦瑟!”   殷丹露大声地喊道,锦瑟的神色有些恍惚,她缓慢地抬起头,终于让自己的目光离开了长蛇的尸体。   “白锦瑟,你没事吧?”   殷丹露狐疑地看着有些怪异地锦瑟,不确定地问道。   “没,没事。”   好一会儿,锦瑟才从茫然中醒来,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,伸手一摸才发现是长蛇的血。   “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吓人?”   “有点,也许能把敌人吓死。”   “但愿如此。” 第18章 结界   被染红了的锦瑟,着实把孟樾和月荧吓得不轻。孟樾甚至以为她被长蛇附身,不停地嚷着让陆离用符箓驱散。   “孟樾,那只是长蛇的血。”陆离蹙眉安抚道,“锦瑟,还是想办法把血洗掉吧。”   “怎么洗?难道去沼泽里洗?”   锦瑟看了看身上的血迹,的确是有点多,这样下去,敌人没吓跑,自己人大概要吓疯。   “我有办法。”   陆离的确有些忍受不了这浓重的血腥气,从广袖里掏出一张符箓抛向锦瑟。那符箓在锦瑟身前停住,散出的金光如同丝线将锦瑟的身体团团包围。光芒散去的同时,锦瑟身上的血迹也消失无踪。   “好神奇,公子,这样的话以后都不用洗衣服了。”   “这个法术只是救急用的。”   陆离毫不客气地驳了回去,惹得孟樾露出了丧气的表情。   “第一重障碍虽然解除,但沼泽下的障碍可能更凶险。”   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”   陆离的笑很淡然,似乎任何危险都不足为惧。但只有锦瑟知道,陆离到底有多害怕,因为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发抖。   “答应我,别再冒险。”   之前与长蛇的一战,陆离一度以为锦瑟有可能回不来。直到她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出现在他面前时,他仍旧这样担心着,因为他无法断定这些血是谁的。他甚至害怕着下一刻,锦瑟就会倒在自己的脚边。   “好。”   锦瑟其实很想说,为了他,自己也会拼命活下来。但看见他担忧的神色,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,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。   长蛇守护的洞穴的确是沼泽的入口,顺着垂直而下的洞壁,他们快速地向下滑去。因为有着结界的保护,尽管下滑速度极快,却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,尤其是落地的时候。   “噗!这些是什么?”   孟樾好不容易从水里探出脑袋,脸色难看地朝着水面吐了一大口。   “这是沼泽深处的水。”洛红莲拽着孟樾的胳膊说道,“很干净,喝下去也没关系。”   “为什么只有我落在水里?”   孟樾看了看其他人,他们都完好无缺,身上连半滴水也没有。   “那个……”洛红莲有些尴尬地将目光移开,“方才没能抓住你,让你掉下去了。”   他们顺着洞壁下来时,洛红莲一个分神,竟然收起了结界,等他意识到时,孟樾已经掉进了水中。   “洛红莲,你一定是故意的。”   孟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。   “算了,要不是红莲及时拉住你,可能你就被沼泽吞掉了。”   殷丹露一把拽住要冲上去的孟樾。   “不是说这里是沼泽深处吗?”   听见殷丹露的话,孟樾忽然转移了话题。   “没错,但这水有问题。如果我没有料错,水的下面还有沼泽,而那个沼泽应该是另一个空间了。”   “这只是猜测,如果在这一层就能解决问题的话,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冒险再往下探索了。”   锦瑟思索着说道。   “这里大部分水应该是地下水,也就是从地下渗出的水。还有一部分应该是雨水,也就是从上层沼泽渗透下来的水。”   殷丹露看了一眼那些毫无流动感的水。   “但是这些水没有丝毫流动的迹象,难道是死水?”   “不可能是死水。”陆离的左耳略微动了动,“我听到了水流动的声音。”   “你是说……”   殷丹露只开了个头,便被陆离打断了。锦瑟看见陆离的左耳又动了几下,然后看着他缓慢地转向了左方。顺着他的方向看去,那里黑黢黢的,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   沼泽下的世界被黑暗笼罩着,即便有锦瑟的狐火和月荧的青焰,也只能照亮他们周围不到一米的地方。即便是如此微弱的光,依旧对黑暗深处的另一个生命产生了影响。  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光是什么时候了,至少现在他只知道黑暗是什么样子。而那簇微弱的光,似乎在距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摇曳着,但又似乎很近。他忽然有伸展四肢的欲望,下一秒却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。他很清醒,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上方水流的声音,但他却无法睁开眼睛。那个人,只允许我的脑子获得自由。他默默地想着。   “我们就往那个方向走吧。”   顺着陆离手指的方向,他们依旧无法看清那里有些什么。但长久以来的共同生活,让他们对于陆离有着绝对的信任。  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只知道沿着地下河岸,朝着陆离所指的方向而行。最后,他们被一截断路挡住了。锦瑟在狐火微弱的光线下,隐约看出对面还有道路,但两条道路之间的差距,却是常人无法跨越的。孟樾的借着月荧的青焰,不敢置信地看着脚边流淌的水。这水的确是活水,陆离并没有说错。但这里的水流是倒着流的!没错,是倒流的水!所有人都看着那水从脚下的无底深渊,向上流进了他们身边的地下河水中。   “水怎么可能倒流?这……这不合常理。”   孟樾皱着眉,无论如何也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。   “这里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,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推断。如果不是陆离敏锐的感官,我们也不可能找到这里。”   殷丹露双手抱胸,目光没有离开过深渊,似乎一直这样看下去,就能看到底似的。   “那现在怎么办?这里已经没有路了,不过要过去应该也没有问题。”   洛红莲借着微弱的光线,大概目测了一下断路之间的距离,作为上古妖兽,要跨越的确不是什么难事。   “这里的断路并不是后天形成的,而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。”   殷丹露蹲下身子,摸了摸断路的边缘。那些断口很平整,因为常年被水冲刷,已经变得极为光滑。这样平整的断口,绝对不是因为某种意外而形成的。   “可是,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断路?”   陆离蹙眉问道。   “不知道。”殷丹露摇摇头,他也想不透这其中的缘由,“或者深渊下面才是我们想要知道的秘密?”   “深渊下面?”   锦瑟探头看了看那无底的深渊,说实话,在这里除了能闻到一些水独有的气味以外,什么都感受不到。   “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可以倒流的水,”陆离的声音不高,但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却听得很清楚,“除非是受到外力的影响。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假设深渊下面有足以影响水流的东西存在,说不定这个深渊本身就是个障眼法。”   “是不是障眼法,试试就知道了。”   一团三昧真火急速地朝着深渊深处飞去,却在半道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屏障,顿时火花四溅,火焰因撞击而被炸开。四周都被这剧烈的爆炸震动了,那座无形的屏障也在细微地晃动中现出了本来面目,很快又消失了踪影。   “那是一扇门,一扇刻着图腾的门。”   孟樾最引以为豪地除了他的剑术,便是眼力。虽然他是作为陆离的随从被养大,但桑榆却从未放松对他的教导。尤其发现孟樾有极好的眼力之后,更是对此进行了严苛的训练。因而,无论所见之物多么快速、多么迅捷,孟樾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一切。   “图腾?”陆离惊讶地反问,他相信孟樾的确看见了那扇门,以及那扇门上的图腾。“是什么样子的?”   “像……像是……”   孟樾有些犹豫,因为那个图腾的图案出自无为居,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。   “孟樾,那图案是不是出自无为居?”   孟樾的眼力好那是事实,但是作为上古妖兽的殷丹露等人,其眼力自然不在他一个凡人之下。何况殷丹露在无为居待的日子也不算短,整个无为居里里外外也都看了个遍。方才虽只是一瞬间,但他却清楚地辨认出那个图案出自无为居。   察觉到孟樾的犹豫时,陆离就已猜到了大半,等到殷丹露直接挑明之时,陆离只感觉呼吸有些困难。整个无为居虽然不大,但总比普通百姓家的院子要大些。可是在这个偌大的院子里,看不见一丝一毫地纹饰,所有的一切都极为朴素。唯一有纹饰的地方,只有师父打坐修炼的石室。那间石室距离流水亭有二十米远,入口被藏在了一座假山内。入口有一道铜门,门上雕刻着一张凶恶的脸,师父一直没有告诉自己这是什么,只说它出自于上古。   “师父从没有道破那个图腾的身份,只说出自于上古。”   陆离蹙眉回应。锦瑟皱眉想了一会儿,却也想不出上古之中究竟有哪一个与这个图腾相像的。抛开图腾的身份,既然已经确定来自于无为居,那么这个屏障就应该是桑榆所设。众人将目光投向呆立着的陆离。   “这屏障看来很难突破,师父他老人家设下的结界和屏障,都以坚固而著称。”沉默了许久,陆离徐徐地说道,“要想突破的话,除非用他老人家的血。”   “用他的血?这不可能做到。”   殷丹露摇着头说道。   “那就是说没有办法突破?”   孟樾皱着眉,声音有些无力。   “也许可以试试这个。”   众人狐疑地看向陆离摊开的右手。   “这个……难道是先生的……”   “师父失踪的前一年,就把这个给了我。他说我总有一天会有用,却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。现在,我似乎明白师父的用意了。”   孟樾看着那只白色的小瓷瓶,从陆离的话中,他大致推断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。换言之,桑榆早就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情了,也许他预料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了。   “那就试试。”   锦瑟仍有些狐疑,但不可否认,桑榆的结界很特别,单从刚才对应洛红莲的三昧真火,就能略知一二了。   陆离将白色的小瓷瓶微微倾斜,红色的液体垂直落下,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上迅速地流动,直到整个结界显出鲜红的颜色。终于,一张奇特地如同鬼怪面具似的结界显现出来,那张面具有着铜铃般大的眼睛,也许更大些。还有一对巨大而锋利獠牙,偌大的嘴咧开着,一直延伸到耳际。一对像是豹子,又像是龙的耳朵竖立着。所有的肌肉都鼓胀开来,从咧开的大嘴里,隐约能看见舌头。如今这些可怖的五官都被鲜血染红,变得更加令人恐惧。这个说不清名字的图腾,或者称其为兽面。似乎像龙,似乎像麒麟,又似乎像穷奇。按照孟樾的说法,这就是一个四不像。   小瓷瓶中的最后一滴血滴落,屏障似乎没有什么反应。蹙眉良久地殷丹露甚至开始思考,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除那道屏障。然而洛红莲的惊呼,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回了屏障上。   “看那些血!”   “这怎么可能?”   孟樾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。   屏障的原形是一座庞大的铜门,原本被血染红的青铜色,此时渐渐显出真身。鲜血在顷刻间涌进了兽面咧开的口中,就好像是那兽面吸食了鲜血一样。正当所有人还处于惊愕中时,那扇巨大的门在他们面前逐渐消散,化作水珠融入了倒流的水中。   “这,这太不正常了……”   洛红莲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。对面的断路在此刻看来,就像是天花板。而原本在他们看来是无底的深渊,此刻竟然成了深不见底的甬道。而他们脚边的流水,正缓慢地从甬道口,流向身后的地下河。   “整个地下世界都颠倒了。”   “这么看来,那扇铜门是这个颠倒世界的锁,一旦解开就会恢复正常的秩序。”   锦瑟看着那些进入地下河的流水,他们之前走过的河岸还在,那里已经成为了新的深渊。   “总之,我们先继续往前走吧,如今也没有退路了。”   殷丹露第一个走进了甬道,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入。甬道内的黑暗依旧深不可测,狐火和青焰的光仍然只能照见一米左右的地方。唯一不同的是,甬道内的水比较浅,只没过了脚踝。而且周围也没有可以行走的地方,所有人都只能涉水而过。  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只知道当看见第一缕光线时,眼睛被刺得无法睁开,尽管那光线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。   甬道外的世界,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,那就像是一个庞大的鱼缸,只不过这个鱼缸是用结界制造的。鱼缸的中间有一个如同茧一样的白色圆球,但显然这个圆球的体积足以抵得上几百个虫茧。那个巨大的白色虫茧漂浮在鱼缸的中心,乳白色的球体遮蔽了所有好奇的视线,他们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东西。而鱼缸里的水,却又引起了他们的关注。   “这水是结界的一部分,而且看样子,应该是通向外面的。”   顺着锦瑟所指的方向,他们看到了一方不大的天空。   “井底之蛙,应该就是这个感觉了吧。”   洛红莲双手抱胸,看着头顶碧波荡漾的天空。   “看起来没有其他出入口了。”   趁着他们观察结界和天空的时候,殷丹露已经把整个结界绕了一圈。围绕着结界有一圈可以行走的石阶,但只能容一人通过。透过结界里的水,殷丹露也看见了天空。   “这里的水是通向哪里的?”   殷丹露抬头发了会儿呆,因为他察觉到这结界中的水,似乎通向某个地方,而这个地方也许他们都很熟悉。   “那上面是不是莲叶?……居然还有锦鲤!”   孟樾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,看见几片盘子大小的莲叶。那些莲叶正随着水波,轻微地摇曳着。而几尾体型较小的锦鲤,正悠然地从莲叶下悠游而过。有那么一两尾头朝下,似乎在水底寻找什么,但很快就向着水面游去。   “这里的水应该没有通向外面,只不过看起来是这样而已。”锦瑟推断道,“如果结界的水与外面的相通,那些锦鲤应该会进入到结界里。”   “这么说,这个结界只是制造了一个假象。那唯一的真相,就应该是结界真正所处的位置。”   洛红莲点点头,似乎找到了一些头绪。   “没错,这个结界就建在某个水面下。”   锦瑟仔细观察后说道。   “我们还不知道那个圆球里到底是什么呢?”   孟樾的注意力从水转移到了那个巨大的白色虫茧上,可是包围着虫茧的结界似乎很特别,至少目前为止他们没人能看透。   “我想也许那应该是蛹。”   陆离低垂着眼睑,因为孟樾方才提到的莲叶和锦鲤,让他想起了某个地方。   “蛹……的确有这个可能。可是,我们要怎么确认?”殷丹露伸手触碰了一下眼前的结界,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,虽然很细微,却也足以让他迅速后退,“看来根本没办法靠近。”   “我来试试。”   月荧小心翼翼地探出被青焰包裹的手掌,当她触碰到结界时,竟然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。   “为什么你的手可以穿过结界?”   “如果这个结界也是师父建造的,那么就可以理解了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锦瑟不解地看着陆离。   “师父性格怪异,这在九州是出了名的。他所设的结界也总是奇形怪状,我记得小时候,师父向我展示过他所创造的一个结界。”   “陆离,你要记住,无论是人、是妖还是神,看到结界时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要攻破它,所以他们会带着攻击性。”   “那他们硬攻的话,结界不是就会被攻破吗?”   “没错,所以设下的结界要同时具备最强的防御性和攻击性。当然,这样的结界对于那些不具备攻击性的对手,结界就会相应的失去作用。”   “师父,我明白了。您的意思是同性相融。”陆离虽然看不见,但仍然能够迅速地领会桑榆的意思,“可是,这样的结界不就失去作用了吗?”   “当然不会,既然是同性相融,那么进入结界后,对手也不能使用攻击性的手段,那样的话,他自己就不能离开结界了。”   “同性相融?”   殷丹露的脸上显露出诧异。   “没错。结界的防御性越强,所能抵抗的攻击级数也就会成倍增加。也就是说,你的攻击性越强,越难攻破。相反,没有丝毫攻击性的话,反而能与结界相融。”   “月荧的能力从来都不在于攻击,而在于防御。所以她对这个结界来说,是一个攻击性为零的相同体。”   白锦瑟忽然明白了陆离的意思,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结论。   “没错,因为她的防御性得到了结界的认可。”   月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刚刚穿过结界的手,又看了看陆离和众人。   “月荧,看来这次得靠你了。”   锦瑟拍了拍月荧的肩膀,用目光示意着那个蛹。   “可是,我进去以后要怎么做?”   “月荧,结界虽然是我师父设的,但我觉得那个蛹并非是我师父所为。你只需要探清蛹里是什么就可以了,其他的我们再做打算。”   “陆离说得对,万一蛹里是什么危险的东西,放出来反而对我们不利。”   殷丹露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月荧的侧脸,他最担心的莫过于那个来历不明的蛹。谁知道那里面藏了什么,青雀一族的攻击力在八荒是最弱的,但他们的防御却是最好的。虽然不担心她会受到多大的伤害,但如果出现的对手过于强大,而他们又无法及时援助的话,很难想象月荧是否可以安然无恙。   “我知道了,我确认后会及时抽身。”   月荧在转身进入结界时,不着痕迹地握住了殷丹露的手。却在殷丹露想要握紧的时候,她又悄然抽离。   月荧十分顺利地进入了结界,至于结界内的水,似乎也只是普通的水而已。众人看着她缓慢地游近那个白色的蛹。   似乎有人在靠近,他皱了皱眉,却依然无法如愿睁开眼睛。在这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,他只能感受到些微水的气息。忽然,他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。那个感觉很奇妙,那东西似乎有温度,这种暖意自己从未感受过,至少在被放进这个空间以后,就再也没有。耳边似乎有声音,细细辨认后,才确定那是水流的声音,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游过。指尖所感受到的暖意,似乎在游走。一会儿出现在手臂上,一会儿在他的头顶。水流的声音也随着那暖意在自己的周围环绕,似乎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。渐渐地,暖意和声音都消失了,他感觉到水流的速度与流向,他知道有人离开了,而自己也将再度陷入孤独的沉睡中。   “月荧,怎么样?”   “嗯,还好。倒是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。”月荧有些疲惫地跨出了结界,“那个蛹里好像是个人,但我看不真切。可隐约觉得那是个人。”   “人?为什么要把人放在蛹里?”   孟樾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那个白色的蛹。   “不知道,而且我可以确定他是活的。那个蛹也很奇怪。我触摸过,那感觉应该是冰虫的冰丝。”   “冰虫生活在九州的极北之地,它吐出的冰丝坚韧而寒冷。这种虫子很难在南方生存,只要越过北方的界限,它们就会死亡。”   陆离皱眉沉吟,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要把冰虫的冰丝弄到云沼来,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人在冰丝所结成的蛹里可以存活。   “水的温度如何?”   “如果是凡人进入的话,很可能会冻死。”   “那就对了,他是以水的温度在滋养这个蛹。至于那个在蛹中的人……”陆离又恢复了沉默,“除非,我们破坏蛹。”   “即使破坏了蛹,结界仍是破不了。”锦瑟摇头反对,“我看就这样退出去吧,之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。”   “长蛇已经不在了,现在亟待解决的问题,也算是解决了。”   “难道长蛇是为了这个蛹?”   孟樾蹙眉问道。   “将异化的长蛇放入云沼,并且降下雨水形成结界,覆盖住原来的屏障。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,有人不希望其他人靠近这里,这样长蛇就可以在沼泽中来去自如,并且找寻这个蛹。”   “如果长蛇找到了这个蛹要怎么办,破坏它吗?”   “那倒不至于。有这个结界在,即使没有这个地下世界,也不是轻易就能破坏的。”   陆离徐徐地说道。   “长蛇已经死了,雨势一定会有所收敛。但要止雨,恐怕只有找到问题的源头才行。”   殷丹露皱着眉,眼下的形势可不是打一场架就可以解决的。   “如果知道那里面是谁就好办了。”陆离抬起眼,尽管什么都看不见,但他能感觉到蛹里的人还活着,“也许他可以帮我们。”   他感觉到从那个蛹里释放出的东西,尽管他没有靠近过它。他似乎能感觉到了一些焦虑,又有一些哀伤。他皱起眉头,想要感受得更清晰,可是没有更多了。那些感觉似乎在逐渐远离自己。那些焦虑,那些哀伤,所有的情绪也都随之消散。可不知为何一个奇怪的声音,一直在耳边萦绕。它似乎在说下雨……   为什么会下雨?我不喜欢下雨,这里的水已经够多的了。他自顾自地想着这些,渐渐地,感觉有些累了,他知道自己又将陷入沉睡。但他依旧期待着那暖意能回来,也许可以将自己从这厌恶的沉睡中拯救,也许仅仅是温暖自己……好累啊……沉睡夺走了他仅剩的意识,一切都回到静谧中,不知何时会再被唤醒…… 第19章 密室   当洛红莲的右脚踏出甬道的瞬间,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急速地归位,就连那片望不到边际的泽国,也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消退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陆离察觉到所有人都站住了,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?   “公子,大水退了,而且,雨也停了。”   孟樾在陆离的耳边低声说道,他的声音有些惊讶,甚至有些结巴。陆离大致能够想象,眼前该是一副怎样惊奇的景象。   是你吗?应该是你吧,否则又怎会雨止云散。   陆离在心底不自觉地想着,他很想转过身,再走一次甬道,再一次感受从那个蛹里释放出的情感。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,已经回不去了,永远回不去了。猛然间,他想起了儿时的记忆,那时的自己对着外面滴滴答答地雨声是那样的气恼,因为他敏感的耳朵总能捕捉到这些恼人的声音,而使自己无法静心打坐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,师父教自己弹琴,雨声便不再成为他的苦恼。   他低垂着眼睑,默默地听着大水退去的声音,听见风从耳边吹过,厚厚的云层散开,露出清朗的天空。   出发之前,孟樾好奇地回头去看四方山,他看见了四方山山脚边的泥土依旧松软,却没有了洞穴,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。而那条长蛇,早已融入了沼泽,了无踪迹。   “回家吧。”   陆离下意识地握紧了锦瑟的手,有些痛,但是锦瑟却没有开口,也没有抽离。只是静默地看着陆离低垂地侧脸,她知道陆离有心事,可她猜不透,她只是无意识地向可能是甬道的方向瞥了一眼。   “公子,朗老先生已经启程回云沼了。”   孟樾照着陆离的吩咐,将朗家送到了清风城外。尽管自己推脱了很多次,可还是拗不住老人家,收下了朗家送来的点心和一些银两。作为回礼,陆离让孟樾送去了一些适合在沼泽种植的种子,以及一些粮食。   云沼的雨停了,整个九州持续了两个月的绵绵细雨,也止住了。无为居的院子里尚能闻到一些雨水的气息,屋檐上依旧滴滴答答地垂下一些水珠子。陆离听着那些声音,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,如今却有些不耐烦了。   “孟樾,陪我去一趟假山。”   孟樾愣了一下,他自然知道陆离说的假山是哪里。整个无为居只有一座假山,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要去那里。   “怎么了?你不想去的话,我自己去。”   感觉到孟樾的迟疑,陆离的心底莫名燃起一股无名之火。他猛地站起身,一路摸索着往门外走。可是已然情绪失控的陆离,手脚竟有些不听使唤,险些摔出门去。   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锦瑟快到门口时,便听见了陆离的声音。那声音有些陌生,他从未如此大声地斥责过孟樾。锦瑟感觉到一丝不安,便加快了步子,正看见孟樾从身后拽住了差点摔倒的陆离。   “孟樾,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锦瑟连忙扶住了陆离,抬头问起了孟樾。   “公子要去假山,还没等我回话,忽然就……就发了脾气。”   孟樾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,只得照实说了。锦瑟皱了皱眉,她大概能猜到陆离为什么要去假山。   “孟樾,月荧说今晚想做鱼汤,不过好像忘记买鱼了。要不你跑一趟吧。”   “厨房门外……”忽然看见锦瑟递来的眼神,孟樾这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,“好,我这就去。”   “你干嘛支走孟樾?”   锦瑟先是一愣,之后便又笑道。   “不然呢?看着他再被你教训?”锦瑟扶着陆离坐下说道,“你从来都没有发过火,对别人没有,对孟樾更没有。今天是怎么了?”   “没什么,就是……”   陆离别过脸,想要解释,却又说不出什么。   “因为沼泽里的事情吗?”锦瑟语气很平淡,似乎那件事已经不值一提,“你想从假山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,你想要解开沼泽里的秘密。”   “假山是师父打坐修行的地方,我知道那里还有密室,但师父从来不让我靠近。”陆离放在膝盖上的手,不自觉地握紧,“我是看不见,但我还有耳朵,我听得见。哪怕是最微小的声音。”   “我和你一起去吧。”   紧握的拳头因温暖而放松,陆离小心翼翼地握住。   无为居的假山造型很特别,如果只是站在院子里看,无论如何它都和普通的假山没什么特别,除了走进去时,会有迷路的感觉。但若是站在高处去看,你会发现,那座假山俨然是一只昂扬的龙头。   照着陆离的指示,锦瑟一路摸索着,倒也很顺利地来到了深藏的那扇铜门前。铜门上雕刻的兽面依旧狰狞,锦瑟不由得想起了甬道前的那道屏障。   “给。”   锦瑟低头看着陆离递来的一支小巧地翠玉哨子,她认得这哨子。它一直挂在陆离的胸前,却从未听过它的声音。   “这是钥匙,看见兽面张开的大口了吗?那里有一个暗孔。”   见锦瑟没有接过哨子,陆离有些着急地解释道。锦瑟挑了挑眉,拿过哨子□□了暗孔里。   铜门后的世界与锦瑟想象的有些不一样,空旷的石室里只有一个巨大的石台,四周皆是石壁。   “陆离,这里什么都没有。”   “师父只用来打坐,所以很空旷。”陆离摸着石壁向前走去,“应该就是这里了。”   锦瑟看着陆离的手触摸到石壁上的纹饰,细看之下可以发现,这个纹饰出现在了石室的很多地方。譬如石壁上的灯台,石台的四周,以及每一面石壁的中心。这个纹饰与莲花相似,也许就是莲花。   “这是青莲,师父说,因为他很喜欢青莲,所以才在石室里凿刻了很多。”   陆离太敏感,总能察觉到别人细微的变化,也许这正如他自己所说,眼盲心不盲。锦瑟不由自主地这么想着,目光转到陆离触摸到的那个纹饰,那朵青莲是被凿刻在了一座灯台上。此时,锦瑟才发现这些纹饰很特别,它们都有极强的立体感,如同真实的莲花。也正是因为如此,那座灯台上机关才不显得那么突兀。   “我记得每次师父去密室的时候,这里总会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。”   陆离摸索着推了一下莲花,石台的后面忽然洞开。   “这里……只有一个平台?”   锦瑟没有看错,密室的入口只有一座十平米大小的平台,平台之下漆黑一片。   “每次师父进去之后,就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了。”   “可是这里伸手不见五指,即便是飞,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。”   陆离拉着锦瑟站在平台上,他的耳朵能听见最细微的声音,而在这个奇特的密室里,只有奇异的风在耳边回旋。   “陆离,我看还是叫上殷丹露他们,只有我们两个,怕是不行啊。”   锦瑟拉住还要往前的陆离,担忧地说道。陆离迟疑了一下,他不认为师父的密室里会藏有什么可怕的机关,或者食人的妖怪,但这片黑暗使得这间密室变得深不可测,锦瑟的建议也并非不可取。   “好吧。”   “这就是先生的密室?”   孟樾站在密室的门口,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世界。他忽然有些恐惧,好不容易咽下口水,却又觉得如鲠在喉。   “我一直想知道师父的密室里藏了什么,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,这间密室让我越来越不安。”   “这间密室会不会也布下了特殊的结界?”   洛红莲蹙眉看着脚下深幽的黑暗。   “这……也是水吗?”   月荧小心翼翼地问道。   “水?”陆离的眉心跳了一下,“师父的确很喜欢用水作结界。”   锦瑟看着陆离原本挽起的长发飘落,那根修长的翠玉簪子,被夹在他的两指之间。随着他手腕的动作,翠玉簪子在黑暗中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,最后笔直地落在了距离平台十米远的正前方。簪子落下的的瞬间,黑暗中闪出极细地月白地光线,如同涟漪从簪子的尖部缓缓漾开。翠玉簪子有些发白的颜色,在黑暗中显得尤其突兀,他们看着那簪子稳稳地立在前方。   “看样子应该是结界,不过簪子居然没有被吞没。”   殷丹露好奇地看着那根没有倒下的翠玉簪子,想起了沼泽里那个会吞没一切的结界。   “说明是可以行走的结界,但应该没那么容易走。你看那簪子都是直立的。”   “难道是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影响?”洛红莲双手抱胸,“簪子能够立在那里,说明重力还在,如今直立不倒,那就说明上面有某种引力。”   “但是重力和引力的数值,又巧妙地获得了一个平衡点,所以簪子才可以直立。”   殷丹露补充了洛红莲没有说出来的部分,这个推论是可以说得通的。但让陆离担心的是,簪子可以这样直立在那里,不代表他们就可以像簪子一样平稳地前进,更何况这里没有任何坐标,连基本的方向都无法摸透。   “我们如今在这里犹豫不决也不是个办法,如果想一探究竟,总要走进去的。”   沉默许久,殷丹露忽然说道。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,有担忧的,也有无所谓的。但他知道所有人都想进去。于是他很干脆地拉起月荧的手。   “既然大家的想法一致,那就进去看看吧。”   一行人互相牵着手,走出了那座小小的平台。脚下的黑暗好像水,他们每踏出一步,都会漾开大小不一的涟漪。这些涟漪互相交叠,又互相错开。当他们回头再看时,平台已不见了踪影,而簪子还在那里,感觉不远不近。尽管心生疑惑,但已然不能回头了。一行人只得继续前行。   谁也说不清自己走了多久,但是当锦瑟醒来的时候,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。红色的纱帐笼罩在周围,她闻到了檀香的味道,那是白檀,清幽而静谧。锦瑟缓慢地坐起,小心地环视四周。她看到了银白的床褥和枕头,还有枕边躺着的一支紫竹笛。   锦瑟一把抓起那支紫竹笛,她记得,这是自己成年时,父亲送的礼物。她猛地想起了什么,再度抬头看着那红色纱帐,还有房间里所有的摆设。没错了,这是她的房间。她居然回到了青丘!   洛红莲只觉得有些头晕,在黑暗里走的时间有点久了,反而有些不适应太阳的光线。当他的视线逐渐清晰,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,他的目光忽然无法移开。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抹红艳,那是红莲,只在八荒荒野的绿洲中才会开放的红莲!   殷丹露站在章莪山的半山腰上,看着远方飞来的鸟群,他有些茫然。这里虽然是自己出生的地方,但毕竟离开了太久,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。睁开眼睛,第一个看到的是殷家的大门,以及门口的族徽。他依稀记得自己拉着月荧的手在黑暗中行走,可为何醒来时,自己却斜靠在殷家门口的大树上。   正兀自想着,大门被打开。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走出门来,朝着殷丹露大声地喊了几句。殷丹露竟有些听不清他喊的什么,只是身子不由自主地下了树,飞快地跑进了那扇大门。   八荒距离四海最近的地方,是一座名叫青峰的山,山势不高,却四季常青。青峰山中有一座颇大的院落,名唤青苑。这里的主人姓月,是青雀一族的本家。月家向来女子当家,这一代的族长叫做月鸣。   月荧依旧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,迷蒙间她看见了外祖母清瘦的脸。待看清之后,月荧感觉自己有些混乱了,她记得自己被殷丹露拉着,不停地向前走。为什么此刻竟躺在了外祖母的房中?   恍惚间,孟樾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,甚至在摇晃他的肩膀。他缓缓的睁开眼睛,目光转向声音的源头。李若棠?孟樾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,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?自己为什么竟睡着了?一连串的疑问蹦了出来,顺着一股力量,孟樾坐直了身子。此时,他才看清了周遭的一切。孟樾眨了眨眼睛,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,这是他的房间……忽然他想起了一个地方——陵南孟家。   无为居是静惯了的,甚至到了让人忽视的境地。行人从无为居的门口路过,若没有桂子的香气,怕是没人会注意到这座院落。偶尔从院中传来琴音,邻里之间才想起这里还有一户人家。怡人的香气在空气中若隐若现,陆离摸索着走到了庭院里,因为他闻见了院中水仙的香气。   水仙?陆离皱眉想着,这是冬日里开在温室中的花,为何现在就有了,而且还在院子里。他甚至搞不清自己为何身处无为居的庭院里,他不是应该在密室中吗?锦瑟去了哪里?孟樾呢?为什么他听不见他们的声音?陆离有些慌了,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跌了下去。   “你这孩子,这么大了,还是这么毛躁。”   陆离的身子有些僵硬,他瞪大了眼睛,仔细辨认那个声音。   “师父?”   “不然,你以为是谁?”   “师父……怎么在这里?”   “你这小子,才十六岁就想赶师父走了?”   十六岁?陆离错愕地想着,他清晰地记得,第二年师父就离开了自己。   “不是,只是方才一直没听见师父的声音,以为您出去了。”   “我倒是想,不过孟樾那小子外出办事去了,怕是要三两天才能回来。我要是再外出,你可怎么办?”   桑榆扶着陆离在流水亭里坐下,将一盘酒酿糯米糕放到了他的跟前。陆离闻到了酒酿的香气,竟不自觉地笑了。   “你小子还是那么喜欢吃这个,真不知道这酒酿糯米糕有什么好吃的。”   桑榆摇摇头,实在不明白一个半大小子怎么就那么爱吃这甜食。   “师父不喜欢?那为什么会做?”   桑榆的丹凤眼眨了一下,屈起食指关节对着陆离的脑门不轻不重地一弹。   “还不是因为你爱吃。”   陆离摸了摸有些发疼的脑门,嘴里仍是放不下糯米糕。   “明明第一次吃的点心就是糯米糕嘛。”   陆离不依不饶地说道。他不会记错,自己第一次吃的点心就是这酒酿糯米糕,那时的自己还不过是个咿呀学语的孩童,师父哄着自己吃了第一口糯米糕。   桑榆自然也记得,但他却不想提起,因为这糯米糕让他想起一个故人。本以为自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,可不曾想到自己的徒儿竟也爱吃这糯米糕。如此一来,过了这许多年,仍旧是没能忘记。   师父忽然安静了下来,陆离便也得空开始思考事情的始末。密室里的结界究竟是什么,为什么让他回到了过去。如果说自己回到了四年前,那么其他人是不是回到了过去?那么孟樾呢?他和自己回到了同一个时间段吗?还是说更早…… 第20章 血色   陵南,清风城往南直走百公里之后的一座山镇,镇上最有名的望族便是孟家。孟家的传家武学名为清波秋水,意指手中的软剑刺杀回旋间,如同秋水涟漪,清波流转。看似柔若无骨,实则刚强断筋。清波秋水最为厉害的剑法之一便是断筋,软剑缠上肢体,只需转一下手腕,便可轻易割断筋脉。虽然有如此厉害的剑法,但孟家却不是以武学起家,更不以武为生。孟家世代经商,习武不过是为了经商途中可以防身。   孟家世代单传,孟梓南同结发妻子方氏,也只有一个儿子,取名孟樾。   “樾儿,你要是再不好好习武,当心你爹回来教训你。”   方氏板着脸,教训着调皮的儿子。可儿子似乎并不怎么在意,表面上低眉顺目,而脑子里却兀自想着等会儿该去哪里掏鸟窝。   “你可是忘了前几日的板子?”   方氏拿手指点了点儿子的脑袋。孟樾自然不会忘记前几日的板子,屁股上还隐约有些痛楚。只是他没搞明白,自己怎么一醒来就缩回去了。他可没忘记,自己在黑暗里拉着公子的手,就怕和公子失散了。可没成想,最后还是失了踪迹。直到前几日,自己清醒过来,发现竟回到了十一岁!   这是孟樾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,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过十一岁,可为什么偏偏让他回到了这里?   孟樾想不通,但是他能确定的是,其他人应该和自己一样回到了过去。但是否回到了相同的时间段,就不得而知了。   “樾儿,你有没有听我说话?”   儿子对于自己的训斥几乎没有反应,方氏有些生气了。孟樾一个激灵,察觉到了母亲的怒气,立刻摆出一副讨好的脸色,他知道这一招百试不爽。   “知道了,孩儿错了。娘亲别生气,千万别告诉爹爹。孩儿的屁股还疼着呢。”   “既知道疼,就该好好习武。这也是为你好。”   儿子一撒娇,方氏便没了脾气。笑着摸了摸孟樾的头发,宠溺地劝了几句。孟樾却有些不舍得母亲的抚摸,他早已忘记了母亲的笑容和温暖的手,如今这一切却奇迹般地回来了。   方氏劝了几句,又让儿子吃了些糕点,叮嘱教习师傅好生教导,便领着丫鬟离开了。孟樾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,直到看不见那抹湖蓝色的背影。   孟樾的武科师傅,是父亲的表兄李若棠。孟李两家联姻似乎成了家族的传统,在悠长的家族历史中,孟家有过三位夫人不姓李,孟樾的母亲是第四个。而他的祖母却是李家的嫡长女,李若棠是她的第三个侄子,年纪比孟樾的父亲小了十岁,却是从小在孟家长大,同孟梓南一起学文习武。孟家的清波秋水,他倒也学得了八分。每回孟梓南外出经商,李若棠就成了孟樾的师傅,教他习武。   “樾儿,清波秋水是孟家的传家武学,你可得好好学。”   李若棠再一次提醒道。   “是,师傅。”   孟梓南不在家的日子里,孟樾每天一早起床梳洗,接着便去给祖母、母亲问安。吃过早饭,便跟着李若棠习武。过了午时,方可进食。吃过了饭,陪着祖母聊天。下午就该在书房里看书习字。过了晚饭,便可轻松些。这样的日子,孟樾是早已习惯的,除了身体上的变化让他仍有些不适外,其他的倒还过得去。   就这样,孟樾在孟家待了有十来天。在第十二天的下午,他忽然想起了什么。如果他没有记错,他的父亲孟梓南应该在今天傍晚回到孟家。而所有的变故,应该是从第十三天的深夜开始的。   八荒的荒野如同九州的沙漠,空旷的大地上,偶有几处绿洲。而这些绿洲,无一例外地都有红莲花的影子。它们的绽放似乎永无休止,花开到极致时,色泽红艳得让人觉得妖冶。而红莲花的花蕊,却是意外的白色。   洛红莲支着一条腿,坐在绿洲旁,看着水中绽放的红莲花。风吹起他的银发,也让那些红莲花摇曳起来。这是洛红莲回到洛家后的第十一天,也是他第十一次坐在这里看红莲花。他有些茫然,从黑暗中醒来,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些嫣红的花朵。当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是红莲花时,他便知道自己回来了。尽管他并不确定,这片绿洲是否就是父亲当年遗弃他的地方。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,因为他知道再过几天,那段让他几近疯狂的记忆,将会重演。   “红莲少爷,族长让奴才来叫您。”   洛红莲转头,看见了本家的管家洛常。   “那麻烦常叔带路了。”   尽管不太愿意去见本家的族长,但眼下自己到底是寄人篱下。   “红莲少爷,请。”   常叔是族长身边的人,跟了族长一辈子,主仆间的分寸总是拿捏得很好。洛红莲知道常叔是不会告诉自己实情的,不管他是否知道。于是也懒得再问,利落地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,便跟着洛常回了本家。   洛云天成为洛家族长已有一段日子了,前任族长,也就是他的父亲早已离开昆仑,四处云游去了。洛云天对于父亲随性的性子,总有许多的不满。尤其是父亲接纳了洛红莲。他记得很清楚,当年洛红莲出生时,自己的父亲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厌恶,反而很欣喜。甚至当他知道红莲的父亲将这个孩子遗弃时,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,要求他们立刻找回那个孩子。而父亲之所以将族长之位让给自己,也是因为洛红莲。被找回的洛红莲,依旧得不到族人的接纳。可父亲执意要留下,并提出以自己的族长之位换取这个孩子在洛家的一席之地。   当然,洛云天也很清楚,父亲一定知道自己对于族长之位的觊觎。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。尽管自己如愿得到了这个位置,但一想到自己的成功竟是因为那个孽种,洛云天总有些不悦。但洛红莲到底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,在族中对谁都是极为恭敬,算得上是个识时务的孩子。而且他也是家族中唯一一个拥有三昧真火的人,这一点让洛云天不得不防。   “族长。”   照着家族的辈分,红莲该叫洛云天叔叔。可是从小到大,洛红莲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允许,自己也不敢逾矩。   “红莲,今日又去绿洲了?”   红莲是家族中唯一被监视的人,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向洛云天报告。   “没什么,只是想去那里坐坐罢了。”   “我知道绿洲对你意味着什么,毕竟紫鸢是在那里将你抱回的。”   洛云天所说的紫鸢,正是红莲的小姨洛紫鸢。听见小姨的名字,洛红莲的内心忽然有些失落。当他意识到自己回到过去的时候,还以为会再一次看见小姨,但是天意弄人。   “紫鸢已经去了,你也该照顾好自己。”   看着洛红莲失落的神色,洛云天知道他在想什么,也许在这个家里,也只有洛紫鸢值得红莲去牵挂了。   “族长,您找我来,有什么事吗?”   身为洛家的凶器,红莲自然知道自己的本分,而洛家族长会召见自己,绝不是聊聊家常这么简单。   “的确有任务要交给你。”洛云天看了一眼站在阶下的洛红莲,“最近荒野上的魑蛮有些不太平。你也知道,荒野虽不是洛家的地界,但与洛家毗邻。它们一直这么骚扰下去,对洛家还是有影响的。”   荒野的魑蛮是一个自由部落,它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族群,也没有固定的生活居所,更不事生产。它们最大的乐趣,同时也是获得生活物资的唯一方式,就是抢夺。因此与荒野毗邻的几个家族,总是受到它们的骚扰,尤其是洛家。即便洛家身处昆仑,同样躲不过它们的侵扰。数代族长无数次地出征荒野,却总也杀不尽这个自由部落。   洛红莲的出现,倒是让洛云天看到了让魑蛮绝迹的机会。但他也知道,魑蛮是一个由八荒中的流浪者组成的部落,里面不乏一些实力强大的对手,否则也不可能轻易攻破昆仑,一次又一次地骚扰洛家。真要让这个部落绝迹,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。如果洛红莲能和这个部落,同归于尽的话那自然最好。这个念头在洛云天的脑海里转了无数次,每一次洛红莲出征,他都会这样期待着,这一次也不例外。   “是,我即刻启程。”   走出洛家的大门,洛红莲见到了即将随他出征的军队。说是军队不过也就几百人而已,这些人大多是被判处了极刑的囚犯,还有少数在族中不受待见的人。因为除了这些人,没人愿意去荒野送死,更何况还要和洛红莲一起。   这些人是在洛红莲和洛云天谈话时,被召集过来的,他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,甚至都不敢正眼瞧一下他们的长官。洛红莲的嘴角不由得上扬,他是多么了解洛云天想要他就此消失的迫切心情。   “红莲少爷,这是族长为您准备的精锐部队。”   一个小厮摸样的青年,对着洛红莲恭敬地说道。洛红莲只是笑着回了一句“有劳”,便跨上了自己的战马。   “出发!”   看着这支所谓的“精锐”部队,洛红莲没有更多的表示,在那些送行人的注视下,往荒野而去。   孟梓南终于从东离州回来了,一如往常,他带回了东离的许多特产,吩咐管家一一分送。当他走进正厅时,自己的妻子早已站在那里迎候。   “夫人,我回来了。”   “老爷可算是回来了,老太太天天念叨你呢。”   方氏笑着说道。   “老太太可安好?”   “一切安好,就是想念你,总问我你何时回来。对了,樾儿这会儿应该正陪着老太太聊天。”   “樾儿这几日可有好好练武习字?”   “每日的功课都不曾落下,你若不信,考考他便是。”   方氏倒是掩过了儿子偶有的调皮,但她知道,这一切都逃不过孟梓南的耳目。可是,只要孟樾的功课能过关,对于那些调皮,孟梓南还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。   孟梓南随着方氏去给自己的母亲问安,在房里看见了正陪着老太太聊天的孟樾。毕竟是家里的独子,自然很受老太太喜爱。本来还坐在祖母身边吃着果子的孟樾,听见丫鬟说父亲来了,立马端正地站在一边,连手里还未吃的果子也迅速地扔回了食盘里。   “儿子给母亲问安。”   “你可算是回来了。”老太太见着儿子自然是高兴的,但看见战战兢兢地孙子又有些恼了,“我倒是盼着你回来,可是又不希望你回来。”   孟梓南听见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,狐疑地看向自己的母亲。   “你一回来,就把樾儿吓得都不敢在我这儿吃果子聊天了。”   “孩儿给父亲问安。”   孟樾恭敬地朝着父亲行礼,孟梓南这才悟出些什么。   “母亲是怪儿子对樾儿太严厉了?”孟梓南有些无奈,谁让母亲宠孙子呢?想想自己小时候,似乎也是这样。“樾儿是孟家独子,儿子也是无奈之举。不严厉些,日后怎好继承孟家祖业。”   “你呀,跟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。”老太太自然知道儿子的意思,但总觉得孙子已经万般皆好,“你这儿子已经很争气了,比起你当年来,可是青出于蓝了。”   “樾儿的能力我知道,他呀,本可以再好些。”   “是可以再好些,但很多事还是要循序渐进,急功近利未必就有好结果。”   老太太不再看自己儿子,只将孙子揽在自己身边。   “今日你刚回来,这孩子也是用功了一天了。你要考功课,等明日吧。”   看着老太太如此,孟梓南也只得笑而不语。   深夜的荒野显得格外荒凉,绿洲中的红莲花也掩藏在夜色中。月光从云层里透出些亮,却又照的不甚分明。洛红莲带着他的队伍在一处绿洲边上驻扎下来,他站在绿洲边,扫了一眼这支破败的军队。他知道,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们。每一支随他出征荒野的军队,最后都逃不过覆灭的命运,唯独他可以全身而退,尽管每一次都是伤痕累累。   也许这些人应该庆幸,因为魑蛮前几日刚刚打劫了住在昆仑边界上的居民,抢夺来的物资足够他们享用多日,暂时不会在荒野上四处乱逛了。   洛红莲派了几个人值夜,当然连他自己也计算在内。这片荒野他来了无数次,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十分熟悉。就连魑蛮他也同样的熟悉。   魑蛮原本是一个族群,在九州凡人的眼中,他们的原形趋近于龙,也就是九州凡人所称的螭龙。因此魑蛮一直称自己是螭龙的后裔,但八荒之中没有一个族群承认他们的身份。魑蛮族的性格十分乖戾暴躁,他们崇尚暴力,认为只有厮杀才能解决问题,并且彰显自己的地位。这种野蛮的行为,自然不受其他族群的欢迎。在与其他族群不断发生冲突和战争的过程中,魑蛮族内部发生了异变。最初他们的族长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,以对抗像青丘白家这样强劲的对手,不断地吸纳被其他族群抛弃的族人,甚至包括一些从其他族群中出逃的死囚。表面上看增加了战斗力,但从内部来说本族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害。整个族群逐渐被那些外来人所占据,最后形成了如今这样一个说不清身份的部落。   洛红莲与魑蛮交战的次数,大概在八荒可以排第一位。但即便如此,还是难以将魑蛮灭族。究其原因无非有二,一是魑蛮部落实力的确可观,加上他们不断吸纳新人加入,每一次征战,他们的人数只多不少;二是洛家派出的人中,也只有红莲可以一战,剩下的人都不过是炮灰。如此一来,红莲的每次征战都以失败告终,这一次自然不会例外。  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夜晚,洛红莲命令队伍开拔,但只走了半日便不再前进。所有人都狐疑地看着他们的长官,而洛红莲只是站在队伍的最前方。很快,他们看到了远处似乎有滚滚地尘土飞扬。   “全员做好战斗准备!”   洛红莲大声喊道。但他知道队伍已经开始混乱,甚至已经有人开始逃跑。会继续留下来战斗的,无非是一些为了建功立业,以换取活命机会的死囚。这些死囚的数量,占据了总人数的两成,换言之可以同他一起战斗的人数不过区区十数人而已。洛红莲微扬嘴角,露出一个悲凉的笑。   孟樾的清波秋水无疑又精进了不少,孟梓南在心底生出些许欣慰,但脸上却依旧严肃。   “樾儿的武功确实进步了,不过还得继续修习,不可荒废。”   “是,孩儿谢父亲教诲。”   “对了,先生可教了新课?”   孟梓南这会儿问的是文课,孟樾自小文武兼修,武学自然没什么可说的。但文学上,唯独书画尚可,诗词就有些捉襟见肘。见父亲问话,孟樾就有些发怵,因为之前先生的功课便是作诗。   “先生可都说了,所以今日想看看你的功课。”   “孩儿的诗词一向拙劣,爹爹还是不看的好。”   “亏你还知道自己的诗词拙劣。”孟梓南不禁笑骂道,“罢了,无论写的如何,我都不会怪罪。拿来我看看就是了。”   听见父亲这么说,孟樾这才放下心,递上了自己的功课。孟梓南接过看了一会儿,眉头便皱了起来,这上面分明是一首市井街头的打油诗。但想着自己之前说的话,便也只能作罢。   “诗作还算押韵,但少了些诗意,这功课啊,你自己再好好斟酌斟酌吧。”   “是,孩儿知道了。”   “樾儿,这次从东离回来,给你带了件礼物。昨天有些晚了,便没有给你。”   “什么礼物?”   听见有礼物,孟樾的兴奋劲就又回来了。   “随爹爹去看了就知道。”   孟梓南从东离给孟樾带回了一柄软剑,虽然孟樾已经有了一柄,但他总觉得不适合儿子。这一次往东离经商时,遇见了一个极好的兵器师傅,便托他特质了一柄软剑。这柄软剑相比现在所用的,要轻巧很多,而且纹饰清丽。孟樾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新武器,当他的目光从剑柄一路爬升到剑尖时,他看到了自己倒映在剑身上的脸,猛地想起了什么。   “父亲!”孟梓南狐疑地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儿子,“我们……我们家是不是有地道?”   孟樾似乎记得家里有这么一条地道,却又记得不那么真切。   “是有一条,怎么了?”   “那,今晚我们就去地道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孟梓南有些不解,他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要求。   “我……我昨晚做了噩梦,梦见……梦见家里被人偷袭,还……还放了火……”   孟樾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知道灭门的凶手是谁。   “傻孩子,一个梦而已,你是不是最近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故事?”   孟梓南有些哭笑不得,孟家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家,哪里会有人来偷袭。   “可是,可是那个梦就象真的一样。孩儿,孩儿只是害怕……爹爹,我……”   “不许再胡言乱语!”孟梓南有些生气了,语气严厉地呵止了儿子,“孟家一个商贾之家,向来遵纪守法,也从不与人结怨,何来仇家,何来偷袭之说?莫要再胡说,引得家中人心惶惶!”   在孟梓南的呵斥下,孟樾只得悻悻然地回了房。可他走后不久,母亲方氏从里屋走了出来,脸上有些忧郁之色。   “虽然这话我不该说。但是,樾儿的梦……梓南,孟家的白玉玲珑,可是被觊觎很久了。”   “我知道,但这白玉玲珑一直被秘密隐藏,除了孟家当家人,外人是不会知道的。而且近几年,江湖上对于白玉玲珑的消息,已经消失了很久。都几十年没有被提起了,想来不会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。”   “可是,我总觉得……”看着丈夫凝重的表情,方氏欲言又止,“算了,我想你总有办法应付的。”   如今正值深秋,天色暗的也更早。孟樾蜷缩在床的角落,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尖。只要想到今晚会发生的事情,他就无法入睡。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,已经是子夜了吗?孟樾这才悠悠地抬起头,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。   忽然,几声兵器的碰撞声引起了孟樾的注意。他迅速地拿着自己的软剑,几步冲出了房间。此时的孟府早已一片狼藉,那些护院的家丁都被一剑穿心。穿过庭院,打斗的声音逐渐清晰。孟樾最先看见因为重伤,而昏倒在庭院外的李若棠,确定他只是因失血过多而晕死过去后,孟樾也顾不得许多,冲进了庭院。   “爹!”   孟樾站在庭院的入口,看见了正与入侵者缠斗的父亲。孟梓南听见了儿子的喊声,但他无暇顾及,因为眼前的对手太过难缠。孟樾见父亲没有反应,也将目光移向了入侵者。   那人一袭玄色衣袍,黑色的金属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看见一双墨色的眸子。孟樾看见了面具上细致的纹饰,但他不知道那纹饰代表着什么。当他还在疑惑这个入侵者的身份时,一道白光从他的眼前闪过,恍惚间看见自己的父亲被对方击中,身体被巨大的力量震开。当孟樾再次睁开眼睛时,他看见了倒在废墟中的父亲。   “爹!”   孟樾一个箭步冲到了孟梓南的身边,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对手投来的目光。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抬手张开了结界,挡住了对方下一波的进攻。这个结界是桑榆教会他的,想不到自己回到了过去,但能力却依旧存在。而他的这一次阻挡,却让对手感觉到了威胁。   “你是什么人?”   面具下的声音很闷,但孟樾很清楚,这个人他并不认识。   “我还想知道你是什么人,为何要闯入我家?”   “原来是孟家的小公子。”那声音似乎对孟樾很不屑,“小子,还是躲得远点比较好。我只管找你爹拿东西,东西到手我自然会走。否则别怪我,让你们孟家断子绝孙。”   “哼……你休想从孟家拿走任何东西!”   “孟梓南,你都已经这副模样了,难道还要和我打?”   孟梓南脚步有些虚浮地从孟樾身后走了出来,扶着儿子的肩膀定了定神。   “我说过了,孟家没有你要的东西。”   “我相信孟家没那么蠢,把这么一件遭人觊觎的东西放在自己身边。但是每一代当家人,都知道这东西确切的藏身处。你只要告诉我在哪里就可以了,至于怎么取得那是我的事情。”   “那还真是失礼了,我这个当家人当得不够格。”   入侵者眯着那双墨色的眸子,目光就那样定格在孟梓南苍白的脸上。他似乎想要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,可结果却是一无所有。   “你要这么说的话,那只有请你去见你的先祖,顺便替我问问,那东西在哪里吧。”   孟梓南只觉眼皮一跳,顺手将孟樾重重地推开,一个箭步冲向了入侵者。孟樾的后背撞击在花园回廊的柱子上,只感觉后背一阵酸痛。耳边的打斗声仍旧在继续,并且愈演愈烈。他想要冲上去帮忙,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介入。因为另一个蒙面人从庭院的另一头冲了出来,正挡住了孟樾的去路。   “孟公子,想去哪里?”   孟樾蹙眉看了一眼眼前的黑衣人,穿着打扮与刚才那个入侵者一模一样,只是身形略显单薄。   “这是我家,我想去哪里用不着你管。”   孟樾几次想要离开,都被对方巧妙地阻挡,刚想要发怒,却听见庭院厢房里传来了一些声音。   “真是抱歉,看来手下没有好好善待老夫人与夫人。”   孟樾的双眼突出,眼白上净是红色的血丝。   “你们把我奶奶和娘亲怎么样了?”   “不过是绑了起来而已。”   黑衣人不理会孟樾的怒吼,慢条斯理的击了下掌。厢房的门也在同时被打开,孟家老夫人与夫人,一起被送了出来。   “孟老爷,孟公子,如何?”   孟梓南瞥见自己的母亲与妻子被捆绑着送出厢房的瞬间,也被对手找到了可趁之机。来不及抵挡对方的重击,生生地受了一掌,整个人从假山上坠落。   与魑蛮的战斗持续了一个昼夜,剩下的两成兵力也早已化作了血肉模糊地尸块。洛红莲的身体早已被鲜血浸透,那里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。魑蛮的首领是魑蛮族第一任族长的后代,他以自己绝对的武力战胜了部落中的强者,从而夺回了这个原本属于他祖先的位子。   “洛家红莲,你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,难道甘愿被摆布一辈子?”   魑蛮的首领就站在红莲的对面,他有着魁梧的身材,纠结的肌肉,粗黑的头发狂野地散落在肩头,方正的下巴被同样粗黑的胡渣覆盖。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甲胄,双手紧握着一对巨斧。他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,盯视着眼前的红莲。   “这轮不到你来管。”   虽然经过了一番激战,但红莲依旧淡然。白色的衣袍早已染红,银色的长发上也沾染着斑斑血迹,这使得他的发色有些刺目。血红的眼睛有些阴沉,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,没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。   “第一次见到你,还以为你是个姑娘,想不到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。你要是姑娘,兴许我还放过你了,以你的姿色,足以成为我的王后。”   首领的话让他身后的魑蛮人哄笑起来。   “哼!你能不能继续当这个王还不知道呢。”   话音刚落,红莲的三昧真火便扑向了魑蛮首领。巨斧也随之扬起,但是三昧真火不是用一把斧子就能挡住的。火焰瞬间包围了斧头,延伸出来的火舌迅速舔上了他的胡子和头发。在一阵巨大的爆裂声中,一抹红色的影子迅速蹿上,精准地缠住了首领的脖子。只感觉脖颈处一紧。   “你……你不敢杀我……”   “你凭什么这么认为?”   红莲紧紧拽住手中的红绫,冷眼看着对手。   “杀了我,在洛家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。”   “真的吗?我想你错了。你以为是谁让你们有机会,一次又一次地竞争首领的位置?是我。”   洛红莲的声音似远又近,听得并不那么真切,而最后那一句话,他确信自己听见了。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美少年,也许是个恶魔,一个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恶魔。   魑蛮首领魁梧的身躯轰然倒下,群龙无首的魑蛮人,面对浑身血色的洛红莲有些后怕。他们不安地朝后退了几步,不时地与自己的同伴对视,但得到的讯息只有恐惧和不安。最终,当洛红莲开始向他们踏出第一步的瞬间,魑蛮人便如鸟兽散。   敌人四处逃散的身影,在荒野中迅速地消失了,洛红莲站在满是血污与尸块的荒野上,任由突来的雨水冲刷,身上的鲜血顺着雨水迅速地滑落,浓重地血腥气充斥在周遭的空气中。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冲击着洛红莲的感官,魑蛮首领的话亦如针尖般刺痛着。   好热……口好干……孟樾的脑子里不断盘旋着这样的念头,他感觉到汗水浸湿了自己的衣服,口鼻间净是呛人的烟尘。剧烈的几声咳嗽之后,孟樾终于睁开了眼睛,但是刺目而滚烫的橘红色光焰,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。   “孟樾!”   是李若棠的声音,虽然很微弱,但孟樾绝对没有听错。他挣扎着爬起来,用满是氤氲的双眼寻找着李若棠。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。   “师父。”   “抱歉,我想我的左手已经废了。”李若棠气息微弱地说道,“他们把我扔进来的时候,我隐约看见了你的背影。”   “爹爹,娘亲,还有奶奶,他们在哪里?”   “他们……他们已经死了,我看见那些人在他们的尸体上点火,最后火势迅速蔓延,估计孟家已经一片火海了。”   李若棠忍着痛楚道出了实情,尽管他知道这对孟樾而言是怎样的打击,但悲剧已经发生,必须让这个孟家唯一的继承人,清楚自己要做什么。他勉强支撑着让自己站起来,最终还是因为腿上的伤势,重重地倒下。   “孟樾,你听好。你是孟家唯一的继承人,虽然孟家已经没有了,但只要你在,孟家就还有希望。你必须振作起来!”   李若棠声音在耳边徘徊,但孟樾却不想听。   “不!我要爹爹,娘亲,还有奶奶!我不要做什么继承人,孟家的希望也与我无关!我只要我的家人能回来!”  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,孟樾的脸颊上也感受到了一阵火辣的痛。李若棠挥下的右手还在颤抖,他从来不曾打过孟樾,也从未想过要打,可他方才的那番嘶吼,竟让自己忍不住挥下了手掌。   “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和祖母吗?对得起孟家的列祖列宗吗?”李若棠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,甚至忘记了他们仍旧身处火海,那些放肆的火苗随时会蔓延到这个角落。“身为孟家的继承人,你怎么可以这般不负责任!滚……你给我滚!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孟家人,你也不配做孟家人!孟家那些死去的人,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陪葬!”   李若棠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,将孟樾推出了角落。与此同时,被大火烧灼地失去了支撑的房梁忽然倒塌,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两个人中间。   “师父!”   回过神的孟樾想要伸手去拉李若棠,却感觉眼前一片漆黑,身子直往下坠。   “红莲!红莲少爷!”   狂风暴雨中,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。洛红莲转过身,透过密集的雨水,看见一个青衣少年正朝着自己狂奔,青色的衣袍上血迹斑斑,破口起码有数十处。洛红莲有些错愕,这个人不可能是自己带来的。   “红莲少爷!”   青衣少年在距离红莲几步之遥的地方,一个踉跄倒在了雨水中。他勉强支撑着爬了起来,朝着洛红莲伸出了满是血污的手。   “洛家……快回去!回去救洛家!”   洛家?红莲有些疑惑,他还记得自己离开时,洛家一如往常。   “魑蛮……偷袭了洛家……”   过多的失血让青衣少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和不稳,他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,但这些零碎的片段,却已经足够让红莲明白所发生的一切。前几日的骚扰不过是一个由头,借机让洛家派出红莲征战。而魑蛮的所有主力则暗中攻进了洛家本家,可是本家的防卫措施极为严密,如果没有内贼,绝对不可能轻易偷袭。   洛红莲看着已经咽了气的少年,他在犹豫要不要回去。如果洛家就此覆灭,自己也就摆脱了他们的控制。可是如此一来,自己也就失去了族群,变成一个无家可归之人,红莲不禁想到了洛紫鸢。红莲抱起少年的尸体,脚下轻点,在雨水中留下一串涟漪。   昆仑山西南之地,是赤焰兽洛家世代所居。密林环绕,雒河从旁经过,加上洛家的结界,这里本应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。可是这座堡垒,却在一夜之间化作了残垣断壁,尸横遍野的修罗场。洛红莲抱着少年的尸体,站在洛家的大门前,灰白色的大门如今洞开,他看到了横躺在阶梯上的洛云天。他的胸口被破开了一个大洞,四周有烧灼的痕迹。在洛云天的周围,是洛家的军队,此刻他们早已变成了尸块,尸体断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,被滂沱的雨水冲刷到了各个角落。   洛红莲放下少年的尸体,扫了一眼几乎没有生还者的洛家,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血腥气,同时还有杀气。他知道敌人还没有离开,因为洛家人还没有死绝。昆仑山以南,有洛家的地道,那里是专为避难所建。如今这个状况,洛家应该已经启用那座地道了。   “老大!那里还有一个人!”   循着声音,洛红莲看到了站在雨中的一行人。人数不多,也就十来个。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站在人群的最前面,与其他人相比,他的长相算是清秀,一双丹凤眼的眼角向上扬起,墨色的长发带着微微地卷曲披散着,天青色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。而使红莲好奇的,则是他身后所背的包袱。   “喂!你是什么人?”   最初发现洛红莲的男子,朝着他大声喊道。洛红莲像是没听见似的,只是盯着那个卷发男子。   “在下洛红莲。不知阁下是哪一位?”   嘴角微扬,略带些浅粉色的嘴唇轻启,悠悠地吐出一句话。   “鸣琴。”   红莲血红色的眼眸里透出了惊愕。鸣琴,乃是天帝的琴师,他的出现无疑是极不合理的。但红莲的记忆里,鸣琴的确出现在了洛家。   “阁下尊贵之躯,何以到这蛮荒之地。”   “洛红莲?洛家的凶器……看样子,你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。”   “洛家人的生死与我无关,但洛家的存亡却与我有关。”   这个答案让鸣琴笑了,声音虽不大,但透过滂沱的雨声,洛红莲依旧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嘲弄。   “洛家的存亡已经有了定数,如今只要你不动,洛家就此从八荒消失。”笑声渐止,鸣琴云淡风轻地说道,“若你非要为了洛家存亡而战,我也不拦你。”   “哼!阁下是九天之上的神明,就连四海的神仙都要礼让三分。想不到竟也乐意纡尊降贵,与八荒的魑蛮为伍。”   “八荒的青丘白家,不也出了一个想要飞升九天的白锦瑟吗?”   洛红莲眯缝起血红的双眸,眼前的对手绝非当日在蛮荒中的魑蛮首领。此人藏于暗处,如今忽然偷袭洛家,定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目的。   “阁下想要什么?”   “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,但是你却可以帮我。”   “你这是要拉拢我。”   “有何不可?”   “我不答应呢?”   “那你就是这场屠杀的凶手,而我则是铲除凶手的人。”   “我若是答应了,一样是死。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鼾睡。”洛红莲扯了扯嘴角,“到时候,我一样会是这场屠杀的凶手。”   “看来洛家的凶器,不只是会杀人。”   鸣琴依旧浅淡地笑着,若是真能将眼前的清俊少年收入麾下,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如探囊取物。   “以后的事情,谁能知道呢。也许……你不会死。”   洛红莲的眉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,他看着鸣琴的笑容,心里竟有些动摇。   “不可以!不可以答应他!你是洛家子孙,决不能看着洛家就这样灭亡!”   这一声怒吼,竟将洛红莲动摇的心,又拉了回来。他转身正看见一个身影,跌跌撞撞地从一堆废墟中跑了出来。走到近前,他才看清这个人的样貌。她是洛紫鸢的妹妹,洛兰雪。   “兰姨?”   “红莲,我不曾养育过你,更不曾正眼瞧过你,今日你这一声兰姨,我愧领了。”   洛兰雪有些艰难地扶着洛红莲的肩膀说道。   “洛家亏欠你太多,即便用整个洛家来偿付,都不足以弥补你所受到的伤害。但是,若没了洛家,你洛红莲就什么都不是了。所以,你不能让洛家覆灭,即便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号,你也必须将它传承下去。”   洛兰雪的目光转到鸣琴的身上。   “鸣琴,你有什么阴谋我不知道,我也不管。但是你要覆灭洛家,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!”   “你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,因为今日就是洛家的忌日!”   话音还未落下,雪白的羽箭已正中洛兰雪的胸口,红色的血溅落在白色的箭羽上,洛兰雪却死死地抓住红莲满是血污的衣袖。   “红莲,你绝对……不能答应他……即便背上凶手的骂名,也……绝不应该是私通外敌,覆灭本家!记住……记住我的话……”   红莲抱着洛兰雪冰冷的身体,沉默地跪在雨中,他忽然想起了洛紫鸢。她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下着滂沱大雨,自己跪在她的坟前,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,因为只有这样,那些厌恶他的人才看不到他的眼泪。洛红莲缓缓地站起身,因为哭泣和愤怒,几乎无法区分血红的瞳孔和发红的眼白。魑蛮人就像看见了恶魔,他们开始向后退却,唯独鸣琴仍旧站在原地。   地上的积水被狠狠地踩踏,溅起一连串的水花,手中的三昧真火直扑鸣琴的面门。却正中他布下的结界,瞬时爆开的火焰,吞没了整个结界,却无法突破。二人之间的对峙,让魑蛮人的恐惧陡然攀升至最高点,他们甚至忘记了逃跑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昧真火耀眼的红光。终于,这场持久的对峙,在一阵轰鸣声中结束了。鸣琴被震出十米开外,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围墙。洛红莲在被震开的瞬间,只觉得身体异常的沉重,似乎被什么拉着直往下坠。 第21章 相思   八荒以西,有山名章莪,毗邻长留山。章莪山之南,有上古妖兽毕方鸟,毕方一族姓殷。殷明青是这个家族的第七代族长,秉承了几代族长的传统,甚至样貌。殷家的每一代族长,都是身材高大,有着极为严肃的相貌,殷明青更是如此。他的三位夫人,为他诞下了五个儿子,两个女儿。四个儿子在外貌上,与父亲有许多相似之处,唯独小儿子最是清俊,若是好好妆扮,怕是要被误认为女儿身了。在这一点上,殷明青觉得是母亲的原因更多些,因为小儿子的母亲,是三位夫人中长相最清秀的。就是因为初见时惊为天人,才被殷明青娶回了家。   殷明青看了一眼小儿子,老觉得他今日有些魂不守舍。若不是让小厮去喊,怕是到了深夜,自己也见不着儿子。   “丹露,你是不是有心事?”   “嗯?没有啊。”   殷丹露茫然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,可他却不自知。   “没有吗?”殷明青狐疑地看着儿子,“你今天在那棵树上可是坐了很久,如果我不让人去喊你,大概你都不准备回来了。”   “哪有?我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。”殷丹露终于有了些表情,讪笑着回应,“爹爹,你叫我来做什么?”   “嗯,再过几日就是你母亲的生辰,她想在那一天为你物色新娘。到时候,你自己也仔细地看看。”   “新娘?爹,四哥还没成婚呢,我看不用这么着急吧。”   听见要给自己选新娘,殷丹露的内心是拒绝的。   “你四哥的事儿不用你操心,我已经让人给他送去了画像,要是在你母亲生辰前,选不定的话,有他好看的。”   殷丹露忽然有些同情起自己的四哥。   “那不然让四哥选定了再说,我还小着呢。”   “不小了,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你大哥就已经出生了。”   殷丹露咽了咽口水,他知道父亲又要开始讲述他在婚姻上的丰功伟绩了。可眼下他没有这个心思听故事,他知道自己回到了过去,他离开八荒的时候,母亲的生辰早已过了半月有余。而自己离开的原因,仅仅是为了逃婚。换言之,现在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,那么是不是代表自己可以改变结局?可是这么一来,也许自己不会离开八荒,自然也就不会遇到月荧。对了,还有月荧。那丫头会不会和他一样回到了过去,会不会是同一个时间点?   暗自思忖的殷丹露完全没有听见殷明青说了什么,只是一味地敷衍答应。直到听见“成婚”二字,才算清醒过来。   “成婚?爹,这个太早了吧,而且,你怎么知道我们选中的,就一定愿意嫁给我?”   “殷家的家世还能亏待了谁吗?”殷明青蹙眉说道,“而且我儿子一表人才,哪个姑娘能嫁给你,那是她的福份。”   “是……一切听您的安排。”   殷丹露无奈地答应着,因为他已经盘算好了,大不了再跑一次。   月荧被命令躺在床上不得乱动,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小丫头给自己受伤的手臂敷药。   “你当真是胆子大了,竟敢翻墙出逃。”   月鸣手中的银杖敲得地面砰砰直响,愠怒的表情一览无余。青峰的屏障十分强大,就算是族人也无法使用法力逾越,因此月荧只能选择爬墙。   月荧不敢抬头与祖母对视,她低垂着眼睑细想着眼下的情况。翻墙?她的确翻过一次,是为了出逃,而原因则是出于贪玩。她自小就很喜欢自己的小舅月泠,他也是月家为数不多的几个去过九州的人,对于月泠描述的九州,月荧有着极强的好奇心。但是碍于家规,她无法逾越高墙。   “看来月家的规矩,你还没有背熟。等会儿我会让人监督你重新背一遍家规!”   月家的家规很繁琐,繁琐到让月荧时常感到头晕目眩。最让她不能接受的一条,便是“月家族人未成年者,不得私自离开青峰”。换言之,如今的月荧还未成年,只能坐在家里,哪儿都不能去。要想去九州,那基本就是妄想了。月家族人中能去九州的,除了族中长老,就只有月泠所在的青月军。   青月军是月家的最强军队,族中精英皆在军中。他们除了负责守卫月家外,还负责收集情报的工作。出入九州也就成了在所难免的事情,但每一次都必须两人同行。月泠的搭档是月荧的青梅竹马月霄,月霄并非本家出生,但在族中长辈看来,月霄极有可能成为本家的女婿,月霄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。   “荧小姐正在背诵家规,霄公子还请回府。”   门口的侍卫恭敬地说道。月霄朝着敞开的府门望了望,隐约听见了月荧背家规的声音。思忖着今日怕是见不着了,便有些悻悻然地往回走。   “月霄!”   喊住自己的正是月泠,他一路跑着到了自己的跟前。   “来看月荧?”   “嗯,不过她好像被罚了。”   “谁让她翻墙了呢。这丫头也真是胆大。”   月泠一想到月荧骑在墙头上的情景,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。   “她……那么想去九州?”   “这可是她毕生最大的愿望,不过照着家规,她是出不去的。除非她加入青月军。”   “不可能的。”月霄摇摇头,“她是月家未来的继承人,族长不会让她加入青月军的。”   “是啊,月荧一出生就注定要成为继承人,没有什么可以改变这个事实。”   月荧本就是遗腹子,可她出生那天,作为下一任继承人,也就是她的母亲也因难产而死。因此月荧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继承人。   “对了,月霄。”月泠忽然想起月荧的生辰就快到了,“月荧的生辰已经过了。论理,这个生辰一过,便可谈婚论嫁了。你父亲有没有想过和族长谈谈婚事?”   对于自小一起长大的月荧和月霄来说,这件事情似乎顺理成章。   “父亲倒是提过,但毕竟对方是族长,父亲觉得就这样提出,似乎不合礼数。”   “有什么不合礼数的,你们本来就是青梅竹马。而且族长也挺喜欢你的,族中长辈哪一个不是盼着你们俩成婚的?”   月泠拍了拍月霄的肩膀,朗声说道。   “你说的是。不过这件事,还得由父亲说了算,最后也得看族长的意思。”   “我看啊,你干脆让你父亲直接去提。族长那里,要不可以让月山长老询问一下。”   月泠提到的月山长老,是掌管族中礼教的,虽然为人严肃了些,但也因此很受敬重,族长月鸣对他也是礼让三分。   “月山长老倒是个不错的人选,那就拜托月泠兄了。”   “没问题。”   月霄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,朝着月泠拱手表示感谢。月泠一边客气着,一边也开始盘算要怎么才能让严肃的月山长老出面。   殷家做寿自然不是一件小事,虽然只是族长的一位夫人,但也非同小可。殷丹露对于眼前堆叠如小山似的请柬,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,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棋盘上。   “丹露,你看看还有什么人要请的?”   殷红的衣袍上用金丝线做了滚边,上面还有缠枝牡丹的暗纹,并用金线勾勒出花瓣,巧妙地体现了阳光投射在牡丹花上的角度。乌黑的云髻上插着一支金牡丹簪子,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摆。这就是殷家的三夫人,殷丹露的母亲云烟。   “娘,我觉得已经够多的了。当初大娘和二娘的生辰,都没请这么多人。”   殷丹露头也不抬地说道。   “娘也不想请这么多人,但不是还要为你物色新娘吗?不多请一些人,怎么选啊。”   云烟嗔怪道,顺势在儿子身旁坐下。   “我无所谓,娘和爹看着满意就行。”   殷丹露依旧注视着棋盘,可迟迟没有落下一子。因为他的心思全不在棋局上,更不在三夫人的生辰上,而是担心着月荧。   “这叫什么话。新娘子娶进门,那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,怎么说也得你自己喜欢才行。”   云烟的这句话,倒是被殷丹露听了进去。他终于抬起头,看着妆容精致地母亲。   “娘,此话当真?”   “自然当真,娘亲何时骗过你?”云烟一脸认真,但念头一转,觉得儿子这是话里有话,“儿子,你该不会……是有心上人了吧?”   “啊?没有啊,没有……只是担心,万一我看中了,你们又不喜欢,那事情就比较麻烦了。”   “只要你喜欢,娘亲一定支持你。只不过,以你爹的处事作风,一定是希望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。”   “门当户对?”   “是啊,可别找一个像青峰月家那样的人家。”   “月家怎么了?”   听见母亲提到了月家,殷丹露不由得有些担心。   “八荒之中月家不过是中等人家,再说了,这一族的人除了会守护神魂,还会什么?对你和殷家的前途根本毫无益处。”   “我觉得月家挺好。”   “傻儿子,我和你爹那是为你好。虽然这一次,月家也在受邀之列。”   殷丹露听见这话,手中的棋子竟不自觉地落下。   “族长,荧小姐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。”   月鸣坐在上座,看了一眼月山长老,心想月山长老虽掌管族中礼教,但从来不对别人的婚事说三道四,更别说做媒了。如今却出面关心起月荧的婚事,月鸣心里清楚得很,月山要推荐的新郎人选必定是月霄。   “是啊,我也正为此事担忧。若是择婿不当,怕是要误了荧儿的一生。我也不好对她父母交代。”   “那族长可有人选?”   “族中年龄相当,文武兼修的俊才倒是不少。尤其是青月军中,更是人才济济。所以,也很难选啊。”   月鸣明知道月山长老是为月霄说媒,其实自己也很中意这个少年,但毕竟是月荧的祖母,这种事情总还是男方开口更好些。   “那,您看月霄如何?虽不是出身本家,但为人诚实,也算得上文武兼备。更何况还是青月军的精锐。”   月鸣方才的一席话,已经表明了态度,月山长老便也顺水推舟,反正这两个孩子的事情,在族里也是公开的。   “月霄这孩子,我看着不错。何况同荧儿从小玩到大,互相之间也算了解。想来荧儿也不会反对。”   “那您看,是不是过几日,便让月霄的父亲前来提亲?”   “再过几日便是殷家三夫人的寿宴,我们月家也在受邀之列,荧儿作为下一任继承人,自然是要同我一道去的。不如等三夫人的寿宴过了,再让月霄和他父亲过来提亲吧。”月鸣顿了顿,继续道,“不过倒是可以请月霄的父亲过来,两家交换一下庚帖。”   躲在门外偷听了许久的月荧,此刻的心情竟有些五味杂陈。殷家三夫人的寿宴上,自然是能见到殷丹露的,那么也就可以知道自己和他是不是回到了同一个时间点。但外祖母决定的亲事,却让她有些为难。无论自己有没有遇到殷丹露,月霄于她而言如同兄长。当初去往九州,也是为了能逃开这段婚事。   正兀自想着,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,月荧身形一动,轻巧地落在了屋顶上。目送着月山长老离开的月荧,此刻却不想离开屋顶了。就这样一直坐到了月上柳梢头,就算底下寻她的人差点挖地三尺,她都视而不见。她只想知道,这个时候,殷丹露是否也看到了这轮明月。   这个时候的殷家很是热闹,上上下下为着三夫人的寿宴忙得不可开交,其实最忙的莫过于送请柬的。   “哟,大姐。三妹这次的寿宴,怕是要成为殷家有史以来最风光的了。”   殷家二夫人柳絮是三位夫人中,口齿最伶俐的,平日里也是傲娇惯了的人。与三夫人云烟的关系一般,不好不坏的相处着。而她的傲娇源于她的孩子,殷家的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,皆是她亲生,而且殷家长子也是这一房的。   “三妹的寿宴只是个由头,老爷这次是想借机为丹露物色新娘,自然是要多请些人的。”   大夫人韵琇最为端庄,府中大小事务也是由她主理。   “老爷就是偏心小儿子,我们丹枫都还没成婚呢。”   柳絮随手取了一块点心吃了,开始念叨丹枫和丹露年纪差不了多少,怎么待遇就差了这么多。   “老爷这次不是也拿了画像给丹枫看?”韵琇兀自喝茶,“这次三妹的寿宴是个机会,不如你就让丹枫也物色物色,说不定能遇见一个他喜欢的。”   大夫人的这番话,让二夫人茅塞顿开。既然三夫人请了这么多人,丹露也不过只选一个新娘,何不让丹枫去试试。   “果然还是大姐聪慧。”   尽管月鸣说了要等殷家三夫人的寿宴结束,才让月霄过来提亲。但私底下,两家的家长早已交换了庚帖,只等着纳采纳吉了。   月荧的贴身丫头是个管不住嘴的,从月鸣的大丫头那里得来了这个消息,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自家小姐,原以为小姐会高兴,不想却是满面的愁容。月荧开始担心,如果殷丹露没有和自己回到同一个时间点,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必须作出选择,要么就这样成婚,要么就再逃一次。   殷丹露坐在屋顶上,看着初升的弦月,他想着明天的寿宴上会不会遇见月荧。但他更害怕遇见的不是回到过去的月荧,而是从未与自己相识过的月荧。猩红的眼眸中竟意外地流露出哀伤,这是殷丹露从不曾有过的情绪。   “月荧,你明天一定要来。”   浅淡地低吟随风而去,但殷丹露不知道,这风是否会往青峰而去。   晌午过后,殷家门前的大红灯笼被早早地点亮,朱漆的大门也已敞开迎客。不多时,宾客们便纷至沓来。殷丹露被三夫人命令留在大厅内迎客,无非是想让他最先看到那些前来贺寿的小姐们。   月荧小心翼翼地捧着寿礼,亦步亦趋地跟在祖母身后,踏进殷家大门的瞬间,她有些迟疑。因为她不知道会遇见哪一个殷丹露。   “青峰月家到!”   门口迎客的小厮,照例朗声说出家族名号。大厅内正迎客的殷丹露,手上的动作一滞。目光有些迟疑,但最终还是转向了门外。熙攘的人群挡住了视线,直到月鸣走到了大厅外,他才看见了捧着寿礼的月荧。   “你就是殷家的小公子,殷丹露?”   月鸣笑着看向有些呆愣的殷丹露。   “啊?哦……失礼了。晚辈殷丹露,见过月家族长。”殷丹露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什么,猛地回过神来,慌忙向月鸣施礼,“月族长为了家母生辰远道而来,丹露惶恐。还请移步后花园稍作休息,稍后开席时,会有丫鬟引领各位入席。”   月鸣笑着点点头,示意月荧送上寿礼。   “这是老身为三夫人准备的寿礼,薄礼一份,不成敬意。还望三夫人不要嫌弃。”   “哪里。月族长能来,就已经是最好的贺礼了。”   “殷公子果然伶俐,三夫人真是好福气啊。”   月荧将手中的寿礼递到殷丹露的跟前,这才抬头看向眼前人。殷丹露伸手去接,但这寿礼却始终在两人的手里捧着。殷丹露看见月荧的瞬间,差点脱口而出她的名字。但忽然想到眼下的情形,便又咽了回去。殷丹露欲言又止的样子,让月荧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,因为她已经知道,眼前的殷丹露就是自己想要见到的殷丹露。   “荧儿,随外祖母去后花园吧。”   月鸣看出些端倪,却不打算点破。因为还有些疑问,她没有搞明白。听见外祖母召唤,月荧有些尴尬地收了手,朝着殷丹露盈盈一拜。殷丹露顺手将贺礼递给身边的小厮,目光却没有离开月荧离去的背影。   “荧儿,那个殷丹露,你们认识?”   与一众宾客打了招呼后,月鸣与月荧在后花园的一处凉亭里坐下。   “外祖母为何这样问?”   月荧有些心虚,她不知道外祖母看出了一些什么。   “我看,他看你的眼神有点不一样。”   “哦,荧儿倒是没发现。”   听见月荧的说辞,月鸣沉默了。她分明在月荧的眼睛里,看见了和殷丹露一样的神色,但月荧却模棱两可地避开了。太奇怪,照理月荧与殷丹露应该是没有机会相识的,但他们的眼神都告诉自己,他们不但认识,而且极有可能关系亲密。   正烦恼着月荧与殷丹露的关系时,丫鬟却来告知可以入席了。月鸣只得暂时抛下这个难题,先应付那些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社交。   “儿子,可有看中的姑娘?”   “只怕母亲不喜欢。”   坐在主桌的云烟拉着儿子说悄悄话,殷丹露的回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。   “到底有没有看中的?”   喜不喜欢也得她看过了才知道,可眼下儿子似乎并不愿意说出答案。   “娘亲,若是选了一个你不喜欢,可儿子十分喜欢的。该如何?”   殷丹露仍是不愿说出答案,只是拐着弯地试探起三夫人。   “只要家世人品,与殷家相当。其他的,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。”   “我相信,家世人品一定与殷家相当,而且为人温柔贤淑。”   殷丹露笑着给母亲夹了菜。   “你今日才见了姑娘,怎知她温柔贤淑?”云烟心满意足地吃着儿子夹的菜,念头一转,觉得儿子是话里有话,“你小子不会早就私定终生了吧?”   “娘,这鱼不错。你不是最爱吃鱼了吗?”   殷丹露夹了一大块鱼肉,放进了云烟的碗里。   “别以为一块鱼肉就能收买我,要是让你爹知道了,仔细你的皮。”   “爹爹舍不得的,娘亲也舍不得。”   殷丹露笑着喝了口酒,抬头的瞬间,目光正巧落在不远处月荧的身上。今日的月荧是他不曾见过的,一袭柳黄色对襟衣裙,腰间系着竹青色的腰带,下面坠着一枚青玉制成的平安扣。此刻她正端坐在月鸣身边,裙摆似乎没有被很好地安放,正巧露出一对穿着竹青色绣鞋的脚尖。月家族长正与身边的宾客闲聊,月荧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,时不时地与另一边的姑娘对话,虽然她很有礼貌地笑着,但她眼底的不安却被殷丹露捕捉到了。   云烟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,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正看见微笑着的月荧,略有些绯红的脸,想是喝了些酒。年轻女子本就肤白,还微微透着些红润。如今因着酒气,更显得白里透红,吹弹可破了。自己儿子的眼光果然不同一般,云烟看着月荧俊秀的脸,倒是有些喜欢。   “老爷,那是谁家的姑娘?”   云烟微微侧过头,在殷明青耳边小声问道。殷明青喝酒的动作顿了顿,也将目光定格在了月荧的身上。   “那是月家的少小姐,闺名似乎叫月荧。”   “是‘美人荧荧兮,颜若苕之荣’的荧。”   云烟没提防自己儿子在此时回神。   “你小子,干嘛突然凑过来?”   “娘亲,你不是在和爹爹讨论孩儿喜欢的女孩吗?”   “你……你真的喜欢她?”   儿子的话,让云烟有些结巴,她不可思议地瞪着儿子。   “丹露,你真的喜欢?”   殷明青的反应似乎更正常些,对于月家的这位少小姐,他了解的并不多。   “是啊。有什么不妥吗?”   “月家的家世哪里和殷家相当了?”   云烟的脸色有些阴沉,还好主桌上只坐了他们三个人。但她的反应还是引来了,旁边大夫人和二夫人的侧目。   “娘亲,您小点声儿。”殷丹露笑着安抚道,“月荧挺好的啊,我喜欢。而且,月家家世也不算差,虽然不像殷家是大家族,但好歹也是青峰的主人。”   “青峰,倒是离四海很近。”   对于夫君不着边际的回答,云烟忽然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,但碍于宾客,又不好发作。   “爹爹,不如您和月家族长聊聊如何?”   “嗯,等宴席散了吧。”   殷明青的回答就算是答应了,如此一来,殷月两家联姻,成为了一件极有可能的事情。但是云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,因为在她眼里,月家根本就是小门小户。   按照以往地规矩,宴席散后,宾客们可以在殷家住上一夜。月家被安排在了明玕苑,这座院落种满了翠竹,十分幽静清爽。最重要的是,这里紧挨着殷丹露的丹霞苑。   祖孙俩刚刚安顿下来,便有丫鬟来请,只说是族长要见月家族长。月鸣虽有些不明所以,但出于礼貌,还是跟着去了。月荧闲来无事,便在苑中散步。明玕苑的翠竹很是茂密,其间的鹅卵小径有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。月荧立在小径中,抬头仰望,看见了落在竹叶间的弦月。   “从这里看月亮,感觉很不一般吧。”   月荧猛地转身,正对上殷丹露含笑的眸子。   “……殷……殷丹……”   “怎么?才几日不见,连名字都说不全了?”   面对有些结巴的月荧,殷丹露忽然生出了恶作剧的念头。   “殷丹露!谁……谁说不全名字了。”   月荧有些羞恼,朝着殷丹露吼了一声,便转过脸去。   “好了,我开玩笑的。”   看着月荧羞恼的样子,殷丹露的笑意更浓了。伸出手臂将月荧揽进怀中。   “感谢上苍,让我们回到了同一个时间点。”   “你,干什么?”   “抱你啊。”   “谁,谁要你抱了?”   月荧的脸依旧滚烫,即便隔着衣料,殷丹露也能感受到。   “你不喜欢我?”   殷丹露的反问,得到的是一个沉默。但他知道这个沉默意味着什么。月荧的性子本来就有些内向,否则当初与叶明伦的感情早就捅破了,何以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有机可趁?   “我没说过。”   沉默被一句低声的反驳打破,可殷丹露却笑了。   “是吗?那现在我告诉你,我殷丹露喜欢月荧。”   于是沉默再度回来了。   “你父亲请我外祖母去谈话,难道……”   “我的小青雀果然很聪慧。”殷丹露将她抱的更紧了,似乎害怕她会逃走一般,“我告诉爹,青峰月家的少小姐月荧,是我喜欢的女孩。我想娶她,除了她我谁都不要。”   “你!”月荧恨不得此刻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,抓着殷丹露衣服的手握成了拳头,狠狠地打在他的背上,“谁让你自作主张了?你都不问问我。”   “因为我知道你愿意啊。”   “我……”月荧有些语塞,其实仔细想想,如果殷丹露真的来问自己,她是真的会答应吧,“来殷家的前几天,外祖母就为我定了亲事,虽然还未纳采,但已交换了庚帖。”   “不过是交换庚帖而已,即便你过了门,我殷丹露也要把你抢回来。”   “哪有人这般粗鲁,亏你还是殷家公子。”   “我殷丹露又不是谁都去抢,因为是你月荧。你的心既然在我这里,身子又怎能在别处?”   听见这话,月荧羞红的脸,又往殷丹露的怀里探了几分。   “你父母会同意吗?”   “我爹应该不打紧,只是我母亲总觉得月家的家世与殷家不配。但这件事我自己做主,与别人无干。更何况……”   殷丹露眯缝起猩红的眸子。   “更何况眼下我们是回到了过去,我们可得想想要怎么回去。”   “是啊,我一开始也没搞明白,我们到底是怎么回到过去的。”   “那个密室绝对有古怪。”   “你说,我们可不可以在这个时间点,找到其他人?”   “不太可能。这些过去,都是我们的记忆。我们两个应该只是凑巧。”   殷丹露拉着月荧,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下。   “虽然说是记忆,但我的记忆里,你的父亲并没有与我的外祖母有过什么交谈。”   “的确没有……这么说,我们所处的环境,应该是记忆与假象重新组合出来的。”   殷丹露蹙眉思索。   “记忆?”   “对……记忆。”   殷丹露有些茫然,他呆愣愣地说出这句话,目光落在眼前露出惊讶表情的月荧。   “丹露,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?”   “我不知道,如果娶到你,我们就能回去的话,任何代价我都愿意。”   殷明青的话让月鸣很意外,但同时也很为难。本家已经和月霄交换了庚帖,虽还未正式提亲,但也算是定下婚约了。殷家如今正式提亲,难不成自己这个月家族长要毁约不成?   “月老夫人还有什么顾虑吗?”   殷明青看出了月鸣的为难,但不知为难在何处。   “实不相瞒,来殷家之前刚为荧儿定下婚约,虽没有正式提亲,但已交换了庚帖。”   月鸣思虑良久,还是道出了实情。殷明青捋了捋垂在胸前的胡须,思索了一会儿。   “既然未曾提亲,交换的庚帖换回来就是。我这里可是正式提亲啊。”   “这……似乎不大好吧?”   月鸣有些迟疑,然而她更有些惊讶。殷家公子殷丹露怎么就看上了月荧,而且看今日月荧的神色,似乎与殷丹露有些瓜葛。   “我知道这件事情,让您为难了。但是,我也没想到犬子竟对月荧小姐如此执着。”殷明青无奈地说道,“其实您来之前,我就问过丹露,若是月荧小姐已有婚约当如何?谁知那小子竟说,此生非月荧不娶,若是她已有婚约,能退则退,不能退,他就终生不娶。”   听见这话,月鸣倒是颇为意外,她没有想到殷丹露对月荧竟然痴情至此。   “那……殷族长没有问过小公子,为何如此执着于我们家荧儿?”   “问过了,只是他不愿说。”殷明青对儿子的执着也很奇怪,但无奈没能套出实话,“月老夫人,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做,但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嘛。”   “如果月老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,不如让我们三个自己决定如何?”   “丹露?”  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,门外站着殷丹露,还有被硬拉来的月荧。月鸣看着自己的外孙女,竟意外地说不出话来。一旁的殷明青虽有些气恼,却又发不出火来,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了。五个儿子里,就数这个幼子的脾性最像年轻时的自己,只要是自己认定的,绝不会轻易放手。但如今在宾客面前,多少还是要摆点父亲的威严的。   “丹露!月族长在此,怎可如此无礼!月荧小姐好歹是没出阁的姑娘,怎么可以这样拉拉扯扯?”   殷明青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,表情严肃地呵斥道。   “月老夫人,恕晚辈失礼了。”殷丹露嘴上怎么说,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,“月荧已经告诉我了,虽然您与月霄的父亲交换了庚帖,那也只代表你们双方有结亲的意思罢了。月荧毕竟没有正式入门,那我殷丹露此时提出结亲,也未尝不可。而且,我也知道月老夫人在担心什么,所以这件事情,若是能让我们三人自己决定,自然也就不会牵累各位长辈。”   殷丹露的这番话让月鸣不禁皱起了眉,但从殷丹露的眼神中,她可以探知这个孩子确实下定了决心。目光转向一旁的月荧,虽然她的脸上透着羞怯的红晕,但看得出来对于殷丹露的决定,她是赞成的,否则殷丹露也不会如此大胆地向自己提议。月鸣蹙眉思索了一会儿,心想着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婚事,让他们自己做主,也许事情会更好办些。于是便点头答应了。   月霄茫然地站在月氏本家的庭院里,直到现在,他仍旧有些搞不清状况。前一天傍晚,他同父亲一道在本家迎接了从章莪山回来的族长和月荧,自然也见到了一同前来的殷丹露。起初他只当殷丹露是出于主人家的礼节,将族长护送回青峰,可没想到晚间便被告知,第二日要与殷丹露会面。虽然不知道殷家小公子要与自己谈什么,但从族长的脸色和语气来推断,这件事情似乎与自己有关,可是自己与殷丹露并无交集,难道是月荧?月霄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简直是可笑,月荧连本家都未曾离开过,根本没有机会和殷丹露相识。即便这次为了殷家三夫人的寿宴去了一趟殷家,也不至于就闹出什么事情来。可是除此以外,还能有什么事值得殷丹露要与自己会面的?   正当他狐疑地时候,身后传了细碎地脚步声。月霄倏地转过身,正看见跟在后面的月荧。刚想要上前,却被横在眼前的手臂挡住了。月霄的目光顺着手臂,对上了殷丹露猩红的眼。   “在下殷丹露。”   看着月霄警戒的目光,殷丹露只是笑了笑,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。   “在下月霄。”   “月公子可知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?”   “这是月家的家事,应该与殷公子无关吧。”   月霄扯了扯嘴角说道。   “原本是月家的家事,但如今我殷丹露要求娶月家少小姐月荧,就不仅仅是月家的家事了。”   殷丹露的一番话,让月霄恍然大悟,但同时心底也升腾起一股怒火。   “月荧与我青梅竹马,而且两家早就互换了庚帖。”   “换回来就是了。即便没有庚帖,我殷丹露一样娶她。”   “你!”月霄愤怒地几乎说不出话来,他将目光转向月荧,“月荧,你说。你到底要嫁给谁?”   两个男人之间的剑拔弩张,早就让月荧没了主张,可这个时候,月霄却将这个问题丢给了自己。月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书房内顿时寂静无声。月荧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月霄,又将目光转到殷丹露的脸上。一个长长地深呼吸之后,月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   “对不起,月霄。我要嫁给丹露。”   月荧的声音不大,但此刻这座庭院却静得出奇,因而就显得异常清晰。月霄的拳头也越握越紧,甚至能感觉到指甲陷进了掌心。   “为什么?你为什么选择他?”月霄的眼神异常冷静,这让月荧有些惧怕,“毕方鸟世代是青雀的天敌,虽然双方停战了有数千年,但那不代表双方真正的和解,更别提联姻了。”   “毕竟和平相处了数千年,和解与否不过是大家不同的认知罢了。我觉得殷月两家的联姻,没什么不好。”   殷丹露不着痕迹地将月荧挡在了身后,语气缓和地回答道。   “我没问你。”   月霄终于将目光对上了殷丹露的眸子。   “我是月荧的未婚夫,自然有权利回答。”   “我和月荧的婚约未除,你算哪门子的未婚夫!”   月霄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,他的愤怒是月荧不曾见过的。   “既然长辈们让我们三个自己做选择,那也就意味着你们的婚约已经不做数了。”   殷丹露的这个答案,其实月霄早就察觉到了,只是他从内心认定月荧不会选择殷丹露。   “难道不是你们殷家威胁的?”   “我们殷家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那不如我们一决胜负,如何?”   听见月霄的建议,月荧紧张地拽住了殷丹露的衣服。   “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   殷丹露悄声安抚的动作和神情,让本就怒火中烧的月霄更是恼怒。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,径直飞向了月家后面的山头。   青峰的后山有一座断崖,没人知道那断崖叫什么名字,也许人们就没想过给它起一个名字。断崖远远地探出后山山头,形成了一座挑高的平台。月霄站在断崖上,鸦青色的衣袍在风中哗啦作响,墨色的长发被风拉的笔直。   殷丹露远远地看见对手站在断崖上,与他目光对视的瞬间,感觉到了月荧握紧的手。   “没事,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的。”   蜻蜓点水般的吻,落在月荧的额头。直到殷丹露青白色的背影稳稳地落在断崖之上,两行清泪才滑过脸颊。   被氤氲遮蔽的眼,模糊了断崖上不断冒出的青白光芒,兵器间刺耳地撞击声让月荧心惊胆战。   “月霄,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,又何必与我一战。”   殷丹露的长鞭缠住了月霄的双臂,距离月霄不到五米的地方,静卧着他的佩剑。   “我只要你退出!”   “月荧的心不在你身上,你这么做又有何意?”殷丹露蹙眉劝到,“如果你真的爱她,就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能让她幸福。”   “可我不觉得她和你在一起会幸福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你又不是月荧,你真的了解月荧的想法吗?”   殷丹露的这番话,竟让月霄无言以对。细想自己与月荧相处的这些年里,虽说是青梅竹马,但自己的确并不了解月荧,尤其是她来殷家之前。   “你看见她的眼泪了吗?因为你我之间的争斗,使她担惊受怕,这就是你要给她的幸福?”   眼泪?月霄错愕地望向月荧,远远地,自己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。   “我听见了。就在我转身走向这里的时候,我听到了她泪水滴落地声音。”   殷丹露从月霄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迷茫,于是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自己所感受到的。月霄收回目光,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殷丹露。   “你听见了?怎么可能?在我的记忆里,月荧几乎没有哭过,她永远都笑得那么灿烂,即便……即便当她知道自己永远见不到父母的时候……”   “那是月荧想让你们看到的,而不是你们所了解的月荧。”   “你一个外人,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!”   殷丹露没有料到,月霄竟会忽然发力。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殷丹露,眼见着自己被甩到了悬崖边。月荧感觉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,紧接着她的身体一跃而起,朝着殷丹露的方向飞奔而去。身后外祖母焦急的喊声,并不能让月荧停下脚步。   悬崖边的殷丹露和月霄听见喊声,也是一顿。两人同时将目光落在飞扑而来的月荧身上。月荧含泪的目光从月霄惊愕的脸上划过,正对上殷丹露那双猩红色的桃花眼。月荧的速度太快,几乎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,在扑进殷丹露怀里的瞬间,殷丹露的手也脱离了长鞭。月霄就这样看着他们滚下了断崖。   急速地下坠,让殷丹露禁不住收紧了双臂。   “我爱你。”   就在月荧的意识逐渐消失地瞬间,她听到了殷丹露的低吟,眼泪随着呼啸地风飞向远处。 第22章 相遇   八荒之南有山,名青丘。《山海经》中说,“青丘之山,有兽焉,其状如狐而九尾,其音如婴儿,能食人。”   锦瑟挑了挑眉,瞪着眼前发黄的书页,以及那些晦涩的文字。说不定,自己在陆离最初的印象里,就是书中所写的那样。   “啧啧,想不到锦瑟也会坐在这里看书,真是稀奇啊。”   一个悦耳的男声自门口传来,即使不回头,锦瑟也知道那是谁。   “二哥,这书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,我就不能来?”   锦瑟微微抬手,纤薄而泛黄的书本便轻巧地飞回了书架。   “我们家里,唯独你最不爱看书。这书斋,你可是头一回进来。”   闻言,锦瑟侧过头细想了一会儿,似乎的确如此。这书斋是先祖时就有的,也不知翻新了多少回,也不知增减了多少书,可自己却从未正眼看过,更别说进来了。   白锦琰摇头低笑,在锦瑟对面坐下,顺手将一碟糯米糕放到了桌上。仍旧侧着头的锦瑟,皱着鼻子嗅了嗅,香甜的味道毫无预警地钻进了鼻子里。   “酒酿糯米糕!”   “这可是小姑亲手做的。”   “这都是给我的吗?”   锦瑟终于抬头看向白锦琰。白锦琰挑了挑眉,一双杏眼带着些恶作剧似的笑意。   “你可算是看我一眼了,我还以为你都不想见我这个二哥了。”   “谁让你一进来就嘲笑我。”   锦瑟撇了下嘴,语气不悦地回道。   “好了,看在我给你送糯米糕的份上,就不要生气了。”   白锦琰笑着将碟子又往锦瑟跟前推了推。其实看见这碟酒酿糯米糕的时候,锦瑟早就忘记了要生气,纯粹只是想戏弄一下自己的二哥。锦瑟满意地吃着糯米糕,眼睛带笑地看着自己的二哥。虽说白家的孩子都是文武兼修,但白锦琰无疑是其中最出色的。如果他是白家最小的孩子,兴许还能多得些宠爱,可惜他不是,更不是家中的嫡长子。   他就这样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上,用锦瑟的话说,她这个二哥就是一个姥姥不爱,爹妈不亲的孩子。所以他太出色了,反而引来一些人的忌惮。比如他们的大哥,家里的嫡长子白锦瑞。可是锦瑟偏偏就喜欢这个二哥,她的武功、法术、乃至于最不喜欢的读书写字,都是白锦琰教的。至于爹爹找的那些师傅,都无一例外地被她用各种恶作剧气走了,无奈之下,家里的长辈只得让白锦琰当了她的老师。   “二哥,后天就是二娘亲的忌日,我陪你一起去吧。”   锦瑟吃着糯米糕,想着二哥的事情,不自觉地想到了二娘亲。对面白锦琰的笑容忽然僵住了,他没有料到锦瑟会提起自己的娘亲。每年的忌日,他都是自己偷偷去的。白锦琰的目光定格在锦瑟浅淡的笑容上,这个妹妹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。   锦瑟看着二哥狐疑地神色,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,但她却不想告诉二哥,自己是怎么知道他偷偷去祭拜的。她只知道,二娘亲对她很好,就像自己的亲闺女一样。锦瑟还记得二娘亲的那双杏眼,灵动而光彩,二哥的眼睛像及了她。还有二娘亲的酒酿糯米糕,小姑的手艺就是跟她学的。锦瑟甚至还记得二娘亲的那身月白衣裙,上面还绣着缠枝桃花,还有她挂在腰间的五彩璎珞。   “我记得二娘亲的名字叫红雨。”   “况是青春日将暮,桃花乱落如红雨。”   白锦琰的目光里终于露出些许笑意,但锦瑟总觉得那笑很苍白,甚至悲凉。也许自己不该提起二娘亲,锦瑟蹙眉轻身跃过桌子。白锦琰在诧异中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,有那么一瞬间他误以为那是自己的娘亲,但那股浅淡地檀香味,将他的心神又拉了回来。   “傻丫头,我没事。既然你要一起去,那就去吧。”   伸手抱住锦瑟,感觉到额头有些温热,白锦琰无奈地叹息道。   “嗯,我们带酒酿糯米糕去。”   “好,我们就带酒酿糯米糕去。”   十六岁的陆离坐在庭院里,跟前放着一把琴。这琴已有些年月了,但仍旧可以辨出是用上好的梧桐木所制。七根银白的丝弦,则是用蚕丝制成,内合五行,外合五音,另有玄晖与清晖二弦。此琴的琴徽是一个符文,找一个能工巧匠雕刻而成,并以上好的白玉镶嵌。师父说过,这琴叫做破魔琴,但师父觉得俗了,便更名空山秋瞑。不仅仅因为这名字雅致,更因为结合了最能将此琴所有潜能发挥的两首曲名,一首叫空山烟雨,另一首则叫幽谷秋瞑。   今日要练习的正是幽谷秋瞑,此曲与空山烟雨不同,一个是放一个是收。空山烟雨的放有着极强的攻击力,而幽谷秋瞑的收则有着极大的防守力。虽然两首曲子各有各的特点,但却可以同时演奏,这首被融合地曲子是陆离的师父桑榆所独创,名为空山秋瞑。陆离从七岁起学琴,十一岁开始学空山烟雨和幽谷秋瞑,十五岁学会了空山秋瞑。从那一年开始,他每天要练习一首曲子,这样的练习怕是不会有尽头的。尽管他偶尔也会偷懒弹奏高山流水之类的曲子,但到底也没有荒废师父所教的。   幽谷秋瞑的曲调从悠然到激烈,再回归平静,所有的一切都要求一气呵成。陆离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抹挑勾剔,银白的丝弦时而缓慢时而快速地颤动。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下来,枝头的鸟儿不再歌唱,院中的水停止了流动,随风而落的树叶停在了半空中,将要盛开的花朵竟也停止了。一曲终了,一切恢复了常态。陆离的耳朵动了动,他再一次听见了鸟鸣、流水、落叶、以及花开的声音。嘴角不由得上扬。   “锦瑟,算起来,你跟着玄女也当了很久的徒弟了。”   白锦琰放下手里的书,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小妹。   “的确很久了,但是师父老觉得我还是小孩子。”   锦瑟回想起回家之前,师父和蔼的笑容,以及在她包里塞的那些食物,敢情师父怕她还没到家就会饿死。   “玄女向来宽厚,待你总是不错。不过……我一直没想明白,她怎么就收你当弟子了。要知道,玄女从来不收弟子,你是第一个,也许也是最后一个。”   “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师父,但师父不肯说。只让我好好跟着学就是了。”   其实锦瑟也不明白这其中缘由。照道理,她再怎么天资聪颖,也不过就是青丘白家的九小姐而已。但玄女是九天之上的神女,为何会这么轻易地收了自己当徒弟。而且玄女的确说过,自己不收弟子。可为什么偏偏收了自己。这些疑问锦瑟自己是想不通的,问师父也永远没有答案。但她知道其中必定有些原因。   “那还真是奇怪。”白锦琰摇着头笑道,“那你跟着师父学了这么久,可有长进?”   “嗯,还好吧。师父说了,九尾的九条尾巴本没有什么特别的,只不过代表着力量大小的不同罢了。如果我想成为九天之上的天狐,就必须让每一条尾巴拥有一识,九尾也就是九识。”   九识?白锦琰蹙眉沉吟,但很快他就明白所谓的九识是什么。九识本是佛教用语,前六识分别是眼耳鼻舌身意,后三识则是七末那,即分别识,八阿赖耶,即藏识,以及九庵摩罗,即清净识。如果锦瑟要让每一条尾巴拥有一识,那也就意味着,她要放弃所有爱欲。白锦琰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回到锦瑟的脸上,自己的小妹妹还那么小,世间的情爱都未曾品尝,如今却已经要学着放下,这对她而言多少是有些残酷的,但这却是她自己的选择。   “锦瑟,若是日后要你选择……比如说你遇见了你所爱的人,但你必需要放弃现在的修行,你会怎么选?”   锦瑟记得二哥的确问过自己这个问题,当时的自己也像现在这样,用那种天真可欺的表情望着自己的二哥,小小的嘴巴被糯米糕塞得鼓鼓囊囊,含混不清地反问了一句“什么是所爱的人?”。那时的自己觉得二哥的问题很奇怪,因为她认为自己所爱的人就是爹爹和娘亲,还有小姑、二娘亲和二哥。但现在她却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,自从与陆离相遇,自己似乎从没有想过要在他和修行之间做选择。可是如果真的到了要选择的时候,她该怎么办?锦瑟有些厌恶这个问题,她下意识地摇摇头想要摆脱这个恼人地疑问。但不明就里地白锦琰,却以为自己的妹妹没听懂他的提问。   “锦瑟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我明白,二哥。”锦瑟忽然打断了白锦琰的话,“能不能别探究这个问题了,我不想去想,至少现在不想。”   以锦瑟目前的修为,虽然已经到了七识,但只要还没到八识,她就觉得自己还用不着去选择。起码她现在不想,因为她真的放不下陆离。陆离?回来这么久,她第一次想到了他。但只要开始想,似乎就停不下来。她想知道现在他在哪里,是否和自己在一个时间点,还是说错开了。   看着妹妹沉默地侧脸,白锦琰有些心疼,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只是叹息着搂过锦瑟的肩膀,轻拍了两下。锦瑟感觉到了二哥温热、均匀的呼吸,想起陆离似乎也是这样,还有他的琴声。   整整一天,无为居里的琴声没有停止过,桑榆倚在院子的回廊上,纤细地手指轻拈着一只小巧轻薄地青玉酒盅,仰头饮尽杯中的佳酿。桑榆忘了这酒在酒窖里藏了多久,甚至忘了这酒的出处。他只记得这酒叫桃花酿,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醉倒在那片桂花林中,任由那些纷飞的粉白花瓣落满衣襟。还有那张至今有些模糊的脸,但脸上的泪为何如此清晰。   桑榆听着徒弟的琴声,他辨出了那曲子——凤求凰。难道自己的徒儿情窦初开?可是这小子几乎不大出门,即便出了门,应该也瞧不见哪家的姑娘。一曲终了,陆离愣愣地坐在原地许久。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,只是想换首曲子弹奏,竟不自觉地选了这首。他想起了这双手的触感,曾经抚摸过锦瑟的面容,锦瑟的长发,甚至拥抱过锦瑟纤瘦的身体。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回到了十六岁,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完整的。   “乖徒儿,告诉师父,最近可有遇到什么事?”   桑榆忽然出现在了陆离的身后,对于这首突如其来的凤求凰,作为师父似乎有必要问个明白。   “没有啊。”   陆离的回答显然有些心虚,虽然喝了酒,但桑榆的意识很清醒。   “乖徒儿,你是师父一手带大的,你的心思瞒不过我。刚才那曲子,若不是心有所动,怕是很难传神。”   陆离竟有些语塞。   “唉,你若执意不肯说,为师也不勉强。只是切记,过分的情爱会是你修行最大的障碍。”   桑榆仰头喝完了今天最后一杯酒,揉了揉徒弟的头发,便倏然消失了踪影。陆离知道这会儿,师父定是在后院的某棵树上小憩。想着师父的那句话,陆离有些茫然。他站起身,摸索着找到了搁在一边的紫竹盲棍。凭着紫竹棍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,走出了无为居。   “族长,此事兹事体大,我看还是小心为上。”   青丘白家的长老之一白文榷,负责的是族中族规,但凡有触犯族规之人,皆是交由他管理。他所说的“兹事体大”,指的正是八荒、四海、九州之间的九九八十一道结界被消除的事情。而且最先消失的正是八荒周围的六十四道结界,不过短短十天,结界便全部消失。被困八荒长达数千年的妖魔,早已经蠢蠢欲动,而且已经有一部分离开八荒,试图破坏四海的结界。   “这件事的确非同小可,若是因此引发与四海、九州的第二次争斗,对于八荒也并非益事。”   白武禛轻揉着垂到腰际的发冠流苏,紧皱着眉头,露出不安的神色。白武禛排行老四,但他却是唯一的嫡子,因为父母成婚十三年之后才有了这一个嫡子,所以取名禛,以此表示他是夫妻二人向神明祝祷而获得的孩子。也因为嫡子这个身份,使他成为了白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。白武禛的身形同他父亲一样,十分高大匀称。但容貌却酷似他的母亲,以男人的长相而言,显得有些阴柔,但眉宇间又带着英气。狭长的丹凤眼,眼角很自然地上翘,墨色的眸子显得很锐利。   如今他正用这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族中的长老们,以及他的部下。他希望这些人能给出合理的建议,以阻止过多的妖魔逃出八荒引起不必要的争斗与伤亡,最起码要保证白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。   “怎么?各位竟没有丝毫地办法?”   “族长,白家能做的,也就是对本族中人加以管束,还有就是加强对辖区内妖魔的约束。”   说话的是站在白文榷身后的白武禝,他是白武禛的大哥,也是白家的将军。白武禛看着自己的大哥,思索着他的回答,除此之外,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。   “那么这件事情就麻烦大哥部署一下了。”白武禛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三叔白文榷,“三叔,同样麻烦您向白家族人,以及白家辖区内下达这条命令吧。”   桑榆在树上懒懒地小睡了一会儿,感觉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,这才伸了个懒腰下了树。背着手悠闲地回到庭院里,却找不见了自己的徒弟。桑榆环视四周,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那把琴上,想起了那首凤求凰,嘴角竟不自觉地上扬。   白锦瑟一路小跑着穿过偌大的庭院,半途中遇见了自己的大哥和五哥,也只是匆匆地打了招呼,便直奔白锦琰的院子而去。看着小妹匆忙的背影,白锦珣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大哥,而对此一无所知的白锦瑞也有些茫然,最后只说了一句,“定然是去找锦琰的”,便自顾自地走了。   桌上的茶杯刚被斟满,白锦琰便听见了匆忙地脚步声,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,不疾不徐地又斟了一杯茶。   “跑那么急做什么?这可是上好的桂花茶,来品品。”   白锦琰笑看着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地妹妹说道。锦瑟瞄了一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,感觉到喉咙的确有些干燥。便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,白锦琰略一愣神,笑着摇头叹道。   “若是让玄都知道,你这么糟蹋他的桂花茶,定要气得跳脚。”   “那个玄都上仙居然还住在八荒……”   锦瑟看着手中空空地茶杯,嗅了嗅杯中残留地香气。她记得那个玄都上仙,长得很美。虽然她一直觉得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很奇怪,可是玄都真的很美。一双眼角上翘的桃花眼,比起殷丹露的更美艳几分。鼻梁高挺,略显粉色的嘴唇厚薄适宜。脸型是标准的瓜子脸,无论哪个角度看,脸部线条都完美到极致。玄都身材偏瘦,却很高挑。终年穿着一身鸭卵青色衣袍,月白的腰带上坠着一枚雕琢成桃花的白玉。玄都从不束冠,任由墨色的长发披泻而下,当他立在桃树下时,总有几许发稍触碰到地面。而且,只要他不出桂花林,必定是赤脚而行。锦瑟还记得自己曾与他同席而坐时,见过那双在衣袂下悄然露出的脚。虽然常年在林中行走,却意外地白皙,看上去更像是一双养尊处优的脚。   “玄都上仙应该还爱着二娘亲吧。”   整个白家都知道,青丘以南的荒地上在一夜之间生出了一片桂花林,那一夜是白家族长白武禛与二夫人红雨的新婚之夜。桂花林的主人则是四海之中,归墟山上的玄都上仙。玄都爱上了青丘白家分支的少小姐白红雨,为了她不惜背弃师门,移居八荒。却意外得知白红雨下嫁白武禛,也许他不知道,白红雨所爱另有其人。而这件事情,大约只有白红雨自己知道,乃至整个白家都不知道。   红雨下嫁的当晚,玄都便在青丘住下了。白家没有赶人,因为他们知道没有理由去和四海的上仙发生矛盾,更何况起因还只是一桩扑朔迷离地三角恋。对于白武禛而言,他明白自己的二夫人对自己没有爱慕之情,但只要玄都没有越轨之举,自己没必要做这个恶人。可是谁也没想到,玄都就此不走了。他似乎很安于现状,除了养护那些桂花,便是到了时节,酿制桂花酒,制作桂花茶。香浓地酒和茶,倒是为他招来了不少朋友,其中便有白锦琰。   “可是娘亲到底爱谁,大约只有她自己知道。”   “二娘亲不爱爹爹?”   这倒有些意外,尽管知道二娘亲与爹爹一直以来都是相敬如宾,总以为他们感情不错。可如今听见二哥的话,事实似乎并不是自己所见到的那样。   “娘亲从没说过,可我知道她心里有人,但那个人不是爹,更不是玄都。”   白锦琰摇着头说道。他想起了娘亲有些苍白的笑,还有那低低地叹息。   “二娘亲那样的女子,会爱上什么样的男人?”   锦瑟又喝了一杯桂花茶,这一次她很仔细地品着,想从中品出些味道,却发现那味道有些苦涩。   “好了,你这么匆忙地跑过来,不会只是来研究我娘亲喜欢谁吧?”   白锦琰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笑容,那笑容淡淡地,却很暖。   “听说八荒、四海、九州的结界正在消失。八荒的六十四道结界在十天之内全部消失,已经有妖魔出现在四海的结界之外了。”   “结界凭空消失太不寻常了,一定有古怪。可是你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做什么?”   “我,我不过是好奇嘛。”   “好奇?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想去九州已经想了很久。”   白锦琰一针见血地戳破了锦瑟的谎言,锦瑟撇撇嘴,低头喝了一口微热的桂花茶。温度刚刚好,茶香仍在齿间流连。回味茶香的时候,锦瑟也忆起了自己曾经想要去往九州的愿望。   那时候的锦瑟还不过是个孩子,整日里追着二哥白锦琰四处跑。有一次他们来到了八荒最靠近四海的地方——青峰。青峰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在四海,结界几乎贯穿了整座青峰。那也是锦瑟第一次触摸到八荒的结界。那时候,她曾问过白锦琰关于结界的事情,白锦琰给出的答案,和那些老夫子的一模一样,这让锦瑟感觉到无趣。而透过通透的结界,她看见了四海,以及四海后面的九州。虽然不甚清楚,却让她产生无尽的好奇,那时候她就冲着二哥白锦琰喊道,“将来我要去九州!”   “你对九州不好奇吗?哪个地方应该和我们这里很不一样。”   “好奇,当然好奇。但我知道出不去。”   “二哥,结界消失了。”   锦瑟拽着白锦琰的手,瞪大了眼睛望着他。   “九州有许多拥有驱魔能力的人,你去了万一回不来呢?”   “不会,一定可以回来。更何况,我是要修仙的九尾,那些驱魔人不能把我怎么样。”   “你想的太天真了。”   白锦琰蹙眉劝到,尽管他觉得这样的劝说根本无济于事。   “无论如何,我都要去。”   如果说当年的锦瑟是抱着对九州的好奇,才坚持要离开八荒。那么现在的锦瑟,是为了去寻找陆离,因为她知道只有离开八荒才可以找到他。   “结界消失了,父亲身为族长,一定会加强族中的管束,就连青丘都很难出去。如果你非去不可,就去找玄都吧,他应该可以帮你。”   青丘以南的桂花林很美,如同一幅画。站在青丘的山顶,可以一览整片桂花林的美景,满眼的澄黄中,时常会有一抹浅淡的青色。锦瑟站在山顶上,看着那抹浅浅地青色,在澄黄的桂花林中行走。锦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一个轻盈的跃起,身体已在半空中腾跃。   “玄都!”   正低头检视土壤地玄都,自然听见了那声清脆的呼喊。他却没有转身,而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。锦瑟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,好奇地探头看他在做什么。   “嗯?这不是锦琰的宝贝妹妹吗?”   终于完成工作的玄都,这才悠然地转过身。而他长及地面的乌发,却被一双手拽着。   “你头发又长了。”   “嗯,随它去吧。”玄都并没有阻止锦瑟把玩他的长发,“锦瑟,许久不见,倒是亭亭玉立起来了。”   “玄都,我想找你帮忙。”   “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?”   玄都多少已经猜到什么事情了,但他希望锦瑟不是为此事而来。   “我想去九州。”   玄都挑了挑眉,到底是没逃过。   “为什么想去?”   “那个……好奇……”   锦瑟知道玄都的能力,毕竟是四海的上仙,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。但自己却又不想说出实情,多少有些心虚。   “好奇吗?”玄都牵起锦瑟的手,领着她在桂花林中的竹榻上坐下,“你可想好了?”   玄都看着锦瑟微红的脸,多少猜到了她的真实目的。他很好奇,九州那里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人物,竟让一心要修成九尾天狐的锦瑟动了凡心。同时他也很不安,他担心锦瑟在面临选择时会很痛苦,但又不忍心让她就此放弃。   “锦瑟,你没去过九州吧?”   锦瑟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,难道玄都发现了什么?眼角余光观察着玄都的面色,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,于是只能装傻充愣地摇摇头。玄都皱了皱眉,看着锦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脑袋,仍是有些不放心,难道那个人来过八荒?   “如果你下定了决心……”   “自然是下定了决心的,否则也不会来找你帮忙了。”   不等玄都说完,锦瑟便迫不及待地回答。玄都见状,便知道劝不住了。   “四海与八荒之间的结界有一处是最弱的,那便是青峰。而四海与九州之间,最弱的则是艮山。”   锦瑟思索着玄都的话。青峰自然是最弱的,因为青峰在四海与八荒之间,结界须穿过青峰,力量自然会受些影响。而艮山的情况与青峰十分相似,加上地处荒僻,能够轻易地登陆。   “切记,不要让你的父亲知道,否则你连青丘都出不去。”   “你不帮我?”   望着锦瑟一脸天真可欺的表情,玄都到底是投降了。   “罢了,我带你离开青丘,之后你就好自为之吧。”   陆离是在这清风城里长大的,虽然不大出门,但邻里之间倒还都认得他。更何况他自小就长得清秀文静,长辈们自然也就更喜欢他。拄着紫竹棍的陆离,一个人在清风城的主街上走着,不时会遇到那些人,也就免不了被那些邻居拉着说话。虽然他不善交际,倒也知道如何应对。一路走下来,即便没有孟樾在旁边,倒也顺利。   陆离只是沿着主街一路前行,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。直走到一处宅院前,他忽然停住了。   “抱歉,请问这是哪里?”   陆离似乎听见有脚步声从自己身边走过,便出声询问。   “这里是清风城城东。”   “城东?那沈宅……”   “你跟前就是了。”   耳边的脚步声再度响起,渐行渐远。陆离摸索着推开了沈宅的大门,他嗅到了一丝腐败的气息。顺着紫竹棍在地面敲打出的声音,双脚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。走过庭院中的鹅卵石小径,双手触摸到了圆月门粗糙的表面,隔着鞋底,陆离感觉到这里应该是通往堂屋的小路。因为脚下是平整地青石板,紫竹棍敲打出了如同瓷器般的清脆声音。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,陆离站住了。他凭着感觉细细辨认,左手在半空中摸索了一会儿,朝向左边小心地转过身。   “锦……瑟……?”   陆离感觉到了左手掌心的触感,那是一只手,一只有着似曾相识地温度的手。   “嗯,我回来了。”   低低地声音在耳畔响起,陆离不由得握紧了那只手。   “我还在想,你会不会回到了相同的时间点,会不会遇见你,会不会错过你……”   “我也想过相同的问题。”锦瑟扶住陆离,“反正无论回到过去多少次,我都会来九州。也许,就是为了遇见你。”   “咳……”   锦瑟的话让陆离有些意外,竟不自觉地咳嗽了起来。   “喂,我一个女孩子说这些话,已经很不好意思了,你没必要咳成这样吧。”   “抱歉,抱歉。”陆离连忙笑着道歉,“我不是故意的,只是,只是你从来都没说过这种话,忽然有些不适应。”   “你怎么来这里了?”   虽然不大满意陆离的反应,但锦瑟更好奇陆离出现在沈宅的原因。   “不知道,我一个人沿着主街走了很久,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。你呢?”   “我?我离开八荒,几乎没有停留,我怕错过了你。从云沼到了清风城,我没敢去无为居,我怕在那里找不到你。正闲逛着,就看见了沈宅的大门,然后就看见了你。”   “所以,我进来的时候,你已经尾随着我了?”   “对,但是我又怕你不是你。”   “你怕见到的只是过去的我,而不是从密室回到过去的我。”   “是啊,万一认错了怎么办?”锦瑟的声音听着有些委屈,“要是你不认得我怎么办?”   “不会的,我一定会认得你。正像你说的,我是为了遇见你,才来这里的。”   锦瑟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,尽管知道陆离什么也看不见,还是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眼睛。目光游移中,穿过堂屋敞开的门,她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,那幅画着红色鲤鱼的云锦。   “陆离,那幅画……”   从锦瑟有些不安地语气中,陆离察觉出从正前方传递而来的一种不安,或者说危险。   “锦瑟,我们快离开这里!”   陆离有些慌乱地拉着锦瑟离开,可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,那幅画竟自燃起来,火势发展的速度超出他们的预想,很快他们的去路就被橘红色的光焰截断。   “陆离,没有路了。”   “怎么会……”   就在陆离不知所措的时候,从那些噼啪作响地声音中,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   “乖徒儿,你不该来这里,时机未到。”   “师父?……师父!”   陆离的呼喊被火焰所吞没,橘红色的光焰也在瞬间吞噬了整座沈宅。 第23章 过往   伴随着剧烈的头痛,陆离终于从深沉的昏迷中醒来,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。   “锦瑟?”   “你终于醒了。”   锦瑟焦急地扶起陆离,将他紧紧地抱住。   “我记得沈宅起火了。”   “我知道。本来我以为我们逃不出去了,但是就在火势加剧的时候,我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,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死命地往下拽。然后,然后我就醒了。”   锦瑟轻轻地放开陆离,焦虑地看着陆离的眼睛。   “那我们现在在哪里?”   “在无为居的庭院里。”   “其他人呢?”   “我们在这里。”殷丹露拍了拍陆离的肩膀说道,“很奇怪,我居然回到了过去。你们应该也都回去了吧?”   “的确是回到了过去,可……这是怎么办到的?”   “那个密室一定有古怪。”   洛红莲蹙眉看向密室的方向。   “孟樾呢?”   “他好像有些不舒服……”   其实孟樾是最先醒来的,当他发现所有人都躺倒在无为居的庭院里时,就发现了问题。但那时的他,思绪仍停留在那段挥之不去的记忆里。恍惚中,他已经坐在流水亭里,身子不住地在颤抖,涔涔的冷汗湿透了衣服。   “如果都回到了过去,那孟樾……算了,让他安静地待一会儿吧。”陆离猜到了孟樾不舒服的原因,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,没人能帮得了孟樾,“月荧,能麻烦你去守着孟樾吗?”   “好,我会看着他的。”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看陆离的样子,似乎还要去一次密室,锦瑟慌忙拦住了他。   “我要去确认,确认那个密室……”   在陆离的坚持下,三个人只好陪着他再度进入了那间石室里。可奇怪的是,这一次,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密室的入口,那间密室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。   “难道是幻觉?”   “不可能,明明是进了密室之后,才回到过去的。”   “太奇怪了……”   陆离的眼神有些慌乱,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。   “我记得的,我记得的!最后,那些火焰扑过来的时候,我听见了师父的声音!”   “陆离?”锦瑟试图安抚慌乱的陆离,却发现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,“如果真的是桑榆,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。”   “谁?”   陆离的眼神终于有些清醒了,他紧紧地握住锦瑟的手,想要得到破解谜团的钥匙。   “玄都。”   八荒与九州不同,虽然也会有雨雪暴风,也会有风和日丽,但却没有四季之分。植物都按照自己的喜好,选择发芽或枯萎。八荒的居民,也不过是根据那些植物的枯荣,结合九州的四季来决定自己的季节罢了。可是青丘的桂花林却是个意外,它似乎不受季节的影响,永远有开不完的桂花,玄都也总是光着脚,在桂花林里行走。   这一日,玄都如往常一样,查看着每一株桃树。却在半途中停下了脚步,不是因为听见了什么,更不是因为看见了什么,而是因为感觉到了。这种感觉似曾相识,却又有些陌生。他知道尽管没有了结界的束缚,要想踏上八荒的土地,依旧十分艰难。除非是他……可是感觉告诉自己,来的是别人。   这的确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行动,甚至可以说是疯狂。不仅仅因为从九州穿越四海,踏上八荒的土地,更因为他们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青丘白家的庭院里。   白锦琰错愕地看着许久未见的妹妹,看着她紧紧握着的那个盲眼青年,还有她身后的人。   “白锦瑟,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。”   白锦琰语气显得很严厉,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。但他不得不如此,因为身为白家的子孙,他的小妹妹竟然带回了两个凡人。而且身后还跟着青峰月家的少小姐,章莪殷家的小公子,以及几乎被灭门的昆仑洛家的洛红莲。无论如何,这几个人同时出现,绝不会是什么好事。   “对不起,二哥。我知道,这件事让你很为难……”   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白锦琰蹙眉说道,“你知不知道,当初你离开八荒之后,整个家族都混乱不堪。你母亲当场就昏死过去,父亲更不用说,甚至扬言找到你后,一定要严惩不待,以儆效尤!”   “爹爹不会的……”   面对二哥的咄咄逼人,锦瑟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极为细小。   “你怎知父亲不会?你可知道,更多的妖魔是在你离开之后,冲出八荒的。有人说是因为青丘白家的少小姐的离开,给了他们胆子。”   “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胡乱说话?”   听见这话,锦瑟怒骂着说道。   “嘴长在别人身上,他们要怎么说,岂是白家能管得了的?何况你的确出走了,而且还是在白家族长发布禁令之后,白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理由反驳。”   白锦琰深吸一口气,扫了一眼跟前的这些人。   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  锦瑟见二哥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,便也大着胆子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。   “所以,你们怀疑结界的消失,也和桑榆有关?”   “是的,但是最了解桑榆的人,我想来想去,只有玄都。”   “身为桑榆的弟子,难道不是更了解他吗?”   白锦琰将目光转移到陆离的身上。   “师父……从不跟我谈及他自己的一切。”   陆离的回答,让白锦琰有些诧异。他没见过桑榆,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那些结界。只知道他以一人之力降服了侵略九州的妖魔,并让它们退回了八荒。   “你为什么认定玄都一定了解桑榆?”   “师父唯一告诉过我的,就只有他来自于四海。”   玄都闲坐在桂花林中的竹榻上,手边放着的白色坛子里盛着桂花酿。玄都小心翼翼地从坛子里浍出酒来,将手中的白瓷酒壶盛满。   “来都来了,何不坐下陪我喝点酒。”   白锦琰远远地看见玄都,将他跟前的几个白瓷酒盅一一斟满。   “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?”   “是感觉,感觉到你们要来。”   玄都抬起头,目光正落在陆离的身上。   “玄都上仙,我是桑榆的弟子,陆离。”   感受到了玄都的目光,陆离微微地蹙眉。但仍旧恭敬地施礼道。   “原来是桑榆的弟子。……想不到他竟也收徒了。”   玄都将陆离上下打量了一番,眸光里竟显出一丝悲伤来。尽管陆离的身形偏瘦,但仍能看出些桑榆的影子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回过神来。   “我就在想,即便有人护送,怕是也很难从九州,穿越四海,踏上八荒的土地。但如果是你,那就不一样了。”   “上仙,此话怎讲?”   “毕竟是桑榆的弟子。而且……呵呵,想来以桑榆的性格,一定没跟你说实话。”   玄都的话显然是有弦外之音的,但他又不肯就此说明,陆离也只得闷闷地。   “都坐下吧。”   众人一一落座之后,玄都只是挥了挥广袖,那些斟满了酒的酒盅,就稳稳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跟前。   “世人都说这桂花酿是佳酿,虽然我不甚喜欢,不过既然众人喜欢,那就罢了。”   “上仙是不喜欢酒,还是不喜欢这名字?”   殷丹露笑着问道。   “章莪殷家的小公子,”玄都看了殷丹露一眼,“你觉得我不喜欢哪一样?”   “应该是名字。”   “何以见得?”   “没人会用自己不喜欢的东西,来招待客人。正所谓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”   玄都笑了,不是锦瑟熟悉的浅淡的笑,而是放肆的大笑。   “不愧是殷丹露,果然不同凡响。”   “我很好奇,上仙给这酒起了什么名字?”   “红雨。”   白锦琰拿着酒盅的手抖了一下,半杯酒水洒在了他牙白色的衣袍上。除锦瑟之外,其他人都狐疑地看着他慌乱地擦拭着衣物,而玄都却事不关己地仰头喝下了杯中酒。   “纷飞红雨欲漫天,不信东风此地偏。”不知为何,玄都竟吟了这两句,只见他呆望着空杯良久,又说道,“可惜红雨被东风吹走了,到底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握住。”   “上仙?”   “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,但在此之前,也许有一件事情你们会想知道。”   玄都终于从酒杯中抬起头,望着白锦琰错愕的脸。   “难道是关于二娘亲的?”   锦瑟小心翼翼地问道,当她触及玄都的目光时,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,她猜对了。   “前几日,我去了红雨的墓前。本来我没想去,但不知为何,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里。我看着她的坟墓,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,她是不是还如生前一样。”   “你,你去了我母亲的地宫?”   白锦琰瞪大着眼睛问道,玄都却只是点点头。   “我去了。我知道,你每年都会去地宫看她,可我每次都只敢在墓前。这一次,我终于鼓足勇气,想要去面对一个事实。”   “难道你一直都知道……”   “对,我知道你母亲不爱我,也不爱你父亲。只是这么多年,我都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罢了。”玄都的脸色因为醉酒而显出些许红色,“我在地宫里看见了红雨,她还是那样清秀,一如我初见她的样子。可是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件东西,那是一枚白玉坠子,我认得的。”   玄都仰头看着天空,发出低低地叹息声。   “我记得那坠子,那是桑榆的,他一直挂在自己的腰间。不出我的所料,它果然出现在红雨的地宫里,你们觉得这意味着什么?”   四周一片寂静,他们因为震惊,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最后,还是陆离打破了沉默。   “红雨……夫人,是怎么认识师父的?”   这大概是现在所有人的疑问,不仅仅是桑榆和红雨之间,就连玄都与红雨的相遇,也是一个谜团。两个是四海的上仙,一个是八荒青丘的九尾,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上的三个人,竟然就这样遇上了。   “你们想知道?”   “也许……桑榆之后的行为,与夫人的去世有关。”   月荧小心翼翼地接了口。   “既然你们觉得这件事与现在的一切有关,告诉你们也无妨,反正已是旧事……”   四海,顾名思义,是由四片海域连接而成。正处在九州与八荒之间,九州住的是凡人,八荒多是妖魔。除了九霄之上的神明,四海便是这凡间的神仙所居之地。四海的神仙大多是由凡人修炼,他们分布在四海之上的仙岛中。东海的蓬莱、南海的方丈、西海的瀛洲、北海的归墟。   由这四座仙岛,生出了四大门派。桑榆出自蓬莱,是蓬莱凌虚尊上最小的弟子。桑榆的出身是个谜,别说是四海,就是蓬莱都没人知道他的身世。他们只知道,在九州还是寒冬的时节,凌虚带回了一个孩子。这个孩子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,眼珠却是罕见的重瞳,闪烁着金褐色的光彩。本应乌黑的长发有些蓬乱,甚至肮脏。苍白的脸上沾着一些说不清是煤灰还是其他什么的脏东西,鼻梁挺直,看着十分秀气。厚薄适中的唇,没有丝毫的血色。可能因为常年饥饿,瘦削的下巴显得很尖,一件破旧肮脏的单衣,松垮垮地挂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。   那孩子站在凌虚的身后,双手紧紧拽着凌虚雪白的广袖,一双脏兮兮地小脚,隐约从凌虚的脚后跟处探出。他用那双金褐色的重瞳,小心翼翼地扫过每个人的脸,没有血色的唇紧抿着。   “榆儿,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。来见过师叔师伯们,还有众位师兄师姐。”   凌虚温和地笑着,墨色地眸子里映出孩子紧张的表情。   “……师叔,师伯们好……师兄师姐们好……”   孩子怯怯地向众人施礼问候,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,倒也算是中规中矩。   “以后,桑榆就是我凌虚的弟子。”   “师兄,你要收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做弟子?”   衒玉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。   “有何不可?每年来四海求道的人不少,要说来历不明,也是大有人在。”   “可是总有迹可循,现在这个孩子……你能告诉我来自哪里?”   “我说过了,是我从九州带回来的,他叫桑榆。”   “这孩子在九州,怕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吧。”   凌虚的师兄子和忽然开口道。   “的确是九州街头的乞儿,我在清风城外遇到的。”   “即便如此,要成为蓬莱尊上的弟子,也不能如此随意。”   衒玉蹙眉说道。   “我明白你们的意思。”凌虚看了一眼桑榆,说道,“给我三年时间,三年后的演武大会,若是榆儿能进前三。你们就没有异议了吧?”   对于凌虚的建议,众人沉吟良久。最终还是子和开了口。   “好,三年后的演武大会,我们再议吧。”   四海的演武大会五年一次,若能在大会上取得魁首,也就意味着,距离自己门派的尊上之位,又近了一步。因此每一次的比试都十分激烈,而能参加大会的人,也都是在各自门派中过五关斩六将的。凌虚自言要让桑榆在大会上排名前三,但所有人都怀疑,三年的时间,桑榆能否通过蓬莱的考验。自此,整个蓬莱都盯着凌虚的虚无殿。   北海归墟距离蓬莱并不遥远,只隔了一条狭长的海峡。墨离是归墟尊上无言的弟子,无言做尊上做了很久,是四海四位尊上中的长者。墨离虽是归墟的上仙,却总爱去蓬莱。每次必定带着他唯一的弟子玄都,去往蓬莱找凌虚。凌虚曾经问及玄都的名字,墨离说玄都本没有名字,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归墟的桂花林里瞧见了,便带回离情殿收做弟子。这个故事听起来似乎很随意,但事实上的确很随意。照道理,做了上仙就该收弟子的,但墨离偏是一个也没看上。有一回,墨离在归墟的桃林里闲逛,看见一个幼儿立在一株桃树下,仰头看着翩翩飞落地桃花,那幼儿便是玄都。   玄都第一次见桑榆,还是在桑榆住进虚无殿第二年的事情。那一日,桑榆束着白玉发冠,穿着月白的衣袍,盘坐在房中读书。忽一抬头,看见了披散着墨色长发,穿着一身鸭卵青色的衣袍,光脚站在门外的玄都。玄都与桑榆年龄相仿,可与之相比,玄都更加淘气些。他那双眼角飞翘的桃花眼,吸引了桑榆更多的注意。而玄都墨色的眸子也正好奇地瞧着桑榆,两人对看了许久,玄都终于开口道。   “你就是凌虚尊上的新弟子,叫……桑榆?”   玄都蹙眉仰头想了一会儿说道,但仍有些不确定,虽然来之前师父的确说过这个名字。   “我是叫桑榆,你又是谁?”   “我是北海归墟,墨离上仙的弟子,玄都。”   “玄都?”   桑榆蹙眉道。   “师父说,玄都是桃花的别称,因为他是在桃花树下发现我的。”玄都笑起来的时候,那双眼睛很美,“你为什么叫桑榆?”   “不知道,从我记事起,周围的人就叫我桑榆。”   “玄都,要好好和桑榆做朋友哦。”   墨离不知何时站在了玄都身旁,带着笑意的眸子宠溺地看着自己的爱徒。   “平日里都没什么人同榆儿说话,今日玄都来了,榆儿就尽一尽地主之谊吧。”   站在一旁的凌虚浅浅地笑着。   “可是师父让读的书未曾读完。”   桑榆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手中厚厚的书卷。   “明日再读吧。”   得了师父的准许,桑榆便放下书同玄都去玩了。应着玄都的要求,桑榆带着他去了师父的桂花园。此时桂花还未曾开放,只有许多的花骨朵端立在枝桠上。   “你不穿鞋吗?”   看着玄都光着脚在桂花林里跑,桑榆好奇地问道。   “穿鞋好麻烦,而且师父也没说不准光脚。”   玄都很认真地回答道。   “你们经常来蓬莱吗?”   “从我记事起,师父就经常带着我过来。凌虚尊长偶尔也会去归墟找师父,以后你也可以一起来,归墟的桃花可美了。”   “好。”   桑榆笑了,这是他到蓬莱后第一次笑,那笑容没有丝毫的拘束。玄都还记得那个笑容,虽然很多人说自己的桃花眼笑起来很迷人,但他总觉得桑榆的丹凤眼,笑起来更好看,金褐色的重瞳,在那时候看起来就像是秋日午后的暖阳。   “我和桑榆就是这样认识的,也是从那时候开始,我们成了朋友。我记得,那一次的演武大会,尽管我和他战到最后都已经伤痕累累,但最终只剩下我们两个一决胜负。呵,我和桑榆对战过很多次,可以说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我们自己。”   玄都看着酒盅里漂浮着的桂花花瓣,看得有些出神。   “那,谁赢了?”   洛红莲忍不住问道。   “桑榆。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,而我与他的实力只在毫厘,这是那些上仙、尊上们最后的评述。”   桑榆在演武大会夺魁,这让整个四海为之震惊,同时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蓬莱尊上——凌虚的关门弟子。成为四海上仙或尊上的弟子,所拥有的权利不是普通门派弟子能够得到的。其中之一,便是自由出入四海,九州和八荒,只要你想去都可以。那时的玄都和桑榆都对八荒产生了好奇,他们想要去看一看八荒的妖兽,当然也包括那些上古妖兽。   “你们想去八荒?”   凌虚拿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,墨离的目光也从棋盘上移开,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子。眼前的两个少年,个头快超过师父的肩膀了,修为也是四海中的佼佼者。   “也不是不可以……”手中的棋子在光洁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但不可惹是生非,更不许骚扰到那些八荒中的大族。”   “虽然他们不敢惹你们,但不代表你们的实力远胜于他们,而是因为你们是四海上仙的弟子,桑榆更是蓬莱尊上的弟子。”   墨离紧接着凌虚的话,神色凝重地提醒道。   “是,弟子谨尊师命。”   “就这样,我和桑榆到了八荒。最初我们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,到八荒闲逛的。”   听着玄都一副“我们就是去旅行”的口气,锦瑟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。八荒是什么地方,谁没事去那里闲逛?   “在八荒的那几天,倒是没出什么事。只是没有想到,却在青丘遇见了红雨,这才是一切的开始。” 第24章 红雨   同其他的大族一样,青丘白家也有本家和分支的区别,这些区别不仅仅表现在身份上,还有其他很多方面,比如继承、地位、婚配等等。分支的后代,虽然仍能冠上白家的姓氏,却不能继承本家的财产、头衔等。地位上也只不过比下人高了几阶罢了,婚配更是如此。本家的女子可以嫁给本家的男子做妻,而分支的女子只能做妾,即便正房亡故,也不能扶正。   白红雨虽然是白家出了名的美女和才女,但因为不是本家后裔,只有做妾的命。对于这件事情,白红雨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,因此她从未对婚姻或爱情有过更多的期许。作为白家三小姐白梓宸的陪读,白红雨获得了自由出入本家的权利,地位上也比普通的侍女要高很多。再加上白梓宸将她视作姐妹,她在本家的身份也就非同小可了。   白红雨的名字是她的母亲取的,据说在她出生的前一天夜里,她的母亲做了一个梦。梦中有一片桃林,粉红的花瓣翩翩飞落,好似连绵地春雨。于是便有了这个名字。然而红雨总觉得这个名字与桃花没什么关系,她更愿意相信,红雨代表着眼泪。   青丘有一座廊桥,形制很普通,由西向东绵延十数里,正面向南,能看见青丘以南的一片空地。那片空地很空旷,因为阳光充足,白红雨很喜欢坐在那里抚琴读书。   “桑榆,你听见了没有?”玄都驻足静听,那是琴声,“似乎是高山流水。”   “高山流水觅知音。不如去看看,说不定能觅得知音。”   桑榆笑着看向玄都,这家伙早已听得痴了。   当他们站在廊桥上,循着琴音向南望去,正看见红雨抚琴的背影。玄都迫不及待地拽着桑榆,朝着空地飞去。   抚琴的红雨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,琴声戛然而止,抱着琴轻盈地跃起,正落在桑榆和玄都的对面。珊瑚色的衣裙随风摇曳,露出一双穿着绣了桃花纹样的粉白色绣鞋的脚。墨色的长发梳着少女的发髻,珊瑚色的丝带缠绕在发髻上,随着长发轻轻摇摆。娥眉微蹙,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正警戒地看着对面的陌生人。   “你们是谁?”   “抱歉,我们无意惊扰姑娘。”桑榆显然更加冷静,“只是循着琴声而来,没想到吓着姑娘了。”   红雨将目光定格在桑榆浅淡的笑容上,那对金褐色的重瞳吸引了她的注意。   “你们不是青丘白家的人。”   “我们来自四海。”   “四海?那你们为何来八荒?”   红雨狐疑地看着他们。   “因为好奇。”玄都笑着回答,“从我们记事起,八荒只存在于书卷中,所以得了机会,便想来走走。”   这个回答让红雨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。   “那看过之后如何?”   “虽然被称为八荒,风景却意外地秀丽,尤其是青丘。”   “你喜欢青丘?”   “喜欢。”   玄都依旧微笑着,一双桃花眼很是惹眼。   “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。”   “在下北海归墟,玄都。这是我的朋友,东海蓬莱的桑榆。”玄都的眼睛未曾离开过红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,“在下唐突,敢问姑娘芳名。”   “青丘白家,红雨。”   “红雨?是桃花的意思,与我的名字一样。”   “记起来了,曾有诗云,玄都观里桃千树。所以人们称桃花为玄都花。”   “姑娘好学问。姑娘的名字,应是出自,桃花乱落如红雨吧?”   “哪里,不过是我母亲梦见了桃花纷飞,故而起名红雨。”   尽管白红雨对答如流,似乎与玄都相谈甚欢,但她的目光总没有离开过桑榆的眼睛。   “我早就说过,桑榆的丹凤眼笑起来很好看,红雨就是喜欢上了这双眼睛。自从那一天之后,我和桑榆出入八荒的次数增加了,每次去自然都是去找红雨。有一天,桑榆被凌虚尊上派去办事,我就一个人去了青丘。本以为那会是一个极好的机会,却不想在看见红雨的时候,那个念头便消失了。”   这一日在九州正值春分,万物复苏,天空也变得明朗起来。玄都在空地上见到了红雨,那个有着娇俏笑容的女孩,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玄都。   “玄都,你看。”红雨在玄都的眼前旋转开来,月白的衣裙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,“这是我新作的衣裙,月白色果然很好看。”   的确很好看,月白的衣裙衬得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愈发明亮,但玄都却高兴不起来。因为红雨一直很喜欢珊瑚色,而月白色则是桑榆最喜欢的。   “你以前都很喜欢珊瑚色的,怎么突然喜欢月白了?”   “因为……因为我看桑榆穿着很好看……”   红雨说到桑榆的时候,脸上的红晕让玄都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。   “是因为桑榆啊……”   “玄都,你说桑榆会不会不喜欢?”   “不会,怎么会不喜欢。红雨穿什么都好看。”   玄都知道,此时的红雨是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的。   “桑榆呢?”   “他师父让他去办事了,怕是来不了。”   “这样啊。”   红雨的语气明显有些失望,她背着手低头看着脚尖,那是一双绣着桂花纹样的绣鞋,底色同样是月白。玄都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自处,他无法想象原来的桃花纹样,居然也一起换作了桂花。   “那个,红雨,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做。我先回去了。”   不等红雨出声回应,玄都早已飞出了青丘。   “其实那一天我根本没有离开青丘,因为我不能就这样回去。其实就是不甘心罢了。于是我躲在青丘一个角落里,我自己都不知道待了有多久,直到我觉得厌了倦了,才从那里离开。我经过廊桥时,竟看见了桑榆。起初我以为自己看错了,靠近后才发现那的确是桑榆。原来他办完事情后,还未来得及回禀凌虚尊长,就先到青丘见了红雨。我看见桑榆解下腰间的白玉坠子,送给了红雨。”   终于,玄都将那杯飘着桂花花瓣的佳酿一饮而尽。   “从此以后,我就再也不见桑榆。虽然桑榆从来没有因此抱怨过什么,但我想他一定知道原因。没多久,我意外得知桑榆被凌虚尊长禁足的消息,这件事情整个四海闹得沸沸扬扬,各种猜测也都在人群之间传播。被传的最多的,便是桑榆要求娶八荒青丘白家的红雨。可想而知,凌虚尊长是不会同意的。不仅仅是因为清修,更因为对方是来自八荒。”   “师父只是被禁足?”   “毕竟是凌虚尊长一手带大的弟子,他自然舍不得废了他的修为,更不忍心看他受到更多地责难。所以才将他禁足,其实就跟坐牢没什么区别。直到这个时候,我才鼓起勇气去见了桑榆。”   虚无殿的东北角有一座空置的塔楼,名为静虚。虽然长年空置,但里面的陈设还是非常齐全,并且一尘不染。桑榆自然不会忘记,自己每日清晨都要来这里打扫。但未曾想过,这里竟然成为了囚禁自己的牢笼。心里想着红雨,自然不能静心打坐。他只好呆呆地坐在窗前,隔着紧闭的窗户,从那些小小的孔洞中,窥视湛蓝的天空。楼下传来了人声,似乎有人在说话,隔了一会儿,便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。   “桑榆。”   听见声音的桑榆有些惊讶,他转过身,看着满脸愁容地玄都。   “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。现在怕是整个四海都在笑我了吧。”   桑榆苦笑着问道。玄都紧皱着眉头,沉默地看着他。   “你瘦了。”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桑榆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,玄都也只好随着他。   “听说了你的事情,有些不放心,就过来看看。”   “师父是铁了心的,我知道他不会答应。除非我放弃凌虚尊长弟子的身份,但……师父应该不会答应吧。”   “凌虚尊长说过,你是难得一见的奇才,他自然不会舍得。”   “奇才?天下奇才多的是,我不过是他偶然遇见罢了。可是红雨……天下却只有一个……”   “桑榆……你……”   “玄都,帮我做件事。”   “你要做什么?”   玄都紧张地问道。   “帮我给红雨带个信吧。”桑榆金褐色的重瞳里闪出些许的光,“告诉她,我要做师父的好弟子,所以请她不要等我了。”   “你疯了吗?这会毁了红雨的!”   玄都抵死都不愿意带这个口信,但是桑榆竟然跪下了。那么骄傲的桑榆,居然为了红雨下跪。玄都有些乱了方寸,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,该怎么做。直到看见桑榆金褐色的重瞳里,有泪水滑落。   “我带着口信去往八荒的那一天,便得到了桑榆向凌虚尊长妥协的消息。但我没有回头,而是直奔青丘。也是在同一天,我得知了白家为红雨定下的婚事。我到底没有将桑榆的话带给红雨,因为红雨早已被送往本家待嫁,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。”   “那你为什么不回四海?”   这是锦瑟,也是整个白家想知道的答案。   “我无法回去。因为我没有办法面对桑榆,也舍不下红雨。”锦瑟看见泪水从玄都的桃花眼中滚落,“就在红雨成婚那一天,我在这里种下这片桂花林。后来,红雨就生下了锦琰。”   玄都从氤氲中看着白锦琰痛苦的脸。   “每次看见红雨的时候,她都带着那枚白玉坠子。我想你父亲多少也该猜到了一些,只是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我。你父亲来过桂花林,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站着。”   “父亲的确知道娘亲不爱他,但是……父亲却是因为爱娘亲,才会娶她的。”   白锦琰皱着眉,想起了父亲每次看娘亲的眼神。   “没错,你父亲的正室是白梓宸。可是和她成婚不到三天,就娶了你母亲。除了洞房那一夜,他几乎没再进过白梓宸的房间。之后你父亲也娶过几个女子,但都是迫于家族传宗接代的压力。其实,在有你之前,红雨还有过一个孩子,但是无缘无故地流产了。就连你母亲的死,都很蹊跷。”   “娘亲是病故的。”   白锦琰的声音很微弱,他记得娘亲一直咳嗽,每天都可以听到她剧烈咳嗽的声音,有时候甚至咳得喘不过气来。娘亲去世的那一天,她咳出的血沾满了枕巾,气息奄奄却仍旧抓着那枚白玉坠子不放。   “病故?红雨的身子哪有这般弱?若不是怕亵渎了红雨,我早就开棺验尸了!”   玄都握着酒盅的手剧烈颤抖着,桂花酿从浅浅的杯口溢了出来。他记得红雨出殡那天,看见她穿着月白的衣裙,绣着桂花纹样的绣鞋,手里紧握着白玉坠子,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水晶棺材里。那具棺材是白武禛替她准备的,所有的丧仪也都是他一手操办,就连下葬的地宫也紧挨着白武禛自己的。   “八荒与四海、九州的争斗,是在这之后发生的吗?”   “没错。红雨亡故没多久,就发生了争斗。最初的起因,是九州的驱魔人,在追捕妖魔时,渡过四海进入了八荒。竟然莫名地闯入了洛家的地盘,更糟糕的是,那时洛家刚刚被血洗。于是便有人跳出来说,是九州的驱魔人和洛家红莲,里应外合血洗了洛家。很快就有人打着为洛家复仇的旗号,开始捕杀那些九州的驱魔人。而且还牵连了四海。”   “难道是因为那些驱魔人渡过了四海,所以八荒的人就认定,四海帮助了驱魔人?”   月荧小心地推测道。   “没错,就是这个理由,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攻击了四海。”玄都的神色似乎冷静了下来,他将目光转向陆离,“然后,你师父,也就是桑榆布下了结界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,但我很清楚,他的确有这个能力。”   “但是,师父还是没去八荒见一见红雨。”   “他去过。我带他去了红雨的坟墓,看着他走进了地宫。然后,就再也没见过他。”   “师父……是什么时候去见的红雨?”   “我想应该是你十七岁那年。因为当时我问他,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八荒。他说眼下最牵挂的小徒弟,已经十七岁了,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。所以他要来见一见另一个让他牵挂的人。”   陆离感觉到眼睛有些发热,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。师父正是自己十七岁时离开的,没有留下一句话,甚至一个字都没有。就那样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无为居。那天早晨醒来,发现师父已经离开时,他就意识到这一次怕是再也见不到师父了。他还记得那一天,自己就坐在庭院里,不停地抚琴,几乎将师父教过的所有曲子都弹奏了一遍。   “我记得先生离开的那天,公子弹了好多曲子。最后一首是高山流水。”   一直坐在角落处,不发一言地孟樾忽然开了口。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哀伤。   “高山流水觅知音……”   玄都呢喃着这句诗。   白武禛在白锦琰的房里坐了很久,这间屋子原是红雨的,她过世之后,白锦琰无论如何不愿离开,于是就让他住下了。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动过,还是原来的样子,只是床头挂着的白玉坠子,如今已随着红雨一起躺在了地宫里。这间屋子对于白武禛而言,是一个痛苦的回忆。因此他很少来,尽管白锦琰是自己最喜欢的孩子之一。但是他今天却来了,而且整整坐了一个下午。他在等,等着白锦琰,还有当年离家出走的小女儿。白锦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,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青丘,自然是瞒不过白武禛的。虽然已经猜到女儿回来,定是有什么事,只是没想到她是回来找玄都的。白武禛坐在房里,想了很久,他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去桂花林。   “族长,他们还在桂花林。不过看样子,应该要回来了。”   白武禛的贴身侍从,忽然出现在屋里,声音不大,却很清晰。   “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吗?”   “都是一些旧事,不过提到了桑榆和结界。他们似乎在调查结界的消失,还有桑榆失踪的事情。”   “桑榆失踪了?”   “他们是这么说的。九小姐带回的人中,有一个叫陆离的,是桑榆在九州收的弟子。还有……”   侍从忽然住了口,有些踌躇要不要继续回报。白武禛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侍从,声音低沉,却很有力。   “还有什么?”   “玄都上仙说……说二夫人当年真正喜欢的人,其实是桑榆上仙。”   尽管侍从低着头,但他仍能感觉到主人隐忍地怒火。   “下去吧。”   白武禛的这句话就像是救命的仙丹,侍从慌忙地退出了房间。才跃出院墙,便听见屋子里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。白武禛的愤怒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,他一直以为红雨爱的是玄都,尽管对此有诸多不满,但还是隐忍了下来。可没想到,桑榆才是隐藏在真相背后的人。现在锦瑟带着桑榆的弟子,来调查结界和桑榆的事情,是不是意味着结界的消失,是桑榆做的手脚?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么他一定是冲着红雨来的。想到这里,白武禛便无法冷静。   “陆离,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,你的身世?”   玄都送他们出桂花林的时候,刻意单独留下了陆离。   “没有。从我记事起,就在无为居。师父也不曾提起我的过去。”   “是吗?我想也许是时机未到吧。”   对于玄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,陆离有些不明所以,但玄都似乎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,自己也只好作罢。   “爹爹?”   锦瑟刚踏进白锦琰所住的院子,便看见白武禛背对着大门,站在院子正中。   “你还知道回来?”   白武禛没有转身,语气有些愠怒。   “爹爹,那个……对不起,我错了。您,您别生气了。”   锦瑟大约是所有孩子中,唯一敢在白武禛发怒地时候靠近他的人。此刻,锦瑟正拽着白武禛的袖子,一副小女儿的姿态,冲着自己的父亲撒娇。这一幕着实惊到了在场的其他观众。尤其是孟樾,他甚至忍不住伸手托了托自己的下巴,似乎害怕它就此掉下来。小女儿的撒娇似乎总会起作用,白武禛皱了皱眉,硬撑了许久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,伸手拍了拍锦瑟的脑袋。   “你啊……”白武禛拉着锦瑟的手,转过身,看了一眼白锦琰。目光从殷丹露一路扫到了陆离。“你出去一趟,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。”   “爹爹,殷丹露、月荧还有洛红莲,你应当都认识的。”   白武禛没有说话,只是点点头。看着锦瑟拉过了陆离。   “这是桑榆的弟子,陆离。还有他的侍从孟樾。”   “桑榆的弟子……”桑榆这个名字,现在就像是白武禛心上的一根刺,轻轻一碰就会被刺痛。“陆离?光怪陆离的陆离?”   “嗯,师父说自己总遇上一些奇奇怪怪地事情,所以就给我取名陆离。”   陆离能感觉到白武禛的怒气,尽管对方并没有发怒。但他隐约能猜到怒气的缘由,可是白武禛不是不知道师父和红雨的事情吗?除非从他们踏进青丘开始,白武禛就已经开始关注他们。   “桑榆上仙不待在四海,怎么跑去九州?”   “这个,师父不曾说过。从我记事起,便同师父住在了清风城的无为居。”   “桑榆上仙的心思还真是摸不透呢。”   白武禛笑着回答道。转头看向锦瑟,自然也看见了锦瑟和陆离紧握的手。   “白族长,应该是有话要说吧。”   长久的沉默让陆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,他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氛变的很怪异。   “陆先生很聪明。”白武禛冷冷地说道,“我的确有话要说。”   “今日来青丘的目的,我想白族长应该都已经知道了。”陆离小心地推测道,“从我们踏进青丘开始,白族长就已经派人跟着我们了。”   “那为什么我都没察觉到?”   洛红莲对于自己的能力很清楚,如果有人跟踪,他不可能不发现。   “我想白族长派出的人,一定很特别。”   “不错,是我的贴身侍从。”   “如果是您的贴身侍从……”白锦琰蹙眉道,“那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察觉到了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洛红莲蹙眉看着白锦琰。   “白家的族长有属于自己的影卫队,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,就算是九天的神明,也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。”   “这些人经过特殊训练,专为白家收集情报。”白武禛不禁仔细打量起陆离来,“你怎么知道我派人跟踪?”   “其实我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我们,只不过刚才您提到我师父的名讳时,我察觉到了您的怒气。怒气有很多种,不同的情况下,产生的怒气也会不同。您的怒气是源自于嫉妒,能让您嫉妒到发怒的,应该是红雨夫人。您一直以为红雨夫人与玄都上仙有关系,可为什么偏偏对桑榆这个名字产生了嫉妒的怒气。原因只有一个,您知道了红雨夫人真正爱的人是桑榆。那么这个消息您是从哪里来的?就连我们都是第一次从玄都上仙那里听说,如此推断下来,您应该是派人跟踪了我们,并从这个人的口中得知了所有的消息。换言之,我们今天听到了什么,您也就听到了什么。”   白武禛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,他没有料到这个凡人居然有如此可怕的洞察力。   “红雨已经过世很久了,那些旧事……说不在意是假的,但是在意又能如何?”白武禛叹了口气,目光柔和了下来,从白锦琰担忧的脸上扫过,“我现在只想知道,关于结界的消失,你们查到了什么?”   “白族长也对结界的消失抱有怀疑?”   “是的。结界消失得狠突然,白家得到消息的时候,已经有一些妖魔趁乱逃出了八荒。更奇怪的是,他们竟然能顺利渡过四海,直抵九州。”   白武禛的担心并非多余,八荒的居民已经被困了太久了,更何况他们是天生的杀戮者。正因为有了那些结界,以及八荒的几大家族的管束,他们才能安分守己。可是结界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,四海的仙人也没能阻止这些家伙抵达九州。   “应该都是由青峰进入四海的。”殷丹露蹙眉说道,“青峰有三分之一在四海的北海,位置在归墟与瀛洲之间。这两座仙岛相距甚远,中间的海域如同八荒的荒漠,虽然由两派共同管辖,但终究是有漏洞的。”   “你们应该都是通过那里去往九州的吧?”   白武禛看了一眼殷丹露,他记得殷家小公子似乎是逃婚出走的。那时殷家为他定下的亲事是长留山黎家的小女儿。   “是的,因为结界就是从那里开始消失的。”   殷丹露有些尴尬,毕竟自己也是出逃的一员。   “因为结界横贯青峰,所以那里是最薄弱的。”白武禛点头说道,“而四海与九州之间,则是艮山。艮山离北海很近,与青峰几乎面对面。就算四海的仙人阻拦,只要他们率先登上艮山,也就很难再追捕。”   “的确,艮山地势险要,想要在里面藏身并非难事。”   “对于四海的仙人来说,如果他们贸然追捕,以至于造成九州的伤亡,于他们自身的修为不利,这也难怪他们会就此罢手了。”   “可是即便这两处的结界薄弱,也不至于突然消失,以桑榆的修为,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攻破。”   “如果是师父自己解除了结界呢?”   陆离的话无疑是一个炸弹,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。   “陆离,你师父……”   “并非不可能不是吗?玄都上仙说,师父去了红雨夫人的地宫,之后就不知去向了。为什么他要选择在这个时候消失?难道红雨夫人不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吗?”   白武禛背在身后的双手,不自觉地握紧,关节也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。   “我娘已经死了,他做再多也没有用。”   “如果他找到方法让她活过来呢?”   “别开玩笑了,这不可能的。”   白锦琰的眼睛里透出恐惧的神色。死而复生?怎么可能?这是四海的仙人,九霄的神明,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。   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结界消失后不久,九州就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事情。当然,也包括玉玲珑。”   陆离提到了玉玲珑,洛红莲自然就想到了那个神秘人,而另一边的白锦琰想到的则是五色玉玲珑的威力。   “据说五颗玉玲珑若是汇聚,便可翻天覆地。”   “可以翻天覆地的不是玉玲珑。”沉默了很久的白武禛,淡淡地说道。“而是秋瞑。”   “秋瞑?这是什么东西?”   别说是孟樾,就连殷丹露他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。   “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,只有八荒几大家族的族长,以及四海的四位尊上知道。”白武禛走出屋子,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,“这个秘密传了几代,但一直相安无事,也就渐渐淡忘了。”   “秋瞑究竟是什么?”   “秋瞑……没人知道秋瞑是什么,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。我们只知道,五颗玉玲珑是秋瞑的碎片,如果将它们汇聚,就会得到一个完整的秋瞑。”   “如果这个秋瞑拥有翻天覆地的力量,那和红雨夫人的复活有什么关系?”   “如果陆离的推测没有错的话,我想桑榆的目的是要让所有的时间都急速倒流,那么红雨自然也就有了重生的可能。”   “这个计划也太疯狂了。”   “爱别离,求不得……这些都会使人做出疯狂的行为。就好像玄都,为了红雨可以抛下四海上仙的身份,孤独地住在青丘那么久。即便他很清楚,红雨爱的不是自己。”   说到这里,白武禛纠结的眉头又紧锁了几分,因为他不也是这样隐忍着吗?   “爹,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?”   “其实当初引起争斗的原因就是秋瞑。秋瞑何时出现的我并不清楚,我只知道在那场争斗中,有人偷袭了白家,不过被影卫队活捉了。那时候,从他那里得到了秋瞑的消息。”   回忆就像是洪水,在白武禛的脑海里奔涌。   “这个时候,我才知道。八荒的那群人之所以攻击九州,说白了是为了挑衅四海。但四海的仙人都是清修,不会主动和八荒发生争斗,于是他们利用了九州的驱魔人。这样一来就有理由,和四海开战。”   “难道……秋瞑出自四海?”   “是的,秋瞑出自四海,但是出自四海的哪一派却不得而知。”   “不知道是哪一派……难道八荒想灭了四海?”   “他们的确有这个想法,但我不认为他们能做到,直到我看见了鸣琴。我忽然意识到,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。”   “鸣琴才是血洗洛家的真凶!”   洛红莲忽然高声说道,不远处的几株翠竹,被三昧真火焚烧殆尽。   “这件事我并不知情,因为战争已经发生,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谁才是血洗洛家的凶手。”   “鸣琴是天帝的琴师,身为九霄的神明,怎么会参与到这场战争中?”   “孟樾,还记得贪婪吗?”   陆离问道。   “公子是说穷奇嬴少执那件事?”   “这是其一。还有一件事,是关于鸣琴的。师父曾经提起过的。”   “啊——!我记起来了。”   孟樾恍然大悟,桑榆的确说过这件事,当时自己只是当作故事在听罢了。   鸣琴是天帝的琴师,怀抱一把小琴出世,出生时有琴瑟和鸣之声,又因所抱之琴被称作凤鸣琴,故而起名鸣琴。人如其名,鸣琴擅长音律,能奏天下之曲。九霄之主天帝爱其才,将他收在身边做了琴师。   那时祝融轩辕炎鸣与共工琼玉得了天帝的命令,要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。但黑龙有龙钟鼓的协助,因而祝融向天帝举荐,请旨让鸣琴一同前往。鸣琴在不周山上奏出了幽谷秋瞑,眼看着龙钟鼓渐渐昏睡。祝融与共工也在此时发起了进攻,可不曾料到这条黑龙竟是榣山上的景云。   景云乃是榣山越水中的水虺,他一心想要修炼成应龙。鸣琴在榣山越水边抚琴时,遇到了修炼的景云。景云钟情于鸣琴的琴音,鸣琴喜欢景云的性情,二人就此成了莫逆之交。   在不周山上抚琴的鸣琴,抬眼时正对上黑龙金色的眸子。刹那间,他想起了久未见面的景云,想起了曾在榣山越水边相处的时光,想起了那个久远的约定。然而今日,自己却坐在这里,与昔日挚友对战。如果没有龙钟鼓的帮助,景云是胜不了祝融和共工的。可是,如果自己没能降住龙钟鼓,今日的不周山又当如何?鸣琴有那么一瞬间犹豫了,抚琴的手也乱了方寸。龙钟鼓到底还是从昏沉的睡眠中苏醒了,就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,不周山化为乌有,擎天的山柱轰然倒下。   天帝震怒,将鸣琴拘禁在天牢之中。命令祝融与共工,必须铲除黑龙。这一次,谁都看得出来,天帝是铁了心要杀死景云。之前的讨伐是收服,而这一次却是杀无赦。坐在天牢中的鸣琴并不知晓,但他知道以天帝现在的怒气,景云一定是在劫难逃。   果不其然,第二次的讨伐,天帝派出了次子轩辕赤霄。他们在不周山的废墟上大战了数十个日夜,龙钟鼓被轩辕赤霄收服,而黑龙景云却被水火相融的锁链困死在不周山的废墟之下。那一夜,凤鸣琴的七根琴弦尽断,银白的弦丝上有着斑斑血迹。鸣琴的眼泪悄然无声地滴落在琴上,和着殷红的血,顺着琴身滑落。   “如果先生是为了要让红雨夫人复活,那么鸣琴加入这场混战的原因是否也是为了让景云复活?”   孟樾的话点醒了众人略显茫然的思绪。   “那你们觉得神秘人会是谁?桑榆?鸣琴?还是其他什么人?”   锦瑟狐疑地问道。   “桑榆和鸣琴的可能性最高,其他人……应该不会。”殷丹露皱眉思索着,“既然秋瞑出自四海……为什么不去四海问问?也许能得到更多地消息。”   “四海……”陆离有些犹豫,“我……我不确定……”   “有什么好不确定的,你带着孟樾去就是了。我们几个去四海,终究有些不合适。”   锦瑟咬着下唇,声音越发地小了。她自然想陪陆离去,但四海毕竟是仙人的居所,八荒之人自然是要回避的。   “锦瑟,你跟着玄女修炼了那么久。也算半个仙人了。四海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。我看,你还是陪着陆离去吧。”   白锦琰自然明白锦瑟的顾虑,但他也明白陆离对于锦瑟的意义。他一边劝着锦瑟,一边小心观察着父亲的脸色。白武禛察觉到了儿子的目光,抬头看了一眼白锦琰,又看了看锦瑟。   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。你就去吧,如今的形势,四海虽然有所戒备,但你拿你师父的身份压一压,还是没什么问题的。”   听见父亲如此说,锦瑟的脸竟有些发烫。 第25章 墨玉   四海很久没有客人了,直到数日前有人从九州经四海抵达八荒,可那些人并没有在四海停留太久,所以四海的人并没有在意。但尊上和上仙们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。   “尊上,岛外有人求见。”   “是什么人?”   正和上仙们议事的凌虚蹙眉问道。   “来人自称九州清风城,无为居的陆离。”   九州,清风城。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,让凌虚想起了失踪已久的桑榆。   “带他进来吧。”   “可是,他还有两个同伴。”前来禀报的弟子犹豫道,“一个是他的侍从,另一个则是青丘白家的锦瑟。”   白锦瑟的名字一出现,在场的上仙们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。当年桑榆就是为了白家的红雨差点就被逐出师门,现如今白家来人是为了什么?   “这个白锦瑟……听说是九霄之上九天玄女的弟子。”   子和上仙皱了皱眉,似乎想起了什么。   “这么说,她是要修成九尾天狐?”   宸元在一旁问道。如今宸元距离成为上仙还有一步之遥。   “听说她有仙质,所以玄女才破例收为弟子,似乎已经修炼到第七识了。”   “如今的形势,无论八荒、四海、九州,都是草木皆兵的态势。但是四海毕竟与他们不同,更何况她是玄女的弟子,拒之门外也不合适。就一起见见吧。”   凌虚叹息道。   锦瑟第一次踏上四海的仙岛,之前去往九州时,只顾着自己终于脱离束缚的兴奋,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。站在蓬莱大门口,锦瑟瞧见了那些蓬莱的弟子,他们都将成为四海的上仙,其中更有可能成为尊上。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修行,如今虽已到了第七识,但最后两识才是最难的。锦瑟的目光不由得转向陆离。   陆离站在锦瑟的身边,耳边听见了很多的声音,有人们的交谈,有兵器的触碰,有风吹叶落,还有流水花开。孟樾站在陆离的身后,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那些清雅地雕梁画栋,从繁花绿叶中探出。还有时不时从眼前走过的那些穿着牙白色衣袍的人,让他想起了桑榆。   “陆公子,请随我来。”   方才为他们通报的弟子,已经回来了。陆离微微欠身,随他前往蓬莱的清虚殿。一路上他觉察到了那些异样的目光,那些人一定在猜测自己的身份和目的。   清虚殿正对着蓬莱的南面,是蓬莱之上最大的殿宇,这里是尊上与上仙们议事的地方,也是会见重要宾客的地方。殿中立着四根柱子,上面雕有青龙的纹样。凌虚坐在正中,两边分列着蓬莱的上仙。他们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。   孟樾的身份似乎无需多猜,他很普通,就是九州的一个凡人而已。只是相比那些普通人而言,他多少修习过一些法术。另一边的绯衣女子自然也没什么可猜的,定是青丘白家的九小姐白锦瑟。而正中立着的青年就该是陆离了,凌虚蹙眉端详了一会儿,陆离的眼睛似乎是天生失明,但这个青年五官清秀,束着白玉发冠,穿着月白的衣袍。有那么一瞬间,凌虚以为看见了桑榆。   “你就是陆离?”   “陆离见过凌虚尊上。”   “你知道我?”   “玄都上仙说过,蓬莱的尊上是凌虚。方才贵派弟子领我过来时,说去的是清虚殿,也大致跟我说过清虚殿的情况。而您的声音在正前方,所以能居清虚殿主位的,一定是凌虚尊上,其他上仙应该不敢随意坐这个位子。”   周围似乎有一些细小的声音,陆离却并不在意,因为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议论什么。   “陆公子好聪明。”凌虚浅淡地笑着,“陆公子见过玄都了?”   “是的,陆离此次正是从八荒而来。”   “这么说,前些日子,有人从九州经四海,前往八荒的,就是你们?”   “正是。陆离是为了找出师父失踪的原因。”   “你师父?”   凌虚皱眉,他不明白自己的内心在期待什么。   “陆离的师父,曾经是四海蓬莱中的弟子。他叫桑榆。”  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炸弹,瞬间让在场的人惊愕不已。凌虚的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把手,感觉自己似乎随时会跌落一般。   “你师父叫桑榆?”   “陆离虽然是师父一手养大,却只知道师父来自四海。如果不是因为多年前师父失踪,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去探究师父的过往。”   “桑榆失踪了?”   “玄都上仙说,四年前,师父去了八荒,玄都上仙带他去了红雨夫人的地宫。之后就没了踪迹,再后来,九州发生了诸多怪事。甚至牵扯出了五色玉玲珑,陆离越调查越觉得可怕。青丘白家的族长告诉了我关于玉玲珑的真相,所以我才来四海。”   凌虚当然知道陆离所说的玉玲珑的真相是什么。   “玉玲珑……这件事情我们知道的,也不会比八荒的人更多。”   “但是族长说,是出自四海。我想尊上也许能知道一些。”   “论资历,无言尊上是四海之首,不如我带你们去见一见他吧。”   北海归墟与东海蓬莱的距离到底有多近,即便已经听玄都描述过,但通过语言的想象,总比不过自己亲眼所见。那条不宽的海峡,其实还是让两座仙岛有着不短的距离,只不过相比北海归墟与西海瀛洲之间的距离来说,真的不算长。凌虚带着他们渡过海峡,很顺利地见到了无言尊上。孟樾好奇地看着这个捋着雪白胡须的老者,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鹤发童颜吧。   无言站在归元殿的院子里,弯腰审视着眼前玫红色的茶花。许久,他才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。   “这株茶花虽有缺陷,却并非先天不足。而是时机未到。”   陆离蹙眉听着,却隐隐觉得似乎是在说自己。可是,是什么时机?   “哎呀,是凌虚啊。你怎么有空过来?”   无言终于站直了身子,抬头看向凌虚。   “无言尊上。”凌虚施礼道,“晚辈是有些事情,想请教前辈。”   “请教不敢当,你只管问就是了。”   “前辈,这几位……”   凌虚刚想介绍,却被无言伸手挡下了。   “青丘白锦瑟,玄女的弟子,果然仙质非凡。”无言笑着看向锦瑟,又将目光转向陆离,“至于你,看来还没有人告诉你真相,可是即便来我这里,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说。”   “因为时机未到吗?”   “聪明的孩子。”   无言捋着胡须笑道。   “陆离见过无言尊上,我是桑榆的弟子。”   “原来是那个孩子的弟子,想不到他也到了收徒的年纪。想来,玄都若是能收个弟子,大概会好很多。”   无言想起了玄都,自然免不了就想起了墨离。   “前辈,墨离他……”   “他没事,只不过比以前更不管事了,也不再收徒。我也随他去了,只要别闹出乱子就行。”   无言不是不想管,而是知道管不了。玄都为了白红雨一走了之,墨离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。四海的人都说他教徒不严,以至于闹出这样的笑话。可尽管如此,无言作为归墟的尊上,还是没有严惩,只是让他闭门思过了几日。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玄都的错,更不是墨离的错。说到底,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对错之分,男女情爱本就容易让人丧失理智,更何况还是三个不经世事的年轻人。   “你既然来了,等一下去看看他吧。”   “是。那……他们的事情……”   “既来之则安之。只要是我能回答的,自然会知无不言。”   无言将他们带到院中的凉亭里坐下,随侍的弟子送上了茶水便被遣走。   “无言尊上,我想知道玉玲珑和秋瞑。”   陆离的声音不轻不重,看来他对事情的结果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。无言心底里倒是生出些怜爱来,他将茶盅轻轻放下。   “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之前已经知道了多少,但你们必须知道,玉玲珑是秋瞑的碎片。”无言淡淡地说道,“秋瞑的确出自四海,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是很清楚。我只知道创造他的人是道元天尊,他本是四海的仙人,后来因为机缘成为了九霄之上的天尊,地位仅次于天帝。可惜他的性格过于清静,因此从不过问九霄之事,乃至于八荒、四海、九州,他都毫不过问。道元天尊与我的师父是至交,所以我有幸见过秋瞑。可是不久之后,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。至于事情的经过,众说纷纭,所以也不知道谁的话才是真相。但结果是一样的,秋瞑失踪了。而且就在道元天尊唯一的弟子离殇前去历劫的那一天。”   “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?”   “很久远了,对于我们来说也许只是几年的光景,可对于凡人而言,那就是万万年了,也许还不止。”   无言见茶盅见了底,便又自己斟满。   “这么说那位叫离殇的弟子,偷走了秋瞑?”   孟樾好奇地问道。   “有人这么说过,但没有确实的证据。当初五色玉玲珑出现的时候,我们都没想到秋瞑,后来才觉出有些不对。”   无言蹙眉站了起来,背着手走出了凉亭。   “那你们是怎么发现五色玉玲珑是秋瞑的碎片的?”   锦瑟坐在陆离的身边,右手支着下巴,狐疑地问道。   “因为四海有人找到了墨玉玲珑。”   “您是说墨玉玲珑!”   锦瑟忽然站了起来。   “没错,那东西就在墨离手上。”   “墨离?他怎么会……”   “墨离也是意外所得,他还没成为上仙的时候,去九州办事的途中获得的。当我看到那颗墨玉玲珑的时候,察觉到了和秋瞑相似的力量。”   “那,墨玉玲珑还在归墟吗?”   陆离小心地问道。   “就在密库里,掌管密库的人也是墨离。看来,还是得让他出来。”   无言说着将目光落在凌虚的身上。   离情殿在归墟的南面,这个地方凌虚来过很多次了,唯有这一次他感觉到了凄凉。   “玄都在的时候,这里总是有笑声的。那孩子的性格和榆儿不同,总是笑得很灿烂,就像盛开的桃花。他……现在如何?”   在等待墨离出现的时候,凌虚苦笑着提到了玄都。   “玄都……都不怎么笑,偶尔看见他的笑容,也都是淡淡地。我一直以为他原本就是这样的,原来不是。”   锦瑟眼神中带着几分哀伤,对于玄都,她自小就认识。即便说玄都是看着锦瑟长大的都不为过。   “是吗?那……榆儿呢?”   “先生也不大笑,见着公子和我,也只是浅浅的笑。不过他待人很温柔,就像父亲一样。”   “那孩子也学会照顾人了吗?”凌虚看着陆离,“他应该把你照顾得不错。”   “嗯,我还在襁褓中时,师父就带着我了。那些旧时的邻里,一直都以为师父是我的父亲。”   “那孩子带着一个婴儿独自生活,我真是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呢。”   凌虚忽然笑了起来,他的确很难想象不经世事的桑榆,抱着还在襁褓中的陆离,该是一幅怎样的画面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离情殿的门终于打开了,墨离束着翠玉发冠,一身鸦青色的衣袍,牙白色的外袍随意地挂在身上,自右往左斜斜地落下。光裸地双脚,从衣袂下隐约地露出些影来。   “无言尊上说你很久都没有离开过离情殿了,所以过来看看。”   “你不是也很久没有离开过虚无殿了吗?除了处理蓬莱的事务。”   墨离的嘴角上扬,但墨绿色的眸子里却没有笑意。   “墨离,我们……能不这样说话吗?”   “那该怎么说话?玄都走了,他走之前,最后见的人是你的宝贝徒弟。连我这个师父,他都不见。”   墨离的声音有些颤抖,眸子里隐约有着光亮。   “玄都说他对不起自己的师父……”   锦瑟大着胆子插嘴道。墨离这时才将目光转向凌虚的身后。   “你还带了人来?”墨离冷冷地说道,“你刚才说什么?玄都?”   “我是青丘白家的锦瑟。玄都在我出生之前就在青丘了,他是看着我长大的。”   “青丘白家?”墨离的声音愈加的冰冷,“对了,就是为了青丘的白红雨,玄都连我这个师父都不要了。”   “不是的,玄都一直说自己对不起师父,不应该那样草率地离开四海。可是,可是他也是没有办法。他不能背叛师门,但也不能背叛朋友。”   “所以,他最后选择背叛师门。我不在乎自己被说成什么教徒不严,但他是我一手带大,临了他却什么也不说。如果他告诉我那些事情,我会帮他。可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。”   “如果榆儿当初直接和白红雨私奔,也许玄都也会离开。”   凌虚忽然说道。   “的确。如果桑榆没有去求你,而是带着白红雨私奔。玄都一样会离开,反之亦然。”   墨离似乎冷静了下来。整件事情中,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玄都什么也不跟他说。作为玄都的师父,他当然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,但是玄都却选择自己承担。   “他们三个都是为情所困。”   “白红雨后来嫁给了我父亲,但她过得不开心。”锦瑟想起了红雨在白家的日子,“她很早就离世了,但玄都坚持守在青丘。”   “其实,当年榆儿那么快就妥协,并非是他不爱白红雨。正是因为爱,所以才妥协。”凌虚蹙眉说道,“当年的事情的确闹得人尽皆知,我知道榆儿不会无缘无故做出那样的决定。于是我派宸元去了一趟青丘,但被告知白红雨已经定下了婚事。于是我告诉了榆儿,这才是导致他做出最后决定的原因。”   “所以,玄都抵达青丘的时候,二娘亲已经被送到本家待嫁。时间上倒是合得来。”   “玄都还好吗?”   墨离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,白皙的双脚踏在满是粉色花瓣的鹅卵石上。   “很好,每天就是酿桂花酿,作桂花茶。去看他,他就会笑着和你说话。但是那笑容很浅。”   “是吗?那孩子以前都是大笑的。”   “大笑……大概也就是前几日,我们去桂花林时。殷丹露和他谈起了桂花酿的名字,我才第一次看到玄都那样笑。”   “他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很好看。”   “嗯,的确很好看,尤其大笑的时候。但是平日里他浅笑的时候,也很迷人。”   “他能这样笑就很好。”墨离的目光不经意间看见了陆离,这个孩子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,站了很久,“你又是谁?”   “陆离。九州清风城,无为居的陆离。”   “陆离……九州清风城?我记得桑榆也是从那里来的。”   “他是榆儿在九州收的弟子。”   “桑榆的弟子,那不是该叫你一声师尊?”   “罢了,这种称呼也没什么意思。”   “是陆离疏忽了。师尊。”   陆离有些尴尬地说道。   “好了,叙旧也叙过了。说吧,来这里做什么?”   “听无言尊上说,你曾经找到过墨玉玲珑。”   凌虚开门见山地问道。墨离蹙眉看着凌虚,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凌虚来问这个问题。但是既然师父已经告诉了他们,自己曾经找到过墨玉玲珑,那这个原因就该问这几个年轻人。   “应该是你们想知道吧?”   “是的,因为在九州发现了玉玲珑的踪迹。”   “哦?这么说,有人在蠢蠢欲动了。”   “我们想看看那个玉玲珑。”   “理由。归墟的密库不是谁都可以进的,也不是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的。”   墨离的眼神忽然认真起来,全没有方才的吊儿郎当。   “目前的形势,是神秘人得到了白玉和黄玉,而我们得到苍玉和血玉。最后一块墨玉就在归墟。”   “神秘人的身份,我们还不确定,但最有可能的人有两个,鸣琴和我师父桑榆。因为秋瞑的力量是使时间逆流,而五色玉玲珑又是秋瞑的碎片,师父想让白红雨复生,鸣琴则想复活景云。所以他们两个都有可能在寻找五色玉玲珑。”   锦瑟和陆离一前一后地叙述完了这些事情,但他们还是不能确定是否可以见到墨玉玲珑。   “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,最终都要找到所有的玉玲珑。既然如此,不让玉玲珑出现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了。”   “不,没这么简单。”陆离蹙眉道,“之前他们为了得到玉玲珑,在九州造成了很多伤亡。而且神秘人竟然还动用了缙云赫、穷奇、祝融。我很难想象,他是怎么做到的。”   当陆离说出这些名字的时候,凌虚和墨离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。他们当然没有想到,这些人会牵扯其中。如此看来,此事非同小可。   “他们为什么会参与进来?”   “缙云赫的目的尚且不清楚,但应该也是希望利用秋瞑,使时间逆转。”   “那穷奇和祝融呢?”   墨离蹙眉思索道。   “他们的目的,我们……也搞不清楚。”   陆离很无奈地回答道。   “尤其是炎鸣,身为火神,我想不明白他要秋瞑的目的。”   “先不论他们的目的。眼下,你们即便看到了墨玉玲珑,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。”   墨离正色道。   “我们只想确认,墨玉玲珑的确在四海。虽然不明白穷奇和祝融的目的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他们不是听命于神秘人,应该只是合作关系。”   “我猜穷奇和祝融应该是一个目的,多半是祝融在主导。”   凌虚看了一眼墨离,他知道墨离已经和自己得出了一样的结论。   “现在的祝融是轩辕龙渊的重孙炎鸣。而九霄现在的共工,应该是琼玉。”   “而且祝融炎鸣曾得轩辕赤霄的命令,与共工琼玉对抗。”   “这么说炎鸣很可能是在为轩辕赤霄收集玉玲珑?”   锦瑟好奇地问道。   “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。”墨离笑着看向锦瑟。“如果是玄女可能知道些,只要九天玄女没有参与其中,她就不会隐瞒。”墨离想了一会儿继续道,“九霄之中,为了天帝之虚位,也是纷争不断。几乎所有人都有各自拥立的王,难保你师父没有被卷入。要想搞明白祝融的目的,最好去问问玄女。我觉得应该和天帝之位有关。”   “去九霄……”   锦瑟低吟着,她知道真要去九天问师父,大约也只有自己跑一趟了。   “你们既然要看,那就带你们去吧。”   墨离思索了一会儿,还是决定带他们去看墨玉玲珑。   归墟的密库被藏得很隐秘,他们通过墨离制造出的幻境,进入了密库。这座诡秘莫测的建筑,如果没有墨离的带领,也许他们会迷失方向。最重,在一个谁都搞不清方位的屋子里,他们见到了存放墨玉玲珑的盒子。那是一个乌木打造的锦盒,没有任何的纹饰,除了在盒盖的正中有一个用朱砂写就的符文。那个锦盒被端放在一个等人高的紫檀木架子上,墨离走近那个架子的时候,眉头不由地纠结起来。迟疑了一会儿,他还是伸出手取下了盒子。   “墨离?”   凌虚觉察到了一丝不安,墨离的迟疑更让他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。   “整个归墟,能进入密库的人不多。除了我,就只有师父,和执法上仙木堇,执事上仙云阳。”话音刚落,墨离便忽然停住了,他似乎想起了什么,但这个念头却让他有些不可思议,无论如何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去想,“云阳上仙……我记得他曾在八荒失踪过。”   “我也听说过这件事,就是那场大战开始之前,云阳上仙在四海与八荒的交界,被莫名其妙的掳走了。大约过了十多天,才在青峰的山脚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云阳上仙。”   凌虚自然记得这件事情,虽然是从他的师兄弟那里听说的。   “云阳上仙是在青峰被找到的。”陆离沉吟道,“那么应该是被青峰月家的人发现的吧。”   “应该是的,月家是青峰的主人,不过这个家族向来不喜争斗,所以与四海之人相处得还算融洽。”   锦瑟正色道。   “那云阳上仙的失踪,四海没有查出什么吗?”   “没有,云阳上仙被找回的时候,神志有些不清,直到十日之后,才清醒一些。”   “神志不清……所以你们也没问出什么。”   “的确没有问出什么来,云阳上仙只记得自己刚到边界,就被莫名的打晕了。”   “可是他为什么去边界?”   锦瑟狐疑地问道。   “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大战的前兆,八荒对于九州的驱魔人经四海入八荒的事情,已经向四海发难过了。所以云阳上仙会经常前往边界视察,以防出现不测。一般来说他都会带弟子一同前往,但那一天似乎是落单了。”   “我觉得,这件事情值得深究。归墟的上仙长老,不可能在四海的边界,被那么轻易地打晕并带走。”   凌虚的脸上显出一些忧虑。   “查过,但什么也没查到。”   墨离蹙眉说道。   “什么都查不到才是最大的问题。”   陆离失明地双目里,透出光亮,让墨离一度以为他的失明不过是个错觉。   “看来这件事情,需要好好地查一查了。”   “墨离,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现在,关于秋瞑已经有太多的谜团,连我都忍不住想要知道其中的秘密了。”墨离终于打开了手中的锦盒,“如果云阳上仙的失踪是有预谋的,并且与秋瞑有关,那么它的消失,应该也有解答了。”  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空空的锦盒上,锦盒正中有一个凹陷,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颗墨玉玲珑。   “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?”   “先要查清楚云阳师叔当年的失踪事件,但是这样一来,我们就不得不与八荒的人打交道了。”   “我们还有伙伴留在八荒,我想,可以拜托他们调查那次大战前后,八荒发生的一些谜团。”   锦瑟思忖了一会儿说道。墨离收起那锦盒,抬眼时正与锦瑟的目光对上。   “白锦瑟,你是九天玄女的弟子,九霄的事情只有你能去查。陆离就留在四海,帮我查一查云阳上仙的事情。”   “那九州呢?”   “九州其实没什么秘密了,因为玉玲珑都已经出现了。”   锦瑟了然地点点头。 第26章 阴谋   九霄之上的世界,大约只有生活在那里的神明才知道。相较而言,除去九州和八荒,就连四海都不过是凡间。可即便如此,神明也并非无嗔无恨。九天玄女那件绣着祥云纹样的云白色衣裙,与那条同是云白色,却剔透地披帛一起拖曳在地上,随着她的缓步不着痕迹地晃动着。银白地长发用绣着祥云纹样的妃色发带,挽出一个简单而不失端庄地发髻。柳眉舒展,杏眸微垂,一双秀气的手从广袖里隐约露出指尖。玄女从自己的天玄殿走到这九曲十八弯的天桥,倒是没花多少时间,只是这桥两边的风景,似乎已经失去了吸引力。并非风景不美,而是出现在桥另一头的人让她失了兴致。   “玄女,还真是好兴致。”   “赤霄殿下。”   玄女心里有些不悦,但脸上依旧如故,对着轩辕赤霄行礼。轩辕赤霄的脸和天帝很像,应该说是天帝所有的孩子中最像他的,可是性情却与天帝相差甚远。   “玄女每次见到我都要这样敬而远之吗?”   轩辕赤霄嘴角微扬,一双赤色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玄女微垂的眼睑。   “赤霄殿下的身份尊贵,玄女不敢造次。”   “听说玄女一直闭门不出,不知是为何?”   “玄女闭门静修,有劳殿下记挂。”   “静修啊……那你倒是静修了很长一段时间。”   “殿下责备的是。”   “我并不想责备你,不过,我很想知道,前日岚玄为何在天玄殿呆了那么长时间。”   岚玄是天帝的贴身侍从,与天帝的关系既是君臣,亦是兄弟。平日里他的身份就比较敏感,更何况眼下天帝有了想要确定储君的念头,他的身份也就愈加显得重要了。   “岚玄是替天帝来询问玄女的弟子的。”   “青丘白锦瑟?”轩辕赤霄对这个女孩有些印象,虽说是八荒之人,但还算有仙质,“天帝怎么想起她来了?”   “毕竟是唯一一个八荒之人,而且锦瑟资质不差,如今已练就了七识。”   “哦?这么说来,修炼到第九识就可成为天狐了。”   “是的,所以天帝格外关心。”   “这样啊。那就没再说点别的?”   “殿下所指何事?”   玄女终于正视着轩辕赤霄赤红的桃花眼,淡金色的杏眼中毫无波澜。   “没什么,我不过是问问罢了。”   看着玄女的眼睛,轩辕赤霄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更多的消息,只好找了个台阶顺势下了。走下天桥,向右拐过一座假山,走了没多久,见到了正等着自己的炎鸣。   “看来事情办妥了。”   “是,还请殿下回云霄殿。”   轩辕赤霄点点头,随着炎鸣回了云霄殿。   太微殿中香烟袅袅,气味浅淡而留香,即便是习惯了这种香气的小宫女,仍旧忍不住嗅了嗅。岚玄虽然觉察到了小宫女的小动作,却混作不知。坐在太微殿上的天帝轩辕曦放下手中的折子,嘴角微扬。   “岚玄,随朕出去走走。”轩辕曦起身走到殿中,“你们也无须拘束,朕不在的时候,就随意些吧。”   太微殿的后花园不大,却很私密,如果要在这里密谋些什么,自然是无法被探听到的。园中有湖,名为离水。湖中有舟,名为离舟。岚玄跟着轩辕曦踏水而行,在离舟中落座。   “岚玄,玄女怎么说?”   轩辕曦开门见山地问道。   “玄女只说储君之事,按照天律即可。如果这样的话,应该是贤者为先。”   “天律上的确说了以贤者为先。但看看朕的子孙,能称得上贤者的,怕是没有吧。”   “论贤,陛下的幼子莫邪殿下最为合适。只是莫邪殿下……”   “是啊,唯一称得上贤者的是莫邪。”轩辕曦想起了这个沉睡不醒的儿子,“可是莫邪如今还躺在思无殿中,他的三魂七魄尚未找到。”轩辕曦蹙眉沉吟,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情,“我觉察到这些日子,九州、四海、八荒似乎有些动静。”   “这也是臣想要向陛下禀报的。”   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“不知道陛下是否还记得道元天尊?”   “道元失踪日久,朕怎能忘记。难道与他有关?”   “与他当年炼出的秋瞑有关。当年失踪的秋瞑化作了五色玉玲珑散落到了九州、四海、八荒。经过几千年的轮转,五色玉玲珑竟在九州一一出现。这也就引来了觊觎,为了集齐玉玲珑,倒是引发了不少事端。”   岚玄的话,让轩辕曦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。道元天尊的秋瞑是在四海炼成的,后来他带着秋瞑回到了九霄,也向自己阐述过秋瞑的力量。当年秋瞑失踪事件,不仅牵连到了道元的弟子离殇,同样也牵扯到了莫邪,而理由仅仅是因为莫邪与离殇情同手足。为了这件事情,轩辕曦只好忍痛让莫邪接受盘问,结果却使莫邪沉睡至今。而道元却也莫名的失踪了。   “莫邪是因为秋瞑之事,失却了三魂七魄,当年道元为他治疗后,便失了踪迹。”   “陛下,当年莫邪殿下被牵连,固然是因为他与离殇情同手足。但背后应该和储君之位有关,这一点相信陛下比臣更清楚。”   轩辕曦满是愁绪的目光越过离舟雕花的窗棂,穿过离水边葱郁的翠竹,最终止于那座幽静而素雅的院落外。   不算太大的院落里,错落有致地种植着各色植物,亭台楼阁间有宫女来回的穿梭,思无殿大约是九霄中最素雅幽静的地方了。穿过葱郁的庭院,便能看见思无殿的主殿,殿内陈设十分简单,一把桐木琴,一个铜香炉,一张方矮几,一套白瓷茶具,一个装满的书柜,这就是主殿内所能见到的一切。走出主殿,又是一个不同的景致,翠竹、池塘、跳跃的锦鲤。浅黄色的小碎石铺就的地面上,放着一张竹榻,略显金黄色的竹榻上有一方棋盘,上面星星点点地落着几枚黑白的玛瑙棋子。竹榻、棋盘上落着几片青翠,却微微泛黄的竹叶,棋盒中黑白色的玛瑙棋子,衬得竹叶的颜色愈加明亮。绕过池塘,便能看见在翠竹掩映下的偏殿,走进偏殿的一头,能看见一张黄花梨的大床,四周围着缥色的帷幔,临床的小香炉内散出清幽的香气,那是多种香料混合而成的气味,可是却清淡地如同过耳的风,稍不留神就无法察觉。但是这清幽浅淡的香,却没能唤醒床上沉睡的人。   “莫邪还是没醒?”   轩辕熙泰站在偏殿的门口,语气不佳地问道。   “回熙泰殿下,莫邪殿下还是老样子。”   思无殿的执事女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。   “道元失踪了,这九霄就没有可以医治莫邪的人了吗?”   “大哥,何必这样生气。”   轩辕熙泰即便不转身,也知道来者是谁。   “三弟真是别来无恙啊。”   “哪里,倒是许久没见大哥了。想不到竟然来了思无殿。”   轩辕赤霄转动着手腕上的银镯,那是他母亲在他幼时便给戴上的。   “三弟也来看莫邪?”   “毕竟是最小的弟弟,做哥哥的总要关心一下。”   执事女官蹙眉立在偏殿外,低垂着头不敢出声。轩辕赤霄并不在意,一手撩起赤霞色的衣袍,抬脚就进了偏殿。轩辕熙泰见状,也急忙跟进。执事女官有些慌了神,但还是紧跟着进去伺候。   站在床边,隐约能看出一个瘦削的身形,挑开帷幔,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。纤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睛,但从细长的眼线可以推断,他应该有一双很漂亮的瑞凤眼。秀气而挺拔的鼻子,苍白的薄唇,削尖的下巴,这个有着一副病态的青年,却意外地让人心生怜爱,也许是因为这副病容,更不易让人忘记。   “莫邪在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中,可说是绝色,更何况才貌双全。”   轩辕赤霄勾着嘴角看向莫邪没有血色的脸,他能感觉到细微的呼吸,即便没了三魂七魄,但莫邪毫无疑问还活着。轩辕熙泰站在轩辕赤霄的对面,看了一眼莫邪,目光转到了铜香炉上。那香炉里的香料是道元配置的,思无殿里有一处特地开辟的苗圃,里面种植着这个香炉里所需要的一切香料。   “大哥对香炉有兴趣?”   明知道轩辕熙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,但轩辕赤霄却非要扭曲。   “哼。”   轩辕熙泰一甩手,挑起的帷幔快速地落下。   “那香炉里的东西,我们谁也动不了。”另一边的帷幔顺着轩辕赤霄的动作,缓慢地落下,遮住了莫邪沉睡的脸,“父皇可是每日都派人来视察,稍有一些不同,立刻就会知晓。”   “那香炉里的东西的确引人好奇,但动不动都无所谓。”   轩辕熙泰背着手,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床上的人。   “也是,那些东西不过是续命的,没了三魂七魄,也就是个活死人。”   轩辕赤霄的笑声很冷,轩辕熙泰蹙眉看着自己的三弟,直到那抹赤霞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。   “莫邪,别怪哥哥们心狠。”   丢下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,轩辕熙泰也离开了思无殿。   炎鸣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云霄殿的偏殿中,偏殿的一头轩辕赤霄正斜靠在紫檀木的大床上,晚霞色的帷幔半挑着,一身藕色单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从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结实的身体。仰头喝尽杯中佳酿,酒壶却被另一只手轻轻勾着。   “听说其余的玉玲珑都被找到了?”   “是的,白玉和黄玉在神秘人那里,目前还没查到他的身份。苍玉和血玉在一个叫陆离的人手中。”   “陆离?”   “我查过了,他是九州清风城人氏,也是无为居的主人。这个无为居似乎可以解决很多奇异的事情,而且这个陆离的身边除了有一个贴身侍从叫孟樾外,还有青丘白锦瑟、章莪殷丹露、青峰月荧和昆仑洛红莲。”   “哦?看来这个陆离不简单啊,居然可以让这些人围在他的身边。”   “他的确不简单,因为他是四海蓬莱桑榆的弟子。”   轩辕赤霄猛地坐了起来。   “你说的是当年蓬莱尊上凌虚的弟子桑榆?”   “没错,就是他。”   “那个桑榆从蓬莱失踪,想不到竟然去了九州……那这个陆离又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只知道桑榆到九州不久,身边就多了一个婴儿,这个婴儿就是陆离。”   “所以,这个陆离和他师父一样,是个来历不明的。”   “是的。”   轩辕赤霄走下床榻,藕色的单衣随着他的动作垂落,衣袂正好遮过脚背。右肩依旧□□,左肩也只是微微地挂着。   “这师徒俩还真是古怪……无论如何,你盯好他们。另外,穷奇那边如何了?”   “穷奇吗?他似乎并不想与我合作,不过眼下,我们的利益一致,他应该还不至于反目。”   “目前这样很好,也不用逼得太急。对了,缙云赫呢?”   “缙云赫似乎听命于神秘人,估计有什么把柄吧。还有,共工琼玉也在为熙泰殿下查访玉玲珑的消息。”   这个消息对于轩辕赤霄而言,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。共工琼玉与祝融炎鸣本来就不合,如今炎鸣加入自己的麾下,琼玉自然不会与之共谋。而在众皇子中,熙泰作为皇长子,成为储君的可能性很大。虽然天帝说过要立贤者,但唯一的贤者皇子已经成了活死人,他轩辕熙泰的几率就增加了不少。   “目前的形势,我们算是互相掣肘,谁也别想得便宜。你得抓紧查出神秘人的真实身份,偶尔利用一下对手也没有问题。”   炎鸣的嘴角微扬,他自然明白轩辕赤霄的用意,而这一点他早已想好了计谋。   轩辕熙泰闷闷地坐在玄熙殿的主殿里,伺候的宫女都被遣了出去,琼玉来时只看见执事女官蹙眉站在紧闭的门外。   “殿下在里面?”   “琼玉大人,殿下今日去探望了莫邪殿下,听随侍的宫女说,在思无殿遇见了赤霄殿下。许是与赤霄殿下说了些什么,回来后就坐在主殿里,谁也不让进。我怕出什么事,只好在这里守着。”   听女官如此说,琼玉点了点头。   “你去休息吧,我跟殿下说说。应该没什么大事,你让其他宫女也不要担忧,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。”   “多谢琼玉大人。”   执事女官对着琼玉恭敬地施礼,便匆匆离去。琼玉站在门外沉吟了一会儿,终于推开了门。轩辕熙泰听见声响,迅速抬头去看。一见是琼玉,也不好发火,只好撇过头去。   “是何事让殿下不悦?”   琼玉施礼后,在轩辕熙泰的左手边坐下,却也不提女官所说的事情。   “还不是轩辕赤霄。”   闷了很久的轩辕熙泰终于开口道。   “赤霄殿下?难道殿下今日与赤霄殿下起了争执?”   “争执倒没有,不过这家伙一副他就是未来储君的样子,看了就生气。”   闻言,琼玉愣了愣,而后笑了起来。   “殿下何必为了这等小事生气?天帝陛下说过要立贤者为王,难道殿下不认为自己是贤者?”   听见这话,轩辕熙泰似乎冷静了下来,但想起莫邪他又皱起了眉头。   “要说贤者,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。众兄弟里,唯一当得起贤者之名的人是莫邪,可他如今成了活死人。”   “莫邪殿下即便康健,他应该也不会想要和你们争夺储君之位的。”   “话是这么说,可万一哪天他想当了呢?”轩辕熙泰蹙眉道,“以他的才能,只要他点头,父皇一定会把天帝之位给他。”   “殿下,莫邪殿下的事情与你无关。”   琼玉大约知道轩辕熙泰在郁闷什么,虽然轩辕熙泰认为莫邪是自己成为储君的绊脚石,但到底还有那么点兄弟情分,所以莫邪出事的时候,轩辕熙泰的焦虑和难过绝不是装出来的。可是轩辕赤霄就不同了,他不仅一手策划了莫邪的事情,甚至差点将轩辕熙泰一起拉下水。琼玉当然知道,这些不全是轩辕赤霄的主意,炎鸣多少也参与了一些。   “算了,先不管这些了。你今天来,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吧。”   轩辕熙泰无奈地叹息道。   “的确。殿下应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五色玉玲珑。”   “嗯,记得。你说那五色玉玲珑是秋瞑的碎片,虽然它拥有强大的力量,但现在我们可是一颗都没有。”   “正因为我们没有,才不用担心变成众矢之的。”琼玉笑道,“我已经查明了玉玲珑所在的位置。当然,这中间还有些谜团没有解开。”   轩辕熙泰听完琼玉的叙述,眉头又纠结到了一起。   “想不到赤霄那小子也在寻找玉玲珑。”   “虽然炎鸣和嬴少执联手夺取了墨玉玲珑,但嬴少执不会轻易交出来。所以赤霄殿下一定会让炎鸣,想方设法去找到其余的玉玲珑。这样一来,他们势必要与八荒、四海、九州的那群人接触。而我们只需静观其变。”   “然后等着他们鹬蚌相争,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。”   “正是如此,殿下。”   “好,那我就继续忍着那小子。”   轩辕熙泰终于提起了一些精神,目光也变得明亮起来。   云白色的衣裙和披帛从带着露水的草地上划过,发出轻微地沙沙地声响,莲步轻移,一双素手提起垂地的裙摆,踏过石阶上雪白的花瓣。   “锦瑟。”   声音轻柔,一如拂过水面的微风。   “师父。”   绯色的身影飞奔到了玄女的跟前。   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   “想您了。”   玄女笑看着锦瑟,自从她知道锦瑟离开八荒,去了九州之后,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徒弟。   “我还以为你在九州乐不思蜀,都快忘了我这个师父。”   “徒儿不敢。”   “你有什么不敢的?我看呐,你今日过来,定不是来看我如此简单。”   锦瑟的眉心不由得一跳,她自然知道自己师父的厉害,更没有想过要欺骗。只不过,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,却不想已被师父点破。   “师父,你究竟知道多少?”   “你知道多少,我就知道多少。你不知道的,我大约也知道。”   玄女依旧笑着。锦瑟瘪了瘪嘴,垂眸想了一会儿。   “师父,我就想知道,当年秋瞑是怎么失踪的。”   “为了那个陆离?”锦瑟的脸倏地红了,玄女心下却开始担心。“秋瞑的失踪……其实,没人说得清。为了这件事情,离殇的历劫变得更为艰险,而天帝的幼子莫邪殿下失去了三魂七魄。”   “连师父也不知道?”   玄女摇摇头,说道。   “虽然我曾经怀疑过,是离殇带走了秋瞑,却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。”   “会不会是受人威胁,或者有其他的隐情?”   “有可能,但没有证据。道元天尊也失去了踪迹,到现在,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九霄禁忌。”   “我能去看看莫邪殿下吗?”   锦瑟蹙眉问道。玄女沉吟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。   锦瑟踏进思无殿的瞬间,竟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,她说不清那是什么。直到从玄女挑起的帷幔里看到一张清俊的脸,锦瑟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些许惊讶。   “怎么?有什么问题吗?”   玄女觉察到了锦瑟的变化,轻声问道。   “啊?没,没什么问题。”   锦瑟慌忙否认道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真正的问题在哪里。   “莫邪殿下就靠香炉里的香料续命?”   “这些香料是道元天尊配制的,也只是续命而已。要想让殿下恢复,就必须找回他的三魂七魄。”   锦瑟的眉头纠结得更深了。   “师父,我想您应该知道了五色玉玲珑的事情。”虽然玄女没有什么表示,但从她的眼神里,锦瑟已经得到了答案,“我想知道,九霄是不是也有人在找?”   玄女轻缓地放下帷幔,目光落在铜香炉上。   “赤霄殿下曾经派炎鸣去夺取墨玉玲珑。”玄女轻声说道,“不用我多说,你该知晓是谁拿走的。”   “四海中有赤霄殿下的内应。”锦瑟想到了墨离所说的云阳上仙,“但是,他作为天帝之子,肯定不会亲自与对方联络。”   “祝融炎鸣是他的人,而他救出了曾被囚禁的鸣琴。”   “赤霄殿下想要玉玲珑,无疑是为了秋瞑,可他要秋瞑做什么?”   “也许是为了天帝之位。”   “我……还是不大明白。”   “我想炎鸣一定告诉赤霄殿下,秋瞑与莫邪殿下的苏醒有关。而赤霄殿下是最不希望莫邪殿下苏醒的人,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止。”   “这么说,是炎鸣自己想要得到秋瞑?”   “极有可能。他毕竟是轩辕龙渊的后代,当年龙渊殿下没能成为天帝,想必炎鸣也很耿耿于怀吧。”   “炎鸣想要利用秋瞑的力量达到自己称帝的目的……”   “我不是很确定,但我觉得这个最有可能。”   玄女的话让锦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她怎么也想不到,一个秋瞑竟引出了如此多的阴谋和杀戮。   “那关于离殇的历劫,师父知道些什么?”   “要真正飞升成仙,离殇的历劫本就艰难,加上秋瞑的事情,就雪上加霜了。”玄女自然知道离殇的历劫,但想到最后将他所历劫数加倍,玄女还是痛心不已,“原本离殇的历劫之地是在九州清风城的一户商贾之家,但因秋瞑之事,离殇的历劫出现了变数。”   “我知道九霄仙人的历劫,在玄灵殿都有记录。我想知道离殇历劫的确实去向。”   玄女沉吟了一会儿,说道。   “好吧,我带你去。不过未必能如愿。”   玄灵殿负责九霄的执法事宜,不仅掌管九霄天律,同时也负责神明与仙人的历劫。所有历劫的人,都由玄灵殿负责记录。玄灵殿的主人是天帝轩辕曦的胞弟轩辕邢,轩辕邢的性格乖僻,常年挂着一张冰山似的脸,没人能知道他是喜是怒。处事手段也和他的脸一样,冰冷而无情,在九霄有着铁腕之称。玄女带着锦瑟站在玄灵殿主殿正中,正前方坐着玄灵殿的主人——轩辕邢。轩辕邢听完玄女的要求后,没有立即作答,而是用一双锐利地丹凤眼,看着玄女和锦瑟。按照规定,历劫的记录是可以查询的,但是离殇的历劫已过了数千年,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想要查。而且根据记录,离殇的历劫没有结束,因为秋瞑的事情,他也派人前往九州查访,却发现离殇的历劫发生了变化。这件事情,他还没来得及向天帝禀报,那么玄女这次的拜访,看来与这次奇怪的历劫有很大的关系。   其实轩辕邢的样貌和天帝有几分相似,如果能够笑一笑的话,以他的相貌,大约是可以吸引到不少仙娥的。锦瑟打量着轩辕邢,脑海里冒出了各种奇怪的想法。直到看见轩辕邢站起身来,才拉回了心神。轩辕邢终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袍,唯一有颜色的大约只有头顶的赤金发冠。玄色的靴子踏过阶梯,在玄女云白色的衣裙前停住。   “玄女的理由,我已经知道了。历劫的记录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,我已经让人去取。”轩辕邢抬手拦住了玄女的道谢,“但是,我希望,如果你们在记录中看出些端倪,请一定要告诉我。”   玄女有些诧异地看着轩辕邢。   “我也曾派人查访过九州,发现离殇的历劫起了些变化。当然,我还不是十分确定,所以还没来得及禀报天帝。”   “您为何会去查访离殇的历劫?”   “历劫是有期限的,虽然离殇的历劫被加倍了,但也已经过了期限,可他却迟迟未归,所以我才遣人查访。”轩辕邢从侍卫端着的瓷盘上取过玉牒和一本墨色的册子,递到玄女的跟前,“离殇的事情有些特殊,对于他历劫前后发生的事情,我都做了详尽的调查和记录,都写在了这本册子上,也许对你们有所帮助。”   “多谢。”   离殇的历劫记录被撰写在一方玉牒上,金色的字体刚柔并济,玉牒上有锦瑟不知道名字的纹样,但此刻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,去思考这些纹样的图案和来历。那些金字汇集而成的语句,让她觉察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。玄女本就对离殇的历劫有所了解,如今再看这些记录,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。她的目光从玉牒转到锦瑟的侧脸,看到了锦瑟蹙眉的神情,以及她眼神中流露出的诧异和不安。 第27章 云阳(上)   陆离在蓬莱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大新闻,尽管凌虚没有公布他的身份,但众弟子的猜测却在蓬莱之中传的沸沸扬扬。更让他们好奇的是,闭门许久的墨离竟然也破天荒地拜访了蓬莱。   “墨离上仙。”   宸元站在虚无殿外,奉师命恭迎墨离。   “许久不见了,宸元。”   “弟子还以为上仙不会再来虚无殿了。”   “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,不过你师父……算了,带我过去吧。”   墨离欲言又止,最后竟无奈地笑着。宸元多少明白其中的缘由,但很多话并非是自己能说的。   凌虚坐在虚无殿的庭院里,同陆离喝着茶。听见脚步声,便回头去看。   “你们还真是好兴致啊。”   墨离在凌虚的对面坐下,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。   “刚和陆离聊到了桑榆。”   “是吗?”墨离的目光有些游移,仰头喝完了茶,“今天过来,还是为了墨玉玲珑的事情。虽然我们确定是云阳上仙偷走的,但他的动机和证据,我们一样也没有。当务之急,要先查出他在八荒失踪的那些日子发生了什么。”   “他回到归墟后,还去过八荒吗?”   “好像没有,但我也不确定,毕竟不是一整天跟在他身边的。”   凌虚将斟满茶水的茶盅递到陆离的手中,转手又将墨离的杯子盛满。   “我记得云阳上仙是在邽山失踪的。”   “邽山虽然不像青峰那样,距离四海那么近,但也不算远。而且又在八荒相对偏僻的地方,的确很容易出事。”   “邽山?那里应该是穷奇的地盘吧?”   陆离忽然问道。   “没错,的确是穷奇的地盘。这么说……”   “无论当初的失踪事件,是有预谋,还是纯属意外。我觉得最好去那里查访一下。”   墨离蹙眉思索着凌虚的建议,其实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,只不过目前的情况,无论四海、八荒还是九州,乃至于九霄,都十分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与其他三方的关系,谁都不敢越雷池半步。虽然调查云阳上仙当年的失踪事件,算是四海的分内事,但毕竟涉及八荒,多少会与他们发生一些摩擦。虽然利用陆离的关系,可以让殷丹露等人帮忙查访,但没有四海的人参与毕竟不放心。思来想去,似乎只有一个人合适。   “我想是该去见见玄都了。”   四海的上仙踏足八荒的土地,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。但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,墨离的出现仍旧引来了侧目。可是那些看见墨离的人,却不敢靠近他,毕竟是四海的上仙,何况还是归墟尊上的弟子,无论是身份还是力量,都足以让他们退避三舍。   墨离自南海进入八荒,御风而行,在青丘白家的门前落下。门内窥视的小厮,慌忙跑进白家的前院,向白家总管事禀报了此事。总管事听见墨离的名字,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,忙不迭地跑去白武禛的书房。   “族长,四海归墟的墨离上仙来了。”   “墨离?”   白武禛狐疑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,但转念一想,纠结的眉头有些舒展开来。因为他想起了桂花林中的玄都。   “应该是来见玄都上仙的吧。”   “那现在……”   总管事蹙眉问道,却见白武禛站起身,径直往前院去了,便也紧紧跟上。   白家的大门徐徐打开,墨离见到了白家族长白武禛。青丘九尾白家,在八荒的地位非同小可,而且这一族在八荒也是最彬彬有礼的,按照九州凡人的说法,这类家族算是诗礼传家。门内站着的人,一身藏青色衣袍,墨色的长发用青玉发冠束起。剑眉,丹凤眼,鼻梁挺拔,嘴唇纤薄。身形修长,带着些儒雅的气质。   “白族长。”   墨离很客气地施礼道。   “墨离上仙。”白武禛回礼,“不知上仙到白家,有何贵干?”   “我找玄都。”   墨离的直言不讳,让白武禛愣了一下。   “玄都上仙应该在桂花林,我带上仙过去吧。”   “有劳。”   玄都仍旧光着脚,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桃树在地底延伸的根系。这几日,八荒的天气很好,阳光很充足,温暖而不炎热。玄都的左手上托着一个乳白色的瓷盘,随着他右手的动作,已有不少的桂花落在盘中。乳白色的底色,衬着澄黄的花朵,透着些雅致。忽然,他的动作慢了许多,也许是因为脑海里冒出的念头,他当然知道这念头不是平白出现的。托着瓷盘的手,略有些发抖,但玄都还是极力克制着。   “玄都。”   到底还是定力不够,玄都苦笑地看着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的乳白色瓷盘,那些原本完整的花朵也变得残破。玄都俯身去拾,却被尖锐的碎片划破了手指。他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见鲜血了,也忘记了疼痛是怎样的感觉,只是呆呆地瞪着食指指尖上冒出的血珠子。   “你这孩子,怎么这么大了,还不会照顾自己?”   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玄都有些呆愣地抬起头,看着那张熟悉的脸。   “师……父?”   “还知道我是你师父,看来神智还算清楚。”   墨离从自己的空囊里掏出止血的药,幸好玄都的伤口不大。   “师父怎么会来?”   “一是来看看你,二是有事找你。”   在桂花林中的竹榻上坐下,墨离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。玄都蹙眉沉默着,从竹榻边取过一坛桂花酿,将两只白瓷酒盅斟满。   “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桂花酿?”   墨离透过轻薄的白瓷酒盅,借着午后暖阳的微光,看见了琥珀色的液体。   “红雨,它的名字叫红雨。”   玄都强调着说道,一饮而尽的墨离自然知道这名字的来历,却假装不知。   “你想好了?”   “帮你们,还是帮陆离?”   玄都挑眉问道,语气中多少有些挑衅的意味。   “都有,不过帮陆离的成分多些,而且……也是帮你自己。”   墨离将空了的酒盅推向玄都,抬眼看着徒弟垂下的睫毛。   “帮我自己?”   玄都将斟满的酒盅递给墨离,墨色的眸子望进了墨离黑夜般的瞳孔里。   “你守在青丘的目的,难道不是因为没能完成桑榆的委托吗?”   “这是其中一个原因。”   “红雨。第二个原因是红雨出嫁,尽管这段婚姻是强迫的,但红雨到底是嫁给了别人。所以没有完成委托的你,宁可在这里守着红雨,也不回四海。”   “可是,我想不出这件事情,能帮我什么。”   这已经是玄都的第五杯酒了,但他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。   “秋瞑的确可以使时间逆转,但当一切回归起点的时候,未必就能如愿以偿。”   “……但肯定能抹杀现在的一切。”   “既然你知道结果,为什么不帮陆离查清真相,阻止桑榆。”墨离皱眉看着玄都有些迷离的眼神,“你不会想让桑榆被抹杀掉吧?”   玄都的眼神依旧飘渺,却在眸子里闪出些光。墨离最后的那句话,让玄都蹙起了眉。他垂眸沉吟间,忽然想起了地宫里的红雨,想起了高坐在树上观看那场婚宴的自己,想起了在静虚塔中临窗而坐的桑榆,甚至想起了蓬莱的桂花,还有归墟的桃林……   “我查到之后,怎么告诉你?”   玄都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坛,仰头看着最后一滴酒从坛子里滚落。   “如果你仍旧不想回四海,那我会过来。”   墨离看着终于不再饮酒的玄都,蹙眉说道。玄都放下酒坛,转首正视着墨离的背影。   “师父……还好吗?”   这是玄都想了很久的问题,直到墨离起身要走,才忽然问道。墨离迈出的步子顿住了,沉默间,有风穿过桂花林,墨离闻到了桂花的香气,听见了衣料摩擦的细小声音。   “徒儿不肖,让师父蒙羞。”   墨离叹息着转过身,伸手抚摩着玄都的头顶,一如儿时那样。   “师父这一辈子本就没什么大志愿,收你为徒也是缘分。若你是为了那些人对我的恶语相向,感到为难的话,大可不必。没遇见你时,我也总是待在离情殿里,除了去见凌虚,我几乎没走出过归墟。收你为徒之后,也是念着你年纪尚小,不能如我这般离群索居,才经常带着你外出。所以,我现在不过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罢了。”   墨离竟不自觉地想起了从前。   “可他们不是说您教徒不严,以致有辱师门?”   “不过是一群无聊之人,说的无聊之辞,何必当真?”墨离苦笑道,“随他们去吧。我早就说过,我墨离此生,只有你这一个徒弟。”   “师父,您……”   “为了一个红雨,你离开了四海,桑榆如今怕是也深陷魔障。要说我不恨是不可能的,毕竟我把你抚养长大,虽不指望你将归墟发扬光大,却也希望你能为四海尽一份心。更何况,在归墟,乃至整个四海之中,你的修为都是最好的。可偏偏为了红雨……罢了,男女情爱本没有错,只是我没有料到你和桑榆竟能痴情至此。”   墨离叹息道。   “起初,我的确对你恨铁不成钢,气你竟敢逃离师门。其实,若是你当初能将此事告诉我,我也未必就不会帮你们。我知道你想说什么,凌虚反对桑榆迎娶红雨的原因除了他尊上的身份之外,更因为青丘白家没有将女儿嫁到青丘之外的先例,就连八荒之内也没有谁娶过白家的女儿,更何况他是四海的仙人。白家断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,凌虚也是想要避免桑榆受辱。你要知道,如果桑榆当初带着白红雨私奔,青丘与蓬莱之间会发生什么。”   墨离的话让玄都恍然大悟。垂首思量,若是桑榆真的带红雨私奔,的确会引发不小的争端。   “那他们传言,师父因为徒儿遭受责难,闭门不出,难道是因为……”   “是因为我不想让事态变得不可收拾,无论如何,我就算装也要装出一副闭门思过的样子来。这样,他们才会渐渐淡忘这件事情,忘记四海归墟曾有过玄都。”   “是徒儿让师父为难了。”   墨离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,伸手将跪在跟前的徒弟拉了起来。   “徒弟若是不让师父为难,那做师父的也是会很苦恼的。”墨离弯腰拍去玄都衣袍上的花瓣,“云阳上仙的事情,毕竟过去了很久,真要查的话,还是很费事的。”   “徒儿知道,好在八荒之中有殷丹露他们在,应该不会太困难。”玄都顿了一下,到底还是开口说道,“等有了消息,徒儿会去四海告诉师父。”   “好。我在归墟等你的消息。”   殷丹露立在丹霞苑的池塘边,看着争食的鱼儿们发呆,直到月荧将茶递到跟前,这才回过了神。   “发什么呆?”   “我在想,月族长会和我爹说些什么。”   “除了我们的事,还能有什么?”   “我们的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,难道他们还想推翻了重来?”   殷丹露挑眉说道,却引来月荧的白眼。   “谁跟你生米煮成熟饭了?”   “难不成煮成了粥?”   “说正事。”月荧瞪了殷丹露一眼,“锦瑟还在九霄,陆离和孟樾被留在了四海。我们留在八荒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?”   “锦瑟去九霄之前,传了消息过来,说要查当年云阳上仙在八荒失踪的事情。而且,前几日我也听闻归墟的墨离上仙去了青丘,八成是去见玄都了。我看,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了。”   殷丹露喝了口茶,看了一眼飘落在鱼池中的白色花瓣。那是鱼池边种植的木芙蓉的花瓣,也是丹霞苑内唯一开花的树木。抬头看了一眼枝头迎风而开的木芙蓉,白色的花瓣如同少女的裙裾随风轻摆。殷丹露合上茶盖,牵了月荧的手,在靠近鱼池的回廊上坐下。   “云阳上仙的事情,我也耳闻了一些。真要查,势必要八荒与四海合作。这么说,玄都上仙就算是代表四海了?”   月荧挨着殷丹露坐下,目光飘向了鱼池里悠游地鱼儿。   “嗯,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。玄都上仙要查的话,自然会找上我们。弄不好,锦琰也会被牵扯进来。”   “若有锦琰在,这件事应该更好查吧?”   也许是看那些鱼儿看得出了神,月荧的身子向前探出,手肘支在腿上,手掌托着下巴说道。   “有时候看着有优势,却未必就真能畅通无阻。”   蹙眉听着殷丹露的话,月荧有些不解。目光飘忽到丹霞苑的门口,看见殷家的小厮正快步走近。   “公子,青丘白家锦琰公子和玄都上仙来访。”   “我说的没错吧?”   月荧回头看着殷丹露的笑脸,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。   白锦琰虽不是第一次来殷家,却是第一次踏进殷家内院。丹霞苑内错落有致的红色枫叶,倒是有些“日落枫林晚”的雅致。玄都跟在锦琰的身后,一双牙白色的靴子,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,穿过枫树搭就的林荫道,一池的红色鲤鱼吸引了他的注意。   “玄都上仙很喜欢丹霞苑的鱼啊。”   殷丹露笑着说道。玄都转过身,浅淡地笑着。   “不过是想起了一些无聊的往事罢了。”   玄都的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片段,那是离情殿的池塘,那里也有红色的鲤鱼。   “要不要我让人去叫洛红莲?”   玄都和锦琰都狐疑地看着殷丹露。   “要查云阳上仙的事情,光靠我们几个可不行。听说洛家与嬴家的关系不错,说不定能探出更多的情报。”   在殷丹露的引领下,四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。殷丹露笑着将斟满的茶盅,递到二人跟前。   “你已经知道了。”   “锦瑟去九霄之前,已经传来过消息了。”   “洛家在昆仑的势力,虽然不算大,但在八荒的地位也不算低。若是肯出手相助,自然是好的。”   “那我就让人去请了。”   洛红莲回到洛家也不过数日,族人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,双方算是保持着安全距离。洛家如今的族长是洛红莲的堂兄,洛云天的长子洛青煊。他对洛红莲的态度说不上好坏,毕竟二人没什么交情。从小洛青煊就知道自己有一个被族人排斥的堂弟,但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。如果单从容貌上来说,洛青煊并不讨厌这个堂弟,但也喜欢不起来。于是,也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。对于当年洛家几乎灭门的事情,因为没有人说得清到底是不是洛红莲主谋,所以也就没人再提。而洛红莲只在回来的头几天,去见了洛青煊,兄弟俩见了面,也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。   对于如今的洛红莲而言,洛家族人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,他们没有将他当作灭族的凶手绑起来,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。见过洛青煊后,他便独自一人住在距离本家最远的一处偏僻宅院里。这座宅院是洛紫鸢最初收留洛红莲的地方,至于宅院最初的主人已经无据可查。宅院不大,也就一间主屋,一间厢房,一间厨房而已。洛红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,就草草地住下了。   殷丹露派去的人,在本家没能打听出洛红莲的住所,便直接找到了洛青煊。洛青煊皱着眉,看着来人。   “章莪殷家的小公子要找洛红莲?”   这的确很让人不解,一个连自己族人都退避三舍的人,怎么就和章莪殷家的公子扯上了关系。   “是的。红莲公子与我家公子,是在九州相识的。这次的确有事要找红莲公子相商,还请洛族长帮忙找寻一下红莲公子的去处。”   虽然搞不明白殷丹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洛红莲商量,但毕竟是章莪殷家来请人,自然不好无缘无故地驳了面子。   “最近可有洛红莲的消息?”   洛青煊微微侧过头,用适中的音量问道。一旁的侍从立刻向前站了一步。   “红莲公子就住在北面的废园里。因为族人都不大愿意与他接触,所以也就没什么人关心他去了哪里。”   “北面的废园?”   “正是,据说那里是紫鸢小姐,最初收留红莲公子的地方。”   听见这话,洛青煊知道不能再往下问了,其实也不想再问了。   “那你就带他过去吧。”   侍从领着那人到了废园,并在主屋里找到了正在休息的洛红莲。洛红莲蹙眉听完那人的回话,虽然有些疑惑殷丹露所说的要事,但还是跟着来人走了,并让那侍从去回复洛青煊。   “出了什么事情,居然还劳动殷家公子,派人到昆仑来找我?”   看着小厮走远,洛红莲很不客气地在殷丹露的对面坐下,自顾自地斟满了茶盅。   “好事情。”   殷丹露笑着回答。随即便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,洛红莲则慢悠悠地喝着茶,思考着殷丹露说的“好事情”。   “云阳上仙失踪的地方,是穷奇的地盘,无论八荒的哪一方去查,都不大合适。”   “的确。但总得查,否则当年的事情的就永远是个谜,而且墨玉玲珑的事情也不好解决。”   洛红莲又恢复了沉默,因为他想起了鸣琴。   “要查这件事情,必须先找一个人商量才行。”   “穷奇嬴家的族长?”   玄都淡淡地问道。洛红莲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。   穷奇一族的族长,嬴戎已经在位很久了,久到他都快想不起来自己是几岁成为族长的。穷奇一族的先祖是被天帝驱逐到八荒的,同时被驱逐的还有饕餮、混沌和梼杌的先祖,可是如今仍旧还算强盛的,只有饕餮一族的缙云氏,以及穷奇一族的嬴氏。混沌和梼杌早已成为了往昔的回忆,他们幸存下来的族人,要么成为八荒荒野中魑蛮族的成员,要么沦为其他强大族群的奴隶。可是即便是依旧强大的缙云氏和嬴氏,也抱持着不参与任何争端的态度,与八荒,乃至四海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。但无论是嬴氏的族长嬴戎,还是缙云氏的族长缙云念,他们都知道无论下多少禁令,也无法阻止族中的某些人为了私利,而与八荒、四海为敌。毕竟他们有着先祖好战嗜杀的血脉,这是无论如何都抹灭不掉的。   有着与缙云念一样担忧的嬴戎,最不放心的就是兄长遗留下的独子嬴少执,即便抱着让孩子放下执念的情感,而取了“少执”这个名字,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个孩子疯狂的行为。嬴少执做了些什么,嬴戎当然一清二楚。   “族长,昆仑洛家红莲公子来访。”   嬴氏一族在八荒向来低调,也只与洛家还有些往来。对于洛红莲的身世,嬴戎略知一二,但从未与其谋面。这次的拜访似乎有些突然,嬴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,还是命人将他们带到了正厅。   刚踏进正厅,便看见了厅中坐了三个年轻人。嬴戎皱着眉,目光从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。   “晚辈洛红莲,见过嬴族长。”洛红莲恭敬地起身行礼道,“这几位是晚辈的朋友。”   洛红莲不紧不慢地做了介绍,每听一个名字,嬴戎纠结地眉心就加深一分。   “不知几位,来赢家所为何事?”   “查访当年云阳上仙失踪之事。”   坐在洛红莲对面的玄都开门见山地说道。嬴戎点了点头,这件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。   “云阳上仙的事情,当年贵派的无言尊上曾亲自来问讯,但当时我们也找不到云阳上仙。直到十数日后,在青峰发现了他。只是不知,如今为何又来查访?”   “最近四海出了些事情,似乎牵扯到了云阳上仙,所以家师命我查访。考虑到四海与八荒的关系,便托了红莲公子和锦琰公子来帮忙。”   嬴戎看着玄都良久,忽然忆起了往事,而这件往事,也解了他心头的一个疑问。   “如此,我便带你们去看看云阳上仙失踪的地方。”   邽山极西的地方,距离四海之一的西海不过百里,越过西海中的瀛洲,便能望见九州的艮山。这段不过百里的距离,其实就是一片荒地,虽然有嬴家的族人在这里驻扎巡逻,但仍旧显得荒凉。   玄都扫了一眼这片荒地,目光又从西海瀛洲转向北海归墟。以他的了解,从归墟到瀛洲,这段距离并不算短,加上瀛洲与邽山的距离,实在想不明白云阳上仙为何要到这里巡视。而且这部分边界,应该是由瀛洲的弟子负责。   “嬴族长,云阳上仙失踪的时候,是哪些人在这里巡视?”   “云阳上仙失踪的时候,正是他们休息的时间,所以这里应该没有人在。”   “如此重要的边界,竟然没有人?”   玄都蹙眉问道。   “八荒的人向来都不重视这些,之所以安排族人巡视,无非是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意外。尽管那个时候比较敏感,但我们也知道四海的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八荒来挑衅。”   “难道没有什么异常吗?”   “异常?”   嬴戎蹙眉沉吟。要说异常,并不是没有。嬴戎的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嬴少执,但那个时候嬴少执并不在邽山。照道理,这件事情应该与他无关,但嬴戎清晰地记得,嬴少执离开当日,鸣琴便出现在了邽山。虽然他没有亲眼见到鸣琴,但族中负责情报的长老,已经向自己禀报过了。   “鸣琴。”嬴戎思虑良久,还是决定告诉他们,“天帝的琴师鸣琴,曾来过这里。当时有长老禀报了此事,但他只在边界逗留了片刻,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,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。当初无言尊上来问讯时,我也提过这件事情,但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,也就不了了之了。”   又是鸣琴。洛红莲蹙眉思索,眼神中的杀意表露无遗。   “嬴族长可知道当时鸣琴在边界的哪些地方出现过?”   锦琰觉出洛红莲波动的思绪,顺手将他拉过一边,拱手向嬴戎问道。   “知道。”   青峰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在四海,位于归墟与瀛洲之间,但距离归墟更近些。月荧从外祖母月鸣那里得到了关于当年云阳上仙的一些信息,如果外祖母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,云阳上仙应该是在青峰最靠近北海的地方发现的。   “最靠近北海的,就应该是这里了。”   月荧站在青峰与北海的边界上说道。   “那么这个地方还是隶属于青峰?”   殷丹露好奇地问道。   “对。虽然这三分之一的面积在四海,但依旧属于青峰。”月荧点头道,“正因为如此,这片区域从来就没有人巡视。”   “是因为距离归墟非常近,有归墟弟子的巡视就已经足以保证安全?”   “没错,这对于月家来说是一件好事。再者,月家本来就不喜争斗,与四海的关系算是最融洽的。”   “月族长有没有说是谁发现云阳上仙的?”   “这个……是月霄的长兄月汐。”   殷丹露挑了挑眉,看着月荧有些为难的神色。   “都过去这么久了,他总该放下了。”殷丹露将月荧拥进怀中,安抚道,“这次是为了查云阳上仙的事情,应该不会牵扯到其他。而且,他既然是你自小的伙伴,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面吧。”   月荧在殷丹露的怀里微微点头。趁着天色尚早,二人匆匆回到了月家。   月霄站在门口,有些错愕又有些愠怒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。   “月霄,我们想找你大哥月汐,问一些事情。”   “大哥出门了……不过应该快回来了。”   月霄一边快速地回答,一边闪过身,把他们让进了屋子。三个人呆坐在屋里很久,却始终找不到话题,气氛愈加显得尴尬。   “婚礼何时举行?”   终于沉默被打破了,月霄到底是没能忍住。   “还不知道,月族长此刻还在与我父亲商谈。”   殷丹露语气平缓地说道。   “是吗?”月霄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,“殷月两家似乎从未联姻过。”   “好像是的,月家大多是与本族中人结亲。”   “嗯,青丘白家也是。”   月霄苦笑着回答,原以为这场对话会继续,却没想到沉默再度降临。直到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。   “应该是大哥回来了。”月霄尴尬地起身去迎。“大哥,那个……章莪殷家的丹露公子找你。”   月汐愣了愣,他自然知道殷丹露是谁,但他为什么会来找自己?但看弟弟的神色,似乎也不会比自己知道的更多。   “少小姐,殷公子。”   “哪里,叫我丹露就行。”   对殷丹露的第一印象,似乎还算不错。虽然自己弟弟最喜欢的女孩被这个青年抢走了,但不可否认,月荧会选择殷丹露,应该是有原因的,至少眼下自己观察下来,这个殷丹露算得上是一个俊杰。   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月汐也不客气,招呼着殷丹露和月荧坐下,“不知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?”   “外祖母说,当年是你在青峰边界上发现了云阳上仙,所以我们想来问问当时的情况。”   月汐蹙眉思索了一会儿,说道。   “我记得那天我和师父一起从九州回来,经过边界的时候发现了云阳上仙。”   “当时周围有什么异常吗?”   “倒是没什么异常的……”月汐回忆着那天的情景,说实话,过了这么久,自己的记忆早就有些模糊了,“不过,我的确记得,那个时候似乎有人躲在暗处。师父还在周围巡视过,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。”   殷丹露蹙眉沉吟,青月军是月家最强的军队,甚至在整个八荒,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要想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避开,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。   “这么说,当年在边界掳走云阳上仙的,极有可能是鸣琴了。”   玄都缓步走到池塘边,朝着池水里投了些鱼食,瞬时鱼群从池塘各处汇聚过来。   “把云阳上仙放在青峰的人,应该也是他。”   听完洛红莲和白锦琰的叙述,加上月汐的回忆,殷丹露有了一个大概的结论。   “鸣琴身份特殊,而且眼下又没有他的消息。看来,只能回归墟,问云阳上仙了。”   玄都再度投下鱼食,看着那些红色鲤鱼在池水中争食。   “云阳上仙在青峰被发现的时候,只是有些神志不清,但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。我觉得,这场失踪另有蹊跷。”   殷丹露勾起嘴角,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   “这场失踪本就来的奇怪,加上墨玉玲珑的被盗……”   白锦琰欲言又止,但玄都早已听出了其中的玄机。   “里应外合?”玄都露出浅淡的笑,“有意思。” 第28章 云阳(下)   当年离开归墟之时,玄都就没有想过要回来。如今自己站在归墟的山门之外,眼前的事物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。他光着脚走过光洁的青石板,又踏上鹅卵石的小道。路过那些熟悉的建筑,与那些略显陌生的同门擦肩而过。他清晰地感觉到,他们投来的异样目光。他的耳力一直不错,那些窃窃私语尽管有些细碎,却依旧飘进了他的耳朵。他在脑海里迅速地将那些碎片拼凑,果不其然,关于他的传闻大约从没有变过。无非就是归墟上仙的弟子,为了八荒青丘的九尾背弃了师门。玄都的嘴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,但神色中却带着些苦涩。   “离情殿……”   看着门楣上的匾额,玄都呢喃着这个快要忘却的名字。   “玄都,进来吧。”   墨色的眸子一转,正对上墨离的笑脸。   离情殿似乎没有变过,或者说墨离从未想过要去改变。玄都支着腿坐在软榻上,目光扫过主殿里的每个角落,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玩耍的地方,读书的地方,甚至闯祸的地方。想到这些,他不禁莞尔。   “你从小到大的所有东西,我都好好收着。”   墨离将两只茶盅斟满,悠悠地说道。   “那些东西……”玄都欲言又止,有些生硬地转过了话题,“我已经查过了,云阳无论是在邽山失踪,还是在青峰被发现,都与鸣琴有关。而且,他巡视的地方属于瀛洲管辖,论理他是不应该涉足的。”   “你怀疑他和鸣琴里应外合?”   “一半一半吧,但这个可能性不容忽视。”玄都喝了口茶,竟蹙起了眉,因为他从这茶水里嗅出了熟悉的味道,“我们无法得到鸣琴确切的消息,所以要彻底查清这件事,只能问云阳上仙了。”   “这是你作的桂花茶,倒是比你师叔师伯的那些茶更好些。”墨离看着玄都纠结的眉心,笑着说道,“云阳上仙,论辈份他是我师叔,你也得喊一声师公。要问的话,也只能当作寻常的闲聊。”   “我明白,别说他是我师公,就算是平辈,那也是我的同门。自然不会私设刑堂来问讯。”   “你明白就好。”   偌大的紫云殿内,四处飘曳着浅紫色的纱帐,风从每一扇打开的殿门穿过,将那些浅紫色的纱帐卷起,当它们离开时,这些纱帐又缓缓地落下,就这样周而复始。主殿正中有一方高台,上面铺着软榻,软榻上放着一张方正的矮几。紫云殿的主人云阳上仙,正对着紫云殿大门盘腿而坐,身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套绘有紫云英图案的白瓷茶具。   “云阳师叔。”   “墨离?”云阳睁眼看见墨离时,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,“你倒是稀客。你?难道是玄都?”   云阳的目光从墨离的身后,有些不确定的问道。   “弟子玄都,拜见小师公。”   “这里没有外人,无需这些礼节。既然来了,就过来陪我喝杯茶,如何?”   云阳用那双秀气的丹凤眼,将玄都上下打量了一番。   “弟子僭越了。”   墨离领着玄都在云阳的左右两边坐下,云阳笑着替他们斟了茶。   “这是你师父给我的,我也是很久没喝过这茶了。”   云阳一边喝茶一边对着墨离说道。   “师父他老人家最爱喝茶,前些日子我还给他带了一些过去。”   “是吗?他可没说这事。定是想藏私,下回得让他匀我一些。”   “师叔若是想要,墨离那里还有一些,下回给您带来。”   “真的?”看见墨离冲着自己点头,云阳高兴起来,“那就有劳师侄了。对了,你们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吧?”   玄都一回到归墟,云阳便得到了消息,尽管玄都是背弃师门的归墟弟子,但无言尊上似乎并不想对玄都做什么惩戒,而且木堇也没有任何行动,云阳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。但今日墨离带着自己的徒弟登门,似乎不那么简单。   “弟子来这里之前,已经带着玄都去见过木堇师叔了。毕竟玄都触犯了门规,理应受罚。不过,眼下归墟尚有一件急事需要处理,若是没有玄都帮忙,怕是有些困难。所以木堇师叔得了师父的准许,对玄都网开一面,希望他能将功补过。”   云阳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,墨离的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。既然那两位都没什么意见,他自然也不会多嘴。于是,放下手中的茶碗,不紧不慢地开了口。   “其实想想,玄都也不算触犯门规,更谈不上背弃师门。不过就是年轻人为了情爱,有些冲动罢了。等日后想通了,也就好了。”   云阳轻描淡写地说道,似乎他从来不曾对这件事上过心。   “多谢师叔体谅。”墨离拱手道,“今日过来,一是来看看师叔,二是有件事情需要师叔帮忙。”   “哦?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?”   “这件事情正是玄都可以将功补过的,所以请师叔一定不要推辞。”   墨离并不直接说明,而是一再地打着太极,云阳也是照旧漫不经心地接着。   “只要是我能帮的,一定不会推辞。”   “师叔,可还记得我从九州带回的墨玉玲珑?”   云阳喝茶的动作顿了顿,但脸上却依旧挂着笑。   “记得,记得。虽然听了很多传闻,但这东西我还是头一回见。”   “那您一定记得,师父让我将它藏在了密库。”见云阳只是点头并不回答,墨离倒也不着急,“可是前些日子,这颗墨玉玲珑不见了。”   “什么?不见了?如此重要的东西,怎会不见了?”   看见云阳露出惊讶的神色,玄都不禁想笑。   “可不是嘛,我想来想去,这密库也只有四个人能进去。除了师父和我,也就是木堇师叔和云阳师叔了。”   “你这话的意思,是我们偷了?”   云阳收敛起笑容,露出严肃的神情。   “那倒不敢。不过,我还是斗胆问过木堇师叔了。眼下为了公平起见,也总得来问问您。”   “今日这茶不大好喝啊。”   云阳蹙眉看着手中的茶碗,砸吧着嘴露出一副嫌弃的模样。   “密库,我已经很久没去了。当然啦,你想要证明的话,我大约是没有的。不过,我这紫云殿就这么大,你倒是可以搜搜。”   “墨玉玲珑如此重要的东西,如果真的是本门中人所盗,断然不会留在身边。否则太容易被发现了,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,便是这玉玲珑早就不在归墟了。”   墨离低头喝茶,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云阳的神色。玄都端坐了一会儿,接口道。   “听师父说,小师公曾在瀛洲的边界上被掳走,之后又在青峰最靠近四海的地方被发现。”   方才还在想着墨离的弦外之音,却不想玄都忽然转了方向。说起这场失踪,云阳自然不会忘记。   “这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,何必再提?”   “小师公知道玄都在八荒住了很久,多少有些八荒的朋友。他们告诉我,您的失踪很可能与鸣琴有关,就是那位九霄之主天帝的琴师。”   这一次云阳持杯的手明显晃动了一下,连杯中的茶水都泼了出来。   “小师公难道不想知道其中缘由,好找鸣琴理论?好歹他劫持的可是四海的上仙啊。”   “鸣琴既然是天帝的琴师,那就是九霄的神明,岂是我们这等修仙凡人能去理论的。”   云阳勉强克制住了颤抖的手,有些慌乱地放下了茶碗。   “那师叔可还记得被掳走后发生的事情?”   墨离似乎什么都没看见,只是不疾不徐地问道。   “不记得了。”   “鸣琴应该与您做了交易吧?”   其实玄都什么都不知道,这句话不过是他的猜测,如果云阳真的与鸣琴里应外合的话,那他们之间一定做了某种交易。可是这种猜测,却让云阳好不容易克制住的颤抖又复发了。玄都皱眉看着云阳颤抖的双手,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   “师叔,我知道你恨我师父吧。”   墨离收起笑容,正视着脸色有些发白的云阳。   “恨?我为何要恨他?”   云阳眼神怔怔地看着茶水中树立着的茶叶,思绪竟不自觉地回到了过往。   青彦尊上是归墟,乃至四海有史以来在位最短的尊上。他是上一任归墟尊上唯一的弟子,尽管天赋异禀,却对成为尊上这件事情并不上心。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师父飞升之前留下书信,加之归墟几位上仙的劝说,也许他会一直做闲云野鹤。青彦成为尊上后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收徒。于是,在一次演武大会中,他选中了无言、木堇和云阳。他们按照被选中的先后顺序,确定了在师门中的地位。青彦忽然收了三个弟子,这对于归墟的上仙们来说,算是喜忧参半。喜的是,尊上之位后继有人,更何况有三个可以挑。忧的是,青彦选择弟子,根本就是随便选,他几乎没有认真看过所有比试,谁也不晓得他选弟子的标准是什么。当上仙们知道青彦是为了偷懒,才一下子选了三个弟子的时候,顿时觉得这个尊上是归墟的败家子。   无言对这件事情也很好奇,曾偷偷问过青彦,当时青彦就说,的确是为了偷懒才选了三个弟子。如果只选一个,下一次说不定还会让他再选一个,这样会没完没了的选下去。而且三个弟子的好处还是很多的,首先干活的人多了,其次弟子之间可以互相切磋学习,无论怎么看,他这个师父都可以省心不少。   虽然青彦选择弟子的方式和初衷都太过随意,但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很好。三个弟子天赋极高,入师门不过几年,便已经成为同门中的佼佼者。只是三人的性格却是南辕北辙。大弟子无言最是随性,有些不拘小节,但是大是大非方面却很严谨。二弟子木堇沉稳寡言,只是有些刻板,对事对人都过于严苛。三弟子云阳内向胆小,做起事来却有条不紊,只是心胸有些狭隘。   当三个弟子都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,青彦就开始动脑筋要离开归墟了。这个小心思虽然秘而不宣,但归墟的上仙们眼不瞎耳不聋,自然是立刻发现了端倪。而青彦躲避他们劝说攻势的方法,就是隔三差五地四处云游,也就是在那个时候,道元天尊炼出了秋瞑。没多久,便发生了秋瞑被盗的事情。因为秋瞑是在归墟炼成的,所以归墟或多或少地被牵连进去。青彦就借机离开了归墟,临走留下书信,让无言继任尊上之位。   这件事情从表面上看,并没什么特别的。对于归墟来说,有人能继任尊上之位,总好过群龙无首。但没人发现平静的水面下,其实暗藏汹涌。要知道,青彦有三个弟子,三人的实力旗鼓相当,无论谁做尊上,似乎都没有问题。但青彦却偏偏选中了无言,这让一直以为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尊上的云阳无法忍受。   “我就是不明白,师父为什么选择无言。我哪一点不如他?我们三人的实力不相上下,如果我在比试中输给了他,那我甘愿不当这个尊上。可是师父连这个机会都没给我,就这样自私地把尊上之位给了无言!”   “师叔,我想你一直没有明白师尊的意思。”   云阳终于抬起头,眼神中流露出诧异,同时隐含着愤怒。   “按实力来说,你们的确难分伯仲。但不是实力高强就能成为尊上,一派掌门要的是心胸宽广、明辨是非、知人善用、和睦邻邦,方能将门派发扬光大。木堇师叔为人刻板,对弟子及同门都过于严苛,作为执法上仙,木堇师叔的这个性格,倒是可以执法严明,让同门不敢有越轨之举。但作为尊上,就会引来众怒。至于云阳师叔,您的性格如何,应该不用我明说。”   “哈哈——!!”听到这里,云阳不禁仰头大笑,“原来如此!我胆小,心胸又狭隘,所以才不选我。”   墨离沉默了,其实这件事情本不该由自己这个晚辈来说,云阳自己早该悟出来的,但正是因为他心胸狭隘,始终解不开这个心结。才逼得墨离不得不明说,但由此也证明了云阳的确偷了墨玉玲珑,而目的应当是要毁了无言。   “师叔,当年你在瀛洲附近的边界失踪,应该是和鸣琴策划好的吧。”   云阳看了一眼墨离,他的手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颤抖,眼神里的怒意是如此明显。   “鸣琴……”   云阳还记得那天的天空有些阴沉,紫云殿里的纱帐都安静地低垂着。云阳依旧穿着那身紫棠色衣袍,束着紫玉发冠的银白长发垂过腰际。他倚着深红色的柱子,支起右腿,坐在主殿高高地围栏上,左腿垂在围栏之外,从低垂地衣袂下露出光着的脚。他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,只知道此刻的归元殿里,无言正在给弟子授课。而那座归元殿,自己也曾在那里住过,本以为自己会成为那里的主人,却不想最后还是被扔到了这座紫云殿中。   秀气的丹凤眼直直地望向归元殿的方向,他想到了去云游的师父,还有如今入主归元殿的无言。   “想做归元殿的主人?”   云阳的身子打了一个寒颤,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,迅速地从围栏上跳开。   “你是?”   “鸣琴。”   “天帝的琴师,为何会出现在归墟?”   “你应该问,为何出现在紫云殿。”   “紫云殿在归墟。”   “此话不假,但归墟如此之大,为何我偏偏要来紫云殿?”   鸣琴兀自笑着。   “这应该问你。”   “又错了,应该问你才是。”云阳蹙眉看着鸣琴的笑脸,沉默着等待下文,“你不作答,想来是已经知道答案了。”   云阳的眉心跳了一下。   “什么答案?”   “喏。”顺着鸣琴所指的方向看去,目光正好落在归元殿主殿的屋脊上,云阳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。“那不就是答案吗?”   “你想做什么?”   “应该是你想做什么。”鸣琴挑眉道,“归元殿的主人,只有一个。不是无言,就是木堇,要么就是你。当然,同门中贤能的弟子也可以成为那里的主人。”   “这是归墟的家务事,与天帝的琴师何干?”   “若是我能助你呢?”云阳半信半疑地看着鸣琴,对方却不以为意,“去邽山,到时我会告诉你一切。”   鸣琴的声音渐渐消散,一如他飘渺的身影。云阳忽然听见了风声,他看见那些紫色的纱帐被卷起,又逐渐垂落。   这几日的天空总有些阴沉,厚实的云层让人觉得压抑,云阳依旧坐在紫云殿的围栏上,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朝着归元殿的方向,而是望着八荒邽山的方向。尽管从这里望过去,至多能看见瀛洲的边界。   八荒的邽山本是一座荒山,因为天帝将穷奇一族驱逐出九霄,邽山才成为了他们的属地。穷奇嬴氏,如今还很兴盛,不是轻易能够招惹的。为何鸣琴要让自己前往邽山?云阳的眉心纠结着。毕竟嬴氏的身份有些敏感,无论是谁都不敢与他们有过多的交际。云阳犹豫着要不要去邽山,然而更让他担忧的,是如何去邽山。   “师父。”云阳眸光一转,从围栏上翩然而下,“昕夕师兄唤弟子一同去边界巡视,特来回禀师父。”   云阳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,沉吟片刻,说道。   “要巡视哪些地方?”   “今日昕夕师兄同弟子,要往归墟西北方向巡视,直到瀛洲边界,即可返回。”   云阳的弟子所说的瀛洲边界,是指瀛洲与归墟的边界,尽管这条边界的概念很模糊,但在四海却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。   “为师也很久没去边界看看了,今日正好无事,就与你们一同去巡视吧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云阳带着两个弟子从归墟的西北边界开始巡视,直到瀛洲边界即将返回时,昕夕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归墟与瀛洲的交界。   “云阳上仙,你看那里。”   云阳看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背影,站在归墟与瀛洲的交界,就在他狐疑着是不是鸣琴的时候,那个背影忽然消失了,他们甚至没看清他去往哪个方向。   “师父,要不要仔细搜寻一下?”   “你同昕夕在归墟边界搜寻,我去瀛洲边界看一下。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,不要轻举妄动,先回归墟禀报尊上。”   两名弟子领命往归墟边界方向寻找陌生人的踪迹,云阳则独自前往瀛洲边界。越靠近瀛洲与八荒的边界,云阳越觉得不安。在距离邽山最近的地方,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件黑色斗篷。云阳追着黑色斗篷,御风而行了很久,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踪影,他才落了地。此时,他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八荒。四周山峦起伏,山道都被茂密的野草覆盖,尽管这里没有任何标识,但云阳清楚地感觉到这里是邽山。正当云阳凝神思索时,后颈处传来痛感,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,身体便瘫软下去。   昏厥的云阳正落在一条陌生的手臂上,手臂的主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,过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有在帽檐下露出了拥有完美弧线的唇。黑色斗篷利落地将云阳包裹进另一件黑色斗篷中,毫不费力地将他扛上了肩膀,脚尖点地,轻盈地跃进了山道上茂密的野草中。   云阳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,但是醒来时后颈的疼痛仍让他记忆犹新,想来昏睡的时间并不是很长。云阳坐在一张足以容纳三个人的紫檀木床上,身下是柔软的被褥,盖在身上的被子似乎是丝绸制成的,抬头时能看见围绕在床边的烟灰色纱帐。纱帐外的景象若隐若现,似乎有人正站在窗边。   一身玄色衣袍的嬴少执,背着手临窗而立,未曾束冠的墨色长发,用一个金红色的发圈随意地扎成一束垂在左肩,发稍末端悠然地垂到腰际。嬴少执的脸型略显方正,下巴有些尖,但弧度很好。嘴唇纤薄,鼻梁挺直,一双柳叶眼正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树叶,殷红的眸光里没有半点波澜。   身后的床榻上似乎有了动静,殷红的双眼循声而动,正看见烟灰色的纱帐被挑起,从里面探出一只脚。   云阳仍有些不适,但他清楚地觉察到自己是光着脚的,当他挑起纱帐,探出双脚时,光裸地脚背觉出了一些凉意。   “抱歉,因为不想脏了床榻,所以让下人除去了上仙的鞋子。”   挑纱帐的手停住了,云阳从纱帐的缝隙间,看见有一只手将自己的鞋子提到了脚边。估摸着手的主人已经远离了自己,云阳这才小心翼翼地挑起纱帐,利落地穿好了鞋子。抬头时正对上嬴少执殷红的眼。   “云阳上仙睡得可好?”   云阳蹙眉打量着这个陌生人,眼前的男子应该不是那个出现在边界的人,他显然要比那个人高出半个头,云阳暗自思索着他们之间的关系。   “云阳上仙不必费神,是鸣琴将你带来的。”   “邽山之中只有穷奇一族嬴氏,”云阳说着将眼前的屋子扫视了一遍,“这间屋子虽然陈设简单,但每一件东西都是上上之品,想来它的主人在嬴氏一族中的地位非同小可。”   “上仙果然眼光独到。”嬴少执的眉眼间露出笑意,但又冰冷地让人不敢靠近,“在下嬴少执。”   “原来是嬴氏一族的长子长孙,听说你的叔叔继承了族长之位。”   “原是家父没这福分,英年早逝。叔叔虽然继承族长之位,但对我也有养育之恩。”   “不知少执公子找我有何见教?”   “鸣琴应与上仙说过了吧?”   “你要助我?”   云阳诧异地看着嬴少执,他实在想不明白眼前的男人,为何要插手归墟的事情。   “我们做个交易如何?”   “什么交易?”   “你帮我取得墨玉玲珑,我帮你夺得尊上之位。”   纠结的眉心舒展开来,云阳露出一个浅淡地笑。原来是为了墨玉玲珑,他记得那颗玉玲珑,是无言的弟子墨离从九州带回来的。如今正放在归墟的密库中,这座密库只有无言、木堇、墨离和自己可以进入。   “墨玉玲珑……你要它做什么?”   “自然有我的用处,但是它如今在归墟的密库里。我知道,在归墟也只有四个人可以进入密库,更别说我这个外人了。”   “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。”   云阳轻笑着说道。   “我觉得这个交易很公平。”   嬴少执不知何时站到了云阳的身后,侧着身子靠近他。从这个角度,他能看见云阳低垂的睫毛,还有他最终勾起的嘴角。   “后面的事情,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,也无需我多言。”   “怪不得那次大战中,嬴少执会借机攻进归墟。”   墨离站在云阳的身侧,抬眼望向归元殿主殿的屋脊。   “嬴少执派人攻进归墟,就是为了帮小师公夺得尊上之位?”   “没错,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目的。但现在看来,他那个时候是想杀了师父,然后让师叔继位吧。”   云阳沉默着,他想起了那次的归墟之战,嬴少执趁乱直接攻进了归元殿的主殿。想到这里,他不禁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墨离。那时候,正是因为墨离,嬴少执才没能得手。   “可是他没能成功。”   “师叔一定在想,那个时候,如果没有墨离在,说不定现在就是归墟的尊上了。”   “哼,的确那么想过。你的能力超出了我的预想。我没想到,那时候还年少的你,竟能打退嬴少执派来的魑蛮一族。”   “凑巧罢了,若非木堇师叔帮我,又怎能击退魑蛮。不过,师叔,您不觉得这场交易,您是亏本的吗?”   “亏本?这我倒未曾听说。”   云阳低笑道。   “小师公,难道嬴少执还答应了什么?”   “你们既然来问我墨玉玲珑的事情,那就该知道它的威力。”   “嬴少执当年攻进归墟,不过是想试试,是否可以一击即中。若是不成,秋瞑便是后招。”   墨离冷眼看着云阳的侧脸。   “这么说,嬴少执答应小师公,一旦得到秋瞑,就助你成为归墟尊上?”   “若是能得到秋瞑,归墟尊上又有什么稀罕的。”   云阳的神色比起之前,更加阴冷,墨离甚至开始怀疑,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的小师叔云阳。   “他们要的是天下!八荒、四海、九州,乃至于九霄都在他们谋划之中!”   “一群疯子!”   玄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阳阴冷的面容,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稳。   “是疯子!是被你的师尊逼疯的!”   云阳猛地站起身,身前的矮几也被掀翻,绘有紫云英纹样的茶具碎了一地。   “师叔,当年嬴少执攻进归墟的时候,师父就已经猜到了一些。只是那时候墨玉玲珑还在密库中。”   “这么说,嬴少执攻进归墟,一是为了杀掉尊上,二是为了趁乱偷走墨玉玲珑。”   玄都蹙眉说道。   “没错,我和木堇师叔在对付魑蛮之时,云阳师叔应该在密库附近看见师父了吧。”   “你师父倒是聪明的很,见你们和魑蛮缠斗逐渐占了上风,便脱身去了密库。但他没有进去,只是领着几个弟子守在密库附近。我等了很久都无法下手,只好作罢。”   “魑蛮一族没能攻下归墟,也就迅速撤退了。直到大战快要结束时,您趁着归墟休养生息,盗走了墨玉玲珑。若不是这一次陆离他们来问,这事情大约就瞒过去了。”   “我是盗走了墨玉玲珑,但我信不过嬴少执。所以一直没有给他,况且那个时候,我也得到消息,嬴少执去了九州。”   “你想用墨玉玲珑威胁嬴少执?”   玄都蹙眉问道。   “威胁?这颗玉玲珑威胁不了他,却可以让嬴少执不食言。”   “墨玉玲珑如今在哪里?”   “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。”云阳的脸上挂着笑,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,“不用费心,我是不会说的。”   “师叔,您还是随我去见师父吧。”   “见你师父?无言?”云阳忽然仰头大笑起来,“我凭什么要见他!好让他以门规来惩治我?”   话音刚落,云阳已经站在了紫云殿高高的围栏上,他几乎每天要在这里坐上一会儿,因为从这里可以看见归元殿,看见曾经的过往。   “云阳师叔!”   云阳听见了墨离惊慌的喊声,但很快,这个声音就被呼啸的风淹没了。身体极速下坠的瞬间,他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从围栏上跳下来。是因为背叛了师门,还是因为求而不得……云阳有些恍惚。   “上仙何以如此自戕?”   耳边响起的声音,让云阳恍惚的心神忽然紧张起来。下一刻强劲地力道从腰际传来,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,正对上嬴少执浅笑的侧脸。   “师父,的确是云阳师叔盗走了墨玉玲珑,为了与嬴少执合作。”   墨离站在归元殿主殿之中,看着盘坐在竹榻上的无言。   “云阳执念太深,此事怕是无解。”   “难道就任由他深陷泥沼?”   “墨离,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想清楚,别人是帮不了的。”无言叹息道,“嬴少执来归墟,是想要找到墨玉玲珑。”   “现在五颗玉玲珑都出现了,所以嬴少执才会来归墟。”   “没错,现在玉玲珑在谁手上已经不重要了。因为只要拥有其中的一颗,势必会想要集齐其他的玉玲珑。也就意味着,这些玉玲珑会自己出现。”   “那云阳师叔怎么办?”   “这件事先不要声张,虽然他在嬴少执那里,但只要他有墨玉玲珑,就不会有什么事情。”   “那陆离那里……”   “告诉陆离也无妨,也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。”无言的目光转向窗外,从那里可以看见紫云殿的屋脊,“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,上一代留下的祸患,要由他来收拾。” 第29章 离殇   “世间凡人多痴缠,一滴红泪伤别离。繁华落尽一场空,梦醒时分终成殇。”   道元天尊捋着银白的胡须,看着自己的弟子。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幼稚地道童,金褐色的重瞳里闪烁着光亮,清俊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。   “师父给徒儿起名时,也吟过这首诗。”   “是啊,为师给你起名离殇。离殇离殇,离别成殇。”   “可是,殇乃夭亡之意,为何离别一定成殇?”   “离别时的痛苦愈深,伤情之意愈浓。”   “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吗?”   离殇反问道。道元天尊笑着看向他,点头说道。   “心死则成殇。”   “那只要别陷得太深就好了。”   “世间的情怨岂是如此简单的,等你历了劫就知道了。”道元天尊喝了口茶,似乎想起了什么。“你方才打坐时,莫邪殿下来过了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提到莫邪,离殇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。算起来,他与轩辕莫邪也是从小玩到大的,莫邪虽是皇子,却也没什么架子,与离殇倒是很合得来。   “为师这里正好要静修,你就去莫邪殿下那里坐坐吧。”   道元天尊笑着说道。   思无殿是寂静惯了的,莫邪的性子也是淡泊得很,大多数时间他都待在思无殿里,偶尔会出去散散步,但时间也不长。若是离殇在,他倒是很乐意在思无殿以外的地方多待一会儿。至于族中之人,他也很少见,除了家宴以及重大庆典祭祀之外,他几乎不与族人相交。可尽管如此,他还是在九霄中有了贤者的称号。   莫邪束着白玉发冠,墨色的长发垂过腰际,月白的衣袍上隐约有着水波的纹样。莫邪的长相更像他的母亲,十分清雅俊秀,尤其是那双眼睛。离殇记得有人说过,莫邪的眼睛叫瑞凤眼,虽然他不甚明了,但莫邪的眼睛总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。即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,他的那双眼睛也总让人以为他在微笑。   “殿下,离殇来了。”   莫邪抚琴的手停住了,抬头正看见跟在宫女身后的离殇,他的脸上有着自己熟悉的笑容。   “离殇,方才我过去找你,道元天尊说你在静修。”   “嗯,这是师父定下的,每日有静修的时间。”   离殇在莫邪的对面坐下,正瞧见宫女撤下莫邪的琴,端上了茶具。   “说起来,你也快要历劫了。”   “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师父说历劫很重要,绝对不可以马虎。”   “道元天尊一向谨慎,你又是他唯一的弟子,自然多了几分小心。”   “我倒是觉得不过是历劫而已,很快就能回来的。”   “飞升成仙的历劫非同一般,是要经历生离死别的。”莫邪想起了玄女曾经说过的话,“凡人的一生要承受许多的伤痛,就像他们自己说的,哀莫大于心死。”   “师父也说,心死则成殇。他为我起名离殇,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明白何为别离,何为心死?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莫邪摇摇头,“但若能看透这些,的确对于飞升成仙是有利的。”   “其实,我倒没那么想成仙。”   离殇把玩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盅,上面用墨描绘出了水波的纹样,似乎与莫邪衣服上的纹样很相似。   “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还只是一个道童。”   “嗯,好像是的。我还是婴儿的时候,师父就将我抱了回来,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。”   莫邪的话,让离殇想起了还扎着总角的自己。   “那时候,道元天尊对你还是很严厉的。”   “师父说我的仙质很好。”   离殇抬眼便看见莫邪正埋头低笑,身体也随之不住地颤抖。   “哈哈——!”莫邪到底是没忍住,“这话听起来,就像他们凡人说的那句,少年,我看你根骨清奇,是个练武奇才。”   看着莫邪大笑的样子,原本有些生气的离殇,最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。   “对了,我听说道元天尊过几日要去四海?”  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,莫邪擦了擦眼角的泪,忽然问道。   “师父的确说过,但没告诉我是什么事。只说,回来时便能知晓。”   两个少年对坐着,聊起了道元天尊去四海的事情,对于这件事情,九霄之中无人不知。但谁也不知道,道元天尊去四海做什么,只知道这一次他会在归墟待上一段日子,而且离殇并不跟随,这件事情也就变得无比神秘。   道元天尊从四海回来后,径直去了太微殿,他与天帝轩辕曦在殿中密会了很久,纵然有好奇者想要窥视,门外镇守的岚玄也让所有人望而却步。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,道元天尊悠然地回到了紫阳殿中,刚走近主殿,便看见自己的徒弟已经沏好了茶,摆好了点心,端正地恭迎在门口。   “今日好勤快啊。”   道元天尊确有些意外,但很快就了然地笑道。   “徒儿哪日犯过懒?”离殇笑着回答,“徒儿是想着师父此番劳顿,所以早早地备下了茶点,好让师父歇歇。”   道元天尊捋着胡须没有说话,离殇是自己带大的,他心里想什么,道元天尊可是一清二楚。但是又不想辜负了离殇的一番好意。道元天尊喝过了茶,也吃过了点心,转头看着自己徒弟。   “离殇,若是想问什么,就问吧。”   “师父,您去归墟做什么了?”   道元天尊先是愣了一下,他的确没想到自己徒弟居然连转弯都没转,就直奔主题了。   “你一定也很好奇我在太微殿里,和天帝都说了些什么。”   离殇嘿嘿地笑着。   “其实也没什么,不过是在归墟得了件东西。”道元天尊从空囊里掏出一个银白的锦盒,盒子里装着的是一颗月白的珠子,离殇细细看着,估摸一个手掌便可握住。“它叫秋瞑。”   “您去归墟就是为了它?”   “没错,同天帝在太微殿里说了许久的话,也是为了它。”   “它……有那么重要吗?”   “重要也不重要。”   道元天尊捋着胡须笑道。离殇蹙眉看了看师父,又将目光转向那珠子。   “那它能干嘛?”   “能逆转时间,倒转乾坤。”道元天尊直言不讳,“所以它很重要,若是落在歹人手中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   “逆转时间,倒转乾坤……好象也没那么有趣。”   “哈哈——这自然没什么有趣的,尤其对于九霄而言,但对于八荒、四海、九州来说,它的力量就很有趣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   离殇仍旧觉得这秋瞑不过就是颗珠子,逆转时间,倒转乾坤什么的,都不过是说辞。但转念想到师父从不妄言,也许它真的有什么不可思议地力量。   “离殇,秋瞑的事情,眼下只有四海的几位尊上、天帝和你知道,千万不可泄露。”   “四海的几位尊上怎会知晓此事?”   “毕竟出自四海,不可能瞒过他们,何况他们知道了也没坏处。”道元天尊收了秋瞑,说道,“即便是莫邪殿下,也不可说。”   虽然好奇师父的叮嘱,但离殇仍旧应了下来。   从离殇知晓秋瞑之事那日算起,已过去了一月。这一日,轩辕邢造访了紫阳殿,并与道元天尊闭门谈了半日话,终于把守在门外的离殇唤了进去。   “离殇见过邢大人。”   “我与天尊商量过了,再过三日正是一个吉日,有助于你历劫。”   轩辕邢倒是毫不客气,开门见山地道明了事情的原委。离殇虽然知道轩辕邢来访的目的,但被这样坦白地说出来,自己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。   “离殇,你准备一下吧。这次历劫,可能会很久。”   “是,师父。”   “历劫之事我会安排好的,你不用担心。”轩辕邢安抚道,“三日后,你自行去离门,从那里便可抵达你的历劫之处。”   鸣琴照例在太微殿中为天帝抚琴,今日所奏之曲名为相映红。天帝凝神静听,当琴音渐止,殿中仍有余音绕梁。   “今日之曲似乎有些哀婉。叫什么名字?”   轩辕曦微微蹙眉。   “回禀陛下,此曲名为相映红。”   “相映红?”   “正是。陛下一定听过,‘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’”   鸣琴的声音很平稳,但轩辕曦仍旧听出了一些什么。   “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……去年今日……若是朕没有记错,去年今日黑龙被困死在了不周山。”   轩辕曦的目光低垂着,看着掌心中的紫玉手串,这是莫邪的母亲留下的首饰。   “陛下好记性。”轩辕曦提到黑龙时,鸣琴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地用了几分力,“但这曲子与黑龙之事无关。”   “是朕自己忽然想起来的……当年的事,也让你受了些委屈。”   “当年是微臣失职,才没能一举拿下黑龙。竟还劳烦赤霄殿下二次出征,实是微臣之过。”   “罢了罢了,都过去了。黑龙既已被困死在不周山,其他的事也就无需再提了。”   说完,轩辕曦便起身出了太微殿。鸣琴在殿中独自跪着,直到有女官来喊,这才起身离去。路过紫阳殿时,他竟停下了,回头看见紧闭的殿门,以及门上的匾额。鸣琴的眼神中闪出一丝光亮,他似乎想到了什么,而这个念头竟让他抱着琴的双手颤抖不止。   三日后,离殇拜别道元天尊,独自前往离门。却在离门遇到了莫邪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我跟邢皇叔打听了你历劫的日子,过来给你送行。听说,这次历劫时间会很长。”   “嗯,看来我要在凡间过一辈子了。天晓得会遇见什么事情,只希望不会让我太痛苦就好。”   “凡人的生离死别,哪一样不是痛苦至极。”   莫邪叹息着说道。   “好了,不过是历劫而已。等我回来给你讲故事。”   离殇笑着安抚道。   “总之,你自己保重。你既是历劫,便不能用仙术,凡人之躯经不起折腾的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离殇瘪着嘴回道,眼角的余光正扫向身侧,却见一个白影从莫邪身后闪过,直奔离门而去。   “谁!”   话音刚落,离殇便已飞身出去,修长的十指正拽住白影的衣领。   朝着离门御风飞驰的鸣琴,却在半道中被人扯住了衣领,还未及挣脱,便被那力量重重地拉向了后方。尽管这突如其来的力量,让鸣琴有些错愕,但他仍旧作出了反应。   离殇只是条件反射似的拽住了那人的衣领,却没想到对方竟灵活地一个矮身,脱离了他的掌握,并且十分迅速地作出了反击。   鸣琴的手中闪烁出细微的光亮,纤细的银丝如同拥有生命,迅捷地缠上了对方的手臂。手腕上略一用力,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,转而有一股剑气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。   银丝缠上手臂的瞬间,离殇便已做出了反应。左手中的长剑轻巧地一转,切断了束缚,右手几个旋转,将银丝牢牢地扣在掌中。借着对方的力道,飞身扑向前方。   “住手!”   剑尖似乎被什么东西阻碍了,离殇又向前推进几分,仍是动弹不得。   “莫邪,你做什么?”   终于看清了进攻的阻碍,离殇瞪视着莫邪。   “你看清楚了再打。”   “鸣琴大人?”有些狐疑地离殇看着眼前,同自己一样有些气急败坏的鸣琴,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,“您怎会在此?”   “我?我……有些事情要办。”   莫邪看了一眼鸣琴,看似平静的脸上,似乎有些不寻常。   “那您为何要从离门出去?”   “这里是离门?看来是我走错了。”   鸣琴的表情有些错愕,但在莫邪看来,事实似乎并不像鸣琴所表现的那样。九霄有三重门,一重名为玄门,亦是九霄的正门;二重名为离门,历劫或遭贬斥之人从此门出;三重名为殉门,遭驱逐或被褫夺神籍者皆从此门出。当年遭驱逐的穷奇、饕餮、混沌、梼杌便是从殉门而出的。如果只是普通的外出,走玄门便可,但是鸣琴却想从离门出去。   “鸣琴大人,离门与玄门差之千里,您怎会走错?”   鸣琴看了一眼莫邪和离殇,知道自己的谎话是骗不过他们的。   “既然你们认定我并非走错,那也无妨。总之,我现在要离开九霄。”   鸣琴的眼神忽然阴冷下来,不等他们回答,便自顾自地往离门而去。今日是离殇前去历劫的日子,自然也是离门大开之日。殉门之下有诛仙池,池水悬于半空,被驱逐下界的神明,必定要穿过诛仙池,一旦跳下去,万万年的修为都会化作乌有。鸣琴自然不会去做这等自残自伤的事情,玄门虽然没什么危险,但自己所持之物,必定会引来追兵,只怕此刻他们已经行动了,而他们第一个会去的地方一定是玄门。所以,只有离门是最安全的。   此刻,离门早已大开,门外闪出耀眼的银光,鸣琴的嘴角不由得上扬,却在即将踏出门外的瞬间,被离殇拉了回来。   “鸣琴大人,我觉得您还是留在九霄比较好。”   “你以为你拦得住我?”   “不试试怎么知道。”   离殇手中的剑迎着鸣琴的银丝刺去,莫邪焦虑地看着二人缠斗,想要阻拦却又无从下手。忽然,他看见鸣琴的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。缠斗中的鸣琴与离殇,自然也看见了。从鸣琴怀中滚落的是一个银白的锦盒,离殇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师父的秋瞑。长剑的攻势瞬间凌厉起来,一个格挡,将鸣琴挡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外。离殇顺势探出手,锦盒便飞落在自己掌中。   “你竟然能从紫阳殿中盗走此物!”   紫阳殿的结界非同一般,尤其是有了秋瞑之后,除了天帝、道元天尊和自己,其他人休想靠近半分。但是鸣琴却轻易地从紫阳殿盗走了秋瞑,离殇不太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。可是无论他用了什么手段,想要将秋瞑平安带出九霄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所以,他才要走离门。离殇忽然明白了鸣琴挑选离门的原因。   “这么说,现在那些追兵应该已经在玄门了。”   “既然你已经知道了,不妨告诉你。”鸣琴看了一眼离殇手中的锦盒,“秋瞑我要定了,挡我者死!”   说话间,鸣琴手中的银丝便攻了过来。一旁的莫邪终于出剑拦阻,莫邪与离殇的双剑合璧,其威力如何,鸣琴再清楚不过。但是再厉害的对手,也会有破绽。几个回合下来,鸣琴虽没有占得上风,却也没有被他们完全压制。   此时的莫邪正皱眉思索着眼下的形势,无论如何得让离殇出离门历劫,至于鸣琴,自己拖住他便是。可是另一边的离殇,却早已将历劫抛在脑后,一心只想着将鸣琴制服。二人不同的心思,使得他们的双剑合璧失去了原有的强大力量,这也是鸣琴所要寻找的破绽。   鸣琴故意引诱离殇与自己独斗,一旁的莫邪自然看出了他的计划,挥剑想要阻挡,却被离殇一剑挥开。趁此机会,鸣琴探手想要夺取离殇手中的锦盒。警觉的离殇一个侧身闪过,却不料一脚踩空,身体失去了重心,竟然笔直地从离门坠落。鸣琴与莫邪,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殇坠落下去。离门之外的化身池与殉门外的诛仙池一样,是悬在半空中的池水,可是化身池不会夺去他们的修为,只是让他们在坠落的瞬间,转化他们的外貌与身形。莫邪知道,离殇的这一落,便是历劫的开始。他却不知道,亦是所有灾难的开始。   秋瞑脱离紫阳殿结界的瞬间,道元天尊便感知到了。在他御风而去之前,自然要先将此事禀报天帝。秋瞑被盗,此事自然非同小可。轩辕曦毫不犹豫地派出了军队,随同道元天尊去寻找。正如鸣琴所预料的那样,他们除了派出士兵在九霄各处巡查之外,最先去探查的是玄门。当他们在玄门毫无收获的时候,道元天尊最先觉察到了异常,尽管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离门,仍旧是迟了一步。   “天尊!”   “鸣琴大人?您怎会在此?”   乍一见到形容凌乱的鸣琴,道元天尊颇有些意外。   “今日为陛下抚琴后,鸣琴想着前往流云亭,经过紫阳殿时,正看见有人影从偏门闪出。鸣琴一开始以为是离殇,但转念一想,记起今日应该是离殇历劫的日子,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离门了。所以鸣琴便尾随着那人影,谁想到那人竟也到了离门,近前之后才发现,竟是离殇。”   这一番话不只是道元天尊感到意外,就连一旁还没来得及开口的莫邪,也是惊诧不已。他万没有想到,平日里性格温和的鸣琴,居然有如此颠倒是非之能。   “不!不是的!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!”莫邪几乎没有多想,立刻上前反驳,“明明是你偷了秋瞑,想要趁着离殇历劫,离门大开之日逃走,却被我们阻拦!”   “哦?原来离殇如此匆忙地离开紫阳殿,竟是偷了秋瞑吗?我还真不知道紫阳殿里有这种宝贝。”   鸣琴的故作惊讶,让莫邪气得发抖。   “莫邪殿下何以在此?”   “我是来给离殇送行的……”   “我想殿下的确是给离殇送行的,应该不是为了接应离殇。”   “你……!”   莫邪自然没有想到,鸣琴会这样说话。这句话表面上看是为莫邪脱责,如果仔细去想,根本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,莫邪来离门,就是为了接应离殇,好让他顺利带着秋瞑离开。尽管莫邪想要辩驳,但眼下的事实,却是离殇已经和秋瞑一起坠下了离门。对于天帝和道元天尊来说,离殇如何离开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带着秋瞑一起离开了。   “父皇,离殇盗走的秋瞑是什么东西?”   轩辕赤霄小心翼翼地问道。   “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。”   轩辕曦显然还不想让大家知道秋瞑的真实力量,只是故作平静地呵斥住了轩辕赤霄。但就是这样的呵斥,让站在太微殿中的所有人,都察觉出了秋瞑有着不同一般的力量。   “如此重要的东西,居然被离殇盗走了,那还真得好好查查。”   “东西未必就是离殇盗走的。”   玄女蹙眉说道。   “鸣琴大人可是亲眼看到离殇从紫阳殿逃走的。而且我听说紫阳殿的结界非同一般,除了父皇、道元天尊之外,也就只有离殇可以出入自由。”   轩辕赤霄一边说着,一边窥视着玄女逐渐发白的脸色。   “是啊,更何况,鸣琴大人是看着离殇带着秋瞑跳下离门的,莫邪不是也在场吗?”   “这和莫邪殿下有什么关系?”   玄女早就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会拿这件事情来大做文章,如此好的机会,他们怎能放过。但她的怒火并不能让轩辕熙泰有所收敛。   “怎会无关,他可是在离门接应离殇啊。说不定他知道秋瞑的下落。”   “大哥此话差矣,要找秋瞑的下落,还不简单?直接问邢皇叔便是。”   “对啊,历劫的记录找邢皇叔就可以了。”   俩兄弟一唱一和,明摆着是要将莫邪拉下水的。站在玄女身边的道元天尊一直沉默着,他当然知道离殇绝不可能盗走秋瞑,因为突破结界的手法不对。但这种说辞,大约是没有人会相信的。而且轩辕熙泰和轩辕赤霄,正想尽办法把这盆脏水泼到莫邪的身上,他们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找到理由反驳自己。   “陛下,不如先召邢大人来问问吧。”   眼下唯一的办法,就是先向轩辕邢问出离殇最终历劫的目的地,也好拖延一下时间。无奈地天帝,也只得点头同意。很快,轩辕邢就捧着离殇的历劫记录,出现在了太微殿中。   “陛下,离殇出离门之后,他的历劫出现了变数。”   道元天尊的脸色大变,不顾场合地冲到了轩辕邢的面前,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玉牒,慌忙查阅起来。直看到最末,道元天尊苍白的脸上,竟然冷汗涔涔。   “离殇的劫数如何?”   玄女也是一脸的焦急。   “罢了罢了,一切皆是天命。”道元天尊将玉牒归还,“离殇的化身如今已是无依无靠的孤儿,是否能存活还是未知。至于秋瞑……”   道元天尊看了一眼轩辕熙泰和轩辕赤霄,目光又转向高高在上的轩辕曦。   “我已感知到,秋瞑在落入化身池后碎成数片,至于去向……已经无从知晓。”   听到此话,轩辕曦的脸色也是一样的难看,因为他们知道,这将是灾难的开始,但这场灾难究竟会如何发展,他们却无从知晓。   “那……莫邪殿下……”   站在最末位的是负责刑讯的官员,对于已经被押送至天牢的莫邪,他有些手足无措。这时轩辕曦才想起,轩辕莫邪已经被带到了玄灵殿审问,他疲累的目光落在如同冰山似的轩辕邢的脸上。   “微臣的确审问过殿下,但未曾用刑。来之前,也吩咐过下属照顾好殿下。”   轩辕曦的神情缓和了一些。   “天尊,是否随我去玄灵殿看看莫邪?”   道元天尊的心里自然更惦念自己的徒弟,但莫邪的情况与离殇相比,也好不到哪儿去。自己多少也有些担心,便领命跟着去了。   玄灵殿的最深处,是九霄最严密的天牢,这些黑黢黢,见不到半点光亮的地方,终年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。莫邪平躺在天牢的地砖上,起初还睁着眼睛看向牢房的顶端,尽管在这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。   那时候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曾经的记忆,有自己幼时的模样、有母亲暖暖的笑容、有初见离殇的好奇、有与离殇相处的往昔……所有的回忆在九霄的离门前中断了,他忽地睁大了眼睛,看着离殇与秋瞑一同坠落。身体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僵硬,但很快,朝着顶端伸直的手臂忽然无力地坠下。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……   轩辕邢引着轩辕曦和道元天尊走进了天牢,一道道牢门被打开,直走到尽头,借着轩辕邢手中夜明珠的光亮,他们终于看见了平躺在天牢里的轩辕莫邪。   “殿下一直躺在那里?”   轩辕邢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狱卒,额头冒着冷汗地狱卒小心翼翼地回复道。   “大人走后,殿下就说想躺一会儿。小的也拿了被褥过来,但殿下拒绝了。而且还不让小的们打扰。”   轩辕邢蹙眉看了一会儿狱卒,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看见了被叠放在牢房另一边的被褥。   “莫邪的性子向来如此,不必责怪。”   轩辕曦叹息着说道。   “期间殿下是否有什么动静?”   不知为何,道元天尊看见平躺在牢房里的莫邪,心里竟生出一些恐惧来。   “大的动静倒是没有,只是中间有听见殿下呓语了一些话,但声音太轻,小的们又不得靠近,所以也没听清讲了什么。后来,听见殿下大喊了一声,就再也没有动静了。”   “殿下喊了什么?”   “离殇。”   听见这话,道元天尊倏地瞪大了眼睛,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快速地冲进了牢房。不知何故的轩辕邢也慌忙托着夜明珠紧随其后。   “天尊,有什么问题吗?”   夜明珠浅淡的光亮下,映照出莫邪略显苍白的脸,依然清雅俊秀的容貌,却没了往日的生气。轩辕邢有些错愕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,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,如果非要说的话,也许应该说似生非死。   “陛下!”   道元天尊转身朝着天帝跪下,预感到不妙的轩辕曦呆愣地看着他。   “陛下,莫邪殿下的三魂七魄均已离散,此事应是殿下自己所为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莫邪自己离魂?”   “是的。”   “那他……是生是死?”   轩辕曦的声音有些颤抖,如果这个时候他的选择变得狭隘,那么他宁可莫邪是沉睡不醒,也不愿听见“死”这个字。   “莫邪殿下的魂魄已经离散,但元身仍是存活的。”   “天尊可有办法?”   “唯有洛神香可以。但是这香不可断,直到殿下魂魄归体,方可撤下。”   “好,只要莫邪能活着,无论如何,朕都会想办法找回他的魂魄。”   自从莫邪的母亲香消玉殒,轩辕曦已经很久没有流露出如此哀伤的神情了。他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将沉睡的莫邪送回了思无殿。从那一天起,思无殿中的洛神香未曾断过,庭院中的石桌上,仍旧放着莫邪的琴,那琴上一年四季飘落不同的花瓣,却再也没有吟唱过。 第30章 莫邪   轩辕莫邪,九霄之主轩辕曦最小的儿子,但他的母亲却并非出自九霄。没人知道他母亲的来历,所有人知道的,只有轩辕曦离开九霄数年之后,带着一个俊秀的女子回来了。而那个时候,这个女子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。   “聿暮,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寝殿。”   轩辕曦牵着女子的手,站在一座小巧精致的殿宇前。被称作聿暮的女子,抚摩着高耸起来的腹部,浅浅地笑着。   “你可以给这座殿宇起个名字。”   “我记得,前几日你为孩子拟了几个名字。”   “的确拟了几个,但都不甚满意。”   轩辕曦想着当时自己写下的那几个名字,虽然都用了寓意极好的字,但总觉得不大满意。   “岚玄昨日拿来给我看过了。”聿暮笑看着轩辕曦蹙眉的侧脸,“我觉得都不错,尤其是莫邪二字。”   “你喜欢这个名字?”   轩辕曦有些诧异,其实这个名字是自己胡诌的,因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字眼来,就随手写了一个。本来是与其他名字作比较的,没想到聿暮竟然会喜欢。   “小时候读书,夫子讲解诗时,说过一句话:‘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思无邪’。所以,我一见到莫邪二字,便想起了这句话。”   “既然你喜欢,那这孩子就叫莫邪。”轩辕曦听罢,仔细咀嚼着那句话,觉得“思无邪”三字的确不差,“希望这孩子能如这名字一般,心地纯良。”   “那这座殿宇就叫思无殿吧。”   聿暮依旧浅浅地笑着,但轩辕曦从她的眉眼间看到了甜蜜与喜悦。   聿暮住进思无殿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,忽然腹痛难忍。思无殿女官急匆匆地冲进了太微殿。当轩辕曦在一阵慌乱中抵达思无殿时,玄女与道元天尊已经在主殿中照顾聿暮了。被挡在主殿外的轩辕曦坐立难安,天后洛珈南耶蹙眉站在主殿的门外,看着来回走动地轩辕曦。她很少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不安,这让她想起了轩辕曦的三子二女,那五个孩子出生时,他也未曾如此失态。可如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,却让自己的丈夫显露出了担忧。   洛珈南耶紧紧地咬着下唇,她从不在意轩辕曦娶多少个妃子,只要自己仍旧是天后,只要轩辕曦还愿意像当初那样看着自己。值得庆幸的是,与轩辕曦作了长久的夫妻,他的后宫里除了天后洛珈南耶,只有三个不甚得宠,只为了传宗接代的妃子。虽然前后为他养育了五个孩子,但到底没能动摇洛珈南耶尊贵的地位。这样的境况,对于洛珈南耶来说,是再好不过的。尽管在这之后,轩辕曦又带回了聿暮。洛珈南耶以为这个女人,也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,对于自己是没有威胁的。但在那次封妃的宴席上,她看见了轩辕曦的眼睛,他的眼神里流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。   洛珈南耶永远不会忘记轩辕曦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神,那双紫色的眼眸里透出的光,是自己感受过的最温暖的。她一直以为这就是轩辕曦的爱。可是当她看见轩辕曦看聿暮的眼神时,她才知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、多可笑。   就在轩辕曦坐立难安,洛珈南耶回忆过往的时候,主殿之中传来了婴儿强有力的啼哭,他似乎在向整个九霄宣告他的到来。轩辕曦担忧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,他迫不及待地冲进主殿的最深处,甚至推开了那些试图阻拦他的女官和宫女。主殿的深处有一张偌大的紫檀木床,四周包围着缥色的帷幔,虚弱的聿暮正侧头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。   “聿暮!”   “曦……”   这是聿暮独有的称谓,就连天后洛珈南耶新婚的那段日子,都未被允许这样称呼天帝。   “这是我们的孩子,辛苦你了。”   此刻的轩辕曦早已抛却了天帝的尊贵身份,他跪在床榻边,伸出双臂轻轻拥着聿暮与孩子。   “是个男孩儿……”   “无论男女都是我们的孩子,都是好的。”   聿暮看着轩辕曦认真的眼神,她知道这个男人没有说谎。   “让他们把孩子抱出去吧,我想天后应该也想要看他。”   轩辕曦点点头,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给了玄女。洛珈南耶抬头时,正看见玄女怀抱着婴儿走出主殿。作为天后,理当有母仪天下之姿,洛珈南耶收起对聿暮的嫉妒,脸上绽开笑颜,朝着玄女莲步轻移。   “天后,这是陛下新添的小皇子。”   玄女侧过身,好让洛珈南耶看清孩子的容貌。洛珈南耶审视着襁褓中的婴孩,他的容貌结合了轩辕曦和聿暮所有的优点,但是更像聿暮一些。尤其是眼睛,那双眼睛似乎天生就带着笑意,紫色的眸光里透着暖意。   “好一个清雅俊秀的孩子,可有名字了?”   “陛下赐名莫邪。”   “莫邪?”   “是的,暮妃为寝殿起名思无殿,于是就给孩子取了莫邪这个名字,取意思无邪。”   思无邪……洛珈南耶细细品着这三个字,似乎品出些意味来,脸上的笑也有些僵了。莫邪,无邪,是希望这孩子天真无邪,品性纯良吗?呵!轩辕曦啊轩辕曦,唯独这孩子,得到了你最温柔的期待。   九霄之上的岁月,总是稍纵即逝,时间对于神明而言,似乎是可有可无的。但对于聿暮来说,十分珍贵。   “娘亲,你在做什么?”   扎着总角的莫邪好奇地看着聿暮在庭院里翻土。   “种花啊。等到这些花开了,院子里就会很好看哦。”   聿暮一边将种子埋进土里,一边向儿子解释。   “为什么要种花?”   “这样娘亲就可以知道一年四季的时间。”   “一年四季是什么?”   最后一袋种子也已完成播种,聿暮唤来宫女帮忙收拾。随后牵着年幼的莫邪,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。   “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,有十二个月,每月有三十天,也有三十一天,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天。”   “哇!好神奇。”年幼的莫邪开始缠着聿暮讲那些自己从未听过、见过的事情,“娘亲,还有什么?孩儿想知道。”   聿暮依旧温柔地笑着。   “听说思无殿里的花开了。”   洛珈南耶心不在焉地说道,一旁的女官低声回了一句“是的”。   “而且还在不同的时间开放。”   “听说是照着九州的四季节气种下的植物,所以不同的月份、节气就会有不同的花。而且绿色植物的叶子,也会根据这些时节,变换不同的颜色。”   “哼!这么说来,这个暮妃是来自九州喽。”   “奴婢不知,也许曾在九州生活过。”   “我看就是从九州来的凡人,不过这几年她倒是安分。”   洛珈南耶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虞。   “暮妃极少外出,大多时间都待在思无殿里,种花刺绣,似乎还教莫邪殿下识字念书。”   “哦?她倒是多才多艺。对了,莫邪的其他功课都是谁在教?其他几位皇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,陛下就为他们定下了武功和法术师父。”   “莫邪殿下的武功师父是岚玄,法术师父是道元天尊,而且天尊还额外教他医术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结实的楠木桌子被洛珈南耶拍打得剧烈摇晃起来,她的身子也因为愤怒而发抖。莫邪不是嫡长子,而且他的母亲还是来历不明的女人,凭什么岚玄和道元天尊成了他的师父?轩辕曦,你也太偏心了!   洛珈南耶心里咒骂着,但稍稍冷静以后,她开始怀疑轩辕曦另有目的。毕竟正值壮年的轩辕曦还没有定下储君,而他现在对莫邪的态度,分明是想要立储。   “天后……”   “罢了,你下去吧。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。”   洛珈南耶独自坐在房中,她强忍着怒气,告诉自己,无论莫邪现在如何,都不会被立为储君。毕竟轩辕曦年纪尚轻,天帝这个位置还能坐很久。可即便如此,立储之事早晚还是要面临的。眼下,后宫之中唯有自己没有子嗣,虽然新帝登基之后,自己仍可高居太后之位,但身边总多了一个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。想到这里,洛珈南耶便有些不甘心。然而转念想到莫邪,她的心中便有了些计较。   尽管聿暮通过思无殿中的植物,能够感知四季时节的变换,但看到已经长成少年的莫邪,她仍旧忍不住感叹时间的流逝。   “娘亲,他们说等到孩儿及冠,就不能与娘亲同住了。”   莫邪的脸上显出无奈的神情。   “傻孩子,那说明你长大了,你可以为你的父皇分忧了。”   “那谁来照顾娘亲?”   “思无殿里有女官和宫女,娘亲自己也能照顾自己。再说了,你也能经常来,不是吗?”   聿暮看着莫邪的那双紫眸,这孩子唯有瞳色与他父亲相同,其他却和自己一样,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。尤其是那双,似笑非笑的眼睛。   “娘娘,该去百花园了。”   女官立在门外恭敬地说道。   “娘亲今日要陪天后逛百花园,你做完功课,便去找离殇吧,那孩子一个人也挺寂寞的。”   “离殇才不寂寞,他每天都会有很多鬼点子,不是整这个就是耍那个。”   “离殇只是顽皮了些,但品行很好,而且有道元天尊的管束,自然是不会过分的。离殇的性格虽然与你不同,但你与他交好,我还是很放心的。”   “知道了,娘亲。”   莫邪沿着自己从幼时就每天要走的小道,心情愉悦地往紫阳殿而去。途中经过了山海阁,这是九霄的藏书阁,阁中藏有世间罕有的好书,书籍的数量也十分惊人。这里是莫邪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,仰头看着山海阁高耸的屋顶,莫邪竟发呆了。   “莫邪弟弟,为何站在这里发呆?”   听见人声,莫邪这才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痛。   “二哥。”   正抬手揉捏着后颈的莫邪,看见了站在自己跟前的轩辕赤霄,连忙恭敬地行礼道。轩辕赤霄轻摇了几下手中的象牙折扇,徐徐地说道。   “莫邪弟弟总是待在思无殿里,要么就是去紫阳殿,要么就是这山海阁,要见一面当真不易啊。”   “哪里,是我不好,应该经常去拜见各位哥哥的。”   莫邪虽然对轩辕赤霄的话不明就里,但还是恭敬地自责了几句。   “不要自责嘛,我也是想到许久没见过弟弟了,所以有些想念。”   “多谢二哥挂念。”   “怎么?又要去紫阳殿?”   “是的,昨日道元师父布置了功课,今日完成了。所以想去回禀师父,正好也能和离殇聊会儿天。”   “弟弟真是命好啊,居然可以让岚玄和道元天尊当自己的师父,我们就没这个福气。”   轩辕赤霄的话让莫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,如果说这是父皇定下的,对方一定会说父皇偏心。但其他的说辞似乎更加不妥,思来想去,莫邪干脆闭口不言。   “哎呀,看我这张嘴,净说些胡话。这是父皇定下的,又不是弟弟自己要求的。”轩辕赤霄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,却从上方窥视莫邪的神色,“说起来,父皇也是望子成龙,兴许储君之位……”   “二哥,正所谓长幼有序,莫邪作为轩辕家幼子,只管照着父皇和师父们的教导,学好功课。”   “弟弟何必如此惶恐,我不过随口说说。”   轩辕赤霄勾着嘴角,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而莫邪却皱着眉头,不敢与他对视。   “莫邪!”   轩辕赤霄的身后传来了爽朗的声音,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。轩辕赤霄转过身,正对上离殇金褐色的重瞳。   “赤霄殿下。”   离殇恭敬地行礼道。轩辕赤霄收起扇子,用那双没有笑意的眸子打量着离殇。这个少年怎么说也是在九霄长大的,身为道元天尊唯一的弟子,可是被很多人嫉妒着。轩辕赤霄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样子,扎着总角,穿着鸦青色的道袍,怎么看都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,唯有那双金褐色的重瞳很不一般。初来乍到的离殇并不怕生,他牵着道元天尊的手,坦荡荡地站在太微殿中,用那双重瞳审视着站在自己对面,同样扎着总角的莫邪。那时候的莫邪也不过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小毛孩子,一双晶莹的紫眸偷偷地打量着对面的离殇。   也许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对了眼,所以之后的友情就发展的顺风顺水,只要离殇闯祸,莫邪即便不是帮凶,至少也是一个参与者。但莫邪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受罚的结果,所以每次被罚的最惨的一定是离殇。可是无论受罚多少次,离殇闯祸的性格仍是屡教不改,久而久之,大家也就对他们视而不见了。也许正是这样的视而不见,让离殇对闯祸这件事越发的没了兴趣,过盛的精力和注意力也就开始慢慢集中在修炼上。   开始专注于修行的离殇,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与悟性,按照九州凡人的年纪来算,如今的离殇也不过十三四岁罢了,可他的修为已经能与他们这些皇子相匹敌,换言之,如果自己一个不注意,这个少年就可以立足于自己的头顶为所欲为了。想到这里,轩辕赤霄那双隐含嫉妒的眸子里,竟闪出一丝杀意。   “离殇,你怎么过来了?”   “今日师父下课的早,我闲着无聊想去找你。”   “我正好要去见道元师父,你先陪我去紫阳殿吧。二哥,莫邪告退。”   莫邪拉过离殇,脚步匆忙地往紫阳殿而去。身后的轩辕赤霄也并未阻拦,因为他知道,此刻的莫邪是有多想从自己的身边逃开。   百花园从来都是繁花似锦,争奇斗艳的花朵不分昼夜地盛开,似乎只是为了讨好那些前来观赏的人。而那些躲在角落处,独自开放凋谢的,总会在某一天,被人剪除甚至丢弃。聿暮看着角落里刚刚被剪除的落花,心底生出些怜惜。   “妹妹在为这些花感伤?”   洛珈南耶站在不远处,看着聿暮将凋谢的落花小心翼翼地收起,于是挑眉问道。   “毕竟它们也曾开放过,也为这园子增添过色彩。”   “妹妹还真是怜香惜玉啊,如今,像妹妹这样的人少得可怜。”   “不过是些落花罢了,不要扫了姐姐的兴致。”   聿暮似乎觉出了一些什么,迅速地将落花包裹好递给了身后的宫女,朝着洛珈南耶盈盈一拜。   “妹妹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,我哪敢让妹妹赔罪。”   洛珈南耶嘴上这么说,可行动上完全没有要搀扶的意思。聿暮倒也不在意,垂眸立在她的跟前。   “聿暮……你这名字倒是特别,我第一次听见时就想问了,这名字可有什么含义?”   洛珈南耶在园中的锦绣亭内坐下,漫不经心地喝着茶。   “取岁聿其暮之意,有年终岁晚的意思。因为聿暮出生之时,正值年末,故而起了这个名字。”   天后似乎没有让聿暮落座的意思,只是听着她说话。   “可有出处?我记得思无殿和莫邪的名字可是有出处的,还是妹妹说的呢,什么思无邪。”   “确有出处,只是有些不同罢了。”聿暮端庄地立着,“昔我往矣,日月方除,曷云其还,岁聿云莫。”   “妹妹还真是出口成章啊,怪不得莫邪如此聪慧,如今又有岚玄和道元天尊教授武功和法术,想来日后的功绩要超越其他的皇子了。”   “莫邪年幼,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活下去。”   “平安健康……虽然陛下年纪尚轻,还不至于急着立储,但如今妹妹的盛宠,多少会让陛下更在意莫邪……”   洛珈南耶挑眉说道,她自然不怕聿暮,因为以聿暮的性格,今天在这百花园里说过的话,只会烂在肚子里。   聿暮的性子的确太好拿捏,或者说太过单纯,这也是轩辕曦十分喜欢她的原因之一。洛珈南耶对此也很清楚,这样的好脾气自然可以赢得男人的宠爱,但也能成为敌人的把柄。   天后从茶碗后面窥视着聿暮的脸,此时的聿暮正蹙眉踌躇,天后的话虽然刻薄,却是不争的事实。从莫邪出生至今,天帝的眼里似乎只有这一个孩子,吃穿用度皆是上品,请的师父也是九霄中最出色的,只要有了空闲,轩辕曦几乎都会来看莫邪,甚至还把他带去太微殿,有时还会让他坐在殿中,听天帝与臣子们讨论政务。周遭的议论她不是没听见,她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轩辕曦,毕竟长幼有序,莫邪无论多么聪慧,也决不能越过兄长们。   “听说妹妹照着九州四季的节气,在思无殿里种了很多花草。姐姐着实羡慕,也着实好奇,妹妹可是来自九州?”   洛珈南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。   “聿暮幼时就没了父母,被九州清风城,净虚庵的庵主收养。十六岁时遇见了陛下。”   “我幼时也听过一些关于九州的传闻,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。虽然他们说一直朝着九霄的东面走,就可以去九州,但到底没有试过,也不知真假。”   洛珈南耶一边喝着茶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聿暮。   “说起来,你也算是九霄中第一个凡人天妃了,虽然诞下了子嗣,但以你的身份,莫邪大约至死都只是一个皇子吧。”   洛珈南耶在心底里嗤之以鼻着聿暮九州凡人的身份,但脸上依旧挂着可亲的笑容。   “莫邪的性子淡泊,若是一辈子只是个皇子,那也无妨。”   “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愿意就可以的。莫邪如此出色,又得陛下宠爱,眼红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,你确定以你的身份保得住莫邪?别忘了,莫邪就快及冠了,到了这个年纪的皇子,都要协助陛下理事。你觉得那些人会让莫邪活到这个时候吗?”   洛珈南耶的话就像尖刀一样刺中了聿暮的心。其实,对于这件事情,聿暮一直是明白的,她曾经天真地以为,有轩辕曦在,莫邪一定是安全的。但她也不会忘记,在莫邪五岁时,差一点就溺死在天元池中。而九岁那年,从百花园的假山石上跌落,若不是岚玄及时赶到,只怕早已没了性命。   “莫邪这孩子乖巧聪慧,我倒是很喜欢。”   聿暮不敢去看洛珈南耶,但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端倪。轩辕曦的几个孩子天赋都不差,但真要论个高低,年幼的莫邪无疑是出类拔萃的。眼前这个尊贵的女人,虽然贵为天后,却没能诞下子嗣。尽管轩辕曦很仁慈地没有罢黜她天后的封号,但与她之间本就不深的情感,也都已经烟消云散。如今维系着他们夫妻关系的,也只有皇家的脸面,以及当初洛珈南耶的父亲辅佐轩辕曦的功劳而已。眼下轩辕曦还没有立储的打算,但这件事情迟早是要决定的,如果四个皇子中的任何一个人成为储君,那么按照母凭子贵的原则,孩子的母亲自然也就和洛珈南耶平起平坐,不,应该说略高于洛珈南耶。这对于天性骄傲的洛珈南耶来说,是不能忍受的。所以,她需要一个聪慧的孩子,哪怕这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。   思及此,聿暮冒着冷汗的双手,不安地绞在了一起。洛珈南耶垂眸看向聿暮的双手,她知道这个聪慧的女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。   “花也赏了,话也说了……现在还真有些疲乏了。”   洛珈南耶站起身,莲步轻移地走出了百花园。直到脚步声远去,聿暮才敢抬头,看着洛珈南耶象牙白的裙裾消失在百花园外的竹林小道中。   莫邪与离殇在紫阳殿内下了一回棋,但离殇每次都输,直到第十局的时候,离殇终于不耐烦地将棋子丢在了棋盘上。   “不下了,不下了,每次都是你赢,没劲。”   身子一横,干脆躺倒在竹榻上。莫邪有些无奈地笑着,动手将棋子一一收了。   “你自己棋力不够,怎么就怪起我来了。”   “反正就是没劲。”离殇开始耍赖,背过身子不看莫邪,可是没多久又转过脸来,“莫邪,陪我练剑吧。”   “好。”   道元天尊结束静修,正立在寝殿外的围栏边,看着莫邪与离殇时而挥剑互击,时而双剑合璧。正看得兴起时,身后却传来一阵低呼,道元天尊蹙眉转身,正看见岚玄一脸焦急地站在自己身后。   “天尊,暮妃娘娘从殉门跳了下去!”   道元天尊惊愕地瞪大了双眼,他怀疑自己是否幻听,但当岚玄再一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,他才确定了这个噩耗。   殉门,九霄最东面的大门,只有在驱逐被褫夺神籍的神明时,才会被打开。可是今日,这里的结界却莫名地消失了,就连守门的侍卫也是茫然无措跪在地上,颤抖着面对怒不可遏地轩辕曦。   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臣真的不知道啊!”殉门的侍卫统领颤巍巍地回答道,“就连暮妃娘娘何时来的,我们都不知道。”   “那朕还要你们这些侍卫做什么!”   “陛下息怒,臣刚刚问过今日负责守门的侍卫,他说自己闻到了迷草的香气,然后就没了知觉。”   侍卫统领小心翼翼地回道。轩辕曦眯缝起紫色的眸子,他审视着侍卫统领,仔细判断着他所言的真实性。迷草出自九州,是一种可以迷惑心神的香草,九霄之中怎会有这种东西?如果侍卫统领的话是真的,那也就意味着聿暮的死是有预谋的。   “今日聿暮去过哪里?见过什么人,说过什么话?”   轩辕曦冷着脸问跪在另一侧的思无殿女官和宫女。   “娘娘今日去了百花园,陪着天后娘娘赏花。至于说了什么,奴婢就不知道了。”   宫女不安地回答道。轩辕曦思忖着宫女的话,他知道这个宫女没有说谎,也没有说谎的必要。   “去见见天后。”   “娘娘,听说那个暮妃从殉门跳下去了。”   女官在洛珈南耶的耳边小声说道。洛珈南耶愣了一下,旋即又恢复了常态。   “想不到她竟这般想不开。”   “陛下已经在殉门审问了很久,想来差不多要过来这边了。”   “我知道,今日也就我见过暮妃,他自然是要来问问的。”洛珈南耶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白皙的手,“你让宫女都散了,不用在这里伺候了。”   见女官领命出去,洛珈南耶随即迅捷地行动起来,除去身上过于华丽的首饰,衣裙从华丽的孔雀蓝,变作低调地湖蓝。一切停当之后,就在桌边呆呆地坐下,似乎心头有着千思万绪。这就是轩辕曦踏进紫微殿主殿时看到的景象。   “天后何以如此?”   “臣妾恭迎陛下。”洛珈南耶听见声音,忽地睁开眼睛呆愣了一会儿,看见轩辕曦的时候,慌忙起身行礼,“臣妾不知陛下驾临,请恕臣妾未曾迎驾之罪。”   “朕不过是想来问一件事情。”   “不知陛下要问什么?”   “聿暮。”轩辕曦瞥了一眼洛珈南耶,“天后今日可与聿暮见过面了?”   “是,臣妾邀聿暮妹妹去百花园赏花。”   “可说了些什么?”   “只是一些家常闲话,并没有什么要紧的。”   “家常闲话?”   洛珈南耶听轩辕曦的口气,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。   “真的只是家常闲话……”   “你的家常闲话好厉害,竟让聿暮跳了殉门!”   “什么?聿暮妹妹真的……女官方才来报的时候,我还不相信……原来是真的……”   洛珈南耶跪伏在地上,低低地啜泣逐渐变成了哭泣。轩辕曦看着洛珈南耶颤抖的肩膀,并不为所动。   “当真不是你所为?”   “臣妾为何要害她?”   这一问倒让轩辕曦有些为难了,他的确想不出有什么理由,可以让洛珈南耶逼死聿暮。如果是因聿暮生下了莫邪,那之前三个妃子不都好好活着吗?洛珈南耶的性格虽然骄傲,但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厌恶的事情,否则她就不会一直是九霄的天后了。   “你起来吧。”轩辕曦长叹一声,“神明跳下殉门,损伤的是修为和身体。聿暮只是一个凡人,殉门之下的诛仙池……”   轩辕曦不敢再往下想,因为他知道,聿暮一定是魂飞魄散的结局。   莫邪独坐在思无殿的庭院里,此时院子里最美的,是红色的枫叶,一如晚霞般的色彩。但在如今的莫邪看来,如同鲜血。   “莫邪?”   离殇从院子的圆月门外探出头,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。莫邪却没有动静,离殇有些踌躇地在圆月门外站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走了进去。   “莫邪,你别这样,想哭就哭,不要憋坏了身体。”   “娘亲为何要跳下殉门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离殇为难地挠了挠头,“我也不知道原因,但是我知道,若是你因此有个好歹,暮妃娘娘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伤心。”   离殇的这句话似乎刺到了莫邪的某根神经,他皱了皱鼻子,接着便放声大哭起来。不知所措的离殇,只好将他抱在怀里安抚。   站在思无殿外的轩辕曦,听着莫邪的哭声,竟没了进去的勇气,一声叹息之后,他急促地转过身,向着太微殿而去。   莫邪终于及冠了,但他拒绝到太微殿理事,轩辕曦多少能明白其中的缘由。莫邪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聿暮会无缘无故地跳下殉门,但是个中原因,却没有人去查,这是让莫邪与轩辕族人越来越疏远的最大原因。从莫邪及冠之日起,除了离殇就没人踏足过思无殿,而莫邪也只在离殇的陪同下,才会走出思无殿。似乎,莫邪的生命里只剩下了离殇。   在离殇从离门坠落的那一刻,莫邪本就破裂的心,在一瞬间支离破碎。当他走进天牢时,俨然是一具行尸走肉。躺在冰冷的天牢中,恍惚地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,他的脑海中掠过无数的影像,最后都终结在洞开的离门前。莫邪瞪大了双眼,紫色的眼眸似乎穿透了黑暗,定格在离殇的笑脸上。他朝着那熟悉的笑容,伸出手,却感觉到了遥远,于是他用力地伸直手臂,直到身体感觉到了僵硬,仍是不愿放下。莫邪张了张嘴,似乎在呓语,却又不知道说了什么,最后他似乎听见自己大声地喊了什么。这一声嘶吼好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,身体忽然瘫软下来,意识也愈加的模糊…… 第31章 桑榆   锦瑟拿着墨色册子的手有些颤抖,她的目光落在手边的玉牒上,她意识到,玉牒上的记录应该会揭示更多地真相,而这些真相也许是自己不想面对的。   “锦瑟?”   “师父,离殇……会不会就是桑榆?”   锦瑟皱着眉,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玉牒。   “是或不是,皆是命中注定的。”玄女握住锦瑟颤抖的手,“有些事情,是需要面对的。否则,你永远无法知道真相。”   “我明白,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本册子上记录的事情,竟然……”   “你以为在九霄过的就是惬意的生活?你错了,这里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。我想这本册子上记录的事情,应该就是导致之后历劫发生变数的原因。”   玄女的目光落在立于身侧的轩辕邢身上。   “我也是这么认为的,所以我试着梳理并调查了历劫之前发生的一切,才有了这本册子。”轩辕邢叹息道,“查访的过程中,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些踪迹,但只知道离殇找到了莫邪的三魂,却不知道被安置在哪里,也不明白为何离殇不将他的魂魄带回九霄。”   锦瑟蹙眉看向手边的玉牒,她心里有一种预感,这上面的记录一定有莫邪魂魄的去向,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罢了。也许,和陆离有关……   婴儿的啼哭声,在寒夜里,听着有些刺耳。但城郊本就人口稀少,即便有好心人想要照顾,也养不起这样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。婴儿的啼哭引来了夜行动物的好奇,它们在距离婴儿不到十米的地方虎视眈眈。树杈上的猫头鹰,围观着这场即将发生的食物争夺战,偶尔发出几声鸣叫。在离猫头鹰不远的另一棵树上,站着一个人,一个穿着黑色斗篷,将自己的脸遮去大半的人。这个人站了很久,至于究竟有多久,大约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。当这个人看见夜行动物中最凶残的狼,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婴儿迈出步子的时候,身上的黑色斗篷忽然展开,脚下的树杆只是轻轻地晃了一下。   狼用绿色的眼睛直视着这个不速之客,目光在斗篷与婴儿之间徘徊了一会儿,毫不犹豫地弓起身子,朝着自己的猎物扑了过去,这个动作似乎激励了狼群,六七只狼跟着一起飞扑。斗篷下闪过一丝精光,在一阵呜咽的悲鸣中,狼群被击散,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。斗篷再度扬起,有风卷着积雪掠过倒下的狼群,猫头鹰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件黑色斗篷,可是现在,那里却空空如也。   清风城本是一座偏远小城,却因为沈家的云锦宣纸,而成为九州最繁荣的城镇之一。城中的南大街是主街,因而这里的人口也是最密集的,林立的商铺让南大街成为了清风城的商业中心,因此也吸引了城中的富户豪绅、达官显贵来此落户。在这条繁华街市的最南面,有一株桂树,无人知晓是何时何人种下的,只在桂树开花,人们路过那座寂静的小院时,才发现这里竟弥散着馥郁的香气。当人们沉醉于这花香时,仰头便能看见门楣上素雅的匾额——无为居。   “师父……”   桑榆从书本中抬起头,那双金褐色的重瞳露出笑意。   “离儿,别跑,走慢点。”   一个小小的身影飞扑进怀里。桑榆摸了摸陆离披散着的墨色长发,看见他身上那件月白的衣袍满是褶皱和脏污,白净的脸蛋上也沾了泥土。   “你这是跑哪里去玩了?竟弄得如此狼狈。”   “隔壁的阿孝说,我们的池塘里好多鲤鱼。”   六岁的陆离奶声奶气地说道,桑榆挑了挑眉,原来这小子竟是在池塘边,同邻居家的孩子逗鲤鱼。无奈地桑榆,只得苦笑着抱起陆离去沐浴更衣,他实在见不得自己的徒弟这么狼狈。   “师父,我为什么叫陆离?”   陆离能感觉到师父正忙碌地为自己穿衣,眨巴着一双秀气的瑞凤眼问道。   “光怪陆离,就是说色彩多变。也指奇怪的现象。”桑榆牵起陆离的手,满意地看着他整齐的着装,“陆离也有美好的意思。”   看着陆离似懂非懂的样子,桑榆忍不住笑了。   “今日与师父一同静修吧。”   “好。”   这是陆离第一次进入桑榆的静室,他很好奇这间静室是什么样子的,虽然师父说过这是一个假山洞。   “洞壁上雕刻着莲花的纹样。”   桑榆看出了小徒弟的好奇心,便领着他去抚摸那些莲花纹饰。这些纹样让陆离想起了池塘里的莲花,似乎与师父描述地一样。   “师父喜欢莲花?”   “嗯,喜欢。”   桑榆想了一下回答道。其实自己没那么喜欢莲花,只是觉得比较好养活罢了,所以当自己打造这间静室的时候,想要找一些东西来点缀单调的石室,便想到了莲花。   陆离已经不是第一次静修了,但到底是个孩子,时间久了便有些坐不住。因此桑榆的静修多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,有时候他就干脆放弃静修,陪着陆离先折腾一会儿。但是,今日的陆离却乖巧得很,静静的打坐了很久。桑榆完成静修的时候,陆离还静静地坐着。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越发地有了修仙的样子,桑榆不自觉地笑了。   桑榆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抱回陆离时的情景,那天下着雪,也许是清风城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冬雪。还是婴儿的陆离就那样光裸着身子,躺在雪地里不住地啼哭。他的四周围着那些夜行动物,每一个都虎视眈眈。当桑榆将这个孩子裹进自己的斗篷时,哭声竟然渐渐止住了,转而从怀中传来平稳的呼吸。   虽然这个孩子跟着桑榆的时候,出奇的乖巧,但只要离开桑榆的怀抱,便啼哭不止。走进清风城寻求帮助的桑榆,也只好请那些好心的妇人提供一些饮食。于是,桑榆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,白天的闲逛变成了给孩子喂食的时间,夜里也不敢在那些破落的地方随意落脚。这样慌乱的日子过了月余,一日夜间,桑榆终于把精力旺盛的孩子哄睡了,这才疲惫地倒进了被窝里沉沉睡去。   桑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当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前方的时候,只觉得眼前有着一个模糊的人影。当他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时,竟然惊得差点从床上跌下。   那人有着和自己相像的容貌,尤其是那双金褐色的重瞳。他的眼神有些悲伤地看着躺在桑榆身侧的婴孩,嘴唇动了一下,似乎说的是一个人的名字。   “你……是谁?”   “我即是你,你即是我。”金褐色的重瞳里显露出些许的笑意,“等你想起一切时,这孩子才算是真的活着。”   声音随着那人的身形,一起消失在黑暗中,桑榆觉得自己的眼皮沉重了许多,抵不住这深沉的睡意,他的意识再一次变得模糊直至消散。   从那一天开始,桑榆的意识便有些半睡半醒,他时常会在白日里昏睡近一个时辰,每当自己醒来,或多或少地会想起昏睡时看见的一些东西,那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人事物。   “离殇……莫邪……”   桑榆在泛黄的宣纸上写下了这两个名字,他记得这两个名字,一个是自己的前世,另一个也许就是这个孩子的前世。桑榆蹙眉看着躺在床上,挥舞着小手的孩子。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。   “你以后就叫陆离吧。”桑榆抱起孩子,“光怪陆离,你的出现本就光怪陆离。”   无为居本是一座废园,原来的主人很久以前就已经搬出了清风城,虽然委托了城中的徐老秀才代为转售这座园子,但一直未能售出。究其原因,清风城中多是老住户,很少有外乡人来定居。加上这座园子本就不大,有能力买宅子的人家,大多是不会要这种小院的。由此,就耽搁了下来。桑榆看中这园子,一来是因为大小适中,二来是因为地处僻静,于是便以不高的价格,买下了这座园子。简单收拾一番后,桑榆选了一个吉日,在门楣上挂起无为居的匾额,就此住下了。   那一年陆离正好满周岁,也就是这个时候,桑榆发现陆离只有七魄,而无三魂,但是他的体内却有两种奇异的力量代替了三魂的存在。并且有人为了压制那两种力量,而故意在陆离的双眼中设下了封印,这也导致陆离先天失明。在那之前,因为桑榆在照顾孩子方面的常识不足,而未能发现陆离的缺陷。即便有人看出了陆离的不同,似乎也没有刻意告诉过桑榆。此时的桑榆,开始烦恼如何照顾一个先天失明的孩子。   陆离因为看不见而产生的恐惧,使他从学会奔跑的那一刻开始,就没有缓步慢行过,因为他坚信,只要自己不停的跑就一定见到光,尽管每一次都失败。面对这种境况,桑榆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教导陆离,如何使用其他的感觉器官,而忽略双目失明带来的不便。陆离长到五岁时,桑榆前世的记忆愈加鲜明,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亟待完成的事情是什么,无论是让陆离变成一个完整的人,抑或是让那个莫邪复活,他都必须找到失踪的三魂。   六岁的陆离已经具备了修行的所有基础特性,尽管他只有七魄,但源自于莫邪的七魄,似乎比桑榆想象的更具灵性,并且强大。而他体内的另两种奇异的力量不仅仅取代了三魂的存在与力量,甚至于超越了三魂。这让只有六岁的陆离,非常快速地掌握了自己所教授的一切知识与能力。即便双目失明,但只要是桑榆通过意识传播给他的文字方面的所有知识,他不仅都能记住,甚至于灵活地运用。这也让桑榆带着陆离,外出寻找莫邪的三魂成为可能。   在陆离从六岁到十五岁的记忆里,无为居几乎是陌生的,因为大部分时间,都花费在了路上。桑榆带着陆离在九州之间云游,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,在四海的边界上居住或迁徙。敏感的陆离能感觉到师父对于四海有着特殊的情感。桑榆用了九年的时间,找到了莫邪的三魂,可是当他回到无为居的静室里,却发现莫邪的三魂,因为陆离体内奇异的力量,而无法融入他的身体。无奈地桑榆,只得将莫邪的三魂封印了起来。   十五岁的陆离,已经长成翩翩少年,对于自己的盲眼,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。就在那一年的夏日,桑榆带回了一个十一岁的少年。陆离坐在客房里,听见那些瓶瓶罐罐互相碰撞的声音,以及少年偶尔发出的倒吸凉气的声音。   “你疼的话,还是喊出来比较好。”   陆离蹙眉说道。   “不疼……咝!”   桑榆抬头看见少年,因强忍疼痛而纠结起来的眉心。   “小孩子逞什么强。”   “才没有!”   少年依然倔强地不肯喊出声。   “好了,这些伤口虽然都是皮外伤,但如果不好好料理,还是会有后遗症的。养伤的这段日子,饮食要清淡,不许动怒,不许下水,碰一下都不行。还有,需要绝对的静养,绝对不可以上蹿下跳的。”   “你比我娘还啰嗦……”   少年低声咕哝了什么,但是耳力极好的桑榆是不会遗漏任何声音的。   “那是为你好。”   一个爆栗直接打在少年的脑门上,终于引来了他的大声喊叫,也让一旁的陆离笑了起来。听见身后的笑声,少年转过脸看着陆离,直看到陆离的脸,少年的眼神竟有些发怔。   “我叫陆离,刚才为你包扎伤口的,是我的师父桑榆。”   “以后叫我桑先生。”   “等等,我又没说我要留下来。”   少年忽然回过神来,冲着桑榆喊道。   “你以为孟家还在?还是说那些人不会为了斩草除根而四处找寻你?”   桑榆的话让少年顿时无语,但他因握紧而发白的关节,却告诉桑榆,根植在他心底里的恨,正在迅速的生长。   “若你想日后为孟家复仇,那就乖乖地留下,我会保护你,并且教你复仇的方法。”   少年猛然抬头,看着桑榆金褐色的重瞳,那双眼睛里竟有让自己怀念的暖意。   十一岁的孟樾只比十五岁的陆离矮了半个头,但身体比起陆离来要壮实很多,平日里除了习武静修,也负担起了无为居里的所有杂务,自然也包括照顾陆离。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,无为居正式以解决奇闻异事为营生。逐渐的,整个清风城都知道了无为居,甚至也有外乡人慕名前来。  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初冬,桑榆意外地得到了黄玉玲珑,前世的记忆让他在瞬间明白了这颗玉玲珑的意义所在,甚至于陆离体内的奇异力量也得到了解释。   “秋瞑从离门坠落,经化身池落下,分解成了五色玉玲珑……”   锦瑟蹙眉看着这段记录,她仍是不解,黄玉玲珑是秋瞑的一部分,但是和陆离有什么关系?   “其实,当初秋瞑并非是分解成五色玉玲珑,而是七色。”   轩辕邢忽然说道。   “七色?”   “五色应对五行,金木水火土。另有两色,应对的是日和月。”轩辕邢向一脸疑惑地锦瑟解释道,“这件事我也调查过,虽然内容仍旧不全,但大致可以知道,另外两色的玉玲珑,名叫乌轮和冰轮,它们的别名又叫日魂和桂魄。经化身池落下的时候,只有乌轮和冰轮没有转化成实体。”   “也就是说,乌轮和冰轮没有以实体形态出现在凡间,那又怎么会变成陆离?”   锦瑟越来越想不透这件事情。   “我想这只有道元天尊可以解答了。”玄女沉吟道,“莫邪是在离殇坠落后不久离魂的,会不会在那个时候,他的七魄错误地与这两色玉玲珑结合,才出现了陆离?”   “有这个可能。也许真如你所说的,天尊应当发现了这个错误。说不定,陆离身上的封印就是天尊所为。”轩辕邢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说道,“但他的三魂……查访的过程中,的确发现桑榆因为无法融合三魂,而将其封印……但我们一直未能找到正确的所在。”   “我知道了!”锦瑟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,“陆离曾为了帮助云沼的村民消除突然出现的怪蛇,而在云沼中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空间。那个空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封印,是水的封印,里面蜷缩着一个人。陆离说,他不知道那是谁,但总感觉很熟悉。难道,那个就是莫邪的三魂?”   “那个封印还在?”   “应该还在,我们不敢动,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而且怪蛇已经被消灭,封印似乎也没有什么危害。”   锦瑟回忆着那个封印的样子,她记得那个圆柱形的封印,就像一个高大的鱼缸,那个白色的蛹漂浮在水中。   “记录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……”   “是的,因为之后我们就失去了桑榆的踪迹,甚至不知道他为何会失踪。”轩辕邢接过锦瑟递还的玉牒,“也许是为了集齐全部玉玲珑。”   “如今的神秘人多半就是桑榆,虽然鸣琴的可能性也有。集齐玉玲珑毕竟有许多危险,桑榆应该是为了让陆离和孟樾避开这些危险,才决定抹去自己的所有踪迹。”   “可是到头来,陆离还是被卷进去了。”   锦瑟的眉头纠结得更深了,因为这个真相的出现,竟让她一时没了方向。玄女蹙眉看着自己的弟子,她很容易就能猜到锦瑟在担忧什么,如果离殇的记忆完全觉醒,那么到时候桑榆会选择莫邪还是陆离?如果他选择莫邪,那么陆离就会永远的消失,这对于锦瑟而言,无疑是一生中最难以抹去的伤口。   “神秘人的身份对于眼前的局势十分重要,如果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,我们是不可能达成自己的目的的。”   轩辕邢忽然开口道。   “我想神秘人的身份应该很快就会明了,只要玉玲珑全部集齐。”   玄女低声说道。锦瑟瞪大了眼睛看向师父,玉玲珑全部集齐,那也就意味着,陆离要被推到最危险的地方去。   “锦瑟,这是唯一的办法。” 第32章 鸣琴   八荒极北之边界有一座名为幽都的雪山,沿着昆仑墟一路向北就能抵达。幽都的积雪终年不化,超乎想象的严寒,使得这片山脉没有丝毫的生命迹象。鸣琴站在幽都的腹地中,因为长途的跋涉,呼吸显得有些急促,从口鼻间吐出的气息,瞬间化作冰雾,融进寒冷的空气中。他抬头看向远处皑皑地白雪,目的地似乎被这些白色淹没了。   “鸣琴大人,居然也来这里。”   这个声音有些陌生,确切地说,自己没有与这个声音有过交集。鸣琴警惕地看向声音的主人,那人穿着檀色的衣袍,墨色的长发用银质发冠束起,显得他的脸型略长,剑眉、杏眼、直鼻、薄唇,总体而言,这个人长得还算周正,或者说清俊。鸣琴直视着那人的眼睛,这双眼睛是少有的浅金色。   “我们似乎不认识。”   “的确不认识。”那人笑道,“或者说,我知道你是谁,而你却不知道我。这也难怪,堂堂天帝的琴师,又怎么会认识我们这些无名小卒。”   “看你这个样子,似乎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。”   “在下缙云赫。”   这个名字对于鸣琴其实不陌生,饕餮缙云氏,被天帝驱逐的四大家族之一。而缙云赫却是这个家族最贪婪的人。   “缙云公子出现在这里,难道说……”   “很多事情还是不要说明的好。”缙云赫打断了鸣琴的话,“鸣琴大人,这是要去见那个人吗?”   “见或不见,由天定。”   “由天定?哈哈——!天什么也决定不了。”   缙云赫的眼神变得冷然起来。   “天能否决定,又能决定什么,不是我们能揣摩的。”   鸣琴丢下这句话,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幽都的更深处走去。缙云赫看着鸣琴的背影,到底是没有追上去。   幽都的积雪与别处没什么不同,只是更深而已。这使得鸣琴无法加快脚步,更要命的是,这里的结界层层叠加,越靠近腹地,力量就越强大。致使自己完全无法使用法术,只能如同凡人一样,缓慢地前行。他不时地抬头,确认目的地的方向,却总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。   鸣琴抬头所能看见的,是幽都腹地深处的一个洞穴,这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异常的庞大,厚重的积雪使它得以被掩藏。进入洞内,鸣琴就被一股暖流包围,转身看向来处,洞外仍是冷风瑟瑟。   头顶有一块纯白的匾额,这是一块无字匾,没人知道为何要挂这样一块匾,却也没人敢问。走过悬挂无字匾的大门,便是一座游廊,游廊从左至右,从前往后,将这座三进院落完整地连接起来。其间的三座花园各有情致,四季的植物花朵依序开谢、变换。   直走到最后一座大殿前,鸣琴才又感觉到了寂静,死一般的寂静。   “鸣琴大人,请进。”   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年从大殿里走了出来,银白的长发,白皙的面容,一双缥色的眼睛,浅粉的嘴唇。鸣琴一直都很好奇这样的少年,在幽都究竟有几个,可总是得不到确实的答案。这个少年没有任何情绪,一如幽都的严寒和积雪。他的声音如同低吟浅唱,音量不大却很清晰。   鸣琴随着白雪般的少年走进大殿,他的眼睛看着少年不紧不慢的步伐,他移动时几乎没有声响,如同夜晚在街市上徘徊的猫,轻巧而灵动。   “鸣琴大人来了。”   “嗯。”   那声音似乎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深处飘来一般,虽然已经听过很多次,但鸣琴依旧无法辨别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,即便是性别也无法探知。那个白雪般的少年朝着前方层层叠叠地月白纱帐一个躬身,便轻巧地退下,消失在鸣琴的身后,没有脚步声,也没有呼吸声。   鸣琴的目光从少年消失的方向转回,扫过眼前的九层阶梯,缓慢地定格在那些月白的纱帐上。那里面没有点灯,只从两边的窗户里射出些许光亮,但那窗户亦是被这些纱帐遮蔽的。借着微弱的光,鸣琴只能看见一个极其模糊地影子。   “鸣琴大人,别来无恙。”虽然无法辨别声音的身份,但是鸣琴却能感觉到神秘人的情绪。“你倒是一点也不慌张。”   “我为何要慌张?”鸣琴的语气有些挑衅的意味。“九州,清风城,无为居,陆离。”   “如何?”   有些意外对方的反应,而这个反问似乎有太多的含义。   “听说他们找到了墨玉玲珑的下落,手里还握有苍玉和血玉。”   “墨玉玲珑在嬴少执那里。”   鸣琴挑了挑眉,他早该料到的,这天底下没有神秘人不知道的。   “你可有应对之策?我们只有白玉和黄玉,并不占优势。况且,与我们合作的人,也都是各怀鬼胎。”   “你也有吧?”   那声音不紧不慢,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  “鬼胎,你也有,从一开始就有。”那模糊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,“与我合作,无非是为了能更快地找到所有的玉玲珑,一旦目的达成,就该内讧了。”   鸣琴勾起嘴角低笑。   “至少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。”   “剩下的玉玲珑不需要我们去找,他们会自动奉上。”   “人都是贪婪的,手里有了,自然会想要更多。”   “就好像我们……”鸣琴好奇着,那人的声线竟有了变化,“逝去的人光是怀念还不够,仍旧执着着要他们复活。”   “你想让谁复活?”   其实鸣琴一直很好奇神秘人的身份,更好奇他想得到秋瞑的目的。   “鸣琴大人只需要关心,如何让应龙从不周山下复活,就可以了。”   这个回答早在预料之中,鸣琴浅淡地笑着。   当鸣琴走出那座空寂的大殿时,日头已经西斜,但日光照射在积雪上,仍旧显出耀眼的白光。这白光让鸣琴无法越过满是积雪的山头,望见更遥远的不周山。但他仍旧固执地想要看见,灼灼的白,让他不由得眯缝起双眼。目光凝聚在被白光遮掩住的天空,恍惚间,似乎能看见那双金色的眸子。   “水虺五百年化为蛟,蛟千年化为龙,龙五百年为角龙,千年为应龙。”——《述异记》   八荒之西有群山,山围而不合,故名不周。不周山中有山名榣,最是秀雅,有奇花异草,少走兽多飞禽。终年花开不败,密林中枝叶繁茂多彩,常有鸟鸣。榣山中有水名越,越水清澈如镜,一望则能见底,不知其深浅。越水源头出自芒山飞瀑,河流湍急,经宓山奔涌至榣山,形成湖泊,又分流成溪,从岭山出不周。   越水边有巨石,无名。圆润平坦,似乎自然天成,石旁有一株梧桐,年岁久远,也许盘古开天辟地时,便已在世了。   梧桐粗糙的树皮有些扎手,但仍是无法阻止鸣琴的抚摸,似乎这样便能使自己的内心获得平静。有风穿过梧桐茂密的枝叶,带着簌簌地声响,和着树叶特有的清香。鸣琴闭目深吸,似乎这些声音、这清香,都透过所有感官,占据身体的每个角落。或者说,鸣琴更希望自己,融进这片山林。   琴音伴着风声响起,时而柔和时而急促,越水如镜的水面,也随着起伏地琴音,泛起层层涟漪。   越水最深处有一个阳光无法照射到的角落,从那一片阴影下探出一双金色的眸子。这片山林寂静了万万年,尽管自己在越水之中生活,也将近有几万年了,但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见琴声。景云如此想着,他好奇琴声的出处,更好奇是谁在岸边弹奏。景云在水中迅捷地游曳着,循着琴音停在了巨石边。从水中仰望巨石,能看见随风摇曳的天青色衣袂,墨色的长卷发,以及一双低垂地眸子。   指腹在琴弦上轻轻一挑,最后一个音符随之在空气中弥散开来,四周寂静如初,唯有风在繁茂的枝叶间穿梭,鸟雀停在梧桐的每一根枝杈上,绿叶间点缀出五彩的颜色。鸣琴拢了拢散在耳际的卷发,眸光从琴弦上移开,瞥见了越水中的一点光。那光闪烁了一下,旋即隐没在巨石的阴影下。鸣琴蹙了蹙眉,从巨石上翩然而下,正倚在梧桐树边。   景云有些窘迫地躲在巨石的阴影下,因为在这片山林中从未见过这个人,或者说他就没有见谁来过这里。   鸣琴站在梧桐树边,微微探出头看向巨石的阴影,垂过腰际的卷发,也随着身体的移动而垂落下来。   景云从阴影里看着那卷发缓缓地垂下,些许地发稍正落在水面上,有小小的涟漪荡漾开来。盘在阴影中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舒展开来,缓慢地从阴影里游曳而出。   鸣琴好奇地瞪大了眼睛,看着那条银黑色的角龙游至自己的脚边,庞大的身躯在水中自如地延展开来,龙爪似乎有些紧绷,一双金色的眸子正看着自己。   双方隔着如镜的水面互望了一会儿,鸣琴浅笑着蹲下了身子。景云警惕性地朝后退了一些。   “我叫鸣琴。”   鸣琴?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,景云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,尽管自己还不是应龙,无法前往九霄,但修炼了这么久,对于八荒、四海、九霄中的人物还是略知一二的。终于他想起了这个名字,那是天帝轩辕曦的琴师。   “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。”   鸣琴依旧笑着,景云狐疑地看着他,因为他没搞明白,天帝的琴师来榣山做什么。   “你不和我说话吗?难得在这里能遇见可以说话的对象。”   景云迟疑了一会儿,终于从水中探出头来。银白的光自水面消失,一个穿着银灰色衣袍,披散着墨色长发的俊俏青年,正轻巧地立在越水之上。光裸的双脚从长长地衣袂下探出脚尖,层层地涟漪正从脚尖向四周蔓延开来。   “景云见过鸣琴大人。”   “景云?凤鸣朝阳,龙翔景云。好名字。”鸣琴仰头思索道,“这里不是九霄,你不用这么拘束,叫我鸣琴就行了。”   景云在鸣琴跟前落了地,尽管赤着脚,但崎岖不平的地面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困扰。   “你的琴声很好听,我第一次听见。”   “毕竟从没有人来过这里。”鸣琴笑道,“你在这里多久了?”   “也许几万年了吧……”   “看你的样子,还是角龙。”   “天资不足,修炼了几万年,却还是角龙。”   景云有些尴尬。   “成为应龙便可飞升成天,本非易事。即便天资聪颖的,也要历经数千年的磨难。”鸣琴看了一眼景云,“你想成为应龙?”   “既生在这榣山之中,又修炼至蛟,那个时候便生出了这个念头。即便知道自己很难成功,却还是执拗地想要。”   景云忽然想起了曾经是蛟的自己,那个卑微地只求在榣山中得以生存的自己。   “九霄上的神明总认为凡间的人是最贪婪的,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?为了更高的神籍,更强的神力,哪一个不是贪婪地修炼着。即便是天帝和他的子孙们,也毫不例外。”   “鸣琴不想吗?”   “我?”鸣琴笑着摇头,“想过,也没想过。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。”   鸣琴的话有些扑朔迷离,却是实话。鸣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的,他只知道从自己有记忆开始,怀中就抱着一把琴,一把名为凤鸣的琴。只因琴头以小篆刻着“凤鸣”二字,而得此名。同时,自己也有了鸣琴这个名字。   鸣琴不需要师父,似乎天生就精通音律,当他还咿呀学语的时候,就已经能够弹奏简单的乐曲。当他长成少年时,他的琴艺已经冠绝九霄。曾经被他抱在怀中的凤鸣琴,竟也同他一起逐渐长大。   精通音律的鸣琴,很快成为了九霄最受欢迎的人,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听他演奏。然而这并不能为鸣琴带来快乐,而这种不愉快正是在鸣琴长成之后出现的。他逐渐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抚琴,而演奏这件事情,似乎变成了自己取悦别人的一种手段。尽管他还是每天抱着他的凤鸣琴穿梭于九霄的各个殿宇之间,但他的性情越来越冷漠,尤其是他独处的时候。   鸣琴没有忘记那个宫女——寒阕——一个瘦小的,容易害羞的女孩。她是流徽殿——鸣琴寝殿中的宫女,也是唯一一个。除了日常的演奏外,鸣琴抚琴是不许偷听的,哪怕是远远地听都不行。   寒阕本是天后宫中的一介下等宫女,也许是因为她的性格使然,其他宫女都不大将她放在眼中,若是谁有了不顺心的事,她便是第一号的出气筒。有一次竟险些被那些宫女打死,也就是那一次,鸣琴无意间“救”了她。   其实鸣琴根本没有要救的意思,他不过是正好经过,即便只是远远地看见,那些宫女对于天帝的琴师,还是有所忌惮的。   鸣琴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寒阕的样子,瘦小的、胆怯的,趴在冰冷的地砖上瑟瑟发抖。   “你还要继续趴在哪里吗?”   话一出口,鸣琴就后悔了,自己不该问的,一走了之便是了。如今这一问,怕是要问出些事情来。   “奴婢……奴婢寒阕……见过……见过……”寒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蓬乱地头发披散在身上,遮住了她满是泪痕与伤痕的脸,“见过,鸣琴大人。”   鸣琴皱了皱眉,轻轻地应了一声,便转身准备离开。此时的寒阕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与力量,竟爬起身飞快地冲到鸣琴跟前,拽着他的天青色衣袂跪了下来。   “寒阕求大人收留!寒阕若是继续呆在这里,一定会死无全尸的!”   突如其来的拉扯与哀求,让毫无准备的鸣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,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,但自己的衣袂已被寒阕死死地拽住。   “我不需要宫女伺候。”   “奴婢知道,奴婢不求别的,只求借大人的流徽殿离开这里!哪怕……哪怕只是在殿中做个洒扫宫女也愿意!”   紧皱眉头的鸣琴抬手要拉回自己的衣袂,却无论如何无法脱身。   “鸣琴大人,既然寒阕自愿去流徽殿,不如就跟着大人吧。流徽殿里有一个洒扫宫女,也是应当的。”   天后洛珈南耶忽然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转出身来,鸣琴听话音,便知道天后已来了许久。寒阕一听见天后的声音,立刻放了手,哆嗦着转过身,朝向天后跪着,身子几乎贴着地面,脸埋在了双臂之间。   “寒阕的事情,我多少知道一些,平日她们不过是小打小闹,没想到今日越发的过分了。”立在洛珈南耶身后的宫女们低着头,身体止不住的颤抖,“若不是鸣琴大人,当真是要把这可怜的孩子活活打死了。”   “这是天后宫中的事务,鸣琴不敢插手。”   “也是我管教不严,才出了这样的丑事。可真要管起来,怕是我这殿里的宫女都要拖出去打死了。今日寒阕既已求到鸣琴大人跟前,不如做个善事。”   “鸣琴习惯了一个人……”   “寒阕不过是去做个洒扫宫女,断不会打扰大人的日常起居,大人只需给她立下规矩便是。”   天后笑着打断了鸣琴,又转向仍旧跪着的寒阕说道。   “平日里我也是警告过她们的,没想到今日竟下此狠手。你此去流徽殿,也算是造化。好好打理流徽殿,莫要烦扰鸣琴大人。”   “奴婢谢天后恩德,谢鸣琴大人。”   事已至此,鸣琴便知道无可挽回,只好带着寒阕回了流徽殿。   流徽殿不大,只是一个两进院子。进门便看见了主殿,过了花园,就能看见偏殿。偏殿里有一间卧房,一间琴房,一间茶室。鸣琴犹豫地看着这几间屋子,最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卧房与琴房搬到主殿,偏殿的卧房留给了寒阕,又将原来的琴房与茶室合并。   “日后我在主殿抚琴时,你只能呆在偏殿,或者在殿外。总之不许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。”   寒阕连连点头称是。   寒阕虽然生性胆怯,又容易害羞,但做起事来倒是异常地利落干净。流徽殿本就清净,但自打寒阕来了以后,比起往日的洁净,更多了几分素雅。鸣琴不擅长装饰,流徽殿里除了必要的物品之外,几乎没有装饰物,就连花园里也是单调的翠竹。寒阕洒扫之余,便动手装饰起来,院子里的翠竹依旧挺拔葱郁,只是多了一些艳而不俗的花。不久之后,鸣琴就发现殿中的天青色帷幔上绣了祥云或翠竹的纹样。对于这些,鸣琴都没有做出表示。也许是远离了那些令自己厌恶和恐惧的人,寒阕的脸色红润了起来,似乎也会笑了。但她依旧胆小和害羞,尤其是在面对鸣琴的时候。   鸣琴记得寒阕每次看见自己时,露出的羞怯的笑,但他的漠然,让寒阕渐渐有些失望,她开始回避所有与鸣琴面对面的可能,除了鸣琴抚琴的时候。   “我说过,我抚琴的时候,不允许你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!”   鸣琴很少这样发怒,他狰狞地样子吓到了胆小的寒阕,那女孩瑟缩着向后退了几步,终于忍不住转身逃开。寒阕的离开,并没有对鸣琴造成什么影响,他一如往常那样的生活,直到玄女出现在流徽殿中。   玄女从未踏足流徽殿,她的出现对于鸣琴而言是一个意外。   “鸣琴。”   “玄女?真是稀客啊。”   鸣琴站起身,走到庭院中,目光正落在寒阕曾经种下的茶花上。   “这是寒阕种下的吧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开的真好,只可惜那么好的年华,却凋零了。”   玄女悲叹似的话语,让鸣琴蹙起了眉,他狐疑地看向玄女的侧脸。看着她伸出手抚摸柔软的花瓣,然后站直了身子转向自己。   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   鸣琴蹙眉看着玄女掌心中冰蓝色的珠子,那珠子正躺在一个镂雕的呈水滴状的银色挂坠里,挂坠上垂着一根银色的丝线。   “守魂珠,你应当识得。”玄女面无表情的说道,“守魂珠无色无形,只有魂魄汇聚时,才会显出形色。冰蓝色,这是寒阕的魂魄。”   “寒阕的魂魄?”   鸣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,但他有些茫然。   “寒阕想从殉门跳下去,却被守卫强行拉开。最后我的宫女发现她倒在了殉门附近的一个园子里,那时候她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身体。”玄女平静地述说着,“我见到寒阕的时候,她的魂魄因为脱离身体太久,已经无法回去了。”   “她……死了?”   “身体死了,但魂魄还活着。我在流徽殿外找到了她的魂魄,将其收在了守魂珠内。”   鸣琴怔怔地看着那冰蓝色的守魂珠,想起了那个流着泪逃开的女孩。他颤抖着从玄女的掌心中取过银色的挂坠,视线第一次被氤氲模糊了。   “这就是那颗守魂珠?”   景云好奇地看着鸣琴捧在手中的挂坠,透过那些镂雕的花纹,能看见那颗冰蓝色的珠子闪烁着光芒。   “这是寒阕的魂魄。”   “你……是不是很愧疚?”   “不知道,没人教过我什么叫感情,也没人教过我如何爱人……他们要的只是我的琴声,寒阕……应该也是如此吧……”   “你不觉得她喜欢你吗?”   “喜欢?”   鸣琴莫名地看着景云。   “以前娘亲和爹爹还在的时候,娘亲每次见着爹爹,都会笑得很开心。小时候我总会问娘亲,为什么见着爹爹,笑得那么开心。娘亲说,那是因为她爱着爹爹。”   “是这样吗?”   “你还记得寒阕的笑吗?”   “记得……虽然很多人会对我笑,但他们的笑,总是因为我为他们抚琴演奏,因为我的琴声才对我笑。似乎只有寒阕不一样。”   “我想她是因为见到了你,才那样笑的。”   “可我一次也没有回应过……”   景云的食指上有鸣琴滴落的泪,温温地,又有些凉。   “景云,我谱了新的曲子。”   三日后,鸣琴抱着凤鸣琴站在越水边,景云从越水的另一端踏水而来。   “哦?什么名字?”   “寒阕。”   景云似有所悟地笑了。   “鸣琴,再过几日我就该历劫了。”   这话是在他们相识了千年之后,景云开口说的。鸣琴了然地点点头。   “如果这次历劫顺利的话,你的愿望就达成了。”   “只是不知道这次历劫会去往何处?”   景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,他的目光从鸣琴的脸转向他的琴,最后落在越水如镜的水面上。鸣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,他从未历劫,也不知道历劫会如何。他只知道,再过几日,他将独自一人坐在这越水边抚琴,而这一次,不会有人从水底探出头来看着自己。   鸣琴的视线有些模糊,许久没有感受过的那种氤氲,再一次笼罩了他的眼眸。也许是这种氤氲让他产生了错觉,他似乎看见了榣山中的越水,看见了踏水而过的景云。他伸出手,牢牢地握住了前方伸来的手,掌心传来暖意。   “鸣琴大人,这是看见了谁吗?”   低语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鸣琴猛地清醒过来。   “缙云赫!”   “雪原因为日照和温度,会出现海市蜃楼,我想鸣琴大人应该是见到了谁,才会这样吧。”   顺着缙云赫的目光,鸣琴看见了二人紧握的手。几乎没有多想,用力地从缙云赫的掌心中抽出。   “缙云公子想多了。”   “是吗?我很好奇,那个景云……会是谁?”缙云赫笑着说道,“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……”   “缙云公子若是没什么事的话,鸣琴就不打扰了。”   不等缙云赫接话,鸣琴迅速地从他的眼前消失了。缙云赫勾着嘴角,望向鸣琴消失得方向,他当然知道景云是谁,也知道景云对鸣琴意味着什么,但他从未想到,这个人对鸣琴居然有如此的影响。不过,这对于自己来说,也许是一件好事。 第33章 缙云倾   缙云赫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景云成为鸣琴的弱点,尽管这已是不争的事实,但他知道要想用景云来威胁鸣琴,必须先让景云复活,一个死了的景云是没有任何用处的。至于这座大殿里的人,他的弱点还不确知,但应该和鸣琴差不多。缙云赫在等待白雪般的少年时,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如意算盘,一转首,正看见那少年站在自己跟前。   “缙云公子请。”   少年依旧悄无声息地引领着缙云赫前往大殿深处。   “缙云赫,你应该遇到鸣琴了。”   “你是要和我谈论这位天帝的琴师?”   “我只是觉得,你对鸣琴另有所图。”   “我?我能图他什么?”   缙云赫笑道。   “缙云公子就没从他身上找到什么弱点?”   “阁下真是太看得起我了。”   明知道层层纱帐后的人无所不知,但如今被这样点明,仍是有些不寒而栗。   “如今五色玉玲珑都已经有了下落,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让它们汇集。”   “那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虽然我想过,他们会为了得到其他玉玲珑而到幽都来,但并不意味着,我们就能顺利地拿到秋瞑。”   “的确如此,嬴少执此刻手握墨玉玲珑,虽然他是我们的人,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。”缙云赫无聊地换了个站姿,“至于陆离,他们虽然有苍玉和血玉,但在战斗力上绝对不可能胜过我们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用武力抢夺?”纱帐后的影子动了一下,“即便用武力夺取了苍玉和血玉,也未必能夺得墨玉,嬴少执绝不是好对付的。”   “我们可以和嬴少执合作,只要我们手里握有多数,那么少数派的嬴少执应该会和我们谈判。”   “谈判?他身边还有一个炎鸣。”   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   “就像你说的,谈判。”   “和谁谈?”   “既然我们三方都拥有玉玲珑,何不坐下来谈判?反正大家的目的都很统一,不是吗?”   听到这里,缙云赫似乎悟到了什么。   “有意思。”缙云赫笑道,“看来你是在极力避免武力。”   “不要试着从我这里探听什么,如果要找弱点,那么我告诉你,一个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,那个目的就是这个人的弱点。”   缙云赫坐在幽都的某个山顶上,向着九州的方向眺望,他一直在猜测纱帐后的人影,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告诉自己,这个人应该来自九州,或者说曾经在九州生活过。他说不清为什么有这种感觉,在缙云氏一族中,他缙云赫算是最会察言观色的,也总能轻易地抓住别人的弱点或把柄,他想起还在钩弋山的时候,自己似乎因为这个特质,而成为族人厌恶的对象,尽管他们敢怒不敢言,因为他是缙云族长的儿子。   钩弋山在八荒之北,虽然与幽都同处北方,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。钩弋山上最大的氏族无疑是饕餮缙云氏,这一族被轩辕曦从九霄贬斥,褫夺神籍的那一天开始,就在这钩弋山中定居。缙云赫的父亲缙云莫是一族之长,膝下有三个儿子,缙云赫是幼子,亦是私生子。照着缙云莫的身份地位,多几个妻妾并不为过,只可惜缙云夫人善妒,才使得缙云赫的母亲无名无份,就连自己也成了私生子。缙云赫及冠那年被领进了族长府邸,而那时他的母亲已经被安葬在钩弋山以南,那座开满了紫色野花的山坡上。   “那贱人到底是死了。”缙云夫人玉茗横着眼看向立在书房中的缙云赫,“却偏生留了个贱种来脏我的眼。”   “夫人,小声些,被族长听见不好。”   侍女嫣儿小声提醒道。   “怕什么,当年他都不敢把那个女人接进府里,如今我还怕个死人不成?”   “正是因为她死了,夫人才要更小心。”   玉茗狐疑地看向嫣儿。   “夫人,这世上得不到的才最珍贵。当年族长那么爱她,却因为你的缘故而没能迎娶,不仅无名无份,就连金屋藏娇都算不上。即便是这个孩子,也是她死后,族长才知道的。你想想看,此刻她在族长的心中是何等的地位?”   玉茗恍然大悟,目光再一次落在缙云赫的身上。仔细想想,嫣儿的话的确不差,缙云莫当年是那么爱那个女人,甚至不惜放弃族长身份。若不是族中长老阻拦,真不知道自己这个族长夫人要如何自处。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,夫妻间的情感怎就这样淡漠了。   “我就是想不明白,当年缙云莫怎么就爱上那个女人,而且……”   论资排辈,玉茗是缙云莫的表妹,尽管这层表亲关系已经十分遥远,但二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。成年后就理所当然地结为夫妻,夫妻关系从来都是恩爱和睦的,直到玉茗生下第二个儿子。   那时的缙云莫正在钩弋山以南的边界上巡逻,这是作为族长每年必做的事情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,他遇见了缙云赫的母亲木莲。木莲是个孤女,独自生活在钩弋山以南,一座开满了紫色野花的山坡上。她最大的乐趣是面对山坡外广阔的天空,吹响胸前垂挂着的骨笛。缙云莫因为这骨笛声,认识了这个活泼爱笑的女子。与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不同,木莲的性格不拘小节,举止直率。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,让缙云莫爱上了木莲。当缙云莫回到族长府邸,向玉茗提出要纳木莲为妾的时候,遭到了玉茗强烈的反对。其实玉茗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,她最后牵强附会的说,木莲来历不明,这样一个连身份都说不清的女子,怎可与缙云氏族长配婚?几番争吵之后,缙云莫无奈放弃了纳妾的念头。而那时,玉茗则偷偷地找到了木莲,并表示只要她离开缙云莫,自己就能保证她和孩子衣食无忧。   玉茗想起了木莲离开时的样子,那时的木莲身怀六甲,哀求自己不要伤害腹中的孩子,而她会离开缙云莫,永远的离开。她的确做到了。但是如今这个孩子就站在自己的眼前,缙云莫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。   缙云莫坐在书桌前,看着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,那双浅金色的杏眼,让他想起了木莲。这个孩子继承了木莲的眼睛和容貌轮廓,而其他地方都像自己。   “你母亲为你起名赫?”   “是的,娘亲说这是光明的意思。”   “光明?”缙云莫蹙眉,他想起了那间空荡荡的小木屋,“她……是不是很不快乐……”   “她的确不快乐,虽然我一直能听见她的骨笛,看到她的笑。但我知道她不快乐。”缙云赫看着眼前的父亲,“或者,我应该说她很快乐,这样你就不会内疚了。”  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缙云莫,他紧蹙着眉头,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个儿子。   “你和你母亲都很恨我吧?”   “恨?不,我为什么要恨一个从未谋面的人,即便这个人自称是我的父亲。”   “我的确是你的父亲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”   “那么我是缙云氏的公子?还是说只是缙云氏族长的私生子?”   缙云莫即使不抬头,也知道此刻这个少年的目光里有什么。   “从今日起,你就是缙云氏的公子,我缙云莫的幼子。你要同你的两个哥哥一起读书习武。”   这一次缙云赫没有再咄咄逼人,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。   缙云赫从认祖归宗的那一天开始,就和他的两个兄长缙云轩和缙云朗一起读书习武,三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血亲关系而显得亲近。身材魁梧的缙云轩向来自恃缙云氏嫡长子的身份,目中无人惯了,对于忽然冒出来的弟弟,显然并不放在眼里。而缙云朗虽与缙云轩是同胞兄弟,却生得俊秀文雅。二人的性格亦是一刚一柔,相得益彰。缙云赫与他们初次见面时,还算得上以礼相待。   在缙云赫的眼里,缙云轩根本不足为惧,他不过就是个赳赳武夫罢了。倒是整日里笑脸相迎的缙云朗,更值得自己提防。每次自己同缙云轩有冲突的时候,缙云朗就出来当和事老。而且人前人后,都显得与自己很熟络。可缙云赫怎么看,都觉得缙云朗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,而武夫缙云轩似乎并未察觉到。   同两个哥哥一样,缙云赫也有自己的贴身侍从,这个少年在族长府邸本是一个杂役,颇为老实。玉茗觉得既然一定要给缙云赫配一个贴身侍从,不如挑个老实的,也免得同主子一起生事。然而她却没有想到,这个名叫子儒的少年,最后竟成为缙云赫的得力助手。   子儒年幼时就在府邸上了,玉茗是看着他长大的。只因为人太过老实,又有些木讷,就被指派在老花匠身边,做了个杂役。子儒长相清秀,总让外人误以为是女子。十六岁的年纪,已同十八岁的缙云赫一般高了。缙云赫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子儒,那少年低垂着头,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。   “你叫子儒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你的父母呢?”   “不知。”   “兄弟姐妹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可识字?可会武功?”   “都学过。”   缙云赫已经没了往下问的兴致,眉头忽然紧蹙起来。   “你就会说这几个字吗?”   “公子要奴才说什么?”   奴才?缙云赫并不喜欢这个称呼。   “以后在我这里不许说奴才!”   突如其来的怒气,让子儒有些反应不过来,他直愣愣地看着这个新主子。不让说奴才,可是这个称呼自己从小用到大,何况自己是府邸上的下人,在主子面前是不敢放肆的。缙云赫似乎觉察到了子儒想要反驳,瞪了他一眼。   “照我的话做!”   “是,奴……子儒遵命。”   “二公子。”   缙云朗的贴身侍从明澈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,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,缙云朗在明澈面前向来是没什么秘密的,包括自己的野心。   “明澈,听说母亲把子儒给了缙云赫?”   “是的,族长要给三公子找一个贴身侍从,夫人就选了子儒过去。”   “子儒,跟你同岁吧?”   “是的。”   “他性格倒是不错,人也老实。”缙云朗说着话,脑海里竟想起了缙云赫的笑脸,“只是我这个弟弟,却是与他相反的性格,不知道相处得好不好。”   “听说还不错,而且三公子不许子儒在他跟前自称奴才。”   “哦?这倒是有趣。”   子儒的聪慧在缙云赫的□□下,很快就凸显出来了。这个外表老实的孩子,内里却藏着一颗八面玲珑的心。这一点,让缙云赫颇感意外。   “子儒,你说父亲会让谁继承族长?”   “按照祖制,应该是长幼有序。但是,如果让长老们选,他们一定会选贤能之人。”   缙云赫挑了挑眉,无论是长幼有序,还是贤能之人,自己似乎都是下下之选。   “公子还是在贤能上多花点心思的好。”   “贤能……二哥的贤能是出了名的,但是大哥仗着嫡长子的身份,倒是可以抗衡。”   “未必。”子儒抬眼看着缙云赫的侧脸,“我相信以公子的聪慧,不可能看不出二公子的心思。他绝对不可能让嫡长子的身份压制自己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他会先发制人。”   “这是最好的办法,也是唯一的办法。大公子虽然是个武夫,但他身边有一个智囊,这个智囊是族长当年特地选给大公子的,为的就是长幼有序,也好有人辅佐他。”   子儒所说的智囊是族长的堂弟缙云凌,大公子开蒙读书时,就在他身边呆着了。这个人以智谋出名,若是他有半分野心,夺取族长之位,绝对是不费吹灰之力的。   “那他为何没有争夺族长之位?”   “不知道,只知道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,可这个女人最后嫁给了别人,从此他只管喝酒赌钱,若不是族长硬将他拖回府里,他大约会喝死在街头。”   “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?”   “这个也不知道,不过,如果公子想知道的话,也是可以查的。”   “怎么查?”   “缙云凌的人际关系不复杂,而且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,族里也没什么亲近的亲戚。”   “好,那你就去给我查。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,让这样一个智囊颓废了自己。”   缙云凌在族长府邸呆了将近二十年,作为大公子缙云轩的左右手,一直以来尽心尽责。缙云轩对自己也像对长辈一样,除了偶尔的发发小脾气。但在他眼里的“小脾气”,在旁人看来,那简直就是无理取闹。   “哼!缙云朗!他倒是会做人,就这么三言两语地把这事遮过去了!”   缙云轩一回到自己的书房,就大肆地发起脾气来。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的缙云凌,只是静默地看着他,顺手接过了丫鬟送来的茶。本就被缙云轩的愤怒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丫鬟,乍一见到缙云凌斥退她的手势,立刻如获大赦一般跑得没了踪影。   “这件事情本就模棱两可,只不过二公子掌握了时机罢了。”   刚要抬手推掉眼前的茶盏,目光正落在缙云凌清冷的面容上,缙云轩忽然没了脾气,但仍旧动作粗鲁地抄走了托盘上的茶盏。   “缙云朗永远都能捷足先登,我就不明白了,他怎么就知道我今天会说?”   “二公子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,只是你从来不听劝。如今又多了一只。”   “你是说缙云赫?”   “大公子终于开窍了。”缙云凌的笑有些冷,“只是小公子与二公子不同,小公子是示弱,二公子是示好。”   “每次我与缙云赫发生冲突,缙云朗就来当和事老,至于缙云赫基本就是点到为止。难道他们联手?”   “不会。我想小公子已经发现二公子的真面目了,他不会和他合作,因为他们太相像了。”   “那……这么说来,我可以借力打力。”   缙云凌的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,因为他意识到,缙云轩终于开窍了,而自己的计划似乎也可以顺利地完成了。   子儒从缙云凌简单到几乎零碎的人际关系里,找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。这个女人叫缙云倾,是缙云家族分家的女儿。她所在的分家,在缙云氏的地位是最低的,按照族规,这家的女儿能嫁到本家为妾就已经是无上荣光了。族中的很多女子都不过在本家为奴为婢,缙云倾却无论如何不愿过这样的生活,而所有的转折源自于她的成年礼。   “倾儿!你怎的这么不听话!”小姨缙云澈站在外甥女的房门外大声地喊道,“今日是成年礼,按照族规,本家是要来选人的。你作为族中女子怎可缺席?”   原来缙云氏有一条族规,分家女子成年礼那日,本家要从中择优,带入本家为婢或为妾。但是作为族中地位最低的分家,她们只可能为婢。可若是一不小心被本家的哪位公子瞧上了,成为本家侍妾也未可知。但这样的几率极其微小,尽管如此,分家的女儿们还是尽力地表现出自己的优秀。   “说了不去!就是不去!他们爱选谁就选谁。反正我不去!”   缙云倾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倔,自小父母就过世,由小姨带大。因为孤儿的身世,从小就备受欺凌的缙云倾,很自然地就养成了好强的性格。   “倾儿,你这样子是会连累你小姨的。”   门外的声音变了,缙云倾知道现在不是小姨在说话,而是自己的叔叔缙云畅。   “你从小就是你小姨带大的,照着族规她就是你的母亲。族中女子若不遵从族规,家人也是会受罚的。你忍心看你小姨为了你受罚?”   缙云畅的话音刚落,房门猛地被打开了。门内站着一个身材苗条匀称的女子,身量不高,面容清秀,一双杏眼闪着灵光,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,樱桃红的衣裙齐整地穿在身上。   “倾儿,你可算出来了。”   在一旁早已哭得脱力地缙云澈忽然上前抱住了缙云倾。   “小姨,抱歉。我……”   看到虚弱的小姨,缙云倾的心底生出愧疚来。   “什么都别说了,你出来就好。跟我去祠堂,趁着这会儿本家的人还没来,快点儿。”   缙云澈不容分说地将缙云倾拉到了祠堂外。此时,祠堂门口早已站满了族中同龄的女子,她们有的羞怯、有的紧张、有的害怕……总之,她们带着各种情绪和目的,整齐地站在了祠堂外。这在缙云倾看来,就好像是集市上待售的羔羊一般,它们也是这样整齐地站在羊圈里,等待着买主将它们带走。心不甘情不愿地缙云倾就这样被推到了这个羊圈里,她咬着自己的下唇,看着周遭的一切。正当她环视四周的时候,一个宏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   “肃静!本家公子缙云凌到——!”   所有人都低头行礼,缙云倾也跟着,只是眼睛的余光观察着那位本家的公子。   在这种选婢女,或选侍妾的事情上,缙云莫向来是不沾手的。于是协助他的弟弟们就成了此类事件的主持者,在这些弟弟中,莫过于缙云凌是最得缙云莫信任。选婢女这件事情看似简单,其实内里的玄机是很多的。选的人不能太漂亮,也不能太丑。不能太聪明,也不能太笨。无论走哪个极端,都会给本家带来灾难。缙云凌在族长的引领下走到了祠堂门口,看到了眼前这一批刚刚成年的少女。她们一个个都端庄地朝着自己行礼,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很合乎礼仪,除了一个人。   缙云凌走到少女们跟前时,就瞧见了那个用眼角余光观察自己的女孩,他纤薄地唇微微扬起,露出一个浅淡的笑。   “那个女孩是谁?”   缙云凌侧过头,在族长耳边小声问道。族长顺着缙云凌的目光,正看见一身樱桃红的缙云倾。   “她叫缙云倾,是个孤女,由她的姨妈养大。”   族长同样小声地回答道,但心里却狐疑着缙云凌的心思。   余光的视角毕竟有限,缙云倾的白眼都快翻到脑门了,也只瞧见了缙云凌飘然而过的蓝灰色衣袂。更奇怪的是,这位本家公子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话,而且他打算让她们行礼到什么时候?缙云倾已经没有闲暇去关注本家公子的样貌,她更关心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腿。   “别以为我这是在为难你们。”声音似乎很好听,缙云倾有些意外地听着,“本家的公子、小姐们,不是个个儿都好说话的。若是遇着,那是你们的福气。若是没有,你们也只能受着。今日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,好让你们知道自己的身份。”   一番话过后,族长收到了缙云凌的暗示,众人也终于在心中舒了口气。   “今日,我是代替本家来遴选婢女的。族长已经把你们的花名册提前送到本家,族长和我都过了目。今日就是过来看看本人”   族长朝着缙云凌行礼后,端着花名册站到前列,被点到名字的少女,便莲步轻移地走到缙云凌跟前。而缙云凌也只是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,譬如姓名、年龄、可否读书习字、可否习女红烹饪……诸如此类地无聊问题,被重复了十几遍,直到族长点了缙云倾的名字。   “小女缙云倾,见过凌公子。”   缙云倾端然行礼,甚是低眉顺目。   “缙云倾?”缙云凌挑了挑眉,“哪个倾?”   “倾国倾城的倾。”   “倾国倾城……”缙云凌眯着眼,看向眼前垂眸的少女,虽看不清完整的容貌,但就这轮廓和身段倒是有些倾国倾城的意思,“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。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,佳人难再得。”   对于缙云凌所吟之诗,缙云倾是知道的,但在这个场合下,自己似乎什么都不说更妥帖些。她低着头,眼睛只管盯着自己的鞋尖瞧,直到前方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。   “把头抬起来。”   缙云倾想着,此刻若是其他少女,定会迟疑一会儿,好歹装也得装得矜持些。于是她仍旧盯着自己的鞋尖,装出一副踌躇的样子。   “小女不敢。”   “我今日是来遴选婢女的,样貌总要瞧一瞧的。”   缙云倾皱了皱眉,她记得先前有几个少女也没让抬头啊,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要瞧一瞧了?但听他的意思,今日这头不抬也得抬。   之前瞧了十来个少女,自己也都看了样貌,但也只是让她们微微抬头,瞧了个大概。可不知为何,见了眼前的缙云倾,他却有了要仔细看看的念头。所以当缙云倾如其他少女一样,微微抬头时,缙云凌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。站在一旁的族长见缙云凌蹙眉,便有些着急,刚想要斥责几句,却被缙云凌抢了先。   “再抬高些,我看不清。”   缙云倾的错愕绝对不亚于族长的,他们都有些摸不透缙云凌的想法。但缙云倾还是依言抬头,这一次她确确实实地看到了缙云凌那张带着邪气笑容的脸。   最初缙云倾只是觉得缙云凌的声音很好听,不似其他男人的嗓音不是太过低沉,就是太过轻浮,而是沉稳中带着轻盈。如今瞧清楚了这男人的样貌,倒是让她有些惊讶。眼前的男子不是那么魁梧,身材修长,肤色呈现出浅淡地小麦色。一双狭长的丹凤眼,墨色的眸子透出狡黠的光。薄唇是健康的粉色,左边的嘴角微扬,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。   缙云凌很满意这个少女见到自己时,所显露出来的惊讶神色。而她的容貌却如同自己所吟的诗句一般,虽不至于倾国倾城,但也足以让人魂牵梦萦。缙云倾的肤色不算白,五官也只能说是端正,但是配合在一起,倒是让人赏心悦目。尤其是她的那双大眼,明亮而透着智慧。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,会有一种将被吸进去的错觉。   “凌公子?”   族长的低唤,终于将缙云凌远游地神思拉了回来。他有些尴尬地朝着族长点点头,族长有些惊讶又有些会意地张了张嘴,许久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。   “缙云倾,入选。”   遴选过后的第十天,新选的婢女们便被送到了本家。这时候的她们已经受过了严格的训练,知道该如何待人接物,如何料理事务,如何伺候主子。在觐见了本家的族长夫人之后,便被分派到了各自的岗位上。缙云倾因为诗词出众,被分派到了本家的书苑中,伺候本家的小姐们读书。对于她的这个天赋,倒是让缙云凌有些惊讶。   “听说新来的婢女中,有一个擅长诗词的?”   某日与兄长闲聊时,缙云凌有意无意地提到了缙云倾,却没有点名。   “我听玉茗提起过,确有这么一位。”缙云莫所说的玉茗,便是本家的族长夫人缙云玉茗,“听说玉茗见她时,问了读书的事情,才知晓她的叔叔便是缙云畅,而她过世的父亲则是缙云敏。”   “我听说过这俩兄弟,虽然出身分家,但才华横溢,就连本家的很多弟子都及不上。缙云畅擅书画,而缙云敏则长于诗词。”缙云凌想起了这对天才兄弟,“说起来,他们还是文武全才,尤其是缙云敏,兵法之见解尤其独到。当年父亲还想着要把俩兄弟招至麾下,只可惜……”   “只可惜缙云敏英年早逝,而缙云畅却是一个闲云野鹤。”缙云莫不禁叹息道,“天下才子,也不尽是习成文武艺,非得货与帝王家的。”   “那也难怪这女子擅长诗词了。”   “是啊,生于如此的家庭中,耳濡目染总是与别人不同的。所以玉茗做主,把她指派去了书苑,伺候小姐们读书。”   “哦?那她倒是捡了个便宜。”   缙云凌躲在茶盅后面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。   缙云本家的书苑与族长府邸只隔了一堵院墙,书苑中除了公子小姐们读书所用的书斋外,还有两座藏书楼,另有一些亭台楼阁、小桥流水以供消遣。书苑西面另有一座小楼,供在书苑伺候的婢女小厮居住。缙云倾的工作是伺候小姐们读书,换言之,她要与她们一起上课,期间有任何需要她做的事情,都必须立刻完成。早间与课后,还要负责打扫书斋和藏书楼。其他婢女则负责书苑的洒扫、以及其他粗重的活计。通过这些工作的分派,大概能知道这些婢女在书苑中的地位。   缙云倾很聪慧,也很机灵。从最初需要得到小姐们准确指示之后,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窘迫。到如今,只需小姐们的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,便能马上心领神会,而迅速地完成工作。加上她时刻保持低调和卑微的姿态,让小姐们对她印象颇佳。而她偶尔显露出的诗词才能,也让小姐们颇感意外。但缙云倾很聪明地没有让师傅们得知自己的才能,而只是私底下用这个才能帮助小姐们完成一些功课。   “倾儿,你帮我看看,这首诗的韵脚对不对?”   本家启长老的小孙女缙云慧不过十四岁,却已经显出些老成的模样,或者是装出些老成的样子。但在缙云倾跟前,她倒是很乐于露出本性,做出更符合她年纪的言行。   “慧小姐的这首诗很不错呢,押韵很工整。”   缙云倾笑着说道。缙云慧的这首诗是前日师傅布置的功课,以桃花为题写一首七言。   “慧小姐是想描述桃花盛开的样子吗?”   缙云慧眨了眨眼睛,点了点头。   “那还记得那首桃夭吗?”   “啊!记得,当然记得!”缙云慧自然记得这首诗作,而且她还十分喜欢,低吟了几句之后,忽然恍然大悟道,“倾儿果然厉害,我这就去改。”   “看来你的才能不容小觑。”   缙云倾并没有料到身后有人,直到这句话不高不低地,随着温温的气息吹入耳中才惊觉。   “凌公子!”   缙云倾脚下一个旋转,慌忙而轻盈地转到了缙云凌的对面,与他保持了差不多有十步远的距离。   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,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   缙云凌似乎并不在意这十步远的距离,只是用那双丹凤眼笑看着低垂眼睑的缙云倾。   “凌公子若要吟诗,可去书斋或花园。”   “哦?为何?”   “公子小姐们此刻都在书斋或花园内,正为了今日的功课烦恼,想必凌公子去了,定会让他们高兴。”   “原来如此,那么你见到我不高兴?”   “凌公子说笑了,缙云倾不过小小的婢女,怎敢冒犯主子。”   “你这个婢女可不同一般。”缙云凌向前迈一步,缙云倾就向后退一步,“听说我嫂嫂很欣赏你,也许不久你便可以去她身边服侍。”   “若是能服侍夫人自然是无上荣光。”   “那你的心愿是什么?总不会只是服侍夫人吧?”   心愿?缙云倾听见这话,蹙了蹙眉,心愿不是没有,而是不敢也不能。她自小的心愿是成为像她父亲和叔叔那样的人,因而她从小就勤奋读书,甚至连兵书也不放过。用她叔叔的话来说,可惜了这女儿身,若是男儿必定是个文武双全的俊才。想到这里,缙云倾不禁咬了咬下唇,却不说话。   “可惜了,你是个女儿身。”   缙云倾忽然抬头,那双大眼直视着缙云凌。看着那双眼睛,缙云凌知道自己猜中了。然而这个心愿似乎太大了,自己并不能帮她实现。思及此,心底竟生出些怒意,这怒气是冲着自己的。有那么一瞬间,缙云凌有些愕然,他不明白对于眼前这个无法实现心愿的少女,为何自己会如此生气,难道是因为自己不能帮她?可是为什么?他有些混乱,眉头不由得深锁。   “凌公子,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,奴婢先告退了。”   对着沉默地缙云凌,缙云倾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尴尬,刚想转身离开,手却被拉住了。   “倾儿……我可以这么叫你吧?”   那声音十分柔和,这不是缙云倾熟悉的声音。虽然“倾儿”这个称呼,自己从小听到大,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家人以外的男子呼唤,这让缙云倾更加地不知所措。而她的沉默,却被缙云凌认为是一种默许。   “倾儿,其实我很茫然。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,就觉得你的眼睛很吸引人。从那天开始,我就经常想起这双眼睛。”其实缙云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,“直到方才再看你的时候,我发觉……”   他顿了一下,这个停顿让缙云倾有些紧张,但是手被牢牢地抓住,根本无法脱身。她似乎猜测到缙云凌要说什么,但这不是她的心愿。因为即使自己真的愿意,也只能做妾。   “倾儿……我喜欢你……”   “不!”   长久的沉默之后,是缙云凌冲破尴尬的告白,然后是缙云倾猝然的拒绝。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嫁入本家绝不是我的心愿,更何况……”   “我明白了。”缙云凌仍旧紧紧地抓住那只柔软,冒着冷汗地手,“你不想做妾……倾儿,除了你,我绝不会再娶。”   “可我永远只能是妾。”   这句话对缙云凌而言,如同落雷。   “是啊,对于其他人而言,你仍然是妾。”低吟过后,缙云凌忽然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,“我带你离开这里。”   “你疯了!这不可能。”   “没有什么不可能,只要你愿意。”   缙云倾惊愕地看着这个男人,她问自己是否真的愿意。这个男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,除了家人以外,唯一了解她的人。可他是本家的公子,自己真的可以就这样与他相守吗?她犹豫着,可是当自己与缙云凌的目光相遇时,她似乎找到了答案。   “他们居然私奔?”   缙云赫有些意外,他见过缙云凌,那个男人决不是那种冲动的性格,但是他居然会带着心爱的女人私奔,这一点的确令他很意外。   “是的,但是他们私奔后的第三天就被找到了。因为缙云倾太引人注目了,她一旦失踪便会引来更多的关注。据说,玉茗夫人派人搜寻,最终在一处密林里找到了缙云倾。”   “那么快就找到他们,这点不是很奇怪吗?以缙云凌的智慧,不可能逃不掉的。”   “这其中的事情,子儒并没有查到,似乎有人刻意封闭了消息。总之,缙云倾被找到后,缙云凌也就跟着回来了。之后,因为玉茗夫人很喜欢缙云倾,所以只是罚她闭门思过,然后就被玉茗夫人收做贴身侍女。二公子出生没多久,缙云倾就莫名地死了。”   缙云赫眯着眼,听完了这段不算太长的故事,但故事的结尾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   “你想个办法,去取得缙云倾的画像。” 第34章 夺位   作为缙云本家的二公子,缙云朗从幼年起就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,虽然母亲对自己还算宠爱,但到底更偏心大哥缙云轩。即便她不赞同让缙云凌待在大哥的身边,但看在缙云凌多年忠心,并且智谋卓绝的份儿上,倒是也勉强同意了。虽然说偏心大哥,但母亲对自己到底还算不错,可是缙云朗很清楚,母亲这么做的原因,无非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和大哥争继承人罢了。   想到这里,缙云朗忍不住低笑出声,一旁的明澈虽然有些莫名,但还是装作不知道。   “明澈,缙云赫查的如何了?”   “小公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,最近子儒正在找缙云倾的画像。”   “哦?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了,果然是个灵敏的人啊。”   “公子,您想怎么做?”   “他不是要画像吗?那就给他吧,反正他都已经查到这个份儿上了,干脆让他接着查,最好把当年的丑事都抖出来。”   缙云朗的眼神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,这是明澈没有见过的,虽然公子的为人、脾性如何,自己比谁都清楚。但如今看着那双眼睛,仍旧忍不住打了寒颤。这种令人胆寒地感觉,直到缙云朗走出院子,明澈才隐隐地有了一丝解脱。神经得以放松,脑子自然也就运转的比较灵活了,明澈经过缙云朗的书房,进入了那间不为人知的密室。密室不大,只有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。那是一幅女子行乐图,画中女子美目盼兮,一袭樱桃红的衣裙煞是惹眼,与一旁的翠竹相互映照,显得格外俏丽。明澈小心翼翼地取下画轴,卷了藏入随身带来的竹筒内,便出了密室。   子儒照着缙云赫的吩咐找寻缙云倾的画像,尽管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人,但没人知道画像是否真的存在。有的人说有,有的人说没有。但这种事情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去查,因此进度十分缓慢。直到有一日,子儒带着酒菜去见曾经的老花匠时,才有了些眉目。   老花匠不是缙云家的人,本是从九州往四海求道修仙的凡人,却因为一个意外流落到了八荒,被缙云家所救,因为救治过程中使用了八荒的草药。这个凡人竟奇迹般的拥有了和八荒居民一样长久的生命。这个老花匠名叫秦瑜,在九州时就是一个花匠,被缙云家收留后,就干脆为本家打理花园。秦瑜的性格很平和,基本上就是人畜无害的存在。子儒在秦瑜手下工作时,也受了很多照顾,对于秦瑜的过往也知道一些。离开秦瑜也有些日子了,子儒突然想去看看,其实他也是想从秦瑜那里套点消息。   秦瑜的居所在本家的最西面,距离最大的后花园锦绣苑很近。子儒带着酒菜,穿过锦绣苑被各种花草植物包围地小径,没一会儿便到了秦瑜的住所。这是一座不大的院子,院门外的木门虚掩,子儒迟疑了一会儿,抬手敲了敲门,里面传来秦瑜略显沙哑地声音。   “子儒?你怎么来了?”   秦瑜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子儒。   “这会儿公子正读书,不让我在一旁服侍,还特许了我半日的假期。所以我就想着过来看看您。”   子儒笑着举起手中的酒坛子说道。秦瑜有些狐疑,他半信半疑地将子儒让进了院子。这座小院还和当初一样,一间卧室,一间厨房,院子的角落里种了些蔬果。   “秦大叔,您还是老样子。”   “没什么,凑合着过吧。看你的样子,在小公子那里应当不错。”   “小公子人很好,待我也很好。我也就是陪公子读书,有什么事了就替他跑跑腿什么的。”   “那总比在我这儿强。”   “我觉得您这儿也很好啊,摆弄那些花花草草地多好。”   子儒一边说着,一边在桌上铺张开来。秦瑜看着满桌子的酒菜,心里直犯嘀咕。   “子儒啊,你今日过来,是有什么事儿吧?”   “没什么事儿,就是想过来和您喝个酒。”   “那这些菜……”   “都是公子赏的。我同公子说要来看您,公子便说空手去不大好,便赏了这些酒菜。也当是谢谢您上回在明洛院里,为公子救活那株银杏的谢礼。”   明洛院正是缙云赫来到缙云家后所住的院子,院中的银杏本就长在那里。缙云赫住进去时,那棵银杏就显出些颓势,本来这事缙云赫并不上心,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棵树罢了,死了就换一棵。可有一晚,他竟无故失眠了,走到院子里时,看见那棵将死的银杏,心里竟生出些悲悯。第二日便让子儒去唤了秦瑜过来。   “哪里的话,这是我该做的,何以让小公子如此破费。你回去替我谢谢公子。”   “是,子儒记下了。”   子儒笑着将两个酒盅斟满,此时的秦瑜也放下了戒心。酒过三巡,秦瑜显然有点醉了,说话已经有些不连贯,甚至看子儒都觉得多了好几个。   “秦大叔,你知道缙云倾吗?”   缙云倾?秦瑜有些迷糊地脑子转了转,他想起了那个笑容温和的女孩子。   “记得,她……在书苑……伺候小姐读书。”   “对,那您知道不知道,她的画像在哪里?”   “画像?”秦瑜又喝了杯酒,接着打了一个酒嗝,喷出的酒气熏得子儒皱起了眉,“好像……有……我记得,曾在族长的书房里见过……但后来……就被……夫人收起来了……”   “收哪里去了?”   子儒焦急地问道。   “好像……好像……被埋在了锦绣苑……唔,我记得就在锦绣苑的西北角,还是我埋的呢……”   好不容易说完这一长段的话,酒醉的秦瑜似乎十分疲累,随着他的喃喃自语,鼾声渐起。子儒见状,知道再问不出些什么,便将秦瑜安顿在卧房后离开了。   走出小院的子儒,细细思索着秦瑜的话,脚步不觉慢了下来,目光穿过葱郁的植被,似乎能看见锦绣苑的西北角。   子儒抬头看了眼天色,此时已将至黄昏,每天的这个时候,便是锦绣苑最安静的时刻,没人会在这个时间来逛园子。子儒似乎下定了决心,又转身走进了秦瑜的小院。   幽蓝的月光正洒在锦绣苑中,偶尔有几声鸟鸣打破静谧的暗夜。锦绣苑的西北角在晚上是一个背光处,不细看的话,很容易在这样的夜色中被忽略。那里种植着一株硕大地银杏,如今的时节,正是银杏叶凋落的时候。若是在白天,阳光充沛的时刻,便能看见金黄的叶子在树干周围铺满堆积,一路绵延,将周遭的小路和地面变成金黄色。   但这个时候的子儒是没有什么心情,去关心那些金黄的叶子的。他扛着从小院里拿来的铁锹,快步走向那株银杏,甚至没有注意脚下的银杏叶发出地清脆的声响,即使它们极其地微小。   距离银杏树不远的地方,有一扇圆月门,那扇门常年紧闭,虽不至于彻底封锁,但因为没有人使用,也就被忽略了。明澈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门,透过门缝,能清楚地看见那株银杏树。自然也能看见正在树下挥汗如雨地子儒。   在这样的寂静中,子儒听见了一声撞击,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。子儒的眉心跳了一下,立马丢下铁锹,蹲下身子,用手扒开松软的土层。   “找到了!”   子儒禁不住低呼道,并从土层里取出一个竹筒。他将包裹好的竹筒背在身后,然后迅速地将银杏树附近的土层都恢复原状,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去除足迹,并快速地离开了锦绣苑。圆月门外的明澈看着子儒急速地离去,自己也立刻转身跑回了灵湖院。   缙云赫站在书桌前,看着铺展开来的画像,那是子儒昨夜取得的。画中女子确是美艳不可方物,也难怪当年的缙云凌要私奔了。缙云赫的嘴角不禁微扬,因为他从那女子的眼眸与神态中,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,而这个人自己再熟悉不过。   “公子?”   “子儒,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我要找这幅画像。”缙云赫并没有看子儒,只是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上的画像,“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?”   “二公子?”   子儒站在一旁,仔细地看了看那画像,似乎从那女子的眉眼中看出了些什么。   “没错,就是二公子。而且,这幅画像来的蹊跷。”   “蹊跷?”   子儒不是很明白。   “你说你是从秦瑜那里探得的,那其他人也可以。如果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猜出这个女人和二公子的关系,想必二公子也能想得到。”   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说不定这画像就是二公子特意留给你的。”   “可二公子是为了什么?”   “为了什么?很简单,他要的就是缙云家的混乱,要的就是有人来揪出当年的丑事。如此一来,族长的地位岌岌可危,而大公子的为人如何,自不用别人来多说。”   “可是,如果是以前,这兴许有用,可如今还有公子您在,二公子不担心吗?”   “担心?哼,他可是不担心。一旦缙云家出现了这样的大乱子,长老们为了安定人心,一定会让嫡子继位。既然嫡长子不得人心,那就二公子。虽然到那个时候,二公子和我一样是个私生子,但相比之下,他到底是夫人一手养大的。你觉得二公子和我之间,夫人会选谁?”   子儒忽然恍然大悟,若是族长因为这件丑事而被迫禅位,而大公子又不得人心,那夫人一定选择二公子无疑。因为与小公子相比,自己养大的二公子到底要亲近些。更何况……   “缙云凌。”   “没错,还有缙云凌。他在大公子身边日久,除了出谋划策,其他可是什么都没干,而且还纵容大公子的脾气。为的就是有朝一日,让二公子成为继承人。”   “那二公子究竟是谁的儿子?”   子儒有些摸不着头脑。   “若是我没猜错,应该是缙云凌。但族长和夫人,似乎都认定是族长的。”   “您为什么认为是缙云凌的?”   “我也只是猜测,真相还得问缙云凌。”   自从缙云赫得到画像之后,似乎就没了动静,缙云朗也躲在灵湖院不大出来。这一日,明澈被夫人唤去,得了一盒的白果捧回了灵湖院。   “夫人说,这是锦绣苑内的那株银杏结下的果子。”   “母亲还说了什么?”   缙云朗靠在贵妃榻上看书,这是今日清晨,特地让人搬到院子里的。   “夫人还说,公子近日都未曾出过门,是否身体有恙,若有不适还须尽早求医。”   听见这话,缙云朗放下了手中的书卷,目光转到明澈手中捧着的红色圆形漆盒。白果成熟于秋季,如今倒是一个好时节,只是这果子不能贪吃。夫人特地唤了明澈过去,仅仅是为了送一盒果子?缙云朗起身走到明澈跟前,伸手揭开了漆盒的盖子,里面满满地摆着一堆白果,说是白果,其实果壳是白色中有些泛黄,而果肉则是橘黄色。   “临走时,夫人嘱咐,白果软糯可口,但不可贪食。”   正看着那些白果出神的缙云朗,被明澈的这句话拉回了心神。   “果然没有那么简单……”   明澈不甚明了地看着缙云朗。   “夫人是让我安分守己。”   “夫人果然察觉了吗?”   “她一直都知道的吧,只是不挑明,毕竟我也是她养大的。”缙云朗从广袖里探出修长的手指,从漆盒里挑了一颗白果,目光随着那白果望向头顶湛蓝地天空。“也许这果子并非坏事。”   缙云悯是本家的专属医师,为缙云凌治病也有许多年了。缙云凌年岁渐长,咳喘之症也就愈加严重。这病还是多年前染上的,缙云凌曾在满是晨露的密林里急速穿行,那个时候还是隆冬时节,寒气入侵以至于染上了咳喘病。年轻时尚能硬撑,年岁大了便有些支撑不住。   “悯叔,这病还能治吗?”   缙云轩焦躁不安地问道。   “毕竟年岁大了,咳喘病一旦染上就很难根治,我也只能尽力而为。”   缙云悯写了药方递给伺候的丫鬟。   “如今已是深秋,咳喘病更易发作,要小心伺候。这药先喝半个月,之后我再来看诊。”   看着丫鬟将缙云悯送走。缙云轩快步走到床边,看顾起仍旧咳嗽不止的缙云凌。也许从他内心来说,这个男人比他的父亲更重要。   “那丫鬟已经把药带回去了。”   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站在屋子中间,小声地说道。他的对面是一片阴影,从那片阴影里丢出一个包裹,小厮故作镇定地捡起那包裹看了一眼,立刻慌乱而惊喜地跪下。   “谢谢打赏,若是以后用得着奴才的地方,请一定吩咐。”   说完,便急匆匆地离开了。   瓷片破碎地声音,打破了锦绣苑的寂静,玉茗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议地神色。   “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   “今日晌午过后。”   “因病?”   “不大像。”丫鬟强作镇定地说道,“午饭后凌大人喝了药,便说要小睡一会儿。可没过多久,便喊了起来,嚷着难受。我们进去看后,发现凌大人在床上挣扎。悯大人刚到,凌大人便咽了气。”   玉茗蹙起秀眉,她当然知道缙云凌不是病死的,虽然他的咳喘病不轻,但还不至于致死。毕竟是自小习武的,加上缙云悯的调理,尽管每到深秋就会发作,但只要服了药便可安然过冬。如果不是病死,那就只能……   “大公子如何了?”   “大公子正在院子里发火……”   这是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。   “药渣在哪里?”   “还在清雅院中。”   “去拿来我看看。”   嫣儿陪着那丫鬟去了清雅院,不多时便拿了药渣回来。玉茗命人将药渣一一分拣,并没有发现异常。   “缙云悯在哪里?”   “奴婢已将悯大人一同带回。”   缙云悯慌忙地在玉茗跟前跪下。   “夫人,药方已经检视过了,并无过错。只是……”   “只是什么?”   “只是……看凌大人的症状,似乎是白果中毒。”   “白果中毒?”玉茗狐疑地看着缙云悯,不知为何想起了前几日给缙云朗送去的白果,“可是如今这药渣里的白果并没有过量。”   “这……”   缙云悯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,缙云凌是白果中毒而死,可现在无论是药方还是药渣都没有问题,那就是有人额外给他吃了白果。可是他服药之后,就没人进过卧室,直到他毒发身亡。   “嫣儿,你过来。”   嫣儿顺从地附耳过去,点了点头,便飘然离开了锦绣苑。   “二公子,不知前几日夫人所送的白果如何?夫人怕公子贪食,让奴婢来瞧瞧。”   缙云朗看了一眼嫣儿,勾起嘴角笑道。   “嫣儿姑娘稍坐。”   嫣儿道了声“不敢”,仍旧立在他跟前。门口的明澈收到了暗示,迅速地捧着一个托盘进了屋子。   “嫣儿姑娘喝茶。”   明澈将茶盏放在最靠近嫣儿的边桌上,并在一旁放了一个圆形的红色漆盒。嫣儿的目光一扫,便知道那是盛放白果的漆盒。缙云朗不疾不徐地开了盖子,将漆盒递到嫣儿跟前。   “嫣儿姑娘难得来一趟,不若喝口茶,吃些果子再回去。”   这盒子里的白果是嫣儿放的,究竟放了多少,她大致是有数的。她随手在盒子里拨了几下,取了几颗拿在手中。   “多谢二公子,既然公子无恙,奴婢就回去复命了。”   嫣儿只是在盒子里拨了几下,但已经大致知道果子的数量。   “夫人,嫣儿看过那些果子了,吃的并不多,以缺少的数量而言,还不至于让凌大人送命。而且,从二公子那里拿来的白果都已经炒熟了。”   玉茗看了一眼嫣儿递上的白果。   “这么说,和他没关系……”玉茗喃喃自语道,“罢了,既然查不出来,就当缙云凌是病死的吧。大公子那里,我去安抚。”   “缙云凌死了?”缙云赫也是一样的震惊,他大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,“想不到缙云朗比我想象的厉害,或者说是狠。”   “缙云凌死了,那就只有族长和夫人能证明二公子的身世了。”   “你错了,他们不会去证明的。至少夫人不会,毕竟自己养了那么多年。”   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   “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。”   “缙云莫,缙云凌死了。虽然我安抚了轩儿,告诉他缙云凌是病死的,但你我都知道并非如此。还有缙云赫,他似乎在私底下查缙云倾的事情。”   缙云莫皱着眉,听玉茗的语气就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有多么不悦。   “那你怀疑谁?是怀疑赫儿还是朗儿?”   “都怀疑。”   玉茗毫不客气地说道。于她而言,这两个都不是亲生的,更何况缙云赫还不是自己养大的。   “赫儿查缙云倾做什么?”   “还能做什么?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吗?”玉茗的语气愈发地冷硬,“缙云赫是要把缙云家搅得鸡犬不宁,而缙云朗呢,则是等着浑水摸鱼,好趁机夺得族长之位。”   玉茗说的每一个字缙云莫其实都明白,他能成为缙云家族长,又不是靠运气得来的。但一想到缙云倾,心里多少有些忐忑。当年自己若没有那么着迷于她,也许就没有如今的事情了。   “当年发现缙云凌和缙云倾私奔的时候,我出于私心想把缙云倾留在身边,才派人搜寻他们。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。”   玉茗不会忘记,当自己知道缙云莫着迷于缙云倾,并且强行侵犯了那个少女时,自己的内心是有多么地痛恨自己和缙云莫。尤其当缙云倾有了身孕之后,她不是没想过要杀掉那个孩子,但每次看到尚且年幼的缙云轩,她就心软了。直到缙云倾因难产而死,玉茗将那个孩子收在自己膝下抚养,她内心的折磨才得到了缓解。可是缙云凌却又成了她新的心病。   “缙云凌那么爱缙云倾,他怎会看不出朗儿是缙云倾的孩子?每次他看朗儿的眼神,就像当年他看缙云倾时的眼神一样。那时候,我就知道,是祸躲不过。”   玉茗的声音有些颤抖,缙云莫听得出来,她在压制自己的情绪。   “那时候,我的确爱过缙云倾,即便知道她爱的是缙云凌,但我却放不下,才会借酒装疯侵犯了她。之后我就后悔了,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?”   玉茗转头去看叹息着的缙云莫,眼中的神情就像是要吃人一般。   “哼!别以为我不知道,缙云赫的母亲,那个木莲!她的眼睛!她的眼睛长的和缙云倾一模一样!你就是忘不了她!那我算什么?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,我和你也算是青梅竹马,可是到头来还不如那个贱婢!原以为她死了,我们之间就可以像以前一样,但是她却阴魂不散,又变成木莲来迷惑你!而你,却心甘情愿地被迷惑!现在你满意了吧?你爱的两个女人所生的两个儿子,现在要找你来报仇了!为了他们死去的母亲!”   玉茗近乎疯狂地朝着缙云莫吼叫着,似乎把一生的怨气都爆发了出来。缙云莫却无力抵抗,只能任由这暴怒向自己袭来。   如果火势本来就很凶猛,那用再多的纸也是包不住的。缙云莫和玉茗在书房的密谈,即便有层层结界的防护,仍旧躲不过窥探者的耳目。   缙云赫修长的食指上,停着一只颜色奇特地蝴蝶,这是子儒从未见过的。   “它叫幻蝶。”缙云赫在蝴蝶的另一边竖了一块黑色的板,子儒这才看出这蝴蝶的样貌。“幻蝶无色无形,来去如若轻烟。”   “子儒从未见过这样的蝴蝶。”   “这种蝴蝶很难寻到,我也只有这么一只而已。”缙云赫的唇动了几下,那蝴蝶振了振翅,便真如轻烟一般消失了踪影。“它为我带了好消息。”   “好消息?难道与二公子有关?”   子儒狐疑地问道。   “不错,而且这个消息足以使族长身败名裂。”   缙云家长久的平静,因为缙云凌的去世而被打破。随之而来的,是如同平静海底暗藏着的巨浪。   “母亲。”   三天前缙云凌被安葬在了缙云家的祖坟中,缙云莫却瞒过所有人,将缙云倾的尸骨起出,同缙云凌合葬。当然,这件秘事玉茗也是知道的,她自然也赞同这么做,无论是安抚缙云凌和缙云倾不安的亡灵,抑或是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。但如今看到儿子质疑而隐含愤怒的眼神,玉茗内心的不安居然又升腾起来了。   “轩儿今日这么早就来请安了,可吃过早膳?”   玉茗温言问道,眼睛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抬手摆弄早已安插妥帖的步摇。   “母亲,您有事情瞒着我。”   缙云轩站在玉茗身侧,对于她嘘寒问暖毫不在意。   “没有啊,我有什么事要瞒着轩儿的。”   “缙云倾。”   玉茗摆弄耳环的手忽然僵住了,镜中的那张脸上显出苍白。   “轩儿从哪里听来的?”   “还用听吗?整个府里都传遍了!”   缙云轩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度,他所有的愤怒都由那双瞪大的丹凤眼里爆发了出来。玉茗有些不明所以,她不明白的是,缙云倾的事情瞒了这么久,何以这么快传遍了。除非有人故意放出消息,而这个人不是缙云朗就是缙云赫。想到这里,玉茗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。   “他们都在传什么?这些乱嚼舌根子的话你也信?你堂堂缙云家长公子竟然轻信这些谣言?”   玉茗试图用这样的话语断绝缙云轩所有的胡思乱想。   “母亲,您还要继续骗我吗?”缙云轩皱眉问道,“难道你们都不关心凌叔的死吗?他的病如何我最清楚,怎么可能一副药下去就死了?一定有人杀了他!”   “谁会杀他?你凌叔与谁结过仇怨?”   “譬如您和父亲。”   一声脆亮的声音响起,缙云轩错愕地抚上生疼发烫的脸颊,玉茗则有些惊慌地看看自己的手掌,紧接着又去看儿子发红的脸颊。   “缙云倾当年和凌叔私奔,是您硬把他们找回来的,不是吗?您出于什么目的呢?是为了父亲还是自己?”   缙云轩用力地挥开玉茗伸来的手,大声地质问道。   “不是!我……我的确出于私心……当年的缙云倾聪慧漂亮,而缙云凌是你父亲最得力的助手。我不想让你父亲失去这样的帮手,于是将他们追回。进而将缙云倾约束在自己身边,以为这样便能将缙云凌也约束在你父亲身边。”   “可是您打错了算盘,如您所言,缙云倾聪慧漂亮,这样的女子是最易让男人心动的,所以父亲爱上了她,并且……并且……□□了她!”   缙云轩试图找到一个更好的字眼来表述他父亲的行为,却可悲地发现——没有!   “凌叔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吧,所以他想要报仇,但是却被你们杀了!”   “没有,没有!我们没有!”儿子的指控让玉茗近乎疯狂,“轩儿,你不可听他人胡言!我和你父亲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!”   “不会?那为什么您和父亲要把缙云倾的尸骨和凌叔合葬?难道不是因为心存内疚吗?”   玉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她忽然觉得整个缙云家就像一个被人窥视地牢笼,而自己则像是牢笼中的囚犯。   “我问过悯叔,他说凌叔是白果中毒而死。我记得,您那几天采摘了许多白果,想必也是有所准备吧?”   “不!那些……那些是给你弟弟的。”   “缙云朗?”   “对!是给缙云朗的……他……他是缙云倾和你父亲所生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您还想杀死缙云朗?母亲,我记得外祖父擅长药理,悯叔还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呢。您是他的女儿,我从小就知道您精通药膳,小时候您经常给父亲做,不是吗?”   玉茗本想让缙云轩的注意力转到缙云朗的身上,但是早已先入为主地缙云轩,根本不理会母亲的暗示。   “轩儿,你必须相信我,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。”   “可是你们却杀死了我最信任的人。从小到大,都是凌叔陪着我,他教我武功和读书,教我如何在这个家族中生存。可是你们在做什么?您在耍阴谋保住族长夫人的地位,父亲呢?四处寻花问柳,不然我哪里来的那两个弟弟?如果再仔细排查,指不定能在这钩弋山上找到多少与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呢!”   缙云轩歇斯底里地朝着自己的母亲吼道,他的怒火让玉茗不由得向后退了好几步,直到撞上身后的桌子,才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。缙云轩看着倒下的玉茗,丝毫没有想要搀扶的念头,转身甩门而去。玉茗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,看着眼前剧烈摇晃的房门,还有儿子疾行的背影,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滚落,让她冰冷的脸颊感觉到了热烫。   甚嚣尘上的谣言,在整个钩弋山内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四处翻飞,长老们对此表现出了极大地忧虑。他们站在缙云莫的书房里,看着形容憔悴的族长,无力地瘫坐在书桌前。   “族长,这件事情本是您的家事,但如今闹得沸沸扬扬,无论如何要有个交代才是。”   长老之首缙云昂语气平淡地说道。   “缙云倾和缙云凌的事情早就过去了,如今再被提起,怕是别有用心。但是……”   缙云诚的犹豫让缙云莫抬起了头,他用试探性地眼神看着缙云诚。   “族长,这件事牵扯到了您的清誉……”   缙云诚小心翼翼地措辞,让缙云莫找回了一些思考能力。这件事的确牵连到了自己的清誉,如果族长的清誉有损,便只能退位让贤。缙云莫早些年倒是有这个念头,但想到长子还未成气候,便打消了。   “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,那么这个人的目的应该就是族长之位了。”   缙云莫的话,让众长老面面相觑,在他们心里,自然是有了人选的。   “族长,”缙云昂想了想说道,“我们知道您想让长公子继位,可是……”   “让贤是吗?”   缙云莫打断了缙云昂的话,直接点破了他们。但是考虑到缙云家的未来,缙云轩的确还不够资格。   “昂长老,就听你们的吧。”   一份罪己书终于平息了此起彼伏地议论,随之而来的禅位,很快替代了关于缙云倾的谣言,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新的谈资。对于未能继承族长之位,又因为继任者是缙云倾的儿子,而被人耻笑地缙云轩,无疑是这场闹剧的牺牲者。因为缙云凌的死,而对父母怀恨的心,又因为这场闹剧,变得愈加深刻。   “大哥,何以如此愤怒?”   一个小巧地瓷瓶在缙云赫的脚边破碎,一旁的丫鬟惊得向后退了一步,缙云赫却视若无睹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缙云轩的目光里射出锐利的光。   “听说大哥在屋里发脾气,仆从们都很担心,却又不敢劝解,这才找了我过来。”   小丫鬟被那锐利的目光一扫,吓得跪在了地上。   “大公子,平日里都有凌大人在。可如今……奴婢们实在没办法了,所以才……无论如何,希望大公子保重,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情。”   “下去吧。”   许久,缙云轩才幽幽地说道,语气显然柔和了许多。那小丫鬟忙不迭地行礼退出,跌跌撞撞地朝着后院而去。   “行了,我不闹了。你也可以回去了。”   “我难得来大哥的院子,怎么这么快就要赶我走?”   “哼!你和缙云朗一个德性,都不过是我父亲的私生子罢了,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说话?”   “私生子?可现如今,缙云朗可是族长了。”缙云赫看了一眼缙云轩,“长老们向来是支持立贤不立长的,而父亲一再希望你来继位,不过是因为夫人。”   缙云轩没有说话,但他却暗自思忖着缙云赫的目的。   “你是夫人的嫡子,我和缙云朗都不过是父亲的私生子。但是夫人当年为何收养缙云朗,而没有收养我呢?难道仅仅是因为缙云倾死了?当年,夫人为了将缙云凌留在父亲身边,不惜破坏这对情人的私奔。那么她可以为了同样的理由,收养缙云朗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缙云朗是缙云凌的儿子?”   “难道不是吗?缙云倾死了,而且生前还被自己的兄长□□,你觉得缙云凌能忍受吗?他一定会想,当年破坏他们私奔的人是族长,而目的就是族长看上了缙云倾。再者说,缙云凌和缙云倾虽然出逃了才三天就被抓住了,难保这三天里他们什么也没干。或者私奔之前他们就已经有了肌肤之亲,这样推算的话,缙云朗是缙云凌的儿子的概率就大了不少。”   缙云赫看了看沉默地缙云轩,继续说道。   “大哥不妨想想,缙云凌到了你身边,教你习武读书,甚至被人称为你的智囊。可是这个智囊却没有帮助你成为继承人,甚至没有成为能与缙云朗抗衡的对手。你不觉得可疑吗?”   缙云轩仍旧沉默着,因为缙云赫的分析,让他渐渐明白了什么,又似乎模糊了什么。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缙云赫没什么关系,说到底,不过是自己和缙云朗之间的恩怨。那他现在掺和进来又是为了什么?   “你的目的是什么?”   终于开口的缙云轩开门见山地问道。   “目的?我的目的很简单,不过就是看着缙云莫出丑。”   “他是你父亲!”   “父亲?我有父亲吗?打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,我就没有父亲。直到我母亲去世时,缙云莫突然出现,说是我的父亲,要我认祖归宗。真是可笑!”   缙云赫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。   “我倒是忘记了呢,听说我母亲的眼睛和那个缙云倾长得一模一样。看来我们的父亲还真是痴情啊。”   缙云轩的脸色显然比之前要难看很多,缙云赫浅浅地笑着,自己斟了杯茶,悠悠地喝着。一旁的缙云轩却是没那个闲情,其实仔细想想,一直以来只有母亲支持自己继位,而其他人包括父亲都倾向于缙云朗。   “那现在父亲已经出过丑了,而且连族长的位子都让了出来。你的目的应该达到了。”   “照道理是这样没错,”缙云赫提着茶壶又斟了一杯,“可是缙云朗当族长,我不满意。因为我的母亲是他的母亲的替身。”   “那你想怎样?你来当族长?”   “我吗?我不想,我也没这个资格。既不是嫡子又不是贤者,无论哪一个都挨不上。”   “总不会想让我当吧?”   “也不是不可能,但是在这之前,我们要先把缙云朗拖下水。”   “我们?”缙云轩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,“我可没有答应要和你合作。”   “是吗?缙云朗成了族长,你觉得他会继续留着你吗?”   这句话让缙云轩的额头冒出了些冷汗。   “我是嫡长子,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……”   “大哥,别忘了缙云凌是怎么死的。缙云朗对自己的身世应该比谁都清楚,他能亲手杀死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,你——又算得了什么。”   缙云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,如今的形势对自己的确不利。父亲卸去了族长之位,缙云倾事件的影响仍在,父母已经不能如以前那样保护自己了。   “好,我可以和你合作。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牵连到父母。”   “大哥真是个孝子。” 第35章 合谋   “你的目的达到了吗?”   “谁!”缙云赫忽然起身,一个转身移步,正落在对方的右侧。“嬴少执?”   “我以为缙云公子贵人多忘事,原来还记得我。”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我不能来?”   面对嬴少执的反问,缙云赫并不回应。嬴少执似乎也不急于交谈,于是双方就这样沉默着。直到天空飘落白雪,嬴少执幽幽地说了一句“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”。   “你怎么知道这句诗?”   “我会知道……很奇怪吗?”   “这是我母亲临死前写的,她说最后一次见我父亲时,就是大雪纷飞的时节。”   缙云赫的神色黯然,抬头仰望天空,任由那飞雪飘落在自己的脸上。   “原来如此。那你父亲可曾见过这诗?”   “没有,我没有给他。他不配!”   “哼……也许我不明白你的想法,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不同,但我们现在的目的相同。”   “目的?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相同的目的。”   “天下。”   “天下?哈哈——”   缙云赫朗声大笑,嬴少执眯着眼睛凝视着他。   “你不想要?”   “天下于我有何用?”缙云赫的笑声渐渐趋于平缓,最终变成了冷漠,“我既无双亲,亦无兄弟,更无心爱之人。你说这天下于我而言,有什么用?”   “当初八荒、四海、九州的浩劫又是因谁而起呢?”   “你说那件事吗?不过是我无聊时的游戏而已。”   游戏?这样的说辞,嬴少执自然是不会满意的。如果真是一场游戏,那这场游戏的代价实在太大。缙云赫绝对不是那么无聊的人。   “是吗?那就陪我再玩一次这场游戏如何?”   缙云赫勾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,转身背对着嬴少执。即使不看嬴少执的脸,他也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。可是自己真的要和他玩这场游戏吗?当初与缙云轩联手对付缙云朗,目的仅仅是报复,而在这场报复的过程中,他有了一个更大胆的念头。如果可以摧毁眼前的这个世界,那就摧毁好了,反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让他牵挂的人。于是,一次意外的邂逅让他得知了秋瞑的存在,可是那一次他失败了,原以为挑起四界的争斗,自己就可以轻易地取得秋瞑,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桑榆。但是这场浩劫也并非毫无收获,起码缙云家因此遭到了重创。缙云轩被关进了缙云家的地牢,而缙云朗则因此变成了残废,尽管他仍旧是缙云家的族长。   嬴少执看着缙云赫的背影良久,他总觉得当初的“游戏”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,但或许真如缙云赫所言,只是他无聊时的游戏。不,绝不会如此简单。如果只是一个游戏,有必要牵连整个八荒,乃至九州、四海、九霄吗?   “缙云公子,考虑得怎么样?”   “不怎么样。”缙云赫懒懒地说道,“不过,游戏的确要换个玩法了。”   嬴少执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。   缙云赫看着嬴少执走向幽都的腹地,越过茫茫白雪,似乎能看见他走进那座大殿,还有前来迎接他的如同白雪似的少年。失神的瞬间,他想起了一些什么,秋瞑?对了,正是秋瞑。他几乎快要忘记这个名字是如何飘入他的耳朵里的了……   “缙云赫?”   陌生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,缙云赫仍旧喝着自己的酒,对于陌生人他向来是不大爱搭理的。   “缙云公子好大的气性,如不介意,在下可就自己入座了。”   这一次缙云赫终于抬起眼睛看向来人。   “不请自来……敢问阁下是谁?”   “我的名字不足挂齿,缙云公子只需记得我的好处便是。”   “我何时得了你的好处?”   “马上。”   对方露出淡淡的笑容,缙云赫眯起眼看着眼前的男子。墨色的长发,清俊的容貌,金褐色的重瞳。缙云赫看着那双重瞳,眼神里有好奇也有疑惑。   “说来听听。”   似乎对这个神秘男子产生了兴趣,缙云赫并没有赶人,而是招呼店小二添了一副食具和一壶酒。   “秋瞑。”   “这是何物?”   “一种来自四海的宝物,据说,它拥有死而复生,逆转时间的巨大力量。”   “死而复生,逆转时间……你不觉得很不真实吗?”   “恩……也许吧。但是它的确拥有这些能力,甚至有可能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。”   “哦?你的意思是,可以根据拥有者的愿望而显示不同的能力吗?”   缙云赫似乎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了,秋瞑的力量不可预知,究竟拥有多少能力谁也不知道。仅仅是根据拥有者的力量来决定,而这种力量源自于拥有者对于愿望的渴求,欲望越大,所显示的能力也就越大。   “缙云公子果然聪慧。”   “那你是想死而复生,还是逆转时间,或者你有更疯狂的愿望。”   缙云赫浅笑着说道。   “缙云公子希望是哪一种?”   “我?”缙云赫的目光直视着那双金褐色的重瞳,心想这个人也许是自己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,“死而复生……似乎没有什么意义……果然,还是毁天灭地更好吧。”   缙云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。但他的脑海里却想象着自己母亲复活的样子,想象着当缙云莫看见活着的木莲时,应该是一种怎样的表情,也许玉茗夫人的表情会更有趣些。想到这些,他竟不自觉地笑了。   “既然如此,那么只要得到秋瞑就能实现愿望了。”   “听你的意思,你没有秋瞑?”   “公子说笑了,这等神奇的宝物,怎会在我这样的人手里?”   “哈哈——说来说去,你不过卖了个情报给我而已。”   “非也。”   对方的否认让缙云赫来了兴致。   “那么只要你能给出更有利的条件,我不妨答应你。”   “答应我什么?”   “答应你的计划。难道你今日坐在这里,仅仅是为了告诉我秋瞑的存在吗?”   男子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,只是缙云赫竟无法察觉这笑容背后隐藏的东西。   “据传言,秋瞑是由五颗玉玲珑凝结而成,眼下这五颗玉玲珑散落在九州各处。所以,必须找到这五颗玉玲珑。”   “怎么找?”   “秋瞑的力量是个未知数,所以五颗玉玲珑的力量也不容小觑。如今有传言说,得到这五颗玉玲珑便可有通天神力,于神、仙、妖而言更是有助于修行。所以想得到的人不计其数,但要集齐却是个难题。”   “哦?这样说来,你还没有想好对策?”   “所以才需要缙云公子这样的人。”那男子笑着将空了的酒杯斟满,晃了晃那酒壶,脸上露出了意犹未尽的神色。“人的贪婪真的很可怕。”   “玉玲珑吗?”   “大哥也知道?”   缙云赫挑眉问道。   “嗯,的确听说了一些。”缙云轩叉开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,双手抱胸,目光落在一棵松树上,那上面停着一只白色的鸟,似乎是雪燕。“传言力量非同小可。怎么?你也有兴趣?”   “只是好奇罢了,不过真能得到一颗,也未必是件坏事。”   长得像雪燕的白鸟振了振翅,向着望不到边际的地方飞去,缙云轩这才收回目光。他看着缙云赫,从方才的回答中,他知道,缙云赫想要什么。   “以你的能力,要想得到玉玲珑并非难事。”   “未必……”缙云赫浅笑道,“毕竟想要的人太多了。”   “唔,的确太多了。听说昆仑洛家似乎也很感兴趣。”   “那个赤焰兽的后裔洛家吗?”对这个消息,缙云赫毫不意外,“他们是想要重振家族吧,毕竟先祖被祝融收走了三昧真火,这可不是什么好事。”   “可总比我们被驱逐出九霄来的好。”   “哼,九霄也不过是乌合之众。”   “无论如何,玉玲珑的事情,还是当作不知道的好。”   缙云轩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衣袍,似乎要从那上面掸去什么似的。   “你是怕惹祸上身?”   “身为饕餮的后裔,我们一族的力量也足够强大了。”   “与别人相比的确足够强大,同族之间可就……”   “你认为缙云朗会去找玉玲珑?”   从缙云赫的欲言又止中,缙云轩猜出了他的意思。   “不是没有可能,对他来说,威胁没有消失。”   缙云轩沉默了,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,似乎想从那里看见什么似的。   “听说大公子近日的脾气安分了不少。”   缙云朗侧卧在软榻上,一手拿着书,眼睛也不抬地问道。   “也许是知道自己与族长之位无缘吧。”   以谨小慎微著称的缙云琦,一直没搞明白为什么挑了自己去监视缙云轩。虽然他也是本家的公子,但和族长的儿子相比,身份上到底差了一些。缙云朗继任族长之后,自己就被莫名其妙地擢升为本家的总管事。   “你的意思是他想通了?”   尽管与缙云朗之间仍有十步远的距离,书本的遮挡也无从知晓他此刻的表情如何,但缙云琦仍旧感到害怕。   “也许吧。不过大公子最近与缙云赫走得很近。”   “哼!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。”缙云朗轻哼道,“若是没什么异动,就随他们去吧。免得让外人说我残害自家兄弟。”   “是。”缙云琦恭敬地答应着,“只是最近有谣言说族长是缙云倾的孩子。”   缙云琦说着,悄悄抬眼看向仍旧看着书的缙云朗。书本后面的缙云朗,脸色有些凝重,但翻书的动作仍旧利落。   “谣言止于智者,你知道该怎么办。”   缙云朗云淡风轻地说道,随即不再说话。直到缙云琦离开,明澈才从屋外走了进来。   “可有什么消息?”   “九州有动静,不过……”   “不过什么?”   “不过,缙云赫似乎也在找这些东西。”   “他怎么知道的?”   缙云朗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,双眉紧蹙。   “有人发现前些日子在和云楼,缙云赫和某个陌生男子见了面,然后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起了消息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这个陌生男子有些来头。”   “应该是的,但是我们想了很多办法,都无法查找到这个男人的身份。”   “既然敢在这里现身,而且说出这么大的秘密,一定不是普通人,你们查不到也是正常的。总之,你们密切关注缙云轩和缙云赫。”   明澈一拱手,领命而去。缙云朗推开窗户,目光正落在窗外的桃树上。如今早已是春季,但春寒料峭,仍有许多寒意。桃花也就开得尤其晚,然而却有一支桃花端然绽放在枝头。   “出类拔萃未必就是好事。”   眼光一凛,那朵桃花竟兀自从枝头跌落,虽然仍是盛开的模样,却已有些瘫软地在湿润地泥土里。   看着那朵带着些微的粉白的桃花,掉落在泥土中,渐渐与之融合。子儒的心里竟不自觉地生出些胆怯,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关紧的窗子,似乎能听见缙云朗离去的脚步声。   缙云朗自以为缙云赫碍于身份地位,不再与自己有所争斗,竟也毫不客气地搜寻起了玉玲珑。缙云赫让子儒密切关注缙云朗的一举一动,自己则乔装前往九州。那时的九州虽有驱魔人,但数量不多,而且良莠不齐。缙云赫故意制造了几起事件,以激起那群驱魔人的愤怒,进而将他们引入了八荒。驱魔人进入八荒之后,便没了方向,因为猎物失踪了。他们漫无目的的在八荒搜寻,直到他们踏上昆仑的土地。   缙云朗费尽心机,没能找到玉玲珑,却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。   “你说什么?洛家得到了黄玉?”   “是的,听说那黄玉曾出现在魑蛮族的领地,洛家红莲与魑蛮族对战时,偶然得之,便带回了洛家。”   明澈小心翼翼地回复道。他自然知道这个消息对缙云朗而言意味着什么。   “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?”   “这个还不清楚。”缙云朗蹙眉沉吟了一会儿。“缙云赫最近在干什么?”   “小公子什么也没干,已经闭门不出月余了。”   “闭门不出?没问原因吗?”   “问了,只说有些不舒服。”   “他一定是得到了消息。”   明澈听不清缙云朗在说什么,但大致能猜到与缙云赫有关。缙云朗的猜测毫无意外,缙云赫早在他之前就得到了这个消息。不过他的脑筋明显比缙云朗转的快,没多大功夫,便将这个消息与驱魔人联系了起来。而他目前的意图是引诱驱魔人前往洛家夺取黄玉玲珑,却不知道魑蛮族中出现了一个令人棘手的人物,而这个人完全打乱了缙云赫的计划。   “公子!”子儒几乎是一个跟头跌进书房的,“公子!洛家……洛家被攻击了!”   “什么?谁干的?”   听闻这个消息,缙云赫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虽然自己瞧不上洛家,但好歹也是八荒中的望族,如此轻易地被灭门,可不是什么好事。   “是魑蛮族。据说有个神秘人领着魑蛮族的主力血洗了洛家。”   “那洛红莲呢?”   “魑蛮族用一支不起眼的队伍,将红莲公子引出了昆仑。”   缙云赫蹙眉思索,不自觉地又开始啃咬大拇指的指甲。   “那些驱魔人在哪里?”   “还在昆仑。在试图离开的时候,遭遇了魑蛮族的进攻,导致无法突围。”   “很好!”方才还被啃咬着指甲的左手,忽然一拳砸在了圆桌上,“黄玉玲珑在洛家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,而洛红莲与洛家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。虽然那个神秘人很棘手,但并不妨碍我的计划。”   子儒似乎明白了缙云赫的意图,无非是让外人以为洛红莲和驱魔人里应外合夺取玉玲珑,至于魑蛮族,本身就是一个威胁,他们对八荒的骚扰也不是一两日了。但是,整件事情也并非毫无漏洞。   “可是,仅凭几个驱魔人还不至于让洛家灭族啊。”   “你放心,这件事用不着我们去证明,魑蛮族会做好这件事。”   缙云轩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立难安,洛家被血洗的事实,让他看到了缙云家的灾难。不过一颗黄玉玲珑,就足以让昆仑洛家遭遇如此的灭顶之灾。缙云轩双眉深锁,忽然站起身冲到门口,却又疾步走回院中,来来回回几次之后,仍是无法打开院门。忽然他听见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,急转过身,正看见自己的侍从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。   “大公子,听说黄玉玲珑失踪了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缙云轩的眉心跳了一下,他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。   “洛家被血洗没多久,就有消息传出,说原本在洛家的黄玉玲珑并没有找到。总之,现在谣言很多。有人说玉玲珑一定被人拿走了,也有人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玉玲珑,不过是洛红莲或魑蛮族的一个借口。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魑蛮族,所以眼下整个八荒都人心惶恐,大家都害怕魑蛮族为了搜寻玉玲珑而对其他家族不利。”   缙云轩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,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。如果只是一个洛红莲,也许还好应付。可是现在要面对的是魑蛮族,这个野蛮的族群除了洛红莲,几乎没有人可以与之抗衡。虽然搜寻玉玲珑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,但是对于这群野蛮人来说,任何理由都是正当的。   “大公子,被围困在昆仑的驱魔人好象逃到四海去了。”   “什么?驱魔人?他们怎么会在八荒?”   “上个月有妖魔在九州作祟,被驱魔人驱赶。本来赶出九州就可以了,但是那妖魔似乎在九州边境又惹了事非,而且死了很多人。驱魔人一怒之下就追着不放了,一路追到了八荒以后,失去了妖魔的踪迹。这几个驱魔人在搜寻的过程中,无意间闯入了昆仑,正要离开时,又遭遇了魑蛮族的进攻,就被困在了昆仑。他们是趁着魑蛮族撤退之际,慌忙逃到四海的。”   缙云轩蹙眉沉思,他想起了缙云赫闭门不出的那段日子,似乎与妖魔在九州作祟的时间吻合,可是八荒中前往九州的妖魔并不在少数,也并不能认定与缙云赫有关。就在缙云轩犹疑之际,院子外忽然喧嚣起来。   “外面怎么了?”   “奴才去看看。”侍从慌忙出了院子,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,“大公子,钩弋山!那些魑蛮族人已经上了钩弋山!”   “他们果然来了,定然是冲着黄玉玲珑!”   缙云轩并没有听见自己侍从的呼喊,而是一个纵身跃出了院门,直奔缙云赫的院子而去。此时的缙云赫正安然地站在自己的院中,他早就料到魑蛮族会有这样的行动,而他也很乐意见到的这样的战争。   “缙云赫!”   “大哥何以如此慌张?”   见到缙云赫脸上的笑,缙云轩竟有杀人的冲动。   “我早该知道,你这小子绝没有好心!那几个驱魔人不过是障眼法,用来混淆视听。你好浑水摸鱼,夺取黄玉玲珑!”   缙云赫的嘴角又向上咧开,似乎快要碰到耳根子。   “你说对了一半。”缙云赫云淡风轻地回答道,“但是另一半,想必大哥也能猜到吧。”   看着缙云轩怒火中烧的双目,缙云赫自然知晓这个男人有多么憎恨自己。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憎恨着他和缙云朗呢?说到底,兄弟三人都流着父亲的血脉,可终究无法血浓于水。   “大哥……呵呵,事到如今,怕是你已经不愿听我这声称呼了。也罢,好在我们之间也没多少兄弟情分。但我们毕竟都姓缙云,都流着缙云莫的血。所以我还是提醒你,与其在这里与我争个是非黑白,不若去救一救钩弋山上的人。”   缙云赫的这番话,似乎让缙云轩的头脑清醒了一些。   “缙云赫!我迟早要用你的项上人头来祭缙云家!”   缙云赫自认自己够冷血,对于自己的亲族也毫不手软。可是为何缙云轩离去前说的最后那句话,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晰?   “又想起了什么?”   看着缙云赫沉默地侧脸,嬴少执多少猜到了一些,但那样的回忆无论是谁,应该都不会乐意想起的。   “为了一颗玉玲珑,缙云家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。”   “可那不就是你希望的吗?所有一切都照着你的计划在进行。”   “照着我的计划?”缙云赫不禁低笑道,“嬴少执,你开什么玩笑?我的计划……我的计划可是要摧毁这个天下!”   嬴少执的目光从缙云赫的脸上移开,因为那上面显露出了些许弱者才有的表情。   “那——缙云公子如今是否依旧?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摧毁这个天下啊。”   “嬴少执,你们穷奇一族,是除去九霄之外的最强者,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”   “不满意的地方多了,比如九霄,比如你们。”   “九霄……没几个人喜欢他们。至于我们……”   “因为你们太弱了。要我穷奇一族与你们这些弱者为伍,甚至共同生存在一片土地上,我很不满意。”   缙云赫转头看着嬴少执,从他傲慢的语气中,他觉察到了杀气。这个男人只是纯粹想杀人而已,至于方才的那些理由,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罢了。   “好啊,既然如此,那缙云赫就舍命陪君子。”   冠冕堂皇又如何?缙云家如今支离破碎,早已不复当年。对于缙云赫而言,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了,如果能够就此被毁灭,也不失为一种自由。 第36章 往事   锦瑟的眼神有些直愣,她木讷地跟随着玄女走向玄门。   “锦瑟。”玄女的声音很温和,锦瑟抬眼看着她。“锦瑟,我知道你很难接受那些事实,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。这就好像那风车,只要风不停,就会一直旋转下去。”   “那……谁是风?”   锦瑟似乎找回了一些意识,她轻声地问道。   “我们自己。”   “我们自己?”   “你以为什么是风?秋瞑,还是桑榆?”玄女笑道,“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罢了。如果鸣琴对景云的羁绊没那么深厚,如果离殇对莫邪的牵挂没那么强烈,也许就不会有那些因。而如若你对陆离的感情没那么执着,也许结果也会不一样。”   执着?锦瑟蹙眉思索着这两个字,她从不认为自己会执着什么,就连修仙这件事也是因为玄女要收自己为徒,才感觉自己有这个可能。对于陆离……她却有些犹豫,难道这就是执着?自己执着着要和陆离在一起,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要回避所有可能失去他的猜测和真相。   “去吧,去告诉陆离。这样,他才能做出选择。”   “可如果……”   “锦瑟,如果你对陆离的执着深刻到无法抹去,那么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,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。”   “那我是不是也要选择?”   “你是说你的第九识?”玄女笑道,“傻孩子,虽然修行者要无欲无求。但不代表她必须冷血无情。无论如何,你可以按照你想的去做,然后再考虑结果。也许……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。”   陆离在蓬莱已经住了很久,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十分熟悉。尤其是那片桂花林,当桂花盛开,馥郁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时,陆离就禁不住想起了无为居门口的那株桂花树。凌虚站在不远处,看向仰着头的陆离。恍惚间,似乎看见了当年的桑榆。   “陆离。”   “师尊,您怎么来了?”   陆离的耳朵极为灵敏,更何况凌虚的声音他早已记下了。   “你果然在这里。”   “在屋子里闻到了花香,就被吸引过来了。”   “是不是想家了?”   “嗯,有点。无为居的门口也有这样的一株桂花树,每年花开时节,总能闻到这香气。师父也会用那些桂花做糕点。”   “桑榆竟然会做糕点?”   凌虚有些意外。   “做的是桂花酒酿糯米糕,香甜的很。”   “是吗……”   陆离的话,让凌虚想起了桑榆曾经说过的一些事情。他记得桑榆说过,红雨做的桂花酒酿糯米糕很好吃。原来他竟学会了吗?   “那你很喜欢你师父做的糕点吗?”   “很喜欢。”   “陆离,你可曾想过你的身世,你的父母?”   “师尊为何这样问?”陆离狐疑地问道,“师父从未说过,而且我对这些都没有记忆,所以未曾想过。”   “那……如果,有一天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如何?”   “这个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   “师父。”   宸元的出现,打断了陆离的话。凌虚转过身,问了一句,宸元只回答,白锦瑟回来了。   “锦瑟回来了吗?”   陆离的声音中带着欢愉,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,但凌虚却清楚地感受到了。   “是的,已经在虚无殿等着了。”   宸元自然也觉察到了,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,随即又将目光落回自己白色的衣袖上。   “陆离,我们一起过去吧。希望她能带来好消息。”   锦瑟坐在虚无殿中,面无表情地喝着茶,但心里却忐忑不安。一旁的孟樾狐疑地看着她,他很想问她关于在九霄的一切,但又不知如何开口。于是二人就这样尴尬地坐在殿中,直到凌虚走了进来。   “尊上。”   “锦瑟姑娘不必多礼。劳烦姑娘走了这一趟,不知道玄女大人可知道些什么?”   “师父知道的也不是很多,不过多亏了师父帮忙,才从轩辕邢大人处拿到了玉牒。邢大人对于当年秋瞑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,他和师父一样,认为秋瞑的失踪绝非那些传言所说。”   “这么说,邢大人已经调查过了。”   “没错。邢大人很仔细地记录了所有的调查结果,我也看过了。”   “那就麻烦姑娘告诉我们,拣重要的说就是了。”   锦瑟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陆离,沉吟片刻后,便将轩辕邢的那本黑册子上的记录大致述说了一遍,又讲述了玉牒上关于离殇历劫的过程。   “原来我没有父母……”   “陆离?”   锦瑟诧异地看向他,她自认自己方才的叙述已经很好地避开了陆离的身世,可是这个人太聪明,竟然从她的叙述中抽丝剥茧的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。   “没什么,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。只是……没有想到,我只是轩辕莫邪的七魄罢了。”陆离的眼睛里透露出哀伤,锦瑟放在膝头的拳头紧握着,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似乎嵌进了掌心。   “照锦瑟的叙述,莫邪的三魂应当就在云沼之中。”   “是的,就在那个庞大的结界里。另外,代替了三魂的是秋瞑的另外两个碎片——乌轮和冰轮,也可称作日魂和桂魄。”   本来关于秋瞑碎片的事情,她想私下与凌虚商议。但陆离既然已经猜出了答案,那也就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。   “如此,玉玲珑就应该是七颗。那么眼下陆离应该有四颗,嬴少执从云阳那里得到了一颗墨玉,神秘人手中有两颗。”   “没错,黄玉是当年鸣琴血洗洛家时,从洛家的密室里夺取的。”   “那么白玉呢?”   “白玉……是……”   锦瑟迟疑着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孟樾,沉默半晌终究是没有说出来。   “白玉应该是从孟家夺走的。”   孟樾忽然开了口,众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,唯独凌虚有些诧异。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“岭南孟家是我的本家,孟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,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。我只记得那橘红色的光焰下,被照得通红的房子和院子,还有那些横躺在地上的尸体。”   凌虚皱眉看着孟樾,他无法想象那种场景。仅仅是为了一颗玉玲珑,竟然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。   “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那白玉玲珑为何会在孟家,父亲甚至没有向我提过。”   “这件事我曾经让丹露偷偷调查过,那颗白玉玲珑是孟家先祖在一次经商的过程中意外所得。”   陆离的话让孟樾惊诧不已。原来陆离发现了玉玲珑之后,便联想到了孟家灭门的事情,本来这件事就颇为蹊跷,陆离便让殷丹露去岭南调查。哪知从殷丹露那里获得的消息,竟然验证了陆离的想法。   孟家世代经商,几乎走遍了九州的大山河川、小镇村落。所贩物品也是应有尽有,可以说是有什么卖什么,不同的季节,不同的地方就会有不同的货物。但孟家的几代家主都对古玩玉器情有独钟,虽然古玩玉器之类的店铺并不多,但店内的货品却都是稀世珍品。而且几任家主对古玩玉器的鉴别亦是十分精妙,到孟家的店铺中除了买卖古玩玉器,自然也少不了找他们鉴定真伪的。   孟家的店铺遍及九州,家主每年都要到各个店铺中巡视查账,这一来一回就要耗去大半年,有时甚至两三年才回一次家。孟家先祖,按辈分,是孟樾父亲的曾祖。这位先生尤其擅长鉴定玉器,自己也很喜欢收集各种奇珍。有一次,他正在东瀛州的一座城镇里巡视自己的店铺,他的家仆急匆匆找来,说有一位客人带了几件玉器,请他去鉴定。这位先生立马扔下了账簿,回到了玉器店。那里正有一位商人打扮的男子坐着等他。二人一番寒暄之后,谈话便切入了正题。那商人拿了一个红色锦盒出来,里面用厚厚的丝绒垫子垫着,垫子上躺着几枚玉玦。   孟先生征得主人的同意,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枚端详。这玉玦很小巧,还不及自己的半个手掌大,上面刻着龙纹,与玉玦的形态很贴合。但从玉玦的色泽上,孟先生推断这绝不是现世的东西。   “不知先生看得如何?这玉玦……”   那商人小心翼翼地问道。   “哦,抱歉,在下一时看得出神了。”孟先生拉回心神,朝着那商人道歉道,“可否告知这玉玦的来历?”   “先生……定是看出了一些端倪,不然也不会有此一问。”   商人的语气有些踌躇,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,搓了搓手继续说道。   “其实这玉玦是在附近的荒山上挖到的,也不知那里是有古墓,还是以前别人埋下的。总之,我觉得有些蹊跷,但又说不清道不明,这才请先生掌眼。”   “那能否带我去看看那个地方?”   对于孟先生的要求,商人倒是很爽快。因为他急于知道这些玉玦的真实来历。   第二天,孟先生随着商人来到了一座荒山,那荒山距离他们所在的城镇并不远。荒山并不大,走了没多久,便找到了商人当时挖掘的地方。孟先生查看了一下周边的土壤,便让自己的随从挖开了那个地方。   “老爷!这下面有东西!”   商人原先挖掘过的地方,如今已被随从挖得更深了,挖掘时又出现了许多玉佩、玉环之类的东西。听见两个随从从深深的洞底向上高喊,孟先生探头去看,只见这个洞很是奇特,与其说是一个坑洞,不如说是用夯土与木材搭建起来的一个空间,随从站在底下,脚边有两个箱子,一个完好无损,另一个则破败不堪,边上还倒了几根木梁。看样子,应该是原本覆盖在上面的木梁倒下,将那箱子压坏了。   “你们四个帮忙把东西弄上来。”   于是孟先生的另两个随从从洞口抛下了两根粗长的麻绳,不一会儿便看见一个长木箱子被拉了上来。孟先生与商人绕着木箱子打量了一番,这是一个用楠木打造的箱子,长四十公分,宽二十公分,高二十公分。从四个个随从方才拉扯的过程,可以估算出这个箱子并不轻。楠木箱子因在地下埋的年岁久了,颜色很是暗沉,箱子上有铜锁,看样式应该是一种很古老的锁。好在孟先生对古玩有些研究,自然也包括那些古时候的锁钥之类。很快这把古老的锁被打开了,箱子里整齐地堆放着珠宝和玉器,在场的人无不咋舌。然而仍在洞底的随从却还没有上来,孟先生朝着洞口喊道。   “你们再看看,是否还有相似的东西在下面!”   “除了另一个破损的箱子外,没有其他东西了。老爷!”   “这么说,我当初挖到的可能是那个破损的箱子里散落出来的玉器?”   “有可能。估计是因为顶上的木梁倒塌,导致土层下陷。压坏了其中的一个箱子,里面的玉器散落出来,加之一些自然界的变化,使得这些玉器分散在土层中。你们当初挖掘得虽然不算浅,但若是再往下挖,兴许就能找到这个完整的箱子了。”   “那时候不知道底下是什么,万一是古墓之类的,怕惊动了亡魂,这才没敢深掘。”   “您有此敬畏之心是好事。”孟先生又朝洞内看了看,“看这个样子,应该不是古墓,而是有人故意埋在这里的。”   “谁会把珠宝埋在这里?这种荒山野林的。”   商人有些不大明白,难道正因为是荒山野林,才更安全?   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这座山应该叫南林。”   “南林?……啊,我想起来了,我的确曾在地志上见过这个名字。”商人忽然想起了什么,“我夫人的兄长曾编纂过当地的地志,我也曾有幸拜读。上面的确记载了南林山,据说这片山林曾经植被繁茂,但因为一场无名大火,将整座山烧的面目全非,从此成了荒山。”   “无名大火?”   孟先生皱眉思索,他对于历史还算得上有研究。南林山的确曾经植被繁茂,并且有一个家族常年居住于此,但是这个家族在一夜之间没了踪影,他记得这个家族姓方。   “老爷!”洞底的随从似乎发现了什么,朝着洞口喊道,“这里有个黑色盒子,上面还有奇怪文字,不知是什么。”   “你们拿上来说话。”   两个随从攀着那两根粗长的麻绳,回到了洞口,将手中的黑色盒子递给了孟先生。孟先生接过细看,发现这也是一个楠木制作的盒子,形状奇巧,虽然方正但似乎暗含机关。盒子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奇怪符文。虽然孟先生对咒符之类的不甚熟悉,但他猜测应该是封印之类的符文。如此看来,这个盒子中所藏之物不是极为珍贵,就是极其危险的。   “这我可就没办法了,不找个道士来看看,怕是打不开这个盒子了。”   “先生,可是这里面到底是什么?”   “嗯?你们都那么想知道?”   孟先生抬眼看了看众人,他们的脸上都显露出好奇的神色,其实他自己也很好奇。但是没奈何,自己打不开也只能干看着。   “既如此,那我们就把这个带回去。找个道士什么的看看,兴许能解开。”   于是孟先生只留下了那个黑色盒子,其余的珍宝都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洞里,并且重新填埋。而那几个玉玦,商人为了感谢孟先生替他解惑,送了两枚给孟先生。孟先生回到岭南后,找了些人来看这个盒子,但终究无人能解,便只能作罢。这盒子便一直藏在孟家的珍宝阁内。   孟梓南及冠后的第二年,与岭南木材商方家定了亲,并于同年迎娶了方家的独女方幼绮。新婚燕尔,又同是少年夫妻,难免有些小孩子心性。一日,孟梓南拉着妻子去了珍宝阁,只因他忽然想起祖父曾说起过的一个黑色木盒子。   “琦儿,你看。”   十九岁的方幼绮瞪着一双杏眼,好奇地瞧着夫君手掌中的那个黑色木盒。   “这就是你说的珍宝?”   “爷爷是这么说的,但我是看不出这是个宝贝。”   “盒子没有打开过吗?”   “没人能打开,在我们家已经放了好几世了。”   孟梓南把玩着黑色盒子,无论翻腾多少次,都无法找到打开盒子的方法。   “这个盒子……”   “怎么?你见过?”   见妻子说话迟疑,孟梓南禁不住想要探问。   “听父亲说起过,他说我们家以前有这样一件宝物,但是这件宝物招来了不幸,于是族人就把它连同其他珍宝一起掩埋。”   “为什么要和其他珍宝一起掩埋?”   “父亲说,因为那件宝物,家族被其他恶人盯上了,他们为了得到它,不惜放火烧山。族人似乎对这场灾难有所预见,因此提前埋下了珍宝。为的是让幸存的后代,能在太平之日找到这些珍宝。”   “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拿走这东西,这样你们就不会有灾难了。”   “听说,这宝物力量怪异,若是落入恶人之手,怕是要遗祸世间。”   “那……明日让你父亲过来看看这宝物如何?兴许就是你们家族遗失的也说不定。”   第二日,方幼绮的父亲果然登门拜访,并见到了那个黑色盒子。   “果然是方家当年掩埋的东西。”   “父亲,真的是它?”   “没错了,就是它。这个盒子是我的曾祖所制。”方老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,那是方家曾祖记录下的设计图纸,也包括那个奇妙的黑色盒子,“昨日你们差人来请我时,我就猜想是否与这件宝物有关,于是特地拿了这本册子过来。方家世代以木材为生,除了贩卖木材,也制作各类木制器具,其中不乏这样的奇巧之物。为了用最好的木材打造器具,方家在盛产楠木的南林山安居,直到那场灾难来临。”   “父亲,那这上面的符文……?”   “这符文是请了一位老者所画,据曾祖手书所记,那老者仙风道骨,很有些神仙的意味。”   “那为何不请这位老者相助,方家也可避祸。”   “当时只是觉察到这东西有异,但还没有引起什么事端。而且那老者也是偶然出现在南林山上,也是他说这宝物力量怪异,这才封印的。他说只要我们秘而不宣,就不会有事。可没想到,当时我的祖父年轻气盛,在一次醉酒之后,无意中说出了这个宝物。由此引来了祸端。”   “那现在能解开封印吗?”   “怕是无人能解。”   方先生的话让孟梓南觉得失望,本以为老丈人一来,便能解开谜团。可惜,仍旧是云里雾里。   “那父亲的曾祖可曾见过这宝物?”   看到夫君失望的表情,方幼绮有些不忍,眼珠子一转,忽然计上心来。   “他既然做了这个盒子,自然是见过的。”方先生先是有些狐疑,忽然又恍然,“你是说他的手书?他的手书中没有详细地写明,倒是提了一句。”   “说的是什么?”   两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问道。   “手书上只说,这宝物是个白玉玲珑。”   “总之,这白玉玲珑辗转从方家到了孟家,但是很奇怪的是,盒子应该没有被打开,那么孟家有白玉玲珑的消息又是怎么传出去的?”   陆离说完了这个故事,却也提出了新问题,而这个问题却是连孟樾都不知道答案的。   “应该是有人不小心泄露出去的,或者某个人无意间听到了,为了得到玉玲珑,与别人里应外合。”   孟樾皱眉说道。   “凡人要玉玲珑做什么?若是为了修仙,靠玉玲珑并不能一步登天。若是为了得天下,凡人之力根本不足以驱使玉玲珑的力量。”   凌虚用手指敲击了一下面前的茶几。   “或者孟家本来就有不属于人类的人存在。”  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孟樾的身上,因为陆离的推测的确有几分道理。而孟樾则是想了半日,也想不出这个人会是谁。   “孟家当年一百二十三口具已亡命,除了你,还有别的幸存者吗?”   “李若棠。”   孟樾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表弟,但他并不认为李若棠与此事有关。   “李若棠吗?”陆离沉吟片刻说道,“我记得丹露也查过李若棠,毕竟他是除了孟樾以外,唯一的幸存者。”   李若棠,孟梓南的表弟,孟樾的武功师傅。十六岁时得了一场怪病,连续高烧十数日不退,遍访名医终是不能治愈。眼看就要濒死,其母因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,悲急交加,在佛堂发愿,愿以自身寿数换取儿子的性命。是夜,有白光从天而降,落入李若棠寝室后不见了踪影,看守的随从慌忙闯入,只见躺在床上的李若棠安然而眠,再探他的额头,高烧尽退。   第二日,李府再请医师问诊,医师切脉而后观五官。对李府上下说公子痊愈,李母认为是佛祖保佑,立刻前往佛堂还愿。可是李若棠病愈后,性情大变,与之前天真烂漫的性格大相径庭,简直判若两人。甚至在习武方面,其进步神速,也让人大为惊讶。   “李若棠的经历倒是简单,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,除了他生病时出现的那道白光。”陆离说道,“最奇怪的是,师父救你的时候,并没有看见李若棠。”   “先生的确说过,所以我一直很奇怪。当晚,明明是李若棠将我从孟府带走的,何以得救时他竟不在我身边?”   “你与他相处时,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?”   “奇怪的事情?”孟樾抬头看了一眼凌虚,皱眉想了想说道,“倒是有一件,我有一次听见李若棠在房里说话,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。而且争吵的很厉害,随后我听见有东西摔碎的声音,就冲了进去。哪知里面什么人也没有,除了李若棠。”   “这倒是真奇怪。”   锦瑟笑道。   “那除此之外呢?”   “李若棠倒是很喜欢自言自语,偶尔听见一两句也很模糊,不知道他在说什么,但总觉得有点自问自答。”   孟樾小心翼翼地回忆着。   “难道是双重人格。”   锦瑟忽然喊道。   “双重人格……”陆离将锦瑟的话又重复了一遍,紧接着恍然大悟的喊道,“难道李若棠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?”   “两个?……”   锦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但凌虚的反应明显要更快。   “我猜,那个不属于人类的人,让自己的灵魂进入了李若棠的身体,一开始因为大病初愈的关系,所以他很轻易地掌控了李若棠的身体。但随着这个身体逐渐康复,李若棠自身的灵魂也得到了复苏,于是两个灵魂就经常在一个身体里互相对抗。”   “极有可能,而且李若棠发现了对方的目的,就想要阻止,说不定孟樾那次听见的争吵就是为了这件事。”   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也就能知道为什么孟樾得救时,李若棠不在了。”   “啊,的确是这样。李若棠自知力量上无法与对方抗衡,被对方完全掌控是迟早的事情。所以在自己仍旧清醒的时候,将孟樾救了出来,然后自行离开。”   “那……那李若棠会怎么样?”   虽然有些不敢置信,但如今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来解释这些奇怪的事情。   “多半已经死了。人类的身体本就不能承受其他过于强大的力量,更何况是强行入侵。我想,李若棠离开后不久,身体就会被完全掌控。而且孟家已经灭门,白玉玲珑也已经到手。李若棠就失去了利用价值,所以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。”   “你觉得谁会干这样的事情?”   凌虚的推断自然没有错,可是更大的问题是,谁有能力做这样的事情。   “我想,应该是缙云赫吧。”   “说的也是,他最擅于操纵灵魂这种事情了。”   “那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?”  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,凌虚忽然问道。   “自然是去找那个神秘人。”   “是的,既然玉玲珑都已经出现,谜团也都解得差不多了。何不干脆些,把最后一个盒子也打开。无论如何,他们得不到所有的玉玲珑是不会罢手的。”   “那好吧,需要我帮忙的话,尽管开口。”   “不,师尊。这件事情是陆离牵连了您,无论怎样,我也不会让蓬莱受到波及。”   “桑榆是我的弟子,若他真的是那个神秘人,身为师父岂有不管之理?”   凌虚说完,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玉哨子。   “这是当年你师父最喜欢的东西,他走的时候竟没有带走。如今,我把它交给你。若是有什么危险,只需吹响它,我自有计较。”   陆离只感觉手中被放入了一个有些凉意的物体,直到触摸到时,才发现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玉哨,似乎与师父随身带着的那只有些相似。锦瑟看着那玉哨,也想到了那只打开密室之门的翠玉哨子。刚想开口说什么,却感觉到陆离温热的手正握住自己的。   “师尊,陆离就此别过。” 第37章 幽都   “幽都?”锦瑟蹙眉说道,“你当真确定是幽都?”   幽都是八荒的极北之地,即便是魑蛮一族都无法在那里生存,有谁会冒着死亡的危险在那里定居?也无怪乎在殷丹露给出这个结论的时候,锦瑟会有如此惊诧地反问。   锦瑟与陆离离开蓬莱之后,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八荒,并在章莪殷家与其他人汇合。他们抵达的当晚,白锦琰便得到了消息,并在第二日拜访了殷家。殷家三夫人云烟,小心翼翼地站在殷丹露的院子外面,不时地往里瞧。因为从昨晚开始,就不停地有人往这院子里来。她多少有些好奇,自己儿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。   “幽都?”   云烟的小丫鬟假模假式地往院子里走,说是奉了夫人之命给公子送甜品。趁势在院子里偷听了一回,可最终还是被机警地殷丹露遣走了。但她依然听到了一些,比如幽都。对于幽都这个地方,云烟多少知道一些,但所知也仅限于那是一个极寒之地而已。   “幽都……这地方寸草不生,除了雪就是山,丹露这是要做什么?”   云烟小声地自言自语道。   “夫人,你说老爷是不是会知道什么?”   “不会。”云烟摇摇头,“丹露的脾性我最清楚,他太有主张,凡事都不大与别人商量。老爷对他也是极其宽容,只要不闯祸,就绝不会过问。”   “那您自己想,也想不出头绪啊。”   “嗯……不过,去问老爷也未尝不可。”   云烟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,小丫鬟皱着眉,疑惑不解地跟在身后,一路走进了殷明青的院子。   “确定。”殷丹露的语气很笃定,脸上也是难得的认真表情。“这是洛红莲探来的情报,自然不会有错。”   众人将目光集中在立于门口的洛红莲身上,他背靠着房门,双手抱胸,抬起头与众人对视。   “沿着昆仑墟一直往北走就是幽都,而昆仑墟有一部分与昆仑相连,所以在两地交界处有洛家的亲兵巡视。要在那里探听情报,并非难事。”   “但是你怎么就确定神秘人在幽都?”   “事情的起因是有亲兵在边界发现了可疑人,但没能循着留下的踪迹找到他。所以他们派了人到本家禀报,不巧我那日正在本家。于是就跟着他们去察看。”   洛红莲与本家派去的长老一同前往交界处,并在亲兵的引领下找到了他们所谓的可疑人的踪迹。因为常年积雪的缘故,加上那几日也时不时地有小雪,所以脚印之类的印迹,很快就会被新雪覆盖,然而总有些印迹是无法被掩盖的,比如亲兵们在雪地里发现的玉佩。   “这枚玉佩应该不是八荒之物。”   洛家长老端详了一会儿,摇头说道。洛红莲看了看那玉佩,发现玉佩润泽无暇,被雕琢成了紫阳花的样式。   “紫阳花……”   “红莲公子,您方才说什么?”   虽然落家人对洛红莲避之不及,但他到底是洛家的公子,而且还身有战功,这种时候,长老也不得不对他有所敬畏。   “这玉佩的确不是八荒之物,能开出紫阳花的地方,只有四海与九州。”洛红莲伸手接过那玉佩,又细细端详了一回,“而且这玉佩似乎很有灵性,玉佩这种东西戴得久了,会沾染上主人的气息。”   “那公子可察觉出什么?”   “哼,倒也没什么。九州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踏足八荒了,即便来了,也不可能往这个方向走。四海……”洛红莲说到此处,笑着摇摇头,继续道。“四海的人怕是不屑来八荒吧,更何况这种荒凉之地。”   “那会是谁?这玉佩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八荒所有。”   “不若去白家问问。”   “公子的意思是,玄都上仙?”   洛红莲笑而不语,但长老却认定这玉佩与玄都有关,便拿了玉佩赶往青丘。看着长老远去的背影,洛红莲的眼神里闪烁出一些复杂的神色。   “公子,再往前就是幽都了。”   守卫的亲兵出声拦住了正要踏出边界的洛红莲。   “无妨,我只是去看看,不会走远。更何况幽都连个鬼都没有,也算不上入侵吧。”   这般说辞,让亲兵没了反驳的话。也只好拱手行礼退让开来。洛红莲踏进昆仑墟的境地,走了很远才停下,转身再看早已瞧不见那些亲兵的身影,然而放目远望,倒是能瞧见幽都高低起伏的山形。洛红莲继续向前走,脑海里仍想着那玉佩,其实他早就猜到了那玉佩的主人。紫阳花虽然只有四海与九州有,但是无论四海还是九州,其数量也都很稀少。四海之中,紫阳花开得最繁盛的当属归墟,而归墟之中必然只有紫阳殿的紫阳花可以称得上独一无二。这件事情,若是以前的洛红莲是不会知道的,但是谁让他现在有了这么一班不一样的朋友呢。想必,玄都上仙也会把这件趣闻告诉洛家长老吧。洛红莲想到此处,不禁笑了起来。但旋即他又想起了前几日玄都上仙从四海带回的消息,便是云阳上仙被嬴少执带走的事情。那么如此一来,这玉佩出现在这里便可以解释了。嬴少执必定是带着云阳过了边界,进入了昆仑墟,那玉佩定是在过边界时不慎遗落的。   可是为什么要去昆仑墟?正如此想着,洛红莲忽然停住了脚步。抬头细看,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昆仑墟与幽都的交界。之前借助了法术,所以行进得很快,但是一到这里,似乎方才使用的法术就受到了阻碍。结界。这是洛红莲第一个想到的可能,而且也是唯一的可能。幽都是一个寸草不生,生命绝迹的地方,很难想象这里居然会有结界。可是如今它就这样真实地挡在了洛红莲的身前,洛红莲没有伸手去试探,因为他知道每一个结界都与其主人有着密切的联系,即便自己只是这样站在结界之外,它的主人一定也已经觉察到了,如果自己有个什么异动,想必里面的人会直接攻击自己。   方才一路走来,都没有发现有人在这里停留的痕迹,而眼前出现的结界似乎可以将前后的故事联系了起来。   “哼,嬴少执居然带着云阳进了幽都。”   洛红莲轻声说道。可是他知道这结界与嬴少执或云阳都没有关系,如此看来,幽都里有其他人存在。沉思间,他想起了缙云赫。自己和缙云赫有过数面之缘,但二人的对话仅限于神秘人交付的任务。虽然缙云赫从未跟自己说过任何关于神秘人的事情,可他的确透露过幽都这个名字。最初洛红莲并没有在意,如今想来,缙云赫竟是在无意间泄漏了一些秘密。   “所以我很肯定,神秘人就在幽都。只是那个结界是个障碍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去幽都,势必要经过昆仑。”   “没错,不过这不是问题。你们跟我走的话,应该很容易就能穿过昆仑。”   锦瑟的担忧似乎得到了解决。   “但是进入幽都以后,我们怎么办?直接找神秘人?嬴少执带着云阳进了幽都的话,那么缙云赫、鸣琴也有可能在幽都。这样一来,我们要想见到神秘人,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。”   “我想,能不能见到神秘人,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陆离有些不明白殷丹露的话。   “陆离,现在我们手上除了苍玉和血玉,还有你身上作为三魂存在的乌轮和冰轮。而神秘人有黄玉和白玉,再加上那个立场不明的嬴少执所持有的墨玉,应该说我们的胜算更大些。但是神秘人与嬴少执之间应该不是合作关系,否则嬴少执的墨玉就该交到神秘人手上了,可是他却独占了墨玉。所以其实是三足鼎立的形势,我们虽然拥有四颗玉玲珑,胜算却并不大。”   殷丹露的一番说辞,在孟樾听来有些颠三倒四,一会儿说他们胜算大,一会儿说胜算不大,孟樾皱着眉,狐疑地看着殷丹露。殷丹露笑着回视了孟樾,接着说道。   “我的意思是,表面上看拥有玉玲珑数量最多的我们最有胜算,但面对嬴少执和神秘人,我们在数量上的胜算就被削减了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我们的实力不如他们?”   “的确不如,上次我们对付嬴少执和炎鸣的时候,也是侥幸赢了。可这一次还要算上鸣琴和缙云赫,还有那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。”   “丹露说得没错,这一次的胜算的确不大,最多也就是五五分。”   陆离的话打消了孟樾想要反驳的念头。   “但是也不是非打不可。”殷丹露笑道,“既然我们拥有最多数量的玉玲珑,就可以试着和他们谈判。”   “他们各有目的,我们的目的却很统一。这样的谈判应该不会成功吧?”   月荧担忧地说道。   “虽然成功的几率也不大,但总比短兵相接要好。”殷丹露看了一眼月荧,“无论他们每个人都有何种目的,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,只要他们能接受我们的谈判就可以了。”   “但是你之前说能不能见到神秘人,不是他们能决定的,又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从我们发现他们的目的,到现在他们忽然从九州消失,并且聚集到一起。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,那就是神秘人自己也在等待我们前往幽都。而且他再也没有向我们发起任何攻击或挑衅,从这一点我就相信他也想要谈判。”   “嗯,这个推论倒是有些意思。”   一直沉默地白锦琰忽然笑道。   “那我们何时去幽都?”   “随时。”   殷丹露的脸上露出了他一贯的邪魅的笑容,好似胜利近在眼前。   “幽都?”   殷明青放下了手中书本,抬头看着自己的三夫人。   “是啊,夫君。我听人说幽都这地方寸草不生,终年积雪,觉得甚是有趣。记得夫君也曾游历八荒和九州,不知是否去过?”   云烟将殷明青书桌上的茶杯斟满地上,笑脸盈盈地说道。   “幽都倒是听闻过,只是没有去过,毕竟要穿越昆仑。那是洛家的地盘,总不好随意出入。”   “可是夫君不是去过昆仑吗?”   “去是去过,不过那时候还是得了洛家前任家主的同意,方能在昆仑内四处走动,但是不敢往他们边界去。夫人今日是怎么了,一个劲儿地问幽都。”   “妾身不过是好奇问问。”   眼见得不到满意地答案,云烟有些悻悻。   “我昨日听闻,夜间有人入了府门,直接进了丹霞苑。今日一早,青丘白家的锦琰又来找丹露。夫人这会儿又来问幽都,怕是与丹露有关吧?”   “……的确有些关联。”云烟迟疑了一会儿,还是说出了实情,“丹露的书房关了一整日,晚上进去的人就没出来过,再加上今日来的白锦琰。真不知道他们关在书房里在讨论什么。我让丫鬟进去瞧瞧,没多大功夫就被丹露撵了出来。小丫头也是笨,只听到了什么幽都。”   殷明青听着云烟发牢骚,思绪早已飞到了儿子身上。自从殷丹露回来后,无论和他谈什么都是心不在焉,与月荧的婚事除外。而且很早之前,他就听说幽都有异常。因为洛云舒曾来找自己谈过这件事情。洛云舒是如今的洛家家主洛青煊最小的叔叔,说是叔叔,其实是洛青煊爷爷的私生子,在洛家的地位向来不高。但因为与洛云天的关系不错,况且文武双全,便有了统领洛家亲兵的权势。早些时候,守卫边界的亲兵就禀报过边界有异常,但搜寻之后并无发现。尽管如此,洛云舒仍旧有些担心,便找到了殷明青。说起来,他与殷明青也算是少年时期的朋友。那时候,洛云舒只说万一边界真的有什么大的动静,希望殷家能出手相助。   想到这件事情,殷明青的眉头纠结得更深了。难不成幽都真的出了什么事情?可是殷丹露又怎会牵连进去?这些问题让殷明青顿时冷汗涔涔。   “来人!”   “老爷,什么事?”   殷明青抬头看了一眼那侍从,皱了皱眉,又挥手让他退下。云烟不明所以,正想发问,却见殷明青忽然站起身,冲出了书房。殷明青一路疾走,直到丹霞苑门口,也没缓下脚步。苑内的侍从丫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冲进了殷丹露的书房,可此时的书房中却空空如也。   “人呢?”   殷明青厉声问道,语气中含有怒意。   “公……公子已经出门了。”   侍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。   “何时出的门?与谁一起?去的哪里?”   “走了有一会儿了……同月荧小姐、白家锦琰公子、锦瑟小姐、洛家红莲公子,还有一个叫陆离的盲眼公子与他的侍从。至于去哪里……公子不肯告诉我们。”   方才言语间的怒气已然提升了不少,这让回话的侍从更加张口结舌,好不容易完整的作答,却早已汗流浃背。殷明青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侍从,一甩袖急匆匆地出了丹霞苑。直冲到门口,才忽然停住。   “罢了,罢了,这逆子怕是早已走远了。”殷明青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,忽然喊了人来,还让他们带了笔墨纸砚,“把这信送到昆仑洛家,亲手交到洛云舒的手上。绝不可耽搁。快去!”   看着侍从急忙忙地揣了信奔出府门,殷明青仍是有些担心地走到门口,直到看不见侍从的身影才神情茫然若失地转回了府中。   此时,殷丹露一行人早已出了章莪山,为了避人耳目,殷丹露甚至不愿意使用法术,尽管那样做会让他们行进得更快些。   “停。”殷丹露忽然皱眉拦住了大家的去路,“似乎有人也在走这条小路。”   既然不能使用法术,他们自然要挑选最快捷的道路,这条小路的源头是章莪山的半山腰,由此一路往西北,只需五日便可抵达昆仑。这条小路平日就不大有人行走,然而今日除了他们似乎还有别人也从这里赶路。众人在原地停留了片刻,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附近掠过,之后便没了踪影。   “应该是殷家人。”   锦瑟看了一眼殷丹露。   “嗯,估计是我爹派出的人,看样子不是出来找我的。”   “你爹肯定知道,就算找到你也不可能让你回去。”   “嗯?白锦琰,你挺了解我爹的嘛。”殷丹露勾着嘴角笑道,顺手将手臂搭在了白锦琰的肩头。“我看啊,肯定是让人带信给洛家。”   “你爹和洛家有什么关系吗?”   洛红莲狐疑地问道。   “听说你那个小叔叔洛云舒,与我爹是少年时的朋友,关系还很不错。”   听到洛云舒的名字,洛红莲略微皱了皱眉,这个小叔叔自己倒是没怎么见过面,所以也不了解。但听殷丹露的意思,殷明青这个时候派人送信,八成是要洛云舒阻拦他们进入幽都。   “我看,这次要进幽都有些困难了。”   洛云舒刚从边界回来,便接到了殷明青的信,虽说很久没收到老朋友的信了,但看送信人的样子,他便猜到不会是叙旧这么简单。信上连句问候都省略了,只开门见山地说了一句“殷丹露要去幽都”。洛云舒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,最近幽都愈加的不太平了,但是殷丹露为何要去幽都?   “你们族长没说别的吗?”   “没了,族长让送信之前,还急匆匆地去了趟公子的书房。”   “这么说,你们家丹露公子已经离家了?”   “是的,而且还是和贵府的红莲公子一块儿走的。”   那小厮倒是实在,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。洛云舒更加不明白了,洛红莲在洛家向来独来独往,也不曾见他去哪个家族拜访过,何以同殷丹露扯上了关系。   “好吧,你回去回复你家族长。就说我会照他的话办的。”   殷家的小厮前脚刚走,洛云舒后脚便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侍从,让他带人前往边界。   五六日之后,洛云舒的下属急匆匆地跑进了他的书房。   “舒大人,红莲公子已经到了昆仑。”   “看来,他们一路上都没有使用法术,应该是怕被人发现吧。”   洛云舒自言自语了几句后,便遣走了下属。坐在书房中沉吟半晌后,便起身前往洛家位于昆仑的入口。   “小叔叔?”   尽管洛红莲已经料到会被阻拦,但没想到在自家门口就被拦下了。洛云舒一身灰白色束袖衣袍,身上还披挂着银灰色的软甲。   “红莲,这些都是你的朋友?”   洛云舒将眼前的这些年轻人都扫了一遍,除了两个人是生面孔,剩下的他都略知一二。   “是的。”   即便是洛红莲自己都没有想到,他居然也会有在长辈跟前撒谎的一天。   “哦?不知各位来昆仑做什么?”   洛云舒几乎已经挑明了他的质疑,但显然他低估了这些年轻人。   “洛云舒?您与我父亲的关系,我该称呼您一声洛叔。”殷丹露适时地制止了想要接口的洛红莲,“晚辈殷丹露,见过洛叔。”   “你就是殷明青的小公子?倒是与你爹有几分相像。”   “洛叔为何要阻拦我们?”   “哦,我不过是好奇罢了。红莲自小到大都不曾带朋友回家过。”   洛云舒考虑必须找个借口将他们拦下,不想惊动本家。   “我知道,我父亲一定给您写了信,让您将我拦下。”   “你父亲的确写了信过来。”见殷丹露已经知道此事,洛云舒也不再隐瞒。“既然你知道了,就该明白你父亲的用意。幽都本就是个危险的地方,最近更是有些不太平,虽然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,但你们这样贸贸然地闯进去,总是不大稳妥。”   “丹露自然明白父亲和您的用意,既然我父亲写信来了,那我就遵从他老人家的意思。”   洛云舒愣了一下,他没想到殷丹露如此爽快地答应了。虽然有些不明白,但无论如何目的达到即可,洛云舒刚想让人带他们去洛家,哪知殷丹露忽然又开口道。   “我父亲写信让您阻拦的是殷丹露。既然如此,那么我留下即可,他们,就请放行吧。”   直到此时,洛云舒才明白为何殷丹露答应得如此爽快了。   “你父亲的确写信让我拦下殷丹露,但作为洛家亲兵的统领,我也担负着边界的守卫之职。所以,你们依然不能跨越边界。”   众人面面相觑,全然没有想到洛云舒会如此执拗地阻止他们。洛红莲一把拽住想要冲出去的孟樾。   “既然小叔叔如此说,那我们就不跨越边界了。在昆仑逛逛总可以吧。”   “可以,但得有我的亲兵守护。免得几位客人受了伤害。”   “洛红莲,我们接下来怎么办?”   殷丹露好整以暇地靠在街边的某座建筑物的外墙上,眼睛直直地看向对面的洛红莲。这条不宽的巷子,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行,如今他们二人面对面地站着,刚好挡住了前后的去路。经过的人们似乎觉察到了他们之间那道不可穿越的屏障,都十分自觉地绕路而行。巷子对面是一个胭脂铺,为了引开亲兵而不至于打扰他们的谈话,锦瑟拉着月荧在店铺里挑来拣去,孟樾则一脸不屑地站在店门口,守在陆离地身边。亲兵不敢靠他们太近,只能在隔壁的一间茶水铺里坐下。隔着那条不宽的街道,注视着两边的动静。   “找机会开溜。”   “怎么溜?这些亲兵你应该比我清楚,要想摆脱他们也绝非易事。”   “嗯,他们都是洛家精心培养出来的,自然不容易对付。但我想小叔叔一定没有告诉他们实情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这几个亲兵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保护我们而非监视?”   “没错,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了。若是监视的话,早就贴着身子站过来了。哪里还能容我们这样站着说话?”   殷丹露狐疑地看了看那几个坐在茶水铺里的亲兵,又看了看洛红莲。   “我看他们八成是不想靠近你。”   “也有可能。”洛红莲勾了勾嘴角,有些自嘲地笑道,“谁让我是洛家的凶器呢。”   “凶器?也许你这个凶器能派上点用处。”   看着殷丹露勾起的嘴角,洛红莲竟然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。   “什么?人没了?”   洛云舒惊愕地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,面前垂首而立的下属则是吓得不知所措。   “不是让你们看住吗?”   “可,可是,红莲公子……忽然冲了出来,我们几个又不敢近前,就,就只能看着他们,他们混入了参加祭典的人群里。”   听到这里,洛云舒算是明白了。他们知道亲兵不敢靠近洛红莲,但碍于平日里街上行人不多,故意挑了祭典之日。说起昆仑的祭典,其实更像是九州凡人的新年,但因为同时要祭祀洛家先祖,于是称其为祭典。殷丹露让洛红莲去阻挡那几个亲兵,剩下的人则混入祭典的人群中,如此一来亲兵们即便摆脱了洛红莲,也无法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到他们。就在洛云舒赶往边界的途中,殷丹露一行已经抵达边界。   “抱歉,红莲公子。舒大人有令,任何人不得越过边界。”   “哦?是吗?既然如此,那就只能硬闯了。”   话音刚落,亲兵们便被一团火焰所包围,他们惊慌失措地聚在一起,正当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。洛红莲早已带着殷丹露等人越过边界,直奔幽都。之后赶到的洛云舒只看到一群被假的三昧真火搞得疲惫不堪的亲兵。   幽都的结界层层相套,究竟有多少层,就连身处幽都中心的云阳也没搞清楚。嬴少执将自己安排在这个看似普通的洞穴里,虽然没有明说,但他十分清楚自己是被软禁了,尽管他还能走出洞穴,但十米之后便要打道回府。   幽都的阳光很刺眼,也许是因为照射在积雪上的缘故。云阳每次走出洞穴,总要先忍受这样的折磨,因为洞穴里太暗了,只有几支蜡烛提供着微小的光亮。   云阳看了一眼脚下的积雪,昨天回来时踩下的脚印,一夜过后已被新的积雪覆盖,这样的循环云阳早已习惯了。但他仍旧依着原路向外走去,十米,刚刚好十米。他知道再往前就是结界,他无法突破的结界。目光朝着结界外望去,看到了一只黑鸦正停在附近的一棵雪松上,那是嬴少执的妖灵所化。只见那黑鸦扑腾了几下翅膀,忽然飞到了半空中,从未张开过的黑色的喙里露出血红的舌头,它大张着嘴发出刺耳的叫声。 第38章 五行   他们感知到了第一层结界,那张结界似乎没什么作用,至少对他们而言是这样,唯独孟樾遇到了一些麻烦。陆离推断那是防止凡人闯入所设的结界,可是在八荒是不可能有凡人的,除了驱魔人和猎魔人,但这两种人出现的几率也不高。   “也许只是警戒。”   白锦琰如此说道。然而,除了这个,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。第二层结界与第一层结界相去甚远,但这片领域似乎太安静了,安静得让人有些发怵。和第一层一样,第二层结界仍旧顺利地通过了。   “那两层结界好奇怪,你们不觉得太顺利了吗?”   月荧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穿过的第二层结界。   “结界应该有七层。”   “七层!”   锦瑟狐疑地看了看陆离,又看了看结界。   “刚刚穿过的两层,应该是五行中的金和水。五行相生相克,这些结界对应五行,顺应的是五行相生之序。换言之,越到后面结界也就越强。”   “那么这些结界应该也有五行之力。”   洛红莲思忖道。   “第一层是金,金乃金属,最是坚硬,但太过坚硬的东西往往最容易被破坏。不过,也正因为坚硬,才能对敌人产生恫吓的效果。第二层是水,水很柔软,容易让人掉以轻心,尤其是在冲破第一层结界之后。水这一层不会阻止敌人,但却可以牵绊,让人无法接近第三层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第三层和第四层是木和火,这两层应该具有攻击性。”   陆离点点头,算是赞同殷丹露的推断。   “但木和火的攻击性不一样。木代表的是植物,它的攻击就像士兵拿着刀剑。而火就像你们使用的法术。第五层的土是攻守兼备,它的攻击隐藏在极强的防守中。”   “那最后两层是什么?”   孟樾皱眉思索道。   “最后两层是日和月,这两层与其说是结界,不如说是对方的武器,不但攻守兼备,而且动之于无形。”   “何以无形?”   “这只是我的猜测,等我们突破了五层结界,想必就能知道答案了。”   陆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地笑容。   陆离对于结界的推测,到目前为止是正确的。第二层的水结界,虽然轻易地突破了,但他们似乎迷路了。   “这地方真是见了鬼了,为什么老在一个地方打转?”   孟樾瘪着嘴,懊恼地用脚尖踢了一下那厚厚地积雪。   “看来水结界开始产生作用了。”   白锦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离,这个盲眼公子果然不简单。   “嗬,就跟鬼打墙似的。”   殷丹露摸了摸先前在那棵雪松上刻下的印记,那印记的边缘还残留着尖锐地木屑。   “必须找到“水流”的方向。”   “连风都没有,怎么找到“水流”的方向?”   孟樾挠了挠头,狐疑地看着陆离。   “感觉。这个结界就像一片江河,即便没有风,结界内的力量仍同水一样有一定的流向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顺着“水流”的方向走?”   “是的,顺着它的方向走,就能找到第三层结界。”   白锦琰知道,所有人中唯独陆离能够找到这个难以捉摸地流向。   “那陆公子,可发现了什么端倪?”   众人都好奇地看着陆离伸直的右手臂。   “锦琰公子的手可否借在下一用?”   “请。”   白锦琰勾起嘴角笑了笑,将自己右手伸到了陆离的跟前。陆离轻轻托住白锦琰的手腕,两人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肌肤上传来的温度,都有些凉意。顺着陆离的动作,白锦琰的手心向东,面朝南。   “还请公子稍等。”   陆离的话说完没多久,白锦琰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指缝间穿过,那东西透着凉意,似有若无。难道这就是陆离所说的水流?白锦琰诧异地看向陆离的侧脸。   “锦琰公子可曾感觉到了什么?”   “这就是你说的水流?”   陆离的笑意似乎说明了一切。他扬起空着的右手,修长的两指之间夹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箓,上面用朱砂画着怪异地字符。随着他轻喃地咒语落下最后一个字音,那符箓忽然化作明亮的细小碎片,随着那“水流”在空中飘散。那些碎片看似散开,其实依旧有序地在空中流动,似乎有什么东西载着它们移动似的。   “跟着那些碎片走吧。”   仍旧有些狐疑,但他们确实看见了那些碎片,同时也看见了陆离所说的看不见的“水流”。那些“水流”同他们所行进的路线是一个方向,却与他们的目的地背道而驰。   “原来如此。”   白锦琰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。跟随着那些碎片,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三层结界。   “金在西方,水在北方,木则在东方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沉默的洛红莲,听见了陆离的自言自语。   “也就是说,第三层结界,我们要朝东走。”   陆离的嘴角微微扬起,浅淡的笑容一如往昔。温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,锦瑟还未从这暖意中抽离出来,眼前的结界便已经有了变化。   “绿意盎然固然令人惬意,尤其是在冰雪之地。但是如此这般错综复杂,却是有些丑陋,还真是惬意不起来啊。”   殷丹露挑了挑眉,露出了一个邪肆的笑容。这个笑容,让月荧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情景。那时他似乎也是这般笑对着自己,然而那时候的自己却对他敬而远之。   “你在想我吗?”  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温热的气息吹过耳廓,月荧忍不住低呼,忽觉自己失态,慌忙掩住了嘴,朝着身后的人瞪了一眼。殷丹露毫不在意地笑看着月荧,直看得月荧的脸烧起来。   “你看够了没有?”   “一辈子都看不够。”   殷丹露勾着嘴角说道,顺势偷吻了月荧的脸颊。却不料身旁传来了不满地咳嗽声。洛红莲红着脸忍受着他们之间肉麻的对话,本来想视而不见,却未料自己定力还是差了些,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决定出声阻止。月荧有些尴尬地快速跑向站在另一边的锦瑟,殷丹露则一把勾住洛红莲的脖子。   “我觉得周妈妈的那个头牌姑娘还不错,说起来,那丫头对你好象有点意思。”   “咳咳——现在正事要紧。”   洛红莲被殷丹露逗了一回,自觉有些失了面子,一把推开殷丹露,走到了陆离的身边。   “这些植物长在这里太奇怪了。”   “嗯,冰雪之地有绿色植物就已经很奇怪了,如今这些植物可是很茂盛呐。”   白锦琰看了一眼结界内的植物,脸上也露出了疑惑地神色。   “应该是结界的作用,使这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植物得到了生长。”陆离顿了一下,“而且……还赋予了它们几乎与人类对等的意识。”   “这么说,它们就是你刚才说的,士兵手中的刀剑?”   白锦琰问道。   “是的,而且这些刀剑会纠缠不休,直到一方彻底倒下为止。”   话音刚落,正对着白锦琰的藤蔓忽然甩了过来,反应及时的白锦琰一把推开陆离,自己则闪身从另一边跳开,一道银白自白锦琰的手中飞出,正击中飞来的藤蔓。瞬时,那藤蔓断成两截,飞溅出绿色的汁液。众人好不容易从这场意外中找回心神,这才看清了白锦琰手中所持的是一支银白的长笛。   “素来听说白家锦琰擅吹笛,身边总带着一支银笛。今日还真是辛运,竟能瞧见这笛子的真身。”   殷丹露第一个认出了白锦琰的笛子,那是一支银白色的长笛,白锦琰既当作乐器,又拿来作武器。为了让这两个作用兼备,所以用了特别的金属制成。作为乐器,它可以吹奏出飘渺仙乐。作为兵器,亦可杀人于无形。这支银笛模仿了竹子的形态,吹孔周围镶嵌着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翠玉。这支笛子有一个雅致的名字——凌波,因而它的主人白锦琰,也有了凌波公子的美称。   “过奖了,只是凌波已经许久没有战斗过了,今日怕是要让各位见笑了。”   “刚才那一招已经很好了。”   殷丹露咧着嘴笑道,手上却没有闲着。赤乌早已缠上了从另一头飞来的巨大枝杈,殷丹露的手腕上略一用力,那枝杈便七零八落地散落下来。   “你们两个聊够了没有?”   锦瑟手中的狐火,正好击中从头顶冲下来的尖锐枝杈。而洛红莲的三昧真火则将他右后方的一小片植物烧得连渣都不剩,孟樾的软剑夹带着月荧的青焰,将那些企图偷袭的藤条一一斩退。而陆离一如既往地表情淡然地站在原地,他的周围尽是各种藤蔓和藤条的碎片,有些还带着金色的火焰,他手中明黄色的符箓让那些枝条有了畏惧。   “已经是第三层结界了。”云阳听见了人声,循声而望,正看见一身玄色的嬴少执斜倚在一棵雪松旁,眼睛不知道望着哪里。“你没有发现吗?”   嬴少执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云阳的身上。   “你是说入侵者?”   云阳想起了早些时候,那只扑棱着翅膀的黑鸦。   “没想到他们已经到第三层了,看来第二层的迷宫没有成功。”   “这里的结界究竟有几层?”   “你会知道的……等他们突破的时候。”   “你那么笃定他们可以突破?”   “我不知道,不过……我很期待。”   “可是,你不是应该阻止他们入侵吗?”   “阻止?”嬴少执的眼睛里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,只是转瞬之间,他已经站在了云阳的面前,有些粗糙的右手扣住了云阳光洁地下巴,殷红的眸子直视着云阳秀气的丹凤眼,“我为何要阻止?他们只有来到这里,我才能达到目的。”   云阳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死亡,他感觉到有冷汗从额头淌下,脚下的感觉也变得有些虚浮,一次不经意地后退,让他险些从这个不高的石台上跌落。   “云阳上仙,可小心些,我可不想他们还没攻进来,这里就有一具尸体。”   嬴少执嘴角微扬,伸手揽住云阳的腰际,将他几乎要下坠的身子拉向自己。以男子的身形而言,云阳太纤细了,嬴少执甚至觉得只要自己稍一用力,云阳的腰就会断掉。   “上仙还是待在洞穴里更安全些。”   云阳只感觉有些冻僵的身体瞬间被一股暖流包围,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昏暗地洞穴里,而嬴少执早已不见了踪影。   “这回要朝南走了,对吗?”   白锦琰笑着说道,转过头正看见陆离带笑的侧脸。   “凌波公子果然聪明。”   “这个称呼可是许久没有人喊了。”   “可是所有人都知道,不是吗?”   白锦琰笑而不答,陆离也会意,话题就此打住。身后的第三层结界内,三昧真火在陆离的符箓的助力下,正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。月荧张开的青蓝色结界,恰到好处地替他们挡住了火焰的波及。而在他们另一边的则是第四层结界——火。   “这一层结界对应的是火,但是似乎没有火的迹象啊。”   孟樾四下里察看了一番,并没有发现与火有关的一切东西。这里和之前的结界似乎没什么两样。   “火有很多种,有天火,也有地火。”陆离的话只说了一半,但所有人都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下,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举动,陆离竟不自觉地笑了,“别看了,这里没有火。”   “没有火?”   孟樾半信半疑地踩了踩自己脚下的积雪。   “应该说似有若无。”   “陆离,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  “锦瑟,你心里有火吧?”   锦瑟被问得莫名其妙,但随后她似乎悟出了什么。   “你是说喜怒哀乐,或者是欲望。”   “是的,这些都是火,是人内心的火。这些火如果失去了控制,那么比真正的火更可怕。”陆离皱了皱眉,“好像来了。”   众人也都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头顶压下,孟樾不自觉地抬头去看。却没能看见方才那片湛蓝的天空,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,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将自己包围。   “李若棠?”   孟樾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不算太亮的光,暗淡的光线下站着一个人,那人背对着自己,背影有些熟悉。孟樾用不太确定的语调说出了名字,那人却没有回答,依旧静默地站着。   “你这算是默认吗?”   孟樾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,握紧了手中的软剑,向着那背影走去。   红莲花,这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花朵,只有八荒的荒野中才有。洛红莲的眸子看着那些绽放得无比妖艳的红莲花,鲜红的颜色娇艳欲滴,嫣红的花瓣上沾满了露珠,许是露水过于沉重,竟从花瓣上滑落,顺着边缘滴落下来。洛红莲的目光注视着那滴落地露水,那是有着鲜血般颜色的露水,它滴落在无形的、黑暗的水面上,泛起血红色的涟漪。   “这颜色与你很相称。”   洛红莲猛地清醒过来,他抬起头,目光越过半人高的红莲花,血红色花朵的后面站着一个披着长卷发的男人。   “鸣琴!”   “洛红莲,要与我合作吗?反正你早已是洛家的弃子,又何必惺惺作态,说的好像你和洛家人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似的。”   鸣琴就像没有听到似的,继续说着话。这让洛红莲有些恼火,三昧真火带着他的愤怒冲向鸣琴,却如同丢尽了一个无形的黑洞。洛红莲的愤怒因此而爆发,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。   殷丹露向来不喜欢黑暗,在他的丹霞苑里永远都有一个地方亮着灯,但那并不表示他害怕黑暗,他只是纯粹不喜欢而已。赤焰明亮的光并没有驱散四周的黑暗,只是让周遭的黑暗显得愈加明显而已。他手持赤焰向着深沉的黑暗走去,虽然不知道前面是什么,但他隐约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着自己。   手中的赤焰并没能为他照亮什么,直到他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。殷丹露蹲下身子,使得手中的赤焰尽可能地接近地面,尽管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地面。赤焰金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脚边,殷丹露皱眉看着那片诡异的黑暗。试探性地伸出手,却感觉触到了某种液体,黏稠又带着温度。抬起手,借着赤焰的光,他终于看清了手上沾染着的液体——血。   金红色的光照在鲜红的血液上,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地妖异。殷丹露站起身,感觉着脚下的液体继续往前走,他的身后留下了鲜红的脚印。   赤焰的光终于照亮了一些地方,殷丹露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,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,使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。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,逐渐看清了周遭的一切。这里是一间卧房,一个男人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,一个女人正坐在床沿上垂首哭泣。殷丹露有些茫然,他走近床边,看向那个男人,那是叶明伦!殷丹露诧异地瞪大了眼睛,目光转向哭泣的女人,那是月荧!但此刻,月荧却对着叶明伦垂泪,她握着叶明伦的手,不断地喊着“我是青儿啊”。   月荧的眼泪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刺痛殷丹露的武器,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月荧满是泪水的脸,却没有想到竟看见月荧猛然抬起的眼睛。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,却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,那些鲜血流过脸颊,顺着月荧白皙的颈项,沾染上鸦青色的衣裙。   “如果不是你,他就不会这样!你为什么要出现!为什么!”   月荧的脸变得狰狞,她忽然站起身扑向已经呆楞住的殷丹露。   月荧害怕黑暗,虽然她说不清是为什么,但如果没有光亮,在夜里她是无法入睡的。以前外祖母总会在自己的卧房里留一盏小灯,虽然不那么亮,却能让她安心。殷丹露本来就不喜欢黑暗,所以每天拥着月荧入睡的时候,卧房里依旧会留一盏小小的灯。但那盏灯对于月荧来说,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,因为有殷丹露在,无论是怎样的黑暗,她都不觉得可怕。   但现在,那种似曾相识的恐惧又再度回来了,她辨不清方向,看不见任何人。即便是呼喊,声音也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。她的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,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,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,忽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月荧不自觉地站住了,那声音似乎来自前方。   手中的青焰闪烁出青蓝色的光芒,照亮了眼前的景象。月荧认得这个地方,这里是无为居的庭院。她隐约听见了洛红莲与锦瑟的对话,循着声音去找,却没能发现他们的身影。但她听见他们说了什么。   “嬴少执的妖灵似乎控制了殷丹露!”   洛红莲焦急地喊道。   “殷丹露的能力应该可以挺过去。”   锦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焦躁。   “要是他没有呢?”   怀疑,这毫无疑问是个怀疑。   “那就只能……杀!”   十分决绝地回答,让月荧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紧接着,她听见了打斗声,还有器物碎裂地声音。最后,她听见了一声嘶吼,一个被黑雾包围着的物体重重地摔在她的脚边。她蹲下身子,想要看清他的样子,却被忽然伸出的手扼住了咽喉。这一次,她终于看清了,那是殷丹露的脸,一张狰狞地、满是黑色戾气的脸。   然而,所有的痛苦与挣扎,在一片飞溅的鲜血中结束了。那张脸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,毫无生气地看着月荧。   白锦琰站在黑暗中,思索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莫名攻击,他想起了陆离之前说过的话——欲望。凡人欲壑难填,欲望之火燎原时,便可在无形中使人丧命。但这世间,欲壑难填的又何止凡人?想到这里,白锦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。   “红雨,你当真要这样吗?难道,我们的夫妻情分仅止于此?”   那是父亲的声音,白锦琰于黑暗中辨识出那声音。   “妾身只是夫君的妾,自会谨守妾的本分。”红雨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,“妾身已如老夫人所愿,为白家生下子嗣。如今,妾身只想着好好教导锦琰,使他日后能为夫君分劳解忧,亦能辅佐未来的新族长。”   “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,而不仅仅是让你生儿育女……我知道,嫁给我,你只能是一个妾。但这并不会阻止我爱你,或者……你对我本就没有情分……”   “夫君多虑了。您应当爱您的妻子,而不是一个妾。”   “红雨……你……难道,你还放不下那个玄都?”   “玄都?”红雨的语气有了变化,但白锦琰知道,那是因为父亲提及了玄都,让母亲想起了桑榆,“你那么在意吗?”   “玄都已在青丘住下,那片桂花林应该是为你种下的吧。”   父亲的声音里有些恼怒,但又隐忍着。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沉默,长久的沉默。白锦琰蹙眉听了很久,他记得这次的对话,那时的自己还很年幼,不大明白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自己每日要去给父亲请安,但父亲从未踏足他与母亲居住的院子,即使有时候在院门外瞧见了父亲,也只看见他站在门口,随后转身离去。   蓦地,脚下出现了些微的光亮,白锦琰认出那是母亲院子里的鹅卵石,随着他的目光的移动,微弱的光开始扩大,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了起来。母亲的院子里挂满了白色的绸幔,从他身边鱼贯而入的婢女都穿着白色的丧服,母亲的卧房里传来阵阵的哭声。白锦琰低头时,看见自己的身上也穿着丧服。   白锦琰走进母亲的卧房,看见父亲坐在母亲的床边,他的脸上有泪水,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泣。   “父亲……”   “你还有脸喊!”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,险些将白锦琰推倒,“你那个不要脸的母亲,如今死了!你怎么还有脸继续留在这里?”   错愕地白锦琰抬头去看,正对上大娘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。   “你母亲出嫁之前,就与那个玄都不清不楚,谁知道你是不是白家的子孙!趁早滚出白家,也免得玷污了白家的清誉!”   “不!母亲不是!母亲绝不会做出此等有辱门风的事情!更何况,玄都与桑榆更不会!”   白锦琰厉声反驳。   “哈哈——!只要你滚出白家,就没人能与我争族长之位了!”   大娘狰狞的脸,忽然变成了白锦瑞冷然的表情,从他咧开的嘴里,露出了森然地白牙。   “族长?我不稀罕!”   手中的凌波猛地挥向白锦瑞狞笑的脸,倏然间,四周又恢复了寂静。白锦琰喘息着跪在地上,汗水从发稍上滴落,眼前的景象被一片氤氲模糊,恍惚间有一个穿着绣有缠枝桂花纹样地月白色衣裳的女子立在前方,锦琰记得那是母亲下葬时穿的衣裳,也是她最喜欢的。白锦琰无力地朝女子伸长手臂,然而那月白的身影愈加地模糊,直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。   银白的狐火照亮了白锦瑟那身绯色的衣裙,微弱的光线下,她隐约看见了坐着的陆离。白锦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,一路小跑着奔向那里。   “陆离!”那人似乎听见了喊声,朝着白锦瑟转过脸来,“陆离,真的是你!这里黑黢黢的,也不知道是……怎么了……”   白锦瑟的话还未说完,便发现周身的环境竟起了变化。这里竟是无为居的院子!   “什么黑黢黢的?锦瑟,你是不是发烧了?”   “啊?哦,没事,我只是……”锦瑟有些不知所措,“那个,陆离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   “不是你说要听琴,才把我拉到院子里的吗?结果你却跑的没了影儿,这会儿才回来。你到底干什么去了?”   “哦,那你再弹一次嘛。”   锦瑟敷衍着避开了陆离的问题,陆离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意思。   “可是现在时辰不早了,明日再给你抚琴吧。”   “呃,也好。那我扶你回房。”   锦瑟领着陆离回到卧房,正打算离开,却被陆离抓住了手臂。   “新婚之夜,哪有新娘子自己走掉的?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孟樾说你穿新娘喜服的样子很美,只可惜我看不见。”   “新娘喜服?”   锦瑟慌忙低头检视自己的衣服,哪知那身绯色的衣裙竟变成了大红色喜服,上面还用金线绣着凤穿牡丹的纹样。而对面的陆离竟也是一袭红色衣袍。   “今晚是我们的洞房,你总不至于要让我一个人待一晚上吧。”   陆离的脸上挂着笑,龙凤喜烛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,竟让锦瑟看得有些痴了。   “哦,那……那我就陪你好了。”   锦瑟红着脸在陆离的身旁坐下,俩人的手十指交缠,沉默许久竟找不到话题。   “陆离,我……”   锦瑟抬头看向陆离,想要说什么。红唇却被陆离的拇指点住了,他似乎在确定自己嘴唇的位置,紧接着双唇上就感觉到了些许的凉意,但很快就被迅速弥漫地热度驱散殆尽。   “逆徒!清修之人岂可贪恋男女情爱!”   如同一声惊雷,轰得锦瑟猛地睁开了眼睛。洞房、喜烛、陆离,方才的一切都消失了,就连身上的喜服也不见了踪影。取而代之的是九天玄女肃杀地脸。锦瑟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,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,但她竟不自觉地跪了下去。   “师父……”   “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!你为了一个凡人,为了贪恋男女情爱,而甘愿舍弃多年修为,这便是背叛师门!”   “师父,我没有背叛师门,我爱陆离,但这并不代表我必须放弃修行!难道清修就意味着要变成无情之人吗?”   “借口!如今,为师给你机会。你自己选,是要陆离,还是师父!若是你选了陆离,为师即刻废了你的修为!”  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  锦瑟忽然间没了方向,她该怎么选,陆离和师父,她一个都不想放弃。她宁可去死,也不愿意在他们之间选择。   “快点选择!”   “锦瑟,你要让我一个人吗?你说你爱我,可是你却让我一个人。”   头顶竟然多出了一个声音,那是陆离的声音。锦瑟抬起头,看见身边围绕着师父和陆离,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多,他们的声音交错着在她耳边响起。锦瑟只觉得头晕目眩,冷汗涔涔。   “不!”   这一声嘶吼似乎要撕裂这片黑暗,绯红色的身影就那样疲累不堪地倒在黑暗中。   黑暗,对于陆离而言,与光明没有差别。所以,如今自己身在何处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如何离开这里。   “流水?”   陆离蹙眉静听,的确是流水的声音。正当他疑惑地时候,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。   “莫邪,你醒了吗?你可知道,我为了让你醒来,费了多少功夫?”   莫邪?难道是锦瑟说的轩辕莫邪?陆离正狐疑着,却分明感觉到有一双手正拉过自己的肩膀。   “莫邪!真的是你!”   陆离刚刚想要反驳,却发现了异样。是的,他看见了,他竟然看见了眼前的男子,以及周遭的一切。   “莫邪,你怎么了?是不是刚刚醒过来,还有些不适应?”   陆离蹙眉看着眼前的男子,这个青年有着一双金褐色的重瞳,十分的特别。   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   过了好久,陆离才喃喃地问道。   “你不记得我了?”有着一双金褐色重瞳的男子的脸上显露出懊丧与悲伤的表情,“我是离殇,还记得我们在离门前吗?我们和鸣琴发生了争执,最后我和师父的秋瞑一起从离门跌了下去。”   “离殇……桑榆……”   “桑榆是我历劫时的名字,现在我和他的意识同时存在于这个身体里。”离殇尴尬地笑道,“但是,现在这个身体属于我了。当然,那个桑榆本来就与我有些相像。”   师父与离殇长得相像吗?这具身体是师父的?陆离带着疑惑,仔细打量起离殇来,因为他从未见过师父的样貌。金褐色的重瞳,桃花眼与殷丹露相比似乎更大些,鼻子很挺,一双薄唇正微笑着。脸型稍显瘦削,陆离竟不自觉地伸手抚摸。   “师父……”   “莫邪,你不是陆离。何况陆离本来就不存在,他的七魄本就是你的。”   离殇的话让陆离愣住了,自己的七魄本就属于莫邪,那自己是什么?这副躯壳又是什么?还有锦瑟……   “不,我不是莫邪,我是陆离。”   “你别闹了。你就是莫邪,你是九宵之主天帝的小皇子轩辕莫邪。你是我,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……”   “不,我就是陆离。无论发生了什么,我都是陆离。”陆离坚定地眼神看着离殇,他从离殇茫然无措的脸上似乎看到了什么,“我爱锦瑟,这一点只有陆离清楚。”   “锦瑟……那个青丘白家的锦瑟……为什么是她?”   离殇的声音在颤抖,他在隐忍。   “我从没见过她的容貌。但我记得她的声音,她身上檀香的气味,还有她亲手做的糯米糕……我知道,终此一生我只爱她一人。”   “我费尽心机让你苏醒,你却告诉我你爱上了一只九尾狐!”   离殇几乎有些抓狂,清俊的脸上显露出杀意。抓着陆离肩膀的双手,倏然间加大了力道,丝毫没有顾及陆离痛苦的表情。   “唔!你不是离殇,更不是我师父!我师父绝不会有如此下作的行径,若是离殇……离殇如此牵挂莫邪,也绝不会对他的真心视而不见……”   陆离挣扎着要摆脱离殇的钳制,却总有些力不从心。慌乱中他忽然摸到了广袖里的符箓,根本来不及细看那是什么,便催动了咒术。金光从陆离的广袖中迸射出来,正中离殇的身体。光芒散去,所有的一切恢复了原样。尽管陆离仍旧身处黑暗,但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足以吞噬掉自己灵魂的地方。 第39章 梦貘   孟樾一个趔趄跌了出来,回身去看却找不到方才待的地方,就连李若棠的身影也不见了。眼前是白茫茫地积雪,过了好一会儿,才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仍旧在幽都,但刚才又是怎么回事?他依稀记得自己冲向了李若棠,那时的自己一心想找他问个明白,他想知道是谁操控了李若棠的身体。然而无论他做什么,对方都没有回应,而他感觉到自己说的每句话,似乎都被黑暗吞噬了。就在他惶恐不安的时候,竟然就这样从那个黑暗里跌了出来。   还有些搞不清方向的孟樾,忽然听见了人声,似乎是有人在争执。不,应该说是有人在发泄自己的怒火,而另一方只是淡然地应对,话语间有些挑衅的意味。好奇的孟樾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,透过雪松不算茂密的枝叶,他看见了洛红莲的背影。   “看来你的同伴到了。”   看着鸣琴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,洛红莲只感觉自己的怒火反升不降。其实孟樾靠近的时候,洛红莲就已经察觉到了,但他并不想把孟樾牵连进他和鸣琴之间的恩怨中。而站在雪松后面的孟樾,自然也发现了鸣琴。那双墨绿色的眸子,正直直地盯着自己。   洛红莲知道鸣琴的视线正对着孟樾,他觉察到了危险,忽然一个闪身,出现在了孟樾的身边,一把揽过他的腰际,迅速地从鸣琴的视线中消失了。   “洛红莲,你干什么?”   终于双脚落地的孟樾有些奇怪地看着洛红莲。   “你找死吗?明明看见了鸣琴,为什么不跑?”   洛红莲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道。   “我……我想跑,但是身体动不了……别问我为什么,那个鸣琴太可怕了,他只是盯着我看,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。”   一想到方才鸣琴盯着自己看的感觉,孟樾就有些不寒而栗。   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   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一下四周,确定没有危险以后,洛红莲稳了稳心神,问道。这个新问题似乎转移了孟樾对鸣琴的注意力,他将之前的经历全盘托出后问道。   “那你呢?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“和你一样,莫名其妙地就出来了。”   洛红莲在那个黑暗的空间里,看见了鸣琴,正如孟樾看见李若棠一样。他记得在看见鸣琴的时候,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怒火,就像找到了一个发泄点似的,尽管所有的进攻最后都化为乌有,鸣琴那张狞笑的脸仍旧是黑暗中最清晰的,这才是让洛红莲异常恼火地原因。和孟樾一样,洛红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片黑暗中出来的。他只知道,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时候,就看见了鸣琴。那家伙正悠闲地坐在一块被积雪覆盖的岩石上发呆,可即便如此,鸣琴仍旧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,之后便遇到了孟樾。   “我总感觉有一股力量将黑暗抽离了。”   孟樾蹙眉道。   “你的意思是,不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,而是有人将黑暗从我们身边抽走了?”   “是的,你没这个感觉吗?”   “这么一说,的确有些奇怪。”越听越觉得孟樾的话有理,但一时之间又理不出头绪。“我看,还是先找到其他人再说吧。”   “可我怎么觉得,这才是最困难的呢?”   “你……鸣琴?”   洛红莲刚想骂孟樾没出息的时候,就瞥见了鸣琴那头墨色的长卷发。   “红莲公子要走了吗?”   “鸣琴大人这是要送我们吗?”   “我是想送,可是有人不想。”   洛红莲蹙眉,但从鸣琴的话音里他听出了一些东西。   “哦?你家主子是要关门放狗吗?”   看着洛红莲嘲讽的笑容,鸣琴忽然有种想立刻掐死他的冲动,因为从出生到现在,他是第一个敢骂自己的人,而且居然骂自己是狗。一旁的孟樾只是看着他们交谈,都能隐隐嗅出这其间的火药味。   “哼!狗吗?那你可当心别被咬死!”   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,鸣琴阴沉着脸,从雪白的广袖里飞出银白的丝线。在半空中被洛红莲的红绫缠住,二人拽着各自的武器怒目相向,孟樾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,不禁朝后退了几步。还未站稳,二人的下一波攻势便已经展开,在这片雪白的空间里,洛红莲的红绫尤其惹眼,而鸣琴的丝线在阳光的照射下,反射出刺目的光。红白交替之间,孟樾只觉得目眩。十数个回合之后,三昧真火与一团银白的光在半空中相撞,橘红色的光芒中夹杂着银白的光点,如同节日的烟花在空中四散。   殷丹露仰躺在白色的积雪上,大张的口中不断呼出白色的雾气,过度的紧张使得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。他能感觉到身上的衣物,已经被汗水浸透,心脏因剧烈的情绪波动,而能清晰地听见跳动的声音。他闭上眼,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就猛地跳了出来。殷丹露倏地睁开了眼,看着眼前湛蓝的天空,他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地方,而那张青面獠牙的脸绝对不是月荧。   “月荧……月荧……月荧!”   黑暗就如同包裹住自己的帷幔,这些厚实的帷幔不知道是何时消失的,如果没有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,也许月荧会继续跪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哭泣。因为极度的恐惧,月荧青蓝色的结界自动展开,将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。   最初的低吟,变成了嘶喊。殷丹露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呼喊着月荧的名字。感觉有些累了,他才停下,而这使得他的呼吸愈加急促。直到他听见了脚步声。   踩着柔软的积雪,月荧向着那个声音走去,远远地她就看见有人仰躺在雪地里。那应该是殷丹露……这样的想法,让月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一个踉跄,不知道脚下绊到了什么,月荧下意识地跪了下去。   殷丹露觉察到身边的动静,忽然坐了起来,正好接住了跌倒的月荧。   “月荧?”   殷丹露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,紧接着便感觉到有人扑进了自己的怀里,耳边响起了哭声。这声音让他想起了霖江城街头的眼泪,他很确定这是月荧,是真正的月荧。   说实话,缙云赫开始觉得无聊了。虽然嬴少执的计划听起来很不错,但自己总觉得掉进了一个万年坑。他并不否认那个计划的完美性,却怀疑嬴少执的诚意。感觉就像自己站在一个平地上,一旦计划成功,嬴少执随时会过河拆桥,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,也许已经掉进了那个万年坑里。尽管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,但也只是加重了缙云赫内心的不安,因为他想不到办法去避免。正无聊地想着,却觉察到了身后的异动。   “缙云公子。”   缙云赫眯着眼睛看向身后,大殿里那个白雪似的少年正站在那里,如果他不开口,很难将他从白茫茫的积雪中辨识出来。   “有何吩咐?”   白雪似的少年向来只待在大殿里,唯一能使他走出大殿的,只有那个人的命令。   “请阻止入侵者,哪怕只是拖延住他们也可以。”   缙云赫思忖着这个奇怪的命令,那个人只说了阻止,然后又说了拖延。也就是说,他并不想有人死。   “明白了。”   白雪似的少年朝着缙云赫拱手行礼后,便转身消失在白茫茫的积雪中。   月荧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平复,起码她说话的语调恢复了正常。   “原来你在那里面看到了这些。”   “这代表着什么?”   “你还记得陆离说过的话吗?”   “人内心的火?”   月荧狐疑地说道。   “对,就是这个。你越惧怕什么,憎恨什么,那个黑暗就让你看到什么。你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是一种火,黑暗里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心里的火燎原。”   “这么说,是想用我们自己的火烧死自己……”   “嗯,应该就是这样了。”   “你们分析完了?”   突然闯入的声音,让月荧受到了惊吓,殷丹露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,刚好将月荧挡在了身后。   “缙云赫,你真的在这里。”   “这么说你是来找我的?”   “嗯……也不全是。”   看着殷丹露假装思索的样子,缙云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。   “无论你来找谁,现在有人希望你能停止。”   “这么说,你就是来阻止我的人喽。”   “算是吧。”   “堂堂缙云公子,居然如此惟命是从。倒是让我更想见见这个人了。”   “其实我也很好奇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那你为何来阻止我?和我一起去瞧瞧不是更好?”   “这个建议的确不错,可是在这之前,若是能将你打败,我会更愉悦。”   殷丹露挑了挑眉,他从缙云赫的眼里看到了挑衅,即便没有那个人的命令,缙云赫也会来找自己的麻烦,因为与自己对战是他的乐趣之一。既然如此,自己又何必坏了别人的兴致。赤乌已经握在手中,月荧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,只得退到一边。   缙云赫的玄色□□似乎是在呼应对方的赤乌,毫无预警地出现,并且如同迅雷般划过了殷丹露的耳际,随着飞扬的长发垂落,有一缕发丝飘然而下,纯白的积雪衬得那缕绛红色的发丝愈加妖冶。   “只是阻止我们罢了,何必如此杀气腾腾。”   殷丹露悠闲地说道。   “谁让你和白锦瑟坏了我的好事。”   所谓的好事,无非是指九州的那几件命案。   “那些魂魄应该用得差不多了吧。”   殷丹露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,缙云赫却照着那个笑容刺了过来,殷丹露一个闪身,顺势将赤乌缠上了那柄玄色□□。借着赤乌产生的力量,顺利地避开了攻击,照着缙云赫的背后劈出一掌。   “哼!”   被击中的缙云赫发出一声冷哼,一个旋身,手中的龙啸也跟着旋转开来,顺利摆脱赤乌束缚的□□,从殷丹露的左侧横扫而来。殷丹露估算着要躲过这一招怕是有些难度,当下便对准枪头抛出了赤焰。一声巨响之后,二人都被震开了几米远。雪地上仍有残留的赤焰在“呲呲”地冒着火苗,但很快就淹没于积雪之中。缙云赫感觉到虎口有些疼痛,但仍握紧了手中的龙啸。殷丹露看着那柄玄色龙啸枪,他自然知晓这武器的来历。这柄龙啸枪,出自八荒魑蛮族中。龙啸的主人曾是缙云家的一份子,但因犯了族规被囚禁了起来。此人出逃之后,便加入了魑蛮族,但不知为何他竟选择与缙云赫对决。那场对决之后,龙啸就成了缙云赫的兵器。此时缙云赫手中的龙啸起了变化,颜色变得更加深沉,龙眼中闪出精光,枪头被一层白色的雾气包围。这让殷丹露不由得皱起了眉,脸上的神色早已不似方才那样悠闲了。   月荧担忧地看着殷丹露,因为她也感觉到了龙啸的变化。她将目光移向殷丹露手中的赤乌,此刻的赤乌已经变成了墨色,看来一场恶战已经无法避免。   白锦琰醒来的时候,被折射到纯白积雪上的阳光刺到了眼睛,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。直到眼睛逐渐适应之后,他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。是幽都,他的确还在幽都。定了定神,白锦琰站起身,抖落身上的雪片,环视四周之后,他选定了一个方向。可是走了没多久,便遇到了障碍。   “结界?”   白锦琰狐疑地摸了摸,的确是结界无疑。既然这里不行……白锦琰这么想着,就转了方向。   “洞穴?”   眼前的洞穴似乎很深,洞口的积雪虽然有一定深度,但洞穴内似乎很干燥。难道有人住在这里?白锦琰狐疑地想着。往洞穴深处走了几米,便看见了微弱的光线。   白锦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,她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,躺在一块平滑的巨大岩石上。她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,这才意识到那些应该是幻觉,或者说正是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事情。但是想起陆离双唇的温度时,她感觉到自己的整张脸都烧了起来。正兀自想着,石室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,锦瑟迅速躲到了入口附近,背部紧紧贴着石壁。   白锦琰在石室入口站了一会儿,犹疑着要不要进去。因为刚才的烛火似乎被人吹灭了,换言之这里面有人,是敌是友却分不大清。迟疑了一会儿,他仍旧踏进了石室。   “谁!”   察觉到异常的瞬间,白锦琰旋身出掌,正接下对方的攻击。   在对方挡下进攻的时候,白锦瑟皱了皱眉,同时也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   “二哥?”   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,对方明显也愣住了。白锦瑟迅速地在掌心燃起狐火。   “真的是二哥。”   “怎么是你?”   “我还想问你呢。”白锦瑟重新点亮蜡烛,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上坐下。“你也从那个奇怪的地方逃出来了?”   “与其说逃出来,倒不如说,有人将那个空间抽离了。”   白锦琰皱着眉,在脑海中搜索着适当的词汇。   “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?”   “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附近,本想走走看是不是能出去,后来发现四周都是结界。但是这些结界又和我们刚才遇到的不同,应该不是同一个人所设。至于这个洞穴,也是我无意间发现的。可是,你怎么也在这里?”   白锦琰叙述完自己的经历后,便将目光转向锦瑟。   “我比你还要迷糊,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间石室里了。”   “这里没有其他人吗?”   “目前没有看到。但是这里应该有人居住,这块岩石那么平滑,而且看上去是被经常使用的。还有蜡烛,我醒来的时候就点着,看样子用了些日子了。另外,那个水缸里还有些水,看上去很新鲜,应该是今天才汲满的。”   依着白锦瑟说的,白锦琰一一作了查看,的确如锦瑟所言,这里应该是有人长期居住的,但是主人又在哪里?兄妹俩正疑惑的时候,洞外响起了人声。声音听上去与人发生了争执,随后便听到了疾步行走的脚步声,但只有一个人进来了,至于另一个也不知道是在洞外还是离开了。   云阳根本不理会仍旧站在洞外的嬴少执,独自转进了洞穴中,手里还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红果。   “这里没什么吃的,也只有这些红果可以解解馋。你……”   云阳抬头便看见了白锦瑟与白锦琰,忽然愣在了原地。最后,还是白锦瑟打破了尴尬地场面。   “那个……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?”   “呃……对,我看你倒在雪地里,就……把你带回来了。……他是?”   “在下白锦琰。”   “白锦琰?那你……”   云阳的目光从白锦琰转到白锦瑟。   “他是我二哥,我叫白锦瑟。”   直到这时他们才搞清楚,眼前的男子根本不认识锦瑟。   “哦,我叫云阳。”   “四海归墟的云阳上仙?”  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,面对他们的惊讶,云阳有些搞不清状况地点了点头。   “那你应该知道八荒青丘白家。”   白锦琰说道。云阳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,他怎么都没有将兄妹俩同那个家族联系起来。可是仔细想想,会出现幽都的,应该不会是凡人或九霄的人。   “原来是白家的人。可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?”   “为了解开谜团。”   “谜团?”云阳狐疑地问道,但转念一想,他便猜到了,“那个神秘人吗?你们见不到他的。”   “未必,顶多是有些困难。”   “是很麻烦的困难。”   对于突然出现的第四个人,石室中的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。云阳回过身,正与门口的嬴少执四目相交。   “你来做什么?”   “这个地方是我的,你带了外人进来,我自然要关心一下。”   “也算不得什么外人。”   “那倒是,毕竟是青丘白家的公子小姐。”   嬴少执的目光转向接话的白锦琰。   “那你现在有何打算?”   “打算吗?那个人已经替我打算好了。”   就在云阳转身走进洞穴的时候,一个白雪似的少年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嬴少执的背后。向来警醒的嬴少执居然没有察觉,及至那少年开口,才发现他的存在。这一点,让嬴少执多少有些胆寒。那少年面无表情,双手交叠在身前,微微垂首,声音就像是从某个远方飘来的一样。听完那个人的命令,嬴少执皱了皱眉,脸上显出一丝不悦,因为他还不知道出现在他面前的对手是谁。   但是如今他的想法却有了改变,对于那个命令他开始有些乐于接受了。毕竟对方是白家兄妹,而白锦琰又有凌波公子之称,果然是很好的对手。   “我觉得这样的聊天太无趣了,不如换个方式吧。”   话音刚落,白锦琰和白锦瑟忽然抽身向后退去,而之前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已经被一波黑色火焰灼烧得狼狈不堪了。   “躲得不错。”   嬴少执毫不犹豫地挥下了雾锋。   金色光芒在离殇的身体中瞬间扩大,周遭的黑暗就像是破碎的镜子,陆离最后看见的影像,就是那些碎片中自己的脸。这些碎片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地被拼凑起来,那是自己的脸还是莫邪的?一瞬间,陆离有了新的怀疑。   “本以为这场火会烧死你们。”   一种好像从远方飘来的声音,出现在陆离的耳边。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站在了某个更大的空间里,这里仍旧是幽都,却不是那片白茫茫的雪原,而是一个类似于大殿的地方。   “无论是谁都拥有欲望,有的将其压抑,有的则任其肆意。这场火本来是可以燎原的。”   “的确,可是你却毁掉了能使这场火燎原的助力。”   “那个能使人产生幻觉的空间吗?”   “与其说是空间,不如说是……”那人似乎刻意停顿了一下,又似乎是在思考,“梦貘吞噬的梦境。”   梦貘。这个名字对于陆离而言并不陌生,梦貘是一种吞噬梦境的妖兽,同样它也能将吞噬的梦境重现。传说梦貘一族一直都人丁稀薄,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孩子出世,当这个孩子成年,他的养育者就会消亡。这个孩子与其说是出生,不如说是转世。每一世他都是自己的养育者,同时又是自己。他每一世都要经历亲人的故去,只有当这个养育者真正消亡之后,他才能拥有前世的记忆。每一世的悲伤和泪水,在他的意识里不断地被叠加,他渴望拥有美好的梦境,但总是因为自身的悲戚,吞噬更加哀怨的梦境。即便吞噬了美好的梦境,最后都会将其变成哀伤的梦境重现。   但是梦貘一直都是以传说的形象存在,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。有人说他在八荒,也有人说他来自九霄,更有人认为是出自四海。诸多的猜测逐渐形成了许多与梦貘有关的故事,但终究没有一个确实的答案。   “你在猜测梦貘的身份。”   陆离微微蹙眉。许久,他抬起右手,伸出修长的食指。顺着他指尖的方向,那里站着一个白雪般的少年。   “是他,梦貘。”   方才还垂首立在一旁的少年,缓缓地抬起脸来。那双缥色的眼睛里透出光亮,垂至腰际的银白长发在转瞬间拖曳到了地上,娇小的身形也随之变得修长,略显狭长的杏眼正直视着陆离的侧颜。   “哎呀,居然被认出来了。这可如何是好。”   陆离听见了衣物悉索的声音,墨色的地面上有雪白的衣袂滑过。   “果然很像。”是说莫邪吗?陆离如此想着,“只可惜……这双眼睛。不过不打紧,只要神魂归位,便可万事无忧。”   “想不到你居然能看出他的真身。”   那人的声音悠悠地飘来,似有若无。   “在下浮生。”   “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……”   浮生勾起嘴角,浅粉色的唇形成了一个美好的弧线。   “好一个为欢几何,如此一个俊俏的人儿,你怎么舍得折磨。”   “活在这世间,本就是一种折磨。”那人的声音依旧不冷不热,“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,不如我们就谈谈吧。”   “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,又哪里知道要和你谈什么。”   前方传来了笑声,但陆离并没有从中听出什么情绪。   “你觉得我是谁?”   “离殇,或者桑榆。”   陆离不确定自己是否猜对了,但对方的沉默让他有了一丝恐惧。   “我知道你身上有苍玉和血玉,当然也包括你体内的冰轮和乌轮。”   随着沉默而来的是被直言的目的,陆离眉头深锁,却又不得不随着对方转移话题。   “你们不也得到了白玉和黄玉吗?对了,还有墨玉。”   “墨玉还在嬴少执那里,不过……也许你的同伴会为我们取得。”   “我的同伴?”   “对的,就是青丘白家的锦瑟与锦琰。”   “是你命令嬴少执的吗?”   陆离的声音变得冰冷。   “你很爱那个白锦瑟……她毕竟是玄女的弟子,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。更何况,凌波公子白锦琰也在,不是吗?”   “这么说,其他人也……”   “是的,都已经被应该去的人拖住了。否则我又该如何与你对话?”   应该去的人?陆离有些不明白,但随即便想到了梦貘。那个诡异的黑暗空间,是用浮生的力量形成的,他吞噬了每个人的梦境,并从中找到了他们的弱点。这场火还没有灭,它仍旧在燃烧,只不过被掩藏在了浓烟之中。   “你的条件。”   “我要所有的玉玲珑,包括你体内的乌轮与冰轮。”   “可是你知道启动秋瞑之力,意味着什么吗?”   “毁灭。”   答案十分明确。   “不仅仅是毁灭,这力量并不会使任何人复活,甚至连使用者本身也会被抹杀。”   “所以我才需要浮生。” 第40章 若梦   浮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,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。   “你那么确定锦瑟能从嬴少执那里取得墨玉?”   “因为云阳也在。”那人云淡风轻地说道,“云阳虽然想要归墟尊上之位,但若是知道了嬴少执夺取墨玉的真正目的,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。”   “难道是因为浮生?”   “我已经让浮生用梦境告诉了他,我想此刻的云阳,对嬴少执应该没有半点合作之意了。毕竟最初,他们的合作就显得……不牢靠。”   “可是,乌轮和冰轮……你觉得我会交出来吗?”   陆离那双看似黯淡的眸子,正对着前方层层叠叠地纱帐,宽大的广袖下探出一抹明黄。尽管浮生动作迅捷,仍旧没能阻止那明黄的符箓穿越层叠的屏障,直抵被纱帐包围的中心。巨大的轰鸣声中,月白的纱帐如同香炉里袅袅的青烟,从大殿的上空飘渺而下。   随着纱帐落尽,一道满是青苔的土墙逐渐剥离,土墙的正中有一个头颅大小的坑洞。随着土墙地彻底瓦解,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暴露在陆离的前方,他正站在结界中凝视着陆离。   月白的衣袍因为方才的攻击所产生的气流,在结界中飞扬起来,墨色的长发用白玉发冠束成了一个发髻。金褐色的重瞳直视着与自己相距了十米远的陆离,他扬起的右手与陆离的符箓正面撞击,尽管抵挡了符箓的进一步进攻,但结界仍然出现了裂缝。   浮生看着那张明黄的符箓,它仍旧挣扎着要突破障碍,想要直抵结界中心。双方的僵持,使得结界的裂缝越来越大,直到遍布整个结界。   喀喇!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,紧接着整个结界化作细碎的碎片,转瞬间掉落殆尽。但是明黄的符箓仍旧与男子的掌心对抗着。   “不愧是桑榆的弟子。”   那人的话让陆离确定了一点,他不是师父,而是离殇。   “我师父呢?”   “他与我共用一个身体,既然我醒着,那么他就只能沉睡。”   “那么你不打算让他醒来吗?”   “你错了,是他自己选择沉睡的,因为他与我之间有一个约定。”   “约定?什么约定?”   “我想你应该猜到了吧。”离殇的脸上没有表情,他仍旧站在原地,“他想要得到秋瞑,是为了让你成为真正的人。尽管我很想让莫邪复活,可是却不想让他继续生活在九霄。”   “因为天帝之位的争夺吗?”陆离当然猜到了一些,“所以你们的约定就是,你以秋瞑之力化解我身上的封印,使莫邪的三魂与七魄融合归位,但活下来的是我,而并非莫邪。”   “没错。”   “可是……为什么师父要为了这个约定选择沉睡不醒?”   “因为我。”浮生那双缥色的眼睛转向陆离,“你以为谁都可以使唤梦貘吗?谁想得到梦貘的力量,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。”   “师父的梦!”   “没错,你师父的梦就是代价。”浮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,“桑榆的梦很不错,我很喜欢。”   陆离的脸色瞬时苍白,因为他知道梦貘不会长期吞噬一个人的梦境,这样做会让这个人过早地死去。离殇察觉到符箓的力量减弱了,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。   “你师父为了让你活着,甘愿用他自己来交换。”   “因为他知道,即便启用秋瞑之力,也无法复活红雨夫人……”   “是的,他是这么说的。所以他选择让你活着。”   “可是……为什么沉睡的不是你!而是我师父!”   陆离的的语气忽然冷冽起来,他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。   “如果我说这是个意外,你相信吗?”   “你觉得我会相信吗?”   明黄的符箓散出金色的光,力量在转瞬间变得难以抵挡。离殇第一次皱起了眉,抵挡符箓的右手竟有些发抖。   “唔!”   右手掌心感觉到的锥心刺骨的疼痛,离殇扬起左手,以并拢的食指与中指代笔,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奇怪的字符。只听见一声怒喝,金光在瞬间散去,明黄的符箓被撕裂成碎片。陆离感觉到胸口的刺痛,不由得弓下身子。   “在你决定之前,我想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事情。”   陆离听见了脚步声,那声音不疾不徐。他正踩着层层阶梯而下,直到自己跟前才停下……陆离听着那脚步声,竟不自觉地想到了桑榆。   “八荒、四海、九州的结界是桑榆设下的,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我再重述。”离殇月白的靴子停在陆离跟前,他垂眸看着几乎要跪倒在地的陆离说道,“而这些结界也是桑榆撤去的,我想你应该怀疑过吧。至于原因,自然是为了秋瞑。结界消失之后,桑榆便在八荒的极北之地,也就是这里——幽都找到了浮生。”   “谁也没见过梦貘真实的样子,但他们都被梦貘吞噬过梦境。”浮生徐徐地接口道,“幽都是一个连八荒中人都不愿踏足的地方,对于我来说却是最好的栖息地。我是通过意识来吞噬梦境的,即便远在千里、万里,只要我想就一定可以抵达。但是,我的确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进入幽都,仅仅是为了找我。”   对于一个来自四海的修行之人而言,布下结界本不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,但是要在八荒、四海、九州之间布下数量庞大的结界,却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,更何况这个结界要维持数千年甚至更久。但是桑榆做到了,整个天下也许只有他一人可以。可是谁也没有想到,这个结界仅仅维持了几千年,便无缘无故地消失了。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测,究竟是谁有如此神力,可以轻易地破坏桑榆布下的结界的时候。桑榆却已经彻底从这个世间蒸发了。   幽都的雪从出现的那一天起,就没有消融过,每天还会不断地有新的雪片落下。这些雪花落在积雪上,与它的同伴们拥抱在一起,使得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被白雪包裹。浮生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飘雪,他几乎快要忘了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,但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刚刚吞噬的梦境。那个少年的眼泪似乎只有在梦境里,才能得到最充沛的释放,他记得那少年伸长手臂,只为了在黑暗中抓住前面月白的衣袖。那衣袖的主人,也许就是那少年喊着的母亲吧。   结界有反应……   浮生雪白的身形一动,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棵繁茂的雪松上,枝叶间的积雪落下了几片,但很快就恢复了寂静。   凡人为何会在这里?   浮生看着那个步履有些艰难地凡人,踩着厚实的积雪向着幽都的腹地前行。好奇心变得旺盛起来,甚至都懒得去关心这个凡人是如何踏入结界的。   要撤去自己布下的结界,而且是那样一个数量巨大,坚不可摧的结界群。即便是强大如桑榆这样的天才,也几乎耗尽了全部力量。结界的突然消失,使得八荒、四海、九州之中,被压抑了千年的力量,在转瞬之间喷涌而出。最先承受这股强大力量冲击的,就是桑榆本人,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力量的反噬。如今的桑榆早已耗尽心力,若是没有离殇,这具躯壳怕是早已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荒野中腐烂了。   “方才你强行闯入,怕是最后一丝修为也用尽了吧?”   离殇的声音在耳边回旋,仍保有一丝清醒的桑榆勾起了嘴角。   “差不多吧,不过我没你想的那么弱。要我倒下还早着呢。”   “四海的仙人都这么嘴硬吗?”离殇的语气有些不悦,“你非要找到梦貘才肯罢休吗?”   “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,所以你还是要忍耐些日子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   “你不明白吗?”桑榆笑了笑道,“如果我倒下了,你就可以占据这副身体了。曾经的离殇即将复活……”   “复活……其实,说到底我们是一体的,你就是历劫后的我。只不过,我不是很明白,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意识会被分离。”   “也许我是太想做自己了吧,潜意识里不希望与你是同一个人。”   “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。”离殇抬起头,看着黑黢黢的空间,他能感受到幽都的寒冷,却看不见那白茫茫的积雪,因为他还没有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,“桑榆,有人跟着我们。”   “我知道。如果运气好的话,说不定就是梦貘。”   “你还真是乐观。”   “幽都没有生灵,就连八荒中人都不愿踏足,会在这里自由出现的应该只有他了。”   桑榆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,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中。   “桑榆!桑榆!”   浮生似乎听见了声音,他确信这个声音是出自这个凡人的躯体,可是他已经昏迷不醒,为何还会发出声音?   “桑榆?”   “你能听见我说话?那你就快点救他!”   离殇从幽冥中发出求救的声音,因为他听见有人喊出了桑榆的名字,在这里除了他们只有那个梦貘。   “你又是谁?”   “我是离殇,我与桑榆共用一个身体。”   离殇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。   “离殇?”浮生似乎忆起了过往,“那个道元天尊的弟子,那个偷走了秋瞑的离殇。”   “你知道?”   “我当然知道。梦貘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孩子出生,养育者死去的那一天,就是这个孩子成年的日子,同时他也会获得养育者,或者说他前世所有的记忆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梦貘其实从来只有一个,只不过他在不停的转世?”   这对于离殇而言,的确是一个十分惊奇的故事。   “不愧是天尊的弟子,悟性果然很好。”浮生看了看昏迷的桑榆,“这么说,这人就是历劫后的你。”   “没错,但是很奇怪,我们的意识是分离的,却又同时存在于同一个身体里。”   “的确很有趣。”   话音未落,桑榆的身体竟漂浮了起来。离殇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有些飘忽。   “你在做什么?”   “救他。”   浮生朝着漂浮起来的桑榆点了一下,离殇便有些昏昏然。当他再度清醒的时候,看到了与自己面对面坐在幽暗空间里的桑榆。   “你醒了?”   “他还没醒,虽然是修仙之人,但幽都的寒冷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拟的,更何况他来这里之前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修为,要是黎明前他能醒过来,那就性命无虞。”   “到黎明还有多久?”   “还有两个时辰。”   离殇沉默地看着桑榆紧闭双眸的脸,那张脸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苍白,除了莫邪,他几乎没有为谁如此地揪心过。然而桑榆却让他开始担心,虽然桑榆的沉睡能让他得到这个身体,但他并不想要这个结果。两个时辰其实并不长,但此刻却显得漫长而无望。   “红雨……离儿……”   几声低吟缓缓地从桑榆微启地双唇中逸出,离殇听见了那声音,并听见了那两个名字,他知道他们是谁。   “桑榆?”   “看来没有什么事了。”浮生伸出雪白的手,摸了摸桑榆的额头,又替他把了一回脉。“还有些虚弱,不过没什么要紧了。只是……他消耗的修为怕是回不来了。”   “这个傻瓜……”   浮生并没有问离殇,因为八荒的结界消失的时候,他就猜到了一些。只是他没有想到,这个桑榆竟会来幽都。   桑榆醒来的时候,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幽都,包括这个眼前这个陌生的空间。他挣扎着下了床,光裸地脚底触到地面的时候,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寒冷,却有些暖意。暗淡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,他摸索着走下了阶梯,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,直到他的眼睛习惯了这样的空间,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,应该是一座大殿。大殿的正南面,有九层阶梯,拾级而上,宽敞的平台上有一张卧榻,两边各有一扇窗户,阳光从它们中间穿过,将平台照得明亮而温暖,这里就是自己刚刚醒来的地方。目光转向前方,他看见大殿两边各有四座烛台,九级阶梯下有两座铜香炉。   桑榆站在平台上往下看,那些烛台、香炉矗立在黑黢黢的地面上,周围是同样黑黢黢的墙面与天花板。而平台上耀眼的阳光,使得这些黑暗显得更加突兀。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漂浮在空中。   “这里可还满意?”   浮生那件雪白的衣袍拖曳在墨色的地面上,这个白雪般的人就像是幽灵一样,飘忽着走向桑榆。浮生的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,对于桑榆的惊讶,他似乎很满意。   “是你救了我。”   “离殇都告诉你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桑榆点点头。在他的意识开始清醒的时候,他就听见了离殇的声音。   “那么你来幽都做什么?”   “找你。”   “我?那么你知道我是谁?”   “梦貘。”桑榆挺直着身子站在平台上,阳光洒在他月白的衣袍上,没有想象中的耀眼,但是很和煦,“我知道你是梦貘,因为只有你才会在幽都自由来去。”   “你踏进幽都的时候,就已经发现了我,一如我发现了你。”   “你找梦貘要做什么?”   “我需要你的力量。”   “凡人,虽然你是四海蓬莱凌虚尊上的弟子,但如今,你的修为就连八荒的一个低级小妖都不如。凭什么来要求我?”   桑榆皱起了眉,他很清楚自己在撤去结界的时候,受到了结界内被压抑了千年的力量的冲击,还有结界自身力量的反噬。如今他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,和一个凡人没什么区别。但是他既然踏进了幽都,自然是有把握的。   “梦貘以他人的梦境为食,并且从这些梦境中获取力量。”那双金褐色的重瞳,与浮生那双缥色的眸子对视,“我想我的梦境对你而言,应该是不错的养料吧。”   浮生的眉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,不得不说桑榆的这个条件非常诱人。且不说他的梦境是否能给自己带来愉悦,单就他自身来说,的确是很不错的养料。尽管修为几乎耗尽,但毕竟是四海的修仙之人,何况还是四海中的天才。   “可是那样一来,你就只能长眠不醒了。”   “有离殇在,他会完成我的愿望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那你的愿望是什么?”   “陆离。我想让我的徒弟陆离以真正的人的身份活下去。”   “真正的人?”也许这是浮生有生以来第一次皱眉,“看来,我们需要坐下来喝茶聊天了。我可是很久没有听故事了。”   “桑榆给我讲了一个不错的故事,我觉得能有这些故事的人,他的梦境一定也很不错。所以我答应了他的要求。”   “师父的修为……”   “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那些结界了吧,那是桑榆用尽最后一丝修为布下的。”   离殇仍旧看着陆离,看着晶莹的光点从陆离的双眼中滴落,最后消失在黑黢黢地地面上。   “桑榆从没有想过要用秋瞑复活红雨,他说他看见红雨安静地躺在地宫里的时候,觉得那样就很好,因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去陪她。”   “这么说,师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这些事的?”   “没错,他用自己的命来换你,然后他就可以去陪伴红雨了。这样做也许有些自私,但他就是这么决定的,我也无力阻止。”   “我还是不明白,秋瞑之力不是毁灭吗?”   “秋瞑的终极力量的确可以毁天灭地,但有一点你们并不知道,就连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。”   离殇的意识在桑榆的身体里得到了复苏,两个灵魂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里,说实话,这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困扰。而陆离的情况更让他们不知所措,第一个发现陆离的七魄来自于莫邪的,自然是离殇。当他们找到莫邪的三魂,发现因为乌轮与冰轮的存在,导致三魂七魄无法融合的时候,离殇才从陆离的体内发现了道元天尊留下的封印。   “是天尊将莫邪的七魄,和没有离散的乌轮、冰轮融合,造就了你。为了不使它们被人发现,特地下了封印。只有集齐所有的玉玲珑,才能解开封印,将莫邪的三魂七魄融合。”   “那么,师父要复活红雨夫人的话……”   “那是个障眼法,这样他们才不会注意到你身体里的乌轮与冰轮。”   “可是,你不是想唤醒莫邪吗?”   “我说过了,你拥有莫邪的七魄,所以说到底你就是莫邪,或者说是莫邪的□□。如果三魂七魄在你的身体里融合,那么届时你或者莫邪就会消失。当然,也不排除你们同时存在的可能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,我和莫邪有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里,就像你和师父?”   陆离好不容易站直的身子,微微地摇晃了一下。   “这一点我无法确定。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,就要看你和莫邪的选择了。”   “那你呢?”   “我吗?不知道,也许会消失吧……毕竟要将三魂七魄融合,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。更何况,目前我还要维持这个庞大的结界。”   离殇的笑很哀伤,浮生沉默地站在一旁,他缥色的眸子里却透着悲戚。   “你考虑清楚的话,可否告诉我答案?”   离殇深吸一口气,似乎方才的那些叙述,让自己走过了一生那么长。但他终究要得到一个答案,一个只有陆离才能给的答案。   陆离颓丧地站在原地,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,就好像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人取走了一样。他感觉身体的某个地方空荡荡的,可是没有不安、悲伤、痛恨……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已离自己远去。陆离想起了桑榆的声音、桑榆的手掌,想起了香甜的桂花酒酿糯米糕,还有无为居门外那株高高地桂花树。   “我们家离儿一定能健健康康地长大,以后定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。”   陆离虽然看不见,但从这声音里,他能感觉到师父对自己的疼爱。他曾经以为师父为了以秋瞑之力复活白红雨,而宁愿抛弃自己这个一手带大的徒弟,为了这个猜测,他恨过桑榆,但如今的真相,却让他恍若梦中。   “浮生若梦……浮生若梦——!呵……哈哈……浮生若梦啊……”   陆离仰天喊道,这一声嘶喊不知道是将他的身体彻底抽空了,还是因为这样强烈的发泄使他的情绪忽然被放松了。总之,陆离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之后,才缓缓地恢复了常态。   “好,乌轮、冰轮……我可以交给你。但是,要在拿到嬴少执的墨玉之后。”   “那是自然,如果现在就取走的话,反而会给嬴少执夺取的机会,我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。”   双方的对战持续了数十个回合,无论是嬴少执的雾锋,还是白锦琰的凌波、白锦瑟的星云,在此刻看来皆是杀气四溢。云阳站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一棵雪松旁边,密切地关注着这场战斗。   “凌波公子果然不俗,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。”   嬴少执此时的表情带着些嘲笑的意味,白锦琰勾了勾嘴角,神色倒是很轻松。   “嬴公子的本事也不差,尽管当初被我家小妹一剑刺穿了肩部,但如今看来恢复得很好。”   往事被提及,嬴少执多少有些不悦。目光从白锦琰轻笑的脸上扫过,落在一脸严肃的白锦瑟身上。   “锦瑟小姐那么严肃,是在担心什么吗?”   “我在担心你不死。”   “哈哈——!”不知为何,嬴少执听见这话,竟会不自觉地发笑,“我可没那么容易死。不过有个人,倒是难说?”   锦瑟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人,可眼下连陆离的去向都不知道,即便再担心也于事无补。   “嬴少执,看时辰,你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?”   “的确,我估算着,拖延这点时间也差不多了。但是——现在开始,是我的私事了。”   嬴少执殷红的眸子里投射出异样的光,白锦瑟看着那目光时,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。云阳觉察到白锦瑟微妙的情绪变化,不由得皱起了眉。嬴少执的为人,他自然比白锦瑟更了解。这个男人除了杀戮,似乎就没有别的嗜好了。平时看起来冷淡寡言,可是一旦挑起与他的战斗,必定是至死方休。可是即便如此,今日之战与平日不同,嬴少执明显是为了泄私愤,但白锦琰和白锦瑟除了脱困,应该还有一个目的——墨玉玲珑。   就在云阳暗自思忖的时候,嬴少执的雾锋早已如同墨色的猛虎,扑向了对手。云阳的目光迅捷地追着嬴少执的身影,因为他知道,墨玉玲珑就藏在嬴少执的身上。嬴少执太过自信,竟没有将墨玉玲珑藏到空囊里,反而是藏在了随身带着的香囊里,而那个香囊就挂在他的腰间。   白锦瑟的眸色变成了金色,她紧盯着冲向自己的雾锋。略一提气,整个人迅疾地飞了出去,星云的形态也在瞬间发生了变化。白锦琰来不及阻止冲动的妹妹,却瞥见了不远处的云阳,他正向自己打着手势。起初白锦琰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,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云阳的意思。目光转向缠斗中的二人,嬴少执腰间的藏青色香囊,正随着他的动作左右轻晃。长笛在灵活的手指间转了几回,看准时机的白锦琰脚尖点地,纵身跃进了二人之间。   突然闯入的白锦琰,让嬴少执有些措手不及,雾锋刺中星云的瞬间,本应化作黑雾,却不料被星云吞去了半截。白锦琰的凌波却忽然从右侧攻了过来,嬴少执抬手去迎,却被白锦琰一个灵巧的翻转避开。凌波虽是长笛,但在白锦琰的手中更像是柔软的白绫,与嬴少执的右手纠缠着,这让嬴少执不由得心头起火。   白锦琰见嬴少执脸有怒容,知道再纠缠下去定然要发怒,嘴唇轻抿,脸上显出一个浅淡的笑。白锦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二哥在做什么,手中的星云早已变化形态,犹如一个黑洞,将雾锋吞进了半截。左手掌心闪出一团狐火,转瞬间从火焰的形态转变成了一团银白的火球。   嬴少执的胸口被火球击中,右手使出猛力将凌波挡开后,顺势带着黑雾直击白锦瑟的左肩。白锦琰趁机掠走了香囊,同时用凌波挡下了嬴少执的右掌。锦瑟方才的火球,若是在平日,嬴少执根本不放在眼里。但方才那一击,却正中胸口,何况彼时他正专心对付白锦琰,这一击震得他胸口生疼,嘴角已有血渗出。   云阳虽然没有加入战局,但他静观良久,三人的来往攻防他看的一清二楚。白锦琰挡下嬴少执的右掌后,单手持凌波与其对抗,另一只手握紧香囊,手指隔着厚薄适中的布料细细抚摸,内里有一颗镂雕的珠子,想来定是墨玉玲珑无疑。   因锦瑟的狐火而被重伤的嬴少执,竟使出蛮力将雾锋从星云中拔出,击出的右掌被白锦琰挡下,心中更加恼火。遂与白锦琰缠斗到了一起,锦瑟略微定了定神,想要寻着时机再度攻击,却瞥见了二哥手中握着的香囊。白锦琰知道锦瑟已经看见了香囊,暗示她交给云阳。于是锦瑟佯装从旁助攻,顺手接过了香囊。在接下嬴少执的下一波进攻后,佯装被击中,连人带剑向后退了数十步,手中的香囊也往身后飞去。云阳飞身接住,广袖朝着锦瑟后背一托。锦瑟只觉后背有些发热,似乎有一股力量从后背开始,迅速遍布四肢百骸。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,右脚向后一停,身体借着这一连串动作而产生的惯性,又飞回嬴少执跟前。   看着云阳迅速消失的背影,嬴少执的确有些气恼,但他知道四周的结界可以阻挡云阳的去路。   “对了,这里也有结界吧。”白锦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,语气轻巧地说道,“不过很不凑巧,在你和锦瑟对战的时候,我发现结界的力量变弱了。”   嬴少执蹙眉看着白锦琰。   “你想说什么?”   “也就是说,现在的这个结界已经困不住云阳上仙了。而力量变弱的原因,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。”   嬴少执想起了那个白雪般的少年,难道那个少年从踏进这个结界开始,结界的力量就已经减弱了?如果真的是他,那么这个少年一定对结界做了什么手脚,以至于在他离开之后,结界的力量在持续地、缓慢地减弱。而且减弱的速度已经缓慢到,即便是结界的创造者都无法察觉的地步。可是现在,云阳即将冲破结界,结界中的每个人都在瞬间感受到了力量的消失,以及结界即将被破坏的冲击。   “该死的!”嬴少执看着云阳消失的方向咒骂道,“这么说来,那人早就算计好了。让我来对付你们不过是个借口,他知道云阳会夺取墨玉玲珑。”   “看来是这样没错,那么现在你要怎么做呢?”白锦琰修长而灵巧的手指转动着凌波,“不过,我觉得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了。”   “你是说,现在换你们来拖住我了吗?”   “没错。”   “那就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。” 第41章 秋暝   幽都的结界被陆离他们层层攻破之后,早已荡然无存。如今只有腹地深处的大殿里仍有最后一层结界存在。浮生前往嬴少执处告知离殇的命令时,就刻意削弱了嬴少执所设的结界。而嬴少执在与白锦琰、白锦瑟的对战中消耗了过多的力量,也使他无法继续维持这个结界,这个虚弱的结界也就变得不堪一击。云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,就顺利地冲出了结界,这一点他倒是有些意外。但这个时候,他已经来不及去细想结界的事情了。   他手握墨玉玲珑,站在高高地雪松上,他在犹豫。被嬴少执带到幽都的第一天,他很慌乱,因为他不知道没有了墨玉玲珑之后,嬴少执会把自己怎么样。可到头来,他也只是软禁自己而已。其实就连这一点,云阳也有些想不通。论实力,自己与嬴少执不相上下,但真要打起来,自己终究不是嬴少执的对手。这一次白家兄妹若不是联手,恐怕也未必能将嬴少执如何。至于腹地深处的那个人,他究竟是正是邪?他是否和嬴少执一样,只是将秋瞑看作杀戮的工具?云阳不能确定,但他知道,秋瞑的力量并不能让自己登上归墟尊上的位置。也许,最终能将自己变成一个恶魔。   云阳记得自己来到幽都后的第五天,那个让自己感觉昏沉的夜晚,还有那个白雪般的男子。他那双缥色的眼睛,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,就那样安静地看着自己。云阳不知道他是谁,他似乎也不想告之自己的身份。他只问云阳,是否想要秋瞑。   “曾经想过,但我知道秋瞑也许能把我变成恶魔,但无法实现我的愿望。”   白雪般的男子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。   “云阳上仙果然不同一般,那你就该知道嬴少执若是取得秋瞑,该是怎样的结果。”   “嬴少执是一个看似无欲无求,实则野心勃勃的人。我与他的实力不相上下,但我自认赢不了他,因为我没他狠。他对任何的人事物都没有感情,他在乎的只有杀戮和死亡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他本身就是个魔鬼?”   “是的,秋瞑只会让他更加嗜血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何不阻止他?”   “阻止?怎么可能?”   云阳诧异地看着那个男子,直到他说出一个计划。云阳瞪大了眼睛,甚至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。因为这个计划太过危险,如果一不小心,别说墨玉玲珑,被牵连进来的人都有可能成为被嬴少执杀戮的牺牲品。   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,这个计划不会有问题。因为到时候与嬴少执对抗的人,其实力绝对不在嬴少执之下,而且她有着绝对要赢的理由。总之,届时请云阳上仙好好配合。”   云阳还想再问些什么,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,而那个白雪般的男子早已消失了踪影。云阳猛地睁开了眼睛,身体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。   “是梦?”   一身冷汗的云阳狐疑地回想着方才的一切,却想不出个所以然。直到后来他遇到了锦瑟。白锦瑟其人,他还算了解。这个来自八荒青丘白家的小姐,是九霄九天玄女的弟子,听说仙质极佳,已经练到了第七识,若是冲破第九识,便能成为九尾天狐。到那时,怕是这天下没什么人能做她的对手了。难道梦中男子所说的便是白锦瑟吗?在确认了白锦瑟的身份之后,云阳仍不能确定,但当他看到锦瑟与嬴少执的对战时,开始觉得这位白家小姐,也许真的能将嬴少执击败。   如今,白锦瑟与白锦琰联手,已让嬴少执自顾不暇,而自己则顺利地取得墨玉玲珑,前方就是地处幽都腹地深处的大殿了。   “云阳上仙既然来了,何不进来叙叙旧?”   这个声音与梦中男子的何其相似,云阳惊疑地看向声音的来处。   “你是何人?”   “在下曾出现在上仙的梦中,如今却是在现实之中。”   “即便是曾在梦中对话,也谈不上旧识,何来叙旧一说。”   “一面之缘也是缘嘛。”   云阳仍旧向着声音的来处细看,终于从一片白色中看到了一个同样是白色的身影。   “在下浮生。”   果然是他,因为那双缥色的眸子太特别了,也许天下间只有他一人有这样的眼睛。云阳飞身而下,落在浮生的对面。   “我要见这里的主人。”   “浮生这就带您过去。”   走入大殿中,光线便逐渐暗了下来,等到身处大殿中心时,周围的光线只能依靠两边的烛光,但是正南面高高地平台上却洒满了阳光。云阳眯着眼睛看向在高处的平台,幽都的阳光其实没那么和煦,反而有些刺目。但在这里,却感觉十分柔和。也许是因为两边的窗户上,被人仔细地铺上了云白色的麻纸。平台上有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人,他似乎坐在一张榻上,而那张榻上还躺着一个人。   “上仙,请随我来。”   云阳跟着浮生走上平台,走近那张榻,他才看清了那两个人。   “桑榆?”   “在下离殇。”看着云阳狐疑地神色,离殇不由得笑了,“桑榆的前世是离殇,或者说桑榆是历劫后的我。”   “你就是道元天尊的弟子,离殇?”   “没错。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,就该猜到一些了吧?”   “你和桑榆共用一个身体。”看见离殇点头,云阳竟有些无言以对,“这种离奇的事情还真是……算了,那这位是……?”   对于一个身体里出现两个灵魂,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,云阳决定不去追究,因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到答案的。   “桑榆的弟子陆离。”   其实离殇很想说,他既是陆离又是莫邪,但见到云阳方才的神色,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。   “他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太累了而已。”   离殇伸手拂去散落在陆离额前的发丝,因为额头渗出的汗水,发丝已经有些湿了。   “我想知道,你要秋瞑做什么?”   云阳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痛苦的陆离,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离殇。   “为了让陆离活下去。”   “我……不明白”   “故事太长了,一时半会儿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。但这是桑榆的愿望,他希望陆离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下去。”   虽然离殇没有说得很明确,但云阳大致已经猜出了一些。无论陆离的情形如何,离殇的目的很单纯。   “这是那颗墨玉玲珑。”   离殇从云阳的手中接过那个藏青色的香囊,香囊是用一种精致的锦缎制成,上面有着兰花纹样的暗纹。松开开口处的绳子,放在掌心中轻轻歪斜,一颗墨色的玉玲珑滚落出来。和其他的玉玲珑一样,这颗墨玉玲珑的镂雕很精细,玉质上乘,自然不是凡间之物。离殇端详着那颗墨玉玲珑,通过指尖传递而来的力量,他知道这是秋瞑的最后一块碎片。   “浮生……”   “我知道你要做什么,但是云沼,已经被人强行闯入。”   “是谁?”   “轩辕邢。”   轩辕邢派去的人很早就带回了消息,包括幽都腹地的隐居者、九州云沼的结界,轩辕邢都已经获得了确实的讯息。   “你要去云沼?”   玄女蹙眉问道。   “嗯,幽都那里……”轩辕邢想了想说道,“我已经派人去请玄都上仙了,毕竟腹地深处的人与四海有关。另外,九霄就拜托玄女了。”   “你是怕两位皇子对莫邪殿下不利?”   “嗯。我这次去云沼,主要还是找回莫邪的三魂。但他的七魄仍在幽都,昨天得到消息,玉玲珑已经在幽都聚齐了。只要我能找到三魂,加上幽都中的七魄,那么莫邪就可以醒了。”   “但是幽都的情形我们仍不明朗。”   “的确如此,所以玄都上仙去幽都的目的,不仅仅是七魄,更需要他探明那里的真实情形。若是对我们有利自然是最好的。”   轩辕邢与玄女私下商议后,玄女便在思无殿内外布下结界,并亲自守在殿中寸步不离。这样的举动自然引来了另两位皇子的注意,但在没有得到秋瞑确实消息的情况下,他们选择静观其变。而轩辕邢则带了几个信得过的下属,直奔云沼。云沼内的情形正如当初锦瑟所描述的那样,面对这些奇怪的结界,轩辕邢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。   “大人,若是锦瑟小姐的话不错,这最后一个结界必须用桑榆,或者离殇的血才能打开。”   下属看着最后一层结界也是一筹莫展。   “我想道元天尊留下的这个瓷瓶就是为了这一刻。”   轩辕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,瓶中所盛的正是离殇的血。这是道元天尊失踪之前交给轩辕邢的,当时并没有说明这里面的是什么,只说日后定有用处。轩辕邢打开瓷瓶,隐隐地飘出血的气味。   “天尊大人留下的是血?”   “应该是离殇的。”   “可是这个结界不是……”   “忘了吗?离殇历劫后成为了桑榆,所以他们是一个人。”轩辕邢看着那瓷瓶说道,“无论如何,总比没有办法强。”   进入结界后的轩辕邢,见到了被放在水中的白色的蛹。这些如同结界一样的水,成为了阻挡他们的障碍。   “大人,这……”   “稍安勿躁。”轩辕邢仔细地观察了一遍,“这个结界果然具有同性相融的特性。”   看了一眼下属疑惑的神色,轩辕邢继续说道。   “你的攻击性越强,就越难以靠近。相反,毫无攻击力的人,反而能进入结界。”   轩辕邢暗自思忖了一会儿,从怀里取出一叠整齐地云白色布帛。身旁的那些下属一眼便认出那是九天玄女的披帛,只是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。   这披帛常年披挂在玄女的双臂上,谁也没想过这披帛除了点缀玄女的美丽,还能有什么更奇特的作用。因而九霄之中,极少有人知道,这是玄女的法器——云水幻锦。云水幻锦可以在不同的环境中,幻化出不同的形态,至于那些结界,对于云水幻锦来说,也不过就是换个环境罢了。轩辕邢来此之前,玄女特地解下这披帛交到他的手中。   此刻,轩辕邢手中的云水幻锦已经延展开来,并且毫无阻碍地进入了那个奇怪的结界中,它翩然地飞向正中的白蛹,轻柔地将其包裹其中。   “这就是殿下的三魂?”   下属们惊奇地看着被裹在披帛中的白蛹,半信半疑地问道。   “没错,的确是他。只是不知道幽都那边如何了?”   玄都是三天前收到的消息,当他得知来者是轩辕邢派来的时候,着实惊讶不已。虽然自己是四海的上仙,但与九霄素无来往,何以今日派人登门拜访。   “邢大人从锦瑟小姐处,得知上仙曾帮助他们寻找桑榆,所以特派我来与上仙商议一件事情。”   “原来是锦瑟,难怪……是要我帮什么忙吗?”   玄都靠着凭几,斜卧在竹榻上,一手支着自己的下巴,一手端着酒盅,仰头喝尽了那一盅桂花酿。轩辕邢的下属瞟了一眼玄都,来之前他就听说这个上仙悠然惯了,向来都是我行我素。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的……不着调,虽然长相十分俊美,可总感觉不像个上仙。   “邢大人想知道,上仙是否可以前往幽都。”   幽都是什么地方,对于在八荒住了这许多年的玄都而言,再清楚不过。虽然近日也听闻了不少的传言,但忽然被人请求前往那个苦寒之地,当真是一个不小的意外。   “听说幽都出现了结界,而且……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人隐居在那里。”   “上仙已经知道了。”   “毕竟我在八荒住了那么久,多少是能听到一些的。”玄都斜睨了一眼那个使者,“你们邢大人希望我做什么?”   “前往幽都,带回莫邪殿下的七魄,最好能探些消息出来。”   “轩辕邢已经找到莫邪的三魂了?”   尽管对玄都直呼这两位的名讳,使这名使者有些不悦,但到底没有发作。   “是的,而且已经前往目的地,此刻差不多要准备返回了吧。所以还请玄都上仙帮忙,能找回殿下的七魄。”   “为什么是我?”   “据消息,幽都腹地的隐居者似乎与四海有关,所以……”   轩辕邢意指桑榆吗?玄都蹙眉想到。   “原来如此。请回去告诉轩辕邢,玄都即刻前往幽都。”   站在幽都境内时,玄都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,没事干蹚这趟混水做什么。虽然自己也很担心陆离的安全,但是眼下的幽都是最不太平的地方,看似宁静,实则暗潮汹涌。若是形势对自己有利,能顺利带走莫邪的七魄那还好说,可如果……玄都不敢往下想,目前他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那个在幽都的隐居者。   洛红莲、孟樾与鸣琴的一番对战,显得有些狼狈,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能与鸣琴对抗的人只有洛红莲,而且鸣琴的实力高于他。但出乎意外的是,洛红莲竟占了上风,鸣琴被打得狼狈不堪。   “那是……云阳?”   跪倒在地的鸣琴抬头时,正看见从雪松之间跃过的云阳。他很诧异云阳会出现在这里,而他消失的方向,正是腹地中的大殿。难道他得到了墨玉玲珑?这是现在鸣琴唯一能想到的。如果自己的设想是真的,那么他一定是去见那个人了吧。想到这里,鸣琴竟没来由地侧倒在雪地里。   “秋瞑……快出现了吧……景云……”   鸣琴低喃着说了一些什么,忽然他又从雪地里站起身,虽然脚步有些虚浮。   “鸣琴,我们之间还没完。”   洛红莲喘息着站在鸣琴的对面。   “云阳已经带着墨玉玲珑去见那个人了,我必须亲眼见到秋瞑,见到复活的景云……我不能让他像寒阕那样……”   鸣琴自言自语地说了这番话,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脖颈上挂着的守魂珠。鸣琴收回凌厉的眼神,不再看向洛红莲,径直追着云阳已经消失的踪影而去。   看着眼前的鸣琴忽然消失,洛红莲有一瞬间的失神。而方才他的那些自言自语,究竟有多少的真实性?就在洛红莲沉吟的时候,孟樾忽然说道。   “刚才的确有人朝着腹地方向去了。”孟樾的确看到了飞向腹地的云阳,但他并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,如果不是鸣琴的自言自语,他也无法做出判断,“我们必须追上去。”   见洛红莲没有反应,孟樾二话不说拽上他便往腹地中心跑去。幸好洛红莲在半途中反应了过来,一把拉上孟樾,使出法力。否则孟樾都觉得自己会在这雪地里活活跑死。   幽都的腹地中是一座大殿,一座挂着空白匾额的大殿。此时大殿门外正站着缙云赫与鸣琴,后面是追着他们而来的洛红莲等人。   “哼,怎么都来了?”   缙云赫双手抱胸看着接二连三出现的人。   “云阳呢?”   “我到的时候,他就已经进去了。好象是那人身边的人把他带进去的。”   “你说那个少年?”   “唔,非要说的话,我觉得应该是个成年男子。”   “成年男子?”   “没错,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   缙云赫耸耸肩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让孟樾他们觉得有些奇怪。   “你们要做什么?”   鸣琴机警地挡下了想要往里闯的四人。   “当然是阻止他们。”   殷丹露厉声说道。   “是要阻止,不过是要阻止他们得到秋瞑。”   鸣琴面无表情地说道。   “还真是执迷不悟!我已经说过了,秋瞑不能复活任何人,它的力量一旦被完全激发,就会毁天灭地,我们所有人都会死!”   “如果景云不能复活,那就让所有人为他陪葬!”鸣琴墨绿色的眸子里射出寒光,“包括轩辕曦!”   “一群疯子!”   洛红莲咒骂道。正当他打算强硬地将鸣琴从入口拉开时,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不温不火地声音。   “不过一座大殿而已,居然有这么多人守卫吗?”   声音似乎来自头顶,众人仰头望去,见到了御剑而行的玄都。   “他怎么来了?”   缙云赫小声咕哝了一句。   “我听见了,缙云赫。”   “玄都上仙怎么也来了?”   看见玄都徐徐地落了地,孟樾才小心地问道。   “有人拜托我来。”玄都那双好看的桃花眼,将眼前的人都看了一遍,没有发现白家兄妹,更没有瞧见嬴少执,看来三人还没结束,或者……“你们如果觉得打够了,就在这儿消停些,若是觉得还不够,就找个地方打过瘾了再来。总之,别妨碍我办事就行。”   说着就往大殿里走,鸣琴想要上前阻拦,却被缙云赫拽住。   “以你现在的状态,根本不可能打赢他。反正秋瞑还没出现,不如再等等。”   缙云赫的声音极小,但玄都仍然听见了,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,径直走进了大殿。   大殿之中的平台上,陆离仍旧沉睡着。可此时,他体内的乌轮与冰轮,已经同其他五颗玉玲珑一起漂浮在空中,离殇盘坐在陆离的对面,云阳坐在陆离身后,护住他的心脉。浮生立在平台的阶梯下,张开结界以防不测。玄都踏进殿内时,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。   “梦貘?”   他有些不确定地对着浮生说道。   “在下浮生,能一眼认出我的人不多。唔,你应该是第三个。”   “我很好奇另外两个是谁?”   “一个是桑榆,或者也可以称为离殇。另一个就是陆离。”   “你说……桑榆!”   玄都猛地抬头看向上方高高地平台,尽管只看到了侧脸,但毫无疑问那是桑榆的脸!   “秋瞑……要出现了吗?”   “是的,七颗玉玲珑已经聚齐,秋瞑即将现世。”   “那他们要做什么?”   “唤醒一个人。”   “陆离还是莫邪?”   “无可奉告。”   既然能认出浮生的真身,玄都自然也知道他的能力,自不会与他纠缠。此时,他想起了门外的那几个人。   “门口聚了很多人。”   “我知道,他们是为了秋瞑。但真正危险的只有缙云赫和鸣琴,还有没有出现的嬴少执。”   “那你打算怎么做?”   “既然上仙在此,就有劳您替我挡一挡,我必须护他们周全,毕竟我答应了桑榆。”   “梦貘从不会轻易答应别人的要求。”   “的确如此。桑榆用他的梦境作为交换。”   广袖下的双手不由得握紧,指甲嵌进了掌心,有血缓缓地渗出,但玄都感觉不到疼痛。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熟悉的侧脸,转身走出了大殿。   “殷丹露,想办法找到白锦瑟和白锦琰。孟樾、月荧,你们随我进来。洛红莲,我已经张开了结界,你务必把守好这里。”   “想不到玄都上仙已经可以在幽都发号施令了。”   缙云赫嘲讽地说道。   “缙云公子,我想你没有那么希望这个天下被毁灭吧。”   “为什么不?”   “与其和一群自己不喜欢的人同归于尽,还不如好好地活着。”   看着玄都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黑暗中,缙云赫察觉自己竟被他最后留下的话触动了。当初自己做的一切,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泄愤罢了,真要毁灭什么的,似乎也不是自己的愿望。而且……玄都说的没错,何必让自己和一群讨厌的人同归于尽呢。   “缙云赫,你不会想放弃吧?”   站在他身后的鸣琴看不到缙云赫的脸,但能察觉到他的动摇。   “你想让他们为景云陪葬?”   “景云本就不该死!”   “可是,让他死的是轩辕氏,秋瞑之力固然强大,但毕竟出自九霄道元天尊之手。你不认为天尊会为九霄布下最强的结界,以抵御秋瞑的力量吗?如果是这样的话,万一天下都灭了,可九霄幸存了,你又该如何?”   “那我就把他们杀干净!”   缙云赫没有想到鸣琴的执念如此之深,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。   三人鏖战良久,久到他们都忘记了时间,谁也记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,甚至忘记了疲惫和伤痛是什么感觉。白锦琰看了一眼手中沾满鲜血的凌波,他已经很久没有战斗了。另一边的白锦瑟勉强支撑着身体,一双金色的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对面的嬴少执。嬴少执殷红的双眼也回应着白锦瑟,他的嘴角浮现出笑容,看来这场战斗是他期待已久的。   忽然三人都被一道耀眼的光柱所吸引,那光柱呈现出七彩的颜色,最后都融为一道月白的光,天空的云也因此变幻出各种色彩,直到最后化作一片艳丽的火烧云,月白的光柱在火烧云的衬托下,显得愈加耀眼。正当他们狐疑地时候,另一道白光从光柱边掠过,一闪而逝。   “陆离……陆离!”   虽然看不清那是什么,但锦瑟直觉那是陆离的神魂。   “秋瞑现世了!”   嬴少执的眼睛忽然瞪大了,玄色的身影迅捷地往光柱方向飞去。   结界受到了震动,这种剧烈的震荡从未有过,玄女不安地坐在莫邪的身边,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向着思无殿靠近。   “大人!这个东西……发光了!”   一名侍卫忽然朝着轩辕邢喊道。轩辕邢的目光落在被放置于竹篮中的白蛹,正如那名侍卫所说,这东西正散发出月白的光。   “大人!”另一名侍卫匆忙地从门口跑了进来,“幽都出现了一道七彩光柱。”   “是秋瞑!秋瞑现世了!”玄女忽然喊道。她颤抖的眸光望向不远处,散发出月白光芒的蛹。“结界被冲破了!”   院子里的侍卫莫名地被一道白光击倒,不,应该说是被吓倒的。这道突如其来的白光,毫无预警地冲入了结界内,所有的侍卫都有些猝不及防。与此同时,卧房里的那个白蛹,开始出现裂痕,随着裂痕迅速遍及整个蛹的瞬间,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那里面跳脱出来。当那道冲入结界的奇怪的白光,如同一阵旋风冲入卧房的同时,白蛹中的东西也跟着挣脱了出来。   “唔!”   身旁的人似乎发出了声音,玄女立即上前察看,再回头时,白蛹、白光……方才所有的奇怪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。   “刚才的……是莫邪殿下的……”   “是他的三魂七魄。”   轩辕邢蹙眉回答了玄女的问话,目光却没有离开莫邪仍旧苍白的脸。   “这是……哪里?”   “殿下!”   莫邪终于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,眼前的人似乎熟悉,又似乎不熟悉。他只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,应该说是记忆有些混乱。似乎有很多人从自己的脑海中闪过,他皱着眉想要理清这些繁杂的记忆,但有些力不从心。   “莫邪?”   “嗯?”   看见莫邪露出那种迷茫的神色,轩辕邢似乎觉察到了什么。   “难道他和陆离的记忆同时存在?”   “什么?难道说陆离的意识也在这个身体里?”   “可能是的。”   “若是天尊在,也许有办法……”   “天尊即便在此,怕是也无能为力吧。这种事情得看莫邪和陆离自己的决定。”   “大殿外已经不太平了。”   浮生坐在离殇身边说道。   “秋瞑出世,他们期待了很久。”   离殇的声音细弱游丝,他刚刚唤醒秋瞑,并以秋瞑之力解开了加注在三魂七魄上的封印,此刻他的力量极其微弱。浮生扶住离殇的身子,以掌心向他的心脉注入力量。一旁的云阳一脸担忧地看着他。   “这样……没有问题吗?”   “没事的,他只是消耗过度而已。”   “可是……陆离……”   “陆离的身体本就是依靠莫邪的七魄,和乌轮、冰轮而存在的。现在这两样东西都各归各位了,这具躯壳自然也就消散了。”   浮生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云淡风轻,可是云阳却无法释怀。毕竟在这之前,他还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,还能触摸到他的肌肤,感受到他的温度。然而,当秋瞑出现的瞬间,那具身体却忽然化作尘光,消散在秋瞑月白色的光芒中。   大殿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,云阳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。如今秋瞑仍在离殇的手中,那些人势必会来争夺。   “玄都上仙,你打算怎么阻拦我们?”   玄都的桃花眼扫向嬴少执的身后,殷丹露他们都早已倒在雪地中,红色和白色相互映衬,显出一种妖冶而怪异的色彩。秋瞑刚刚被唤醒时,嬴少执就已经到了大殿之外,这个疯狂的男人,尽管与白家兄妹对战许久,仍有能力将其他人轻易撂倒。但这个结果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,毕竟他们之前也经历了一番战斗,如今正是体力最弱的时候。   “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打架,不过,今日怕是要献丑了。”   玄都手中的长剑在暗沉的背景下,闪烁出冷寒的光。嬴少执毫不理会那双桃花眼中投射出的杀意,因为他自身的杀气比对方更加凝重。雾锋毫不犹豫地刺向了玄都的胸口,却被无数粉白的花瓣组成的结界挡下。嬴少执一挑眉,雾锋即刻变幻形态,将花瓣全数包裹,被裹成球形的花瓣中心,雾锋又化作长剑突刺出来。玄都控制花瓣的手略微转了下方向,那些花瓣便快速地粘附在雾锋上,自己的身体则迅速地向后退去。二人就这样在不断变幻的过程中你来我往,但显然嬴少执略占上风,因为玄都已经开始往大殿中心退去。   其实玄都的实力并不在嬴少执之下,放眼天下,嬴少执也并非是最强的。但是他执念太深,或者说他因为自身强烈的欲望,而将能力激发到最大。他对于杀戮的执着,足以让对手畏怯。面对强大的敌手,嬴少执永远会沉醉在战斗的过程中。一如他现在与玄都的对战。   面对已经鏖战良久,却仍旧精力旺盛的嬴少执,玄都竟有些力不从心。那对殷红的眼眸中除了杀戮,再看不到其他的情绪。他将嬴少执逼出十步,嬴少执便反攻十五步。最终,嬴少执的妖灵击中玄都的胸口,将他直接打到了大殿的阶梯上。   “嬴少执!这里轮不到你撒野!”   “秋瞑!”   若不是云阳出手接住,此刻的玄都怕是要和身后的阶梯一样粉身碎骨了。浮生雪白的广袖一挥,一把折扇从半空中划过。那扇子是以白皙地素娟制成,以剔透地白玉作扇骨,如同幽都的积雪一样。雪白而通透的扇面上,却呈现出墨色,瞬间遮蔽了嬴少执的目光。   “秋瞑!”   面对突然出现的黑暗,嬴少执发狂般的喊道。   “穷奇一族是个隐患,若不及早铲除,日后定是个祸害。”   “虽为九霄之强族,但终究对天帝无益。   “必须压制穷奇的力量!”   “穷奇嬴氏,可知罪!”   “怎会无罪?既然臣服于轩辕氏,为何不压制自己的力量,反而使其超越?”   “怀璧其罪!”   “杀无赦!”   “驱逐!”   黑暗之中,嬴少执听见了无数的声音,这些声音说着不一样的话,每一句都足以让嬴少执咬牙切齿。   “一群胆小鬼……一群老匹夫!什么怀璧其罪!什么杀无赦!你们不过是忌惮嬴氏的力量!轩辕氏!你个胆小鬼!你怕嬴氏取代你的位置!既然如此,那我就来取而代之!”   嬴少执喘息着喊道。   “秋瞑!哈哈——!秋瞑现世!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!”   浮生无法扔下虚弱的离殇,他那双缥色的眼睛看着眼前那团墨色,他似乎听见了什么。嬴少执在黑暗中疯狂的喊声,让浮生的额头渗出冷汗。忽然墨色中刺出长剑,那是雾锋!浮生惊愕地看着雾锋挣扎着脱离了黑暗的束缚,折扇上沾满了鲜血,那刺目的颜色让浮生心惊。   “秋瞑!”   嬴少执的右掌带着墨色的妖灵,攻向仍旧闭目凝神的离殇。   “离殇!”   在浮生的呼喊中,离殇的左掌也在瞬间击出,正与嬴少执的攻击相撞。紧接着,离殇右手中的长剑横档,正接住了雾锋。   “秋瞑!秋瞑在哪里?”   嬴少执疯了一样的寻找秋瞑,然而他并没有在离殇的身上感知到秋瞑的存在。他的身体里分离出妖灵,化作黑鸦冲出了大殿。   “白锦瑟!你们把秋瞑交给了白锦瑟!”   雾锋忽然发生了变化刺向离殇,然而每一次都被挡下。嬴少执显然没了耐性,这一次雾锋分化成了无数细长的剑,尽管离殇一一挡下,依然被刺中了左肩。这种刺痛在瞬间走遍四肢百骸,离殇皱紧了眉,左掌忽然发力,将嬴少执击出十米开外。此时的嬴少执已经不想再与离殇纠缠,因为秋瞑已被白锦瑟带走。嬴少执的身体化作黑雾,如同黑色的狂风般席卷着飞出了大殿。 第42章 道元   秋瞑现世的时候,嬴少执疯了一般冲向幽都的腹地,而疲惫和伤痛,使得白家兄妹无力去追赶。此时,寻找他们的殷丹露适时地出现了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白锦琰似乎还有些力气。   “玄都上仙来了,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。但若是没有他,方才缙云赫和鸣琴就冲进那座大殿了。”   “刚才的光柱……是秋瞑?”   “嗯,没错。而且……莫邪的七魄应该也归位了吧。”   “那……陆离呢?”   白锦瑟倚靠着雪松粗壮的树干,勉强站立着。   “不知道,我还没有进去。”   “带我去大殿!我……我必须知道……陆离无恙。”   虽然有些勉强,但殷丹露还是背着白锦瑟往大殿而去。在距离大殿还有十米的地方,他们遇见了月荧和孟樾。   “你们怎么在这里?”   “刚才玄都上仙把我们唤进大殿后,离殇就将秋瞑交给了我们,并将我们送了出来。”   孟樾如实回答。   “锦瑟……她……没事吧?”   月荧担忧地看了一眼殷丹露背上的白锦瑟。   “陆离……如何了?”   殷丹露知道此时问这个问题有些不妥,但他更知道,如果不告诉白锦瑟答案,她是不会罢休的。   “……莫邪的七魄已经往九霄去了,听浮生说,他已经感知到云沼的结界被破,轩辕邢已经带走了莫邪的三魂。……陆离……已经不存在了。”   月荧迟疑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。   “可是浮生说了,莫邪殿下醒来后,不出意外,应该会有陆离的所有记忆和意识。”   孟樾看见白锦瑟的身子动了一下,立马补充道。   “这么说,如果……我去九霄,就能见到陆离?”   “这个……我们也不知道……不过,离殇说,让锦瑟带着秋瞑去九霄,他说那个人应该已经回来了。”   “那个人?”白锦琰蹙眉思索,忽然想到了什么,“莫不是道元天尊回来了!”   “那……秋瞑呢?”   白锦瑟仍是有些虚弱,她的目光转向孟樾张开的右手,掌心中躺着一颗月白的珠子。   “好漂亮……和陆离的衣服一个颜色……”白锦瑟接过那颗珠子,端详了片刻,“我现在就去九霄。”   “你没问题吗?”   殷丹露有些不放心。   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   看着白锦琰的笑容,锦瑟忽然觉得无法拒绝。   迅疾如闪电的白光,自玄门而入,直奔思无殿。原本就坐立难安的人们,纷纷躁动起来。轩辕曦站在离舟之首,看着那道白光最终落入思无殿中。   “陛下,难道是莫邪殿下的……”   “该来的总要来。”   岚玄的话被打断了,他只听见天帝低喃了一句,似乎是自言自语,又似乎只是说给他听的。   “殿下……”   轩辕熙泰的侍从欲言又止,他不明白自己的主子这个时候在想什么。   “莫邪殿下的七魄回来了。”   共工琼玉忽然走了进来,站在轩辕熙泰的身旁小声说道。   “居然让他们找到了。”   “恐怕是道元天尊的杰作。”   “哼!不管是谁的,总之,莫邪不能醒。我不想让自己的王位沾染上兄弟的血,所以他最好长眠不醒。”   “我想赤霄殿下一定会有所动作。”   “那就静观其变,我们渔翁得利会更好。毕竟轩辕赤霄平日里太嚣张了,父皇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继位的。”   “话虽如此,但是依赤霄殿下的性格,万一不能继位,届时……”   “你怕他等不及继位,来个弑君杀父?”   “不无可能,别忘了他身边还有炎鸣,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。”   “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,我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清君侧了。”   轩辕熙泰的目光转向思无殿的方向。   轩辕赤霄站在庭院里,嘴角边浮出笑容。八荒幽都的光柱,还有那道白光。他知道秋瞑现世了,而莫邪也将复苏。   “莫邪真不该醒。”   “可是莫邪殿下不醒,秋瞑也不会出来。”   “你一早就知道了吧?”   “殿下在说什么?”   炎鸣笑问道。   “别装了,你早就知道道元天尊用秋瞑封印了莫邪的七魄,又将他的三魂封印在云沼。”   “我不过是意外得到的消息而已。不过也多亏了陆离他们,否则也不能如此顺利。”   “哼,你跟踪他们日久,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。”   轩辕赤霄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下,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,悠闲地喝着。   “轩辕邢已经带回了三魂,怕是这会儿该醒了。”   “莫邪若是不醒,我还能留着他,可他非要如此的话,那就留不得了。”   “我想熙泰殿下一定想着渔翁得利。”   “哈哈——!我这个大哥向来如此,不过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。”   轩辕莫邪仍是有些茫然,但他大致已经清楚眼前的境况了。   “这么说,我已经沉睡很久了。”   “你现在能醒过来是最好的。”   玄女安抚道,但她内心则是异常的不安。因为太安静了,从她张开结界到现在,轩辕熙泰和轩辕赤霄居然没有半点动静,他们是在等待什么?   “暴风雨前的平静,也不过如此。”   轩辕邢的声音冷冷地,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家常事。   “要不要去禀告陛下?”   “陛下一定已经知道了,他没过来自然有他的原因。”   轩辕邢将目光转向莫邪。   “莫邪,你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?”   “特别的感觉?”   莫邪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对他而言,醒来后看到的一切都很特别。如果非要说出什么的话,也许就是那些仍在脑海中盘旋的记忆。   “我总觉得记忆有些混乱,有些是我的,有些不是我的。”   “你排斥吗?”   “不,不排斥。感觉它们本来就是我的记忆一样,可是……”   “我想有人可以解答,但在此之前,你还是好好休养。”   轩辕邢又安抚了几句,将玄女带出了卧房,只留了几个宫女伺候。   “你说有人可以解答,难道是说道元天尊?”   玄女蹙眉问道。   “如今除了他还能有谁?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。”   轩辕邢也是一脸的担忧,从道元天尊失踪,到现在莫邪苏醒,他们就没有得到过任何有关天尊的消息。即便是自己派出去的人,都无法查找到,就好像这个世间从没出现过这个人一样。   “眼下,天尊还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……”   “你说的是那两位?”   “是。”玄女点点头,“从我在思无殿张开结界,守护至今,他们没有任何动作。我也向岚玄打探过,即便是在陛下面前,那两位也只字不提有关莫邪殿下的事情。”   “也许……他们是在等秋瞑。”   “难道秋瞑会回到九霄?”   “只要在幽都唤醒秋瞑的人是离殇,那他一定会将秋瞑送回九霄。”   “可万一不是呢?”   “没有万一,如果不是离殇唤醒的秋瞑,莫邪就不会醒。”   听见这番话,玄女似乎悟到了什么。   “可是……陆离为什么会轻易交出七魄,毕竟没有了莫邪的七魄,陆离就不存在了。”   “应该是桑榆。”其实轩辕邢也不知道原因,仅仅只是猜测,“或许桑榆说服了陆离。”   “不知道,如果我是陆离,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”   “没有人能接受这种事情,所以莫邪的身体里依然存留着陆离的意识。”   紫阳殿的庭院里,茂密的竹林在风中缓缓摇曳,枝叶间的摩擦发出簌簌地声响。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,但这里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。殿中负责事务的女官照旧做着每日必作的事情,只是已经不用向自己的主人问安了。负责洒扫的小厮也仍旧会把院子和殿宇打扫干净,也会适时地拔除野草,整理庭院。总之,当轩辕曦踏进紫阳殿的时候,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,仍旧是最初的样貌。   “陛下。”   女官领着小厮和宫女,在干净的院落里迎接天帝,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天帝的所有问题。   “你们都下去吧,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。”   屏退了仆从,轩辕曦独坐在紫阳殿的竹林里,平日里随行的岚玄也被打发到思无殿去了。莫邪醒来也有些时辰了,自己却没有踏足思无殿。不是不担心,而是有些事情不做反而更好。莫邪是在自己结束朝政时醒来的,过了午饭,特地召了熙泰和赤霄往太微殿中议事。直到几位朝臣离去,父子三人又说了些家常话,但始终没人提及莫邪苏醒的事情。尽管轩辕曦在最后提了一下,但两个儿子似乎并不关心,只是简单地说自己会去探望。这样的平静,让轩辕曦很是不安。虽然儿子们从未在自己面前表露过什么,但他很清楚儿子们的想法,熙泰和赤霄之间的明争暗斗已不是一天两天了,尽管莫邪不参与其中,但他们总把莫邪当作假想敌,只要抓住机会就落井下石,秋瞑之事便是最好的例子。   照理来说,莫邪长睡不醒,对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,即便是作为父亲的轩辕曦,也这样认为。但他偏偏醒了,如此一来,九霄就免不了一场争斗。如今的轩辕曦有些年纪了,早没了当年争权夺利的野心,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。可现在连这都成了奢望,可他知道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个问题,那就是道元天尊。可他失踪日久,就像是蒸发了一般,了无踪迹。   “唉……若是道元在的话,也许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。”   “陛下要贫道解决什么问题?”   这声音竟如此熟悉,难道自己幻听了不成?轩辕曦惊疑地转过身,却看见了月白色的衣袍。   “道元?”   轩辕曦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。   “贫道在。”   “果真是道元!”   轩辕曦倏地站了起来,快步走向身后的道元。道元天尊仍旧是原来的样貌,他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银白胡须,朝着轩辕曦略施一礼。   “陛下的烦恼由来已久,要想解决,怕是没那么容易。”   “道元既然知道我的烦恼,可有良策?”   “虽然莫邪殿下是上佳人选,可他志不在此。熙泰殿下与赤霄殿下,虽然斗了这许多年,却也并非毫无建树。陛下何不重新考量?”   “我也想过,相比之下熙泰更持重些,赤霄却……”   “如果陛下心里已经有了打算,倒不如尽早决断的好。”   “道元啊,眼下最要紧的是莫邪。虽然醒了,但岚玄说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存在。更何况……”   “陛下不必惊慌,我知道二位殿下的心思,至于另一个人,这得看莫邪殿下。一切稍安勿躁,我想该来的人也快来了。”   看着道元和蔼的笑容,轩辕曦有些狐疑,他不明白该来的人是指谁?九霄出了如此大的事情,好不容易回来的道元天尊,却只当作家常之事,难道是自己杞人忧天了?正暗自思忖,女官已经走了进来。   “天尊,青丘白锦瑟求见。”   “哦,来的可真是快呢。将她请过来吧。”   白锦瑟?难道该来的人是那个孩子?轩辕曦见过几次白锦瑟,不过那时候的白锦瑟还只是个孩子,但已能感觉出是个很有灵气,且仙质极佳的人物,所以玄女提出收她为徒时,自己倒是很乐见其成。   疲惫不堪地白锦瑟在白锦琰的搀扶下,走进了紫阳殿中,她紧紧地握着拳头,那里面藏着比她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。   “青丘白锦瑟见过天尊。”   “青丘白锦琰见过天尊。”   道元天尊捋着胡须,看向朝自己下跪的一对青年。   “白芷,快将他们扶起入座吧。”   被唤作白芷的女官,领着宫女上前,将他们搀扶起来,并在轩辕曦的左手边落了坐。刚坐下,白锦瑟就看见了轩辕曦,想要再起身,却被轩辕曦拦住了。   “在紫阳殿中,就不必拘礼了。”   “没想到天帝陛下会在这里。”   “我也是过来瞧瞧而已。”   白锦琰看了一眼轩辕曦,他从未到过九霄,自然也就没见过天帝,如今见了,却觉得与八荒中人差别不大。   “锦瑟,想必是离殇让你把东西带来的吧。”   “正是,不过……嬴少执应该就尾随在后。”   “无妨,这里毕竟是九霄,他嬴少执再怎么厉害,也不能如何。”道元天尊倒是很笃定,“东西拿来吧。”   白锦瑟终于松开了拳头,略有些脏污的手掌中,躺着一颗月白的珠子,浅淡地蓝色若隐若现。   “到底是回来了。”道元天尊将秋瞑放回锦盒中,“你应该还想见一个人吧。”   此话一出,泪水便从锦瑟眼眶中滚落。   “唉,天下间最难解的便是情。”道元天尊朝着轩辕曦施礼道,“陛下,不若一同去吧。你应当也很想念殿下啊。”   白色的拂尘朝着空中一挥,霎时间有些晕眩,再定神看去,早已身处思无殿中。   “天尊!”   道元天尊的出现无疑是一个惊喜,玄女提着云白的裙裾跑向道元天尊。   “玄女,别来无恙。”   “我们正为难,不知您是否会回九霄,想不到……锦瑟?”   玄女的目光在不经意间,与白锦瑟相遇,颇感意外。   “师父,徒儿是来归还秋瞑的。也想……”   话到嘴边竟不知该怎么说了,只得又咽了回去。但玄女却已经明白了。   “知道了,跟我来吧。”   众人随着玄女进了莫邪的卧房,此时的莫邪正站在窗前发呆,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让他疑惑。听见房门被推开,他下意识地转过身。   “父皇。”   莫邪走向轩辕曦,朝着他行礼。他的脸上没有许久不见的激动,反而过于冷静,父子之间的距离竟有些远了。   “醒了就好。”   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的轩辕曦,只得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。   “天尊……”   莫邪朝着天尊看了一眼,目光滑落下来,正对上白锦瑟那双金色的眸子。忽然,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。   “陆离……不,莫邪殿下……”   “陆离?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吗?”   白锦瑟睁大了眼睛,因为泪水而湿润的金色眸子,正定定地看着莫邪。   “殿下在说什么?身体里的另一个人?”   “果然如此。”   道元天尊和缓的声音突然闯入,所有人都看向他。   “陆离的身体因为失去了莫邪的七魄,和秋瞑的碎片——乌轮与冰轮,所以消散了。但他的意识却仍旧存活着。如今随着七魄一起,存在于莫邪殿下的身体里。”   “那殿下拥有陆离的所有记忆?”   白锦琰狐疑地问道   “那些记忆……是的,那些记忆里有一个女孩,但她的样子很模糊……”   莫邪的眉心不自觉地纠结起来。   “陆离天生失明,他没有见过锦瑟的样貌,只听过声音。我想殿下应该觉得,锦瑟的声音很熟悉。”   被道元天尊这么一提醒,莫邪似乎忆起了什么。白锦瑟方才说话的时候,身体里那种隐隐地刺痛就会加剧,如此说来,这具身体对这个声音有着深刻的记忆。   “要以何种身份活下去,还得莫邪殿下自己决定。”   何种身份活下去?莫邪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,如今自己的身体里同时拥有陆离的意识,那么他可以以陆离的身份活下去吗?莫邪如此想着,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一直看着自己的白锦瑟。   “殿下,若是允许,你倒是可以同陆离谈谈,说不定能让你有所收获。”   莫邪狐疑地看向道元天尊。   “真的可以?”   道元天尊笑着点头,从怀里取出那只盛着秋瞑的锦盒。   “有它就可以。”   当乌轮与冰轮离开自己的身体时,陆离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。但这样的寒冷并没有持续太久,他听见了某种声音,这个声音不属于这个世间,或者说不属于任何地方。总之,这个奇特的声音唤醒了体内的七魄,同时方才的寒冷被逐渐驱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沸腾,陆离甚至觉得整个身体都在燃烧。而事实上,秋瞑唤醒七魄之后,陆离的身体正在逐渐的消散,直到最后,只剩下星星点点,如同尘埃般,从离殇的指缝间飘散开去。   陆离知道自己醒着,但周遭的黑暗让他有些辨不清方向。   “睁开眼睛,你能看见的。”   声音很陌生,陆离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。那声音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,陆离蹙眉。   “你是谁?”尽管感觉有些莫名其妙,但陆离仍旧照着对方的话,睁开了眼睛。黑暗,仍旧是黑暗。“但……我看不见……你究竟是谁?”   “这次能看见了吗?”   陆离听见了脚步声,那声音正向自己靠近。陆离凝神注视着前方,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小小地光点,那光点逐渐放大,直到有月白的光照亮了自己,直到他看清眼前的人。   “我是莫邪,轩辕莫邪。”   陆离有些惊诧地看着那张脸,有那么一瞬间,他以为看见了自己。   “为什么我能看见?”   “因为你的意识存在于我的身体里,所以我能看见的,你也同样能看见。”   “对了,在这之前,我还听到了一些声音……”   “是白锦瑟……我之前感觉到的刺痛应该也来自于你。”   莫邪的脸上有浅淡地笑。   “你手上的……是秋瞑吗?”   陆离的目光落在莫邪张开的右手上。   “是的,多亏了它,我才能见到你。”   “你想让我消失?”   陆离悲伤地问道。莫邪摇摇头。   “消失的不一定是你啊。”   “我不明白……”   “我虽然是九霄天帝的幼子,他们都说我是众皇子中最贤能的人,但我对王位没有兴趣。当初他们都以为,我是因为离殇从离门跌落,自己又遭受了陷害,才会离魂。”   “难道不是?”   “这是原因之一,另一个原因,则是想逃避。我那时想,如果我沉睡不醒,是否就可以不用和哥哥们争夺王位,是否就可以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”   莫邪的眼中流露出哀戚。   “可是,我错了。我的三魂是天尊找到的,也是他封印在云沼的。同时,他将我的七魄,连同秋秋瞑的碎片,也就是乌轮与冰轮一起,封印了起来,这才有了婴儿时期的陆离。不过,离殇的意识在桑榆体内苏醒,却是一个意外。”   “其实,我也一直没有搞明白,历劫的离殇,为何会在桑榆的体内苏醒?”   “也许……是因为当初,离殇和秋瞑一同坠下离门,秋瞑奇特的力量,导致了这个结果。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桑榆以自己的梦换取梦貘的力量,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离殇的承诺。”   “让我变成真正的人,继续活下去?”   “没错。”莫邪的脸上终于再次显出笑容,“那个叫做锦瑟的女孩,你很爱她吧。”   “锦瑟吗?”陆离有些脸红,“可是现在的我,无法给她幸福。”   “离殇……如何了?”   “不知道,我只是隐约感觉到他很虚弱。”陆离摇头说道,“师父的意识一直是沉睡的,而离殇为了唤醒秋瞑,和我体内的七魄,应该也耗尽了吧……”   “是吗?”莫邪低声地说着,“他还必须以自己力量,支撑桑榆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……”   “是的,这样一来,师父和离殇……”   “陆离,如果你真的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,一直这样活下去,也许比我活着更有用。”   莫邪再一次打断了陆离的话。   “不能同时存在吗?”   陆离忽然明白了莫邪的意思,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。   “也许可以,但我不想。”   “为什么?因为你不想继承王位?还是因为离殇?”   “陆离,知道秋瞑的力量吗?”   陆离点点头,关于秋瞑的力量,虽然不知道全部,但多少有些了解。   “有人说它可以毁天灭地,有人说它使人不死不灭,也有人说它可以逆转时间……当然,这所有的一切,秋瞑都可以做到,也的确可以做到。但与此同时,秋瞑本身也会被毁灭。而且使用者所付出的代价,也绝非常人可以想象。可是,秋瞑的另一种力量就是封印,关于这一点,你比任何人都更有体会。”   莫邪看着陆离,继续道。   “天尊告诉我,秋瞑的力量固然强大,但在梦貘创造的梦境中却可以压制,这也是为什么桑榆要找到梦貘的原因。秋瞑的封印解开时,若没有梦貘,怕是要酿成大祸。”   “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?”陆离茫然地看着莫邪,随即恍然大悟道,“你想用秋瞑封印自己的元神!”   莫邪笑了,尽管他什么也没说,但他的笑容已经作出了回答。   “你不能这么做!”   “不,我可以。但你,必须活下去。”   陆离感觉到视线有些模糊,眼前的氤氲越来越浓重,当那些氤氲化作泪水滴落的时候,他看见月白色的秋瞑,散发出柔和的光,那光越来越强烈,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抬起手遮挡自己的视线。   “我在哪里?”   黑暗似乎随着那光一起消散了,周围的人、物、景,都是那样的陌生,除了白锦瑟。   “看来莫邪殿下已经做出了决定。”   道元天尊看向轩辕曦,对方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。   “你……你不是莫邪……”   轩辕曦端详良久,外貌、身形的确是莫邪无疑,但眼中的神色,却有所不同。   “莫邪……在这儿……”   展开的手掌中,躺着那颗月白色的珠子,但此刻这珠子发生了变化。浅淡的蓝色依旧,只是比起之前更加的通透。现在这颗月白色的,半透明的珠子里,似乎有一簇银白的火焰在跳跃。道元天尊将珠子拿在手中,微蹙的双眉随之展开。   “莫邪的元神已经封印在秋瞑中了,他的三魂七魄现在属于你了。”   道元天尊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陆离。   “他说,他要见离殇。”  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,因为此时的他们,还不知道幽都的情况,更不知道此刻的离殇是否安全。 第43章 执念   嬴少执摆脱离殇其实很容易,因为彼时的离殇几乎耗尽了力量,如果没有浮生,只怕他早已被嬴少执的一掌生生打死了。鸣琴一直被忽然倒戈的缙云赫纠缠,以至于无法脱身。缙云赫的倒戈,是因为玄都的那句话,但是这句话并不是导致他倒戈的最终,而是他自己长久以来的犹豫不决。他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毁灭缙云家,因为这个家族使他的母亲死了,同时让自己成为了家族中的笑柄。当他的目的达到之后,忽然从那场近乎毁灭的战争中得到了某种快慰与成就感,于是变得有些歇斯底里。偶尔他冷静下来时,也会去回忆过往,甚至憎恶当下的自己,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借口,来摆脱这种近乎疯狂的生活。也许玄都为他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,而他从内心欣然接受,从而使他倒戈相向。   倒戈的缙云赫对于鸣琴而言,是一种措手不及,但他知道此刻去追究他倒戈的原因毫无意义,因为秋瞑已经现世,当它出现的瞬间,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,虽然与嬴少执相比,没有那么疯狂,但也不会冷静多少。趁着缙云赫再一次躲过自己的攻击时,鸣琴也追着嬴少执往九霄而去。   九霄的玄门一直以来都很安静,除了新帝登基,或者有什么庆典的时候,这里才会显得热闹一些。虽然守门的侍卫一直尽忠职守,但九霄从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,侍卫们就有些松懈,直到距离玄门百米之外的某个地方,传来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   因为这股杀气,侍卫们忽然打起了精神,他们拿起各自的武器,警惕地守在玄门中。   “不好!这不是我们能应付的,快去禀告陛下!”   侍卫长大声地喊道,得到命令的侍卫,朝着太微殿飞奔而去。就在侍卫抵达太微殿,却被告知陛下已身在思无殿的时候,那股令人胆寒的杀气,已经冲进了玄门,守门的侍卫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,被轻易地撂倒。他们甚至没有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,只看见黑色的风席卷而过。   “嬴少执竟然如此莽撞!”   刚刚从轩辕赤霄的书房离开,炎鸣便觉察到了一股强劲的力量,正从玄门冲向思无殿。炎鸣皱眉暗骂了一句,只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。   “有人闯入了九霄!”   是轩辕赤霄。也难怪,此刻的嬴少执,对自身满溢的杀气毫不掩饰,无论是谁,都能轻易地发现。   “祝融大人,可知道是谁?”   “从气息上判断,应该是穷奇。”   炎鸣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。   “嬴氏。”   轩辕赤霄低低地说了一声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   四处充盈的杀气,自然也波及到了轩辕熙泰的殿中,他皱着眉,快步走到书房外查看。   “琼玉,那杀气似乎是冲着思无殿去的。”   琼玉站在轩辕熙泰的身后沉默不语,其实那杀气未进玄门之时,他就已经察觉到了,而且他相信炎鸣也感觉到了。可是,他知道如今这杀气的主人,已经到了无人能阻挡的境地了。既然此人敢如此堂而皇之地闯入九霄,又是冲着思无殿,那答案只有一个。   “殿下,如今的思无殿里有什么,你我都很清楚,其他人也清楚。”   “父皇如今也身在思无殿,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护驾呢?”   “但凭殿下做主。”   鸣琴紧随嬴少执之后,一路疾行,很快就看见了思无殿中高高地梧桐,茂盛地枝叶高出院墙许多,树冠甚至盖过了主殿屋檐的一半。看着越发繁茂的梧桐树,鸣琴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,脑海里闪过一张温和地笑脸,那是聿暮的笑容。   “前方何人!”   是岚玄!鸣琴的脸色刷的白了,因为他知道,岚玄的出现,也就意味着轩辕曦本人就在思无殿中。   嬴少执却没有鸣琴那么多的想法,眼前的岚玄对他来说,不过是个障碍,除掉就可以了。可是他低估了岚玄的能力。虽然岚玄是轩辕曦的侍从,但他其实是轩辕重渊的重孙,是轩辕曦最小的堂弟,同时也是被誉为轩辕氏中难得一见的奇才。因为父母双亡,自小被轩辕曦的父亲收养,虽然在年龄上与轩辕曦差了一大截,但与其他兄弟相比,二人的感情还是相当深厚的。而且他也是炎鸣的对手,因为无论对战多少次,炎鸣总是无法战胜他。   在挡下攻击的瞬间,岚玄就认出了嬴少执,自然也就猜到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。岚玄的长剑名为幻灭,同雾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,只不过幻灭是突然消失,然后再突然出现。因而与雾锋相比,幻灭的杀伤力更强,因为你不知道它何时出现,也看不见它消失的轨迹。嬴少执在与岚玄对战了数十回合之后,仍旧无法精准地掌握幻灭消失与出现的时机。   鸣琴很清楚岚玄的实力,眼见着二人不相上下,自知继续拖延,只会对嬴少执不利。他抬手摸到了胸前的带子,是的,他的背上永远都背着凤鸣琴。忽然,鸣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。绣着飞凤纹饰,雪白的琴布在鸣琴的腿上铺开,一张紫红色的琴触目地躺在那里。银白的琴弦忽地被拨动了。仍在与嬴少执缠斗的岚玄,耳边听见了琴音,他不安地皱起了眉,因为他知道那首曲子——幽谷秋瞑。   思无殿内,轩辕曦早已听见了外面的打斗声,他也知道是谁闯入了九霄。最初他和其他人一样,认为有岚玄在殿外,料定没人可以轻易踏足思无殿。可是当幽谷秋瞑的曲子缓缓传来,所有人的情绪都紧张了起来。   “是鸣琴,他在用琴音压制岚玄的力量。”   “鸣琴的琴音无人能敌,岚玄怕是要撑不住了。”   “若是让他们冲进思无殿,总归不好,还是出去抵挡一下。”   站在院子里静听院外的打斗许久的白锦琰,忽然淡淡的说道。话音刚落,白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中,锦瑟见状,也赶紧追了出去。   思无殿外,因为幽谷秋瞑的压制,岚玄已有些力不从心,被嬴少执攻的节节败退,就在雾锋再一次从他眼前横扫而过的时候,一把长笛忽地从身边飞出,将雾锋挡了回去。   “凌波公子!”   鸣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,因为他的确没有想到,白锦琰会出现在思无殿。   然而白锦琰没有空闲去理会鸣琴,而是一转手,将嬴少执打飞了出去。鸣琴见状也顾不得许多,加快了手中拨弦的速度。白锦琰略一皱眉,横笛迎上那琴音。   “凌波轻尘!”   笛音徐徐传来,鸣琴立刻听出了那曲子。凌波轻尘,其意为“凌波微步,轻尘暗生”。曲调虽然和缓,却暗藏杀机。但鸣琴知道,凌波轻尘虽能压制幽谷秋瞑,却无法对抗空山烟雨。他的手腕轻轻一转,琴音倏地起了变化。这曲子听得白锦琰心惊,因为他知道,以凌波轻尘之力,是无法与空山烟雨正面对抗的。正当他暗想对策之时,另一边的嬴少执忽然冲了过来。幸好白锦瑟及时赶到,否则雾锋就将准确地□□白锦琰的左肋。但是白锦瑟冲的太急太猛,竟没能躲开雾锋,然而不幸中的万幸,只是擦破了前臂。   “嬴少执已经疯了,我看这样抵挡下去不是办法。”   “他要的就是杀戮,秋瞑对他而言,也不过是杀戮的利器罢了。”   因为白锦琰的干涉,而得以喘息的岚玄,确定白锦瑟无碍后说道。   “而且那个鸣琴……”   白锦瑟的目光落在鸣琴双眉深锁的脸上。   “他应该比较清醒,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。”   鸣琴远远地看着,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,但是能猜到一些。嬴少执虽然力量强大,但心中的执念已让他成魔,疯狂的行径并不会增强他的力量。如果自己想要得到秋瞑,就只能靠凤鸣琴了。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光滑的琴身和润滑的丝弦,指尖轻轻拨弄了几下之后,他的眸光一沉,手上的动作瞬时快了起来。   “唔!”白锦瑟忽然感到胸口有些发闷,“难道这就是鸣琴的力量?”   “幽谷秋瞑是可以压制对手力量的,这种压制是无形的……”   方才被空山烟雨和雾锋联手攻击,白锦琰为了抵挡鸣琴的琴音,耗费了大量的力量,这个时候的他也就变得很容易被压制。   “这声音……是陆离的琴!”   陆离的琴音出现得很突然,所有人都猝不及防,鸣琴更是如此。因为他很快发现,这首曲子他并不认识,而且从力量上来说,远胜于自己。以空山烟雨对阵良久,鸣琴就发现这曲子的怪异之处,因为与空山烟雨有相似之处,却又有些不同。鸣琴的眼神一凛,曲调也跟着变换。   “月明春江?”   陆离心头一震,虽然料到鸣琴会有应对,不过没有想到竟是月明春江。此曲出自“海上明月共潮生,春江潮水连海平”二句,潮水的起落是因为月圆月缺,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首曲子的前半段是发动攻击前的引子,后半段才是隐藏着利器的杀招。所以,最好的办法,就是在前半段完全将其压制。   空山秋瞑,实际上这是一组套曲,一共由三组琴曲组成。除去空山烟雨、幽谷秋瞑外,还另有一首桑榆自创的琴曲——虚丘静阑。这首琴曲普天之下,唯有桑榆和陆离会弹奏。这首琴曲与主攻的空山烟雨、主守的幽谷秋瞑不同,它所拥有的力量是容纳、中和、支配。   虚丘静阑空灵的琴音响起,鸣琴拨弦的手停了一下,这首琴曲自己没听过,更加不知道从何而来,但随着琴曲的延续,他大约感受到了它的力量。因为月明春江仍未结束的前半段,已经被完全中和了,或者说这首琴曲已经吸纳了月明春江的大部分力量,并将其中和削弱,再往下就可以完全支配月明春江的力量,并将这力量打回。鸣琴知道绝对不能让对方有这种机会,力量一旦被打回,加上与后半段作为杀招的力量相撞,后果不堪设想。   陆离感受到了鸣琴的挣扎,他当然也明白两股力量一旦相撞,鸣琴的死活就很难说了。但如今,他必须护住思无殿中的所有人。如果牺牲鸣琴,就能达到目的的话……陆离没敢往下想,因为这不是他的初衷。   思无殿的上空,能看见两股力量的纠缠,陆离与鸣琴将自身的力量注入琴音中,将琴曲的力量变成有形,在空中快速的回旋、纠缠,甚至撞击。所有人都蹙眉凝视,几乎快要忘记之前是为了什么而争斗。被打倒的嬴少执,因为之前的疯狂举动,头脑仍有些不清醒。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思无殿的匾额,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,但都无法清楚地思考。直到一个名字忽然从这些模糊的念头里跳了出来——秋瞑!   嬴少执转头看见了鸣琴,从他的表情上便能知道,他已经到了极限。而从思无殿中传来的琴音,刚刚发生了转变,这种转变使得本就受伤的嬴少执变得更加虚弱。原本鸣琴的琴音是压制对手的,但如今对方的琴音不仅压制了鸣琴,甚至殃及了嬴少执。看来,对方的力量远胜于鸣琴。这对于向来自负琴技天下无敌的鸣琴而言,是不能忍受,也无法接受的。   也许是因为对手的强大,鸣琴更加执的想要用月明春江来一决胜负,也许旁人听不出来,但陆离却能觉察到他可怕的执念。一心想要反击的鸣琴,甚至没有注意到挂在脖颈上的守魂珠,散发出了冰蓝色的光芒。那光芒疾速地冲向思无殿的上空,与鸣琴的琴音融为一体。终于,思无殿上空缠斗良久的两股力量,在一瞬间相撞了。但很明显,思无殿中的力量更加强大,因为这力量直接将对方的力量推了出去,并且直冲鸣琴的命门。   月白的光裹挟着冰蓝色,在瞬间炸开,鸣琴胸前悬挂着的守魂珠,也在那一刻支离破碎。鸣琴连痛苦的□□,都没来得及发出,就倒在了思无殿外的桃树下。血自他的身后蔓延开来,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,黏附在那些猩红的液体上。鸣琴那双眼角飞翘的桃花眼,如今狰狞地瞪着,厚薄适中的粉色双唇微微开启,白色的衣袍也被染得通红,手边躺着那把凤鸣琴,然而沾染上血色的银白琴弦已尽数断裂。   “天下再无凤鸣了……”   立在庭院中的道元天尊,闭目叹息道。声音中带着哀婉与无奈。失去了鸣琴的琴音,原有的双重压制已经消失,而同样受陆离琴音影响的嬴少执,似乎也损失了很多战斗力。   “哼!鸣琴……自不量力!”   尽管鸣琴是敌人,但对于嬴少执的话,白锦琰仍然忍不住怒目相视。   “他是为了帮你。”   “帮我?开什么玩笑,他自己也想要秋瞑不是吗?他想要复活景云,别告诉我,你们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  意识开始清醒的嬴少执,眼神凌厉地看向白锦琰。   “那可是恭喜你了,如今赢公子又少了一个人来瓜分秋瞑。”   白锦瑟冷笑着说道。   “为了奖励你答对了题,不如就让我送你去见鸣琴,顺便也好看看他是不是找到了景云!”   “抱歉,我对鸣琴的事不感兴趣!”   说话间,嬴少执的雾锋已经攻了过去,白锦瑟尽管有些疲累,但仍旧出剑抵挡。殿中的陆离想要抚琴协助,却被玄女拦下了。   “你方才已经消耗了太多力量,如今就交给锦瑟吧,她没那么容易败下阵来的。”   看着玄女温和的笑容,陆离也只得点头应允。   没有了琴音的骚扰,嬴少执逐渐占据上风,尽管白锦瑟还在死死地压制他。玄女察觉到了白锦瑟的力量在逐渐增强,可是正因为她与嬴少执的力量不相上下,反而使得这场对战变成了持久战,这并非什么好事。   “你留下护好陆离和莫邪。”   白色的拂尘挡住了想要去协助锦瑟的玄女,道元天尊的声音很低,但玄女听得很清楚。九霄之中,道元天尊算是一个特别的存在,他不问世事,即便是天帝亲自问他关于九霄的事务,他也是一笑置之。可今日,他却要出手了吗?玄女不安地看着道元天尊的背影。   道元天尊刚刚踏出思无殿,便见到玄门方向有白光闪过,他双眉微蹙,不禁加快了脚步。   雾锋从右后方忽然袭来,正中白锦瑟的右肩,但好在她闪避及时,刺得并不深。但终究是被刺伤了,少量的血随着雾锋猛力地拔出,而喷溅出来。鲜红的颜色,似乎刺激到了嬴少执,他攻击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。白锦瑟向后退了数十步,略定了定神,眼前的嬴少执又攻了过来。   白锦瑟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,她不明白嬴少执疯狂的执念是如何而来的。手中的星云刺出,正好从嬴少执的右肩上穿过,几缕发丝飘落。嬴少执则趁势挥出雾锋,从白锦瑟的右臂上划过,虽然没有伤口,但白锦瑟清晰地感觉到了疼痛。正当嬴少执再度进攻的时候,银白的拂尘从眼前飘过,等到回过神来,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华丽的殿宇中。殿宇正前方坐着一名帝王,嬴少执凝神去看,却发现那竟是轩辕曦。已经冲出去的身子,忽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回去,身后传了平淡的声音。   “那不是轩辕曦,是轩辕瞑渊。而且这是我想让你看得一段过去,你即便冲了上去,也无法触碰他们,他们自然也无法看见你。”   “你是……道元天尊?”嬴少执认出了后面的人,同时也注意到了站在大殿上的那些臣子。“你说这是一段过去?”   “是的,我用入魂术进入了你的灵魂,并且带着你的元神来看这段过往。因为我知道,迄今为止,你做这一切的原因。”   嬴少执沉默不语,之前的疯狂收敛了起来。他既不回答是,也不回答不是。   “如何?与我一起静静地看一回?”   “好,那我就看看这段过往。”   “陛下,穷奇嬴氏终究是个祸患,不若尽早除尽了吧。”   那是九霄中掌管兵部的官员。王座上的轩辕瞑渊表情淡然,并不作答。见天帝没有反应,其他官员便纷纷谏言,内容无非就是穷奇一族功高盖主,不宜留用之类的话。一片纷乱的言辞,最终在轩辕瞑渊抬起左手的时候停止了。   “退朝。”   “陛下……陛下……!”   不理会身后臣子的呼喊,轩辕瞑渊大步离开了太微殿,直走到离水边上,他招来了贴身侍卫。   “让嬴辰昊来见我。”侍卫刚要离开,又被招了回来,“别让任何人知道。”   侍卫毕竟是跟随轩辕瞑渊多年的人,办事极其利落。几个时辰之后,嬴辰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离舟上。   “陛下。”   “不必多礼,又不是在朝堂上。”   顺着轩辕瞑渊手指的方向,嬴辰昊在他的左手边坐了下来。   “这几日朝堂上的事情,你应该也听说了吧。”   轩辕瞑渊阻止了嬴辰昊起身的举动,很快就将眼前的两个茶盅斟满。   “穷奇一族并不参与政事,所以不甚清楚,只是……略有耳闻。”   说完全不知道,那就是欺君,所以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。   “可是其他三大族都已被驱逐,如今只剩下穷奇了。”轩辕瞑渊幽幽地说道,“其他三族的驱逐,你应当知道原因吧?”   嬴辰昊沉默着,其他三族的驱逐,他虽然不知道全部,却也知道个大概。   “其实说起来,饕餮缙云氏是被连累的。当时四大族中的混沌溟氏,梼杌烜氏自知力量与地位都不及另外两大家族。为了能使自己取而代之,他们分别跟随了两个人,烜氏成为了轩辕龙渊的幕僚,溟氏则到了轩辕晖的麾下。轩辕晖是轩辕瞑渊的嫡子长孙,当时已经成年,更何况他的父亲因无心帝位,早早地离开九霄四处云游去了,所以他成为了第一顺位继承人。”   “那么这两拨人谋反了?”   嬴少执警惕地看着道元天尊,对于他的话半信半疑。   “真正谋反的是轩辕晖。毕竟是年轻气盛,他不堪忍受父亲的离开,更不能忍受别人对此的指指点点。再加上,那时候轩辕曦也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,人人都说这个小皇孙日后定能担当重任。”   “所以,为了不让帝位被日后‘能担当重任’的幼弟夺走,干脆谋反?”   “没错,而且那时候的天帝也的确身体有恙,在急急功近利的混沌溟氏的怂恿下,轩辕晖谋反了。可是很不凑巧,嬴氏和缙云氏都没有谋反的心思,或者说,那时候的他们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所以谋反这种划不来的事情,他们不会去做。于是他们就成了镇压反军的有力武器。想当然,没人能战胜这两大家族。”   “那么溟氏和轩辕晖呢?”   “自然是下了天牢,这个时候,烜氏感觉这是一个扳倒两大家族的机会,因为一个皇孙绝没有胆子谋反自己的祖父。而溟氏的地位在四大族中是最低的,这个家族向来没什么胆识,说是他们策划了这样一场谋反,似乎太高看他们了。所以主谋这个罪名就出现了,那么主谋是谁?是一个还是两个?”   道元天尊看了一眼嬴少执,目光又悄然转向离水中的离舟。   “主谋有两个,一个缙云氏,一个嬴氏。”   “答案是不是显而易见?可是天帝并不相信,于是烜氏联手想要夺取帝位的轩辕龙渊,一起伪造证据。你要知道,当时穷奇与饕餮都是地位相当的大族,但相比之下饕餮的地位更高,因为他们是龙之子。而且性格也比较傲慢,所以烜氏就决定先除掉饕餮。毕竟是篡位谋反的罪名,如果地位不够高怕是没有说服力。”   “因为所有生命都有贪念,植物贪图阳光雨露,动物贪图食物水源,人类贪图财富名利,就连九霄的神明也贪图更长久的力量与生命。”   道元天尊点点头。   “正因地位已经高无可高,缙云氏要想再上一层楼,便是九霄天帝之位了。所以将主谋的罪名栽在他们头上,再合适不过。加上他们的傲慢,还有他们家族传承的气节。若是被冤枉了,一定是死不认罪,弄不好还会顶撞天帝。而事实也正如此,受了陷害的缙云氏自然是不会认罪的。其间,族长的幼子也许是被长辈们宠坏了,竟脱口而出说他们是龙之子,谁敢杀他们。这句话激怒了天帝,于是这个罪名就这样定下了。”   “可是烜氏为何也被……”   “虽然定下了罪名,但天帝顾念他们祖辈的功绩,更何况轩辕氏先祖曾立誓言,永不杀四大族之族人。所以天帝就将他们驱逐,至于陷害缙云氏的烜氏,以协助谋反的罪名驱逐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你以为天帝会相信烜氏的话吗?”道元天尊捋了捋胡子,“其实天帝在调查的过程中,就发现了烜氏的阴谋,但是之前因为自己的盛怒,已经下了驱逐的命令,碍于君王的颜面无法收回。才寻了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将其驱逐。”   “这个罪名也不冤枉。”   嬴少执冷笑道。   “的确不冤枉。”   “那和我们家族有什么关系?”   “就因为发生了谋反的事情,让天帝和他的臣子们惴惴不安,他们担心会发生同样的事情。虽然天帝相信穷奇一族不至于谋反,但难保没有这个心思。毕竟穷奇一族的身体里流着杀戮的血。这一族骁勇善战,但杀戮的历史是抹不去的。”   “杀戮……”嬴少执身为本家的公子,自幼就听着先辈们的历史长大,那些带血的历史又怎么可能忘记,“所以他们才说穷奇一族是祸患。”   “并不能怪他们,谁不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呢?更何况面临的还是天帝之位。”   “所以天帝将我们家族驱逐。”   “天帝下不了决心,因为四大族已经驱逐了三个,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件很悲哀的事情。最后提出驱逐的人是嬴辰昊。”   “曾祖父!”   “你很难想象,也很难接受吧。可这就是事实。”   “什么?你自请驱逐?”   轩辕瞑渊诧异地看着嬴辰昊,四大族中其他三族与自己的关系只限于君臣,唯有嬴辰昊更像自己的兄弟,也许是因为自小一同长大的关系,感情上就比其他人更亲密些。可是为了当年的谋反之事,自己被逼着要做出驱逐的决定,这让轩辕瞑渊很是苦恼,本来找嬴辰昊谈话,是希望他能说出让自己放弃驱逐的话,可是没想到,却得到了自请驱逐的请求。   “是的,陛下。穷奇一族从未有过谋反的念头,更别提成为天帝了。若是真有这想法,以穷奇一族的实力,并非不可能做到。这一点,相信陛下很清楚。”   轩辕瞑渊点点头,穷奇一族的实力如何,自己当然清楚。当年协助轩辕氏夺下天帝之位,穷奇一族可谓功不可没,虽然在功劳上他们远胜于其他三族,但终究因为出身不及龙之子饕餮,而屈居第二。但他们行事低调,不参与朝政,不夸耀先祖的功绩。所以臣子们很少在天帝面前说他们的不是,其实也是因为抓不到把柄。   “当年的谋反案,相信陛下知道缙云氏是被冤枉的,只是因为缙云浩的顶撞,盛怒之下才将他们定了罪。我也知道陛下碍于颜面,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冤枉了人,所以干脆将他们一并驱逐。当然,烜氏的驱逐,已经为缙云氏洗刷了罪名。这就足够了。”   嬴辰昊仍旧跪在轩辕瞑渊的跟前,匍匐在地继续说道。   “臣子们的担忧不无道理,天帝身边养着几只猛虎,终归是不安全的。虽然臣有信心可以管束自己的族人,让他们不至于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。但臣总有离开的日子,一旦新族长继位,臣无法担保他们可以象臣这样管束族人,而且臣更不敢担保继位者没有谋反之心。若是臣离开后,族中出现了这样的不肖子孙,对天帝的威胁是不言而喻的。所以,臣认为,还是及早将穷奇一族驱逐吧。这也是臣最后能为陛下做的事情了。”   轩辕瞑渊皱着眉听完了嬴辰昊的话,站起身将他扶起。   “难为你了……四大族中,唯有你与我最亲,缙云氏虽然有些疏远,但毕竟你们都没有错。身为帝王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,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冲动的话,缙云氏本可以避开那场灾难。我……”   “陛下不必自责。”   “可是要委屈你离开九霄,我实在很难做到。”   “再难也要做,否则穷奇一族的灾难,会远胜于饕餮一族。”   “哈哈——竟然是自请驱逐!喂!道元天尊,你以为我会相信吗?”   嬴少执忽然大笑道,那声音中却透着些悲凉。   “信与不信,你自己决定。我只是告诉你实情,如果这样仍无法让你放弃现在的想法,那我也无能为力。”   “说到底,你不过是想帮轩辕氏推托罢了。”嬴少执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,“不过嬴辰昊说对了一件事,他在位时能担保族人不伤害天帝,可他死了,所以现在没人可以担保了。”   “轩辕瞑渊的元神也消亡了,不是吗?”   “不,你错了。我针对的是整个轩辕氏,我要的是轩辕氏的覆灭!即便当年是嬴氏自请驱逐,可若是没有轩辕氏,何故有此一遭!”   嬴少执的咄咄逼人,让道元天尊无言以对,他说的并没有错,但是秋瞑……绝不能交给他,因为秋瞑的力量一旦被全部释放,被毁的何止是九霄。   “抱歉,贫道不会坐视不理。并非因为你要对付轩辕氏,而是因为你将毁灭整个天下,贫道无法坐视生灵涂炭,而不闻不问。”   “天下于我何干?如果你非要阻拦,不妨试试如何?”   说罢,手中的雾锋便刺了出去,眼前的道元天尊不躲不闪,这使嬴少执有些诧异,直到雾锋穿过道元天尊的身体,他才悟到那是一个幻象。转身去寻道元时,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思无殿外,可是又与之前的不同。思无殿的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实地云层,云层低低地,让人感觉压抑。方才战斗的地方竟然空无一人,就连那棵桃树下,也没了鸣琴的尸体。嬴少执蹙眉细思,他认为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,而这个空间应该不是道元天尊所创,因为气场不同。   嬴少执小心翼翼地朝着思无殿的庭院走去,刚进入庭院,他便听到了琴声,那声音似乎是因为自己进来了,才开始演奏的。这琴音自己听过,是陆离的琴曲,是击败了鸣琴的那首琴曲。脚步没有因此而停顿,当自己的左脚再度迈出的时候,他发觉路被挡住了。眼前是一道无形的屏障,这屏障应该很高,是因为琴音而出现的吗?嬴少执思忖着,他蹙眉看了一眼屏障对面,那是莫邪的卧房,琴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。   忽然,他感觉到了杀气,这杀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,竟让他感觉压抑。他猛地抬起雾锋,挡下一团银白的火。他认出了那团火,那是狐火。紧接着更多的狐火,从各个角落飞扑向他。嬴少执虽然挡下了所有进攻,但他明显觉察出,这些狐火很不同。攻击忽然停止了,在嬴少执环视四周的时候,天空发生了变化,从天空的正中开始,深沉的蓝色向四周蔓延,直到将眼前的景象全部覆盖。   “星空?”   嬴少执看着周围的一切逐渐被吞噬,喃喃地低语道。忽然,他瞪大了眼睛,警惕地看向四周。   嬴少执刚刚转身,身体就被什么东西刺穿了,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上插着三把剑,一把在心脏,一把在靠近肋骨的地方,一把在腹部。殷红的血从伤口汩汩冒出,同样被血染红的剑也变得清晰起来。   “星云?”   他错愕地看着身上的剑,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,渐渐地,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,最后倒在了这片星空中。   “浮生。”离殇仍旧虚弱,但他知道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。“我要去九霄。”   “你现在的样子,去了九霄也做不了什么。”   “也许吧,但我有必须要去见的人。”   浮生望着他仍有些发白的脸,露出担忧的神色。可他从离殇那双金褐色的重瞳里,看到了一些东西,一些无法剥离的东西。   “好吧。我带你去。”   “谢谢。”离殇的目光转向玄都,“玄都上仙,有劳你跑一趟了。可是离殇还有事情要麻烦你。”   “你想让我把他们带回八荒?”   玄都挑了挑眉,扫了一眼躺倒在一边的殷丹露和洛红莲。   “是的,如今,只有你可以做到。”   “我答应你。” 第44章 天狐   思无殿外的争斗,让炎鸣无法安然地坐在房里,他在自己的卧房里来回走了好几次。他在犹豫要不要即刻前往思无殿,可是到了思无殿,自己又该做什么?帮着他们杀了嬴少执?可是嬴少执见到自己后,会不会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?如果无法保证嬴少执对自己有利,那么最好的办法,就是趁此机会将他击杀。   “炎鸣!”   门外响起了轩辕赤霄的声音,紧接着卧房的门就被推开了。轩辕赤霄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,因为思无殿的事情,同样让他坐立难安。   “殿下。”   炎鸣蹙眉看着轩辕赤霄紧绷的脸,他自然知晓此刻的轩辕赤霄在想什么。   “炎鸣,轩辕熙泰已经前往思无殿勤王护驾了。”   “琼玉跟着去了?”   “没有,我想他们这个时候一定会撇清之间的关系。毕竟他们的相交,是瞒着父皇的,正如我们一样。”   炎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。九霄天律中的确有一条,禁止皇子与臣子相交,为的是避免朋党之争。可是每一朝都无法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,皇子们为了夺得帝位,或多或少地会与天帝的臣子有所交往,当然都是私底下来往。但作为天帝,不可能不知道。只要无损于帝位和九霄,天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。   “熙泰殿下去护驾……他的手下应该不会和嬴少执硬碰硬。”   “那是自然,毕竟能和嬴少执对抗的人,都已经在思无殿了。”虽然轩辕赤霄从未见过嬴少执,但穷奇嬴氏的威名他还是听过的。“大哥过去也就是摆摆样子罢了,不过琼玉没有出现,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。”   “殿下琼玉有自己的计划?”   “哼!琼玉平日里看起来很低调,但他也并非是个没脑子的。你与他斗了这么久,自然比我清楚。”   “的确如此。那么殿下的想法是……”   “既然是护驾,大哥去的,我自然也去的。毕竟我们的亲弟弟才刚刚康复。”   轩辕熙泰带着侍从一路疾行,没多久便到了思无殿。自然也看见了在殿外与嬴少执对战的一众人等,他皱眉观望了一会儿,立刻指挥兵士将思无殿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只是他很聪明地没有高声叫喊,只是静默地远观。目光扫过思无殿外的每个人,最后落在了白锦瑟的身上。此刻的白锦瑟正在静坐调息,若是没有道元天尊的干涉,凭自己仅剩的体力,怕是要被嬴少执击溃。   方才与嬴少执对战时,就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乱窜,直到天尊出手接下了嬴少执的攻击,白锦瑟才有了寻找答案的机会。   获得喘息之机的白锦瑟,当机立断地退离战场,在白锦琰与岚玄的护卫下运气调息,很快她就发现了在体内乱窜的秘密。是真气,是自己的真气。也许是与嬴少执的对战,催动了真气地疾速运行,本来就处于冲击第八识的关键时刻,这一战反而加快了冲击的进度。更让白锦瑟心惊地是,体内真气运行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,如果天尊没有出手的话,疾行的真气很有可能会在体内爆开。   “锦瑟已经冲破第八识,进入第九识了。”   留守在思无殿中玄女,察觉到了白锦瑟的变化。她焦灼地望向思无殿的大门,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刻对于白锦瑟有多重要。就在玄女因担忧而焦虑不安的时候,身后却传来了柔和地琴音。   流水!   除了仍被困在异空间内的嬴少执,在场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,静坐中的白锦瑟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似的。流水的曲调如同滴入心湖的水珠,泛起层层的涟漪。陆离想要表达什么?白锦瑟的思绪似乎随着琴音飘向某个遥远的地方。那里散发着馥郁地桂香,摇曳着挺拔地翠竹,婉转着清亮地鸟鸣……还有那抹静立地月白……   玄女望向思无殿外的眸光变得柔和起来,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了锦瑟的变化,方才还如同奔涌地海浪般的真气,如今却静若处子。   “玄女,你的徒弟已经冲破第九识了。”   轩辕曦的脸上露出了赞许之色。   “世人拘泥于有情无情,总以为无情无欲之人才能修得正果。可是,从未有过,又何来无呢。情也好,欲也罢,都是天下生灵之本能。佛祖想要普渡众生,不正是对众生的情吗?”   “如今锦瑟能冲破第九识,应该就是悟到了这一点。过分的□□自然会种下恶因结下恶果,反之却能获得想要的幸福。”   “陛下英明。”   玄女盈盈一拜,转首看向同样望着思无殿大门的陆离。这个孩子也有着奇特的力量,这种力量也许能称之为幸福吧。   “白锦瑟居然冲破了第九识。”   跟随轩辕赤霄一同到达思无殿的炎鸣,皱眉看着仍在静坐的白锦瑟,毫不掩饰脸上的阴郁之色。   “今日的惊喜倒是不少啊。”轩辕赤霄冷眼看着思无殿,“就连天尊都回来了。”   “天尊神机妙算,怕是早有准备。”   对于炎鸣的话,轩辕赤霄只是轻哼了一声,眸光里映出道元天尊的背影。   “道元天尊的力量一直以来都是个谜,看嬴少执的情况,应该是被困在了某个异空间内。不过以天尊的性情,定是不会杀了他的。”   “殿下想要利用天尊的异空间,杀了嬴少执?”   “这是唯一的机会。现在白锦瑟还不能战斗,白锦琰和岚玄同样疲惫不堪,况且他们还要护住白锦瑟。玄女必须守住思无殿,否则父皇和莫邪都会受到波及。如此绝佳的机会怎可错过?”   “可是嬴少执拥有不死之身。”   “只要元神被灭,就没有重生的可能。”轩辕赤霄冰冷的目光转向炎鸣,“要进入天尊的异空间,必须是元神。”   炎鸣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,他当然明白轩辕赤霄的意思,但是自己的元神也有被灭的危险。   “炎鸣大人还在犹豫什么?你不是要助我一臂之力吗?”轩辕赤霄周身散发出的阴翦之气,竟让炎鸣有了一丝恐惧,“轩辕炎鸣,你想为自己的祖父轩辕龙渊夺回帝位,那就必须听我的。”   “果然没有什么能瞒过殿下的眼睛,既然殿下知道我的目的,那何不帮我一把?”   话音刚落,轩辕赤霄便感觉到身体的不适,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离。他那双因惊恐而瞪大的桃花眼中露出惊诧的神色,还未来得及看清炎鸣那冷寒的笑容,便已然身处另一个奇怪的空间。   “啊!”   嬴少执从惊恐中醒来,身上的衣物因为冷汗而湿透了,他快速地环视四周,什么都没有!正疑惑间,他察觉到自己的口鼻之间,仍然充斥着血腥气。他站起身,四周的星空没有任何变化,或者说它本来就没有变过。   他胡乱地在四下里走了几步,仍是辨不清方向。却在沉吟间,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。嬴少执握紧了手中的兵器,就在那气息逐渐靠近自己时,猛地挥了出去。   轩辕赤霄睁开眼,最先看见的是星空,星罗棋布的天空。当他逐渐找回自己的意识之后,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。对于炎鸣的举动,他的确有些诧异,但转念一想,脸上又露出了不屑的笑容。说到底自己和炎鸣是一样的,他们都为了天帝之虚位而攻于心计,甚至不惜互相利用,却还要在对方面前表现得毫无城府。欺骗!一场□□裸的欺骗!   轩辕赤霄低着头,发出了一阵可悲地笑声,他甚至不知道是在笑谁,是炎鸣还是自己?好一会儿,他才恢复了一些神智,也就在那一瞬间,他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。   “你是谁?”   嬴少执蹙眉问道,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,手中还握着一柄赤红色地长剑。   “你又是谁?”   对方也是蹙着眉,但从他的眉宇之间,嬴少执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。   “轩辕曦是你何人?”   “你居然敢直呼我父皇的姓名。”   对方挑眉说道。   “原来是轩辕曦的儿子,既然是轩辕家的人,那就别怪我下手太狠了。”   雾锋的突袭来的太过迅疾,尽管手中的长剑及时挡下,但仍能感觉到对方施加在兵器上的压力。   “能挡下雾锋的人不多,也许我该称赞你。可惜,这不过是开始而已。”   惊诧间雾锋竟化作黑雾,穿过长剑直抵胸口。一个闪身,雾锋正从胸口上划过。华丽的衣饰裂开一道狭长地口子,却没有看见伤口,也没有见血。   “很意外吗?雾锋的伤口从来都只在体内。”   随着话音落下,胸口有了明显的痛感,一种被火焰灼烧的痛苦。   “不够!这点伤口远远不够!如果你死了,轩辕曦会不会很伤心,很痛苦?”   “你想看到父皇痛苦?”   “没错!可是他的痛苦不能解除我的恨,只有轩辕氏的覆灭才可以!可是在那之前,我要让他感受到切肤之痛,我要让他明白当年穷奇一族被驱逐时所受到的痛苦与屈辱!”   “你……是嬴少执?”   得到的回答是雾锋愈加凌厉的进攻。   当轩辕赤霄确定此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,就是穷奇一族的嬴少执时,眼底流露出的讶异并不是假装的。而方才的一番应对,他也意识到眼前的对手绝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。更何况,如今的嬴少执确定了自己的身份,加上他对轩辕氏强烈的恨意,此战怕是凶多吉少。轩辕赤霄一边抵挡,一边想着应对之策。可是嬴少执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,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,轩辕赤霄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上不断传来的痛楚。很快,轩辕赤霄便完全处于下风之势,招架之力渐弱。   道元天尊的异空间,是依靠道元天尊的神识而存在的,如果想要进入这个空间,只有通过与天尊的神识互通才可以。但是轩辕炎鸣却用自己的神识,打造了另一个异空间,并与道元天尊的空间互通。   “轩辕炎鸣……”   道元天尊低喃着这个名字。当他发现轩辕赤霄的元神,通过另一个异空间,来到自己的空间中时,的确有些意外。但很快他就发现了秘密。轩辕炎鸣作为轩辕龙渊的重孙,继承了先祖的空间能力,能够在任何地方随意地制造出异空间,并与另一个异空间相通。当然,这样的连接,只限于弱于自己的空间。整个九霄之中,唯有轩辕曦的空间能力高于轩辕炎鸣,那么自己的异空间被轻易打通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   原本只想以静制动的道元天尊,意识到了空间中的变化,强烈地预感告诉他,如果继续置之不理的话,轩辕赤霄必定会死于嬴少执之手。蹙眉沉吟间,他听见了轩辕赤霄发出的悲鸣。   思无殿中的轩辕曦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他感觉到了内心无法抑制的悲痛与不安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心绪,但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哀恸。   “陛下。”   正兀自思索地轩辕曦抬起头,目光正对上轩辕炎鸣的。   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  “臣得知陛下被嬴少执困于思无殿内,因此特来护驾。”   炎鸣的回答似乎毫无漏洞,但轩辕曦的脸上没有半点喜色。   “是吗?那么祝融大人打算如何行事?”   “自然是护陛下周全。”   “祝融大人果然忠心可嘉。”   一股冷寒之气自身侧传来,炎鸣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,一把银色的长剑正横在自己的颈间。顺着剑刃上的锋芒,他看见了琼玉冷笑的脸。   “共工大人也在啊。”   “共工大人是尾随祝融大人而来的,不然也无法亲眼见证,你把赤霄殿下的元神,打入天尊的异空间之中。”   站在琼玉身后的玄女,冷然地看着炎鸣。   “赤霄如今如何了?”   “还不知道,我无法探知天尊的异空间内的情形。”   玄女如实禀告。轩辕曦凌厉地眸光中带着杀意,炎鸣勾起嘴角冷笑着。   “他与嬴少执同在一个空间内,你觉得会如何?”   轩辕曦终于明白方才的那种哀恸是为了什么,尽管他不甚满意赤霄的种种行径,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。   “赤霄若是有个好歹,我必定要用你的人头来祭他!”   “在此之前,何不担忧一下你自己的性命?”   攻击来得很突然,若是没有横亘在眼前的结界,轩辕曦怕是会被重伤。   “莫邪?不,你是陆离。”   炎鸣不太确定那个阻挡了自己攻击的人是谁,但是阻挡在他眼前的结界,的确是因一张符箓而出现的。而陆离是他所知道的,最擅长驱使符箓的人。   “无论如何,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。”   “是吗?那你何不试试?”   冲破第九识的白锦瑟终于睁开了双眼,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光。眼前的景象变得逐渐清晰起来,白锦琰和岚玄的背影就在不远处,似乎触手可及。然而转瞬之间,就被一股无形地力量击倒。   “浮生?”   白锦琰诧异地回头,正对上浮生那双缥色的眼睛。   “还好赶上了。”浮生松了口气,转首去看岚玄,他早已失去了意识。“放心吧,锦瑟已经冲破第九识了。”   她看见了那个雪白的身影,就在白锦琰和岚玄被击倒的瞬间。同时,她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力量,一股极其温暖地力量。   “你醒了?”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,“是我,离殇。”   “谢谢。”   “浮生会照顾好他们的,我想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完成。”   接着她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。   “你还好吗?”   “放心吧,我没事。”身后传来了轻轻地笑声,“去吧,为这场荒唐的闹剧画上一个句号。一切都该结束了。”   白锦瑟感觉到被人推了一把,身体竟不自觉地向前跌了出去。似乎比之前轻盈了许多,之前的伤口也都奇迹般地愈合了。锦瑟诧异地审视着自己的身体,她转过身看向自己的身后。离殇正站在那里,对着自己微笑。   嬴少执强烈的执念化作了有形的黑雾,将道元天尊的异空间包裹了起来。但他无法突破异空间的阻碍,仍被困在其中。突然闯入的轩辕赤霄,因为他杀气四溢地进攻,早已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。道元天尊本想释放自己的元神,前去营救轩辕赤霄,却被锦瑟的神识阻拦。   “天尊,请维持住这个异空间。只有将嬴少执的元神击碎,才能真正杀死他。”   杀人……这不是道元天尊修仙的初衷,尽管他没有绝对地慈悲心。但面对嬴少执这样的狂徒,他不得不承认杀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。当白锦瑟的神识出现在他面前时,他意识到只有这个刚刚成为九尾天狐的女孩,才能将嬴少执彻底击杀。   “那么,就有劳天狐大人了。”   “嬴少执。”   声音来自身后。   “白锦瑟……”   眼前的白锦瑟仍是一袭绯色衣裙,只是墨色的长发被完全解开,披散着垂到脚边,金色的眸子平静无波。她的周身散着浅淡地雾气,隐隐地透着些蓝。   “你居然真的成为了天狐!”   逐渐冷静下来的嬴少执,忽然意识到了这层雾的意义。   “多亏了陆离的琴,还有你的执念。”看着嬴少执疑惑的神色,白锦瑟笑了,“第八识是业,自然也就包括了善和恶,世上没有绝对的善,也没有绝对的恶。你的执念,让我悟到了。”   “那还真是一个惊喜。”   “放弃吧。”锦瑟的眼中流露出悲伤,“曾经的真相你都已经知道了,又何必不愿放下。”   “放弃?不可能!我要轩辕氏看着他们的天下毁灭!他们当初不是为了天下,驱逐了穷奇嬴氏吗?那么我就让他们永远得不到天下!”   嬴少执的眼神变得凌厉而令人恐惧。   “你以为之前的那些死人能让我回心转意?你错了!穷奇嬴氏是嗜血的,我的身体里流着杀戮的血!”   说罢,手中的雾锋再度显出身形,朝着白锦瑟刺去。但是已经成为天狐的白锦瑟,其力量已不是嬴少执所能对抗的。十数个回合之后,嬴少执不出意外地败下阵来,但他仍不死心,因为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。   就在他的进攻愈发凌厉的时候,眼前的白锦瑟却失去了踪迹。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怪的金色字符,围绕在他的头顶。嬴少执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混乱,耳之所闻,目之所视皆是一些奇怪的声音和景象。这些奇怪的东西不停地变幻着形态,有时是幼时的自己,有时是曾祖父的笑容,有时是轩辕曦严肃的脸……它们一直萦绕在他的眼前、耳边,甚至脑海里。直到他再次看见白锦瑟的绯色衣裙。他看见白锦瑟的嘴唇动了几下,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。当他仰头看向头顶的星空时,似乎看见了锋芒毕露地星云……   “尘归尘,土归土……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如此,何必执念于一处。”   这像是个问题,又像是个结论。道元天尊的手中托着那颗秋瞑,看了一眼元神尽散的嬴少执,他的身体正在逐渐的消散,最终随着风消失了踪迹。   “天尊,秋瞑怎么办?”   道元天尊似乎不急于回答锦瑟的问题,而是转向仍旧有些虚弱的离殇。   “许久不见了,徒儿。想必这次历劫让你获益匪浅。”   “师父……我……”   离殇欲言又止,但道元天尊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。   “桑榆与你的约定,你已经完成了。如今这秋瞑就交给你了,我想莫邪一定也希望这样。”   离殇迟疑了一会儿,最终接过了那颗珠子。透过秋瞑微凉的触感,他能感受到莫邪的元神。   “思无殿里的问题,似乎还没解决。”   浮生并不关心秋瞑,反而是思无殿里渗出的杀气,让他更加在意。   “应该是陆离,他动用了符箓。”   锦瑟蹙眉说道。   “轩辕炎鸣到底是忍不住了。”   “天尊。”   “熙泰殿下,你的那些兵士似乎该动一动了。”   “不瞒天尊,我已经派人去了。但那些兵士并不是炎鸣的对手,所以我只命令他们寻着机会,将父皇带出思无殿。”   道元天尊点点头,捋着银白的胡须,将目光转向奄奄一息地轩辕赤霄。   “赤霄殿下一息尚存,只不过……”   “二弟……还望天尊施以援手。”   轩辕熙泰随着天尊的目光,看了一眼仍然倒在地上的轩辕赤霄,转身朝着道元天尊跪下。   “殿下无需如此,贫道自会救他。”道元天尊伸手扶起轩辕熙泰,转首看向锦瑟。“我想陆离应当需要你的帮助,毕竟他的对手是轩辕龙渊的后代。”   轩辕熙泰派出的兵士,虽然包围了思无殿内外,但以他们的能力,是无法靠近轩辕炎鸣的。顾及到周围其他人的安全,陆离无法驱使更多的符箓,只得引诱炎鸣,退向思无殿的庭院。玄女早已看出了陆离的意图,同琼玉一起布下结界以防不测。他们身后的轩辕曦皱眉看着陆离与炎鸣一步一步地退向庭院,他几次想要冲出结界,都被玄女与琼玉拦下。   “陛下,我知道您能与炎鸣抗衡,但您毕竟是天帝,若是您出了什么意外,我和玄女大人都将成为九霄的罪人。”   琼玉的这番话,让轩辕曦进退两难。正在为难之际,庭院中忽然闪出月白的光,三人的目光聚焦在庭院的正中。   思无殿的庭院并不算大,却是一个周正的圆形,退至庭院中的陆离,用符箓制造出的结界,不断地抵挡炎鸣的攻击。起初,炎鸣以为陆离只是纯粹的闪避自己的进攻,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。陆离从退至这座庭院开始,抛出的所有符箓中,都会闪烁出一个字符,每一个都不一样,而且它们都会在转瞬间消失踪影。直到他们站在庭院的正中,阻挡自己攻势的结界发生了变化。那是一个透着微微蓝光地结界,结界正中有一个形似罗盘的图案,中间星罗棋布着天干地支、阴阳五行,罗盘周围还有八个奇怪的图案。紧接着炎鸣便发现了另一个结界的存在,这个结界同挡在自己与陆离之间的一模一样,但是它更庞大,甚至覆盖了整个庭院,而自己就站在这个结界的正中。   “你什么时候布的阵?”   “当然是从我们进入这个庭院开始。”陆离的墨色眸子里闪出寒光,“这可是天地八门阵啊。”   “那我倒要看看,这天地八门阵能奈我何!”   陆离报出阵名时,炎鸣就意识到之前看到的八个奇怪图案,正是阵法中的八门。所谓八门就是景、死、惊、开、休、生、伤、杜八门,按照东南西北等八个方位顺时排列,只要能突破生门便可破阵。但是阵法正中的罗盘却是个微妙的存在,这个罗盘里排列的是天干地支、五行八卦。阵法的操控者可以根据攻防的需要,随意变换罗盘上任何一环的方位,这些方位一旦发生变化,八门的位置也就跟着变化。虽然这些变化都有规律可循,但如果操控者创造出新的变化,那就很容易混淆视听。   尽管炎鸣深知破阵之法,可他遇上的却是被桑榆□□出来的陆离。桑榆的性格本就乖僻,无论结界还是阵法,总是要推陈出新,甚至喜欢创造出各种奇怪的结界和阵法。被他一手带大的陆离自然秉承了这种性格,加上陆离年幼时的玩具,就是桑榆创造出的各种新奇结界和阵法。如此一来,炎鸣的破阵就有了那么一点难于上青天的感觉。   陆离与炎鸣在结界中攻守交替,你来我往。让刚踏进思无殿内的锦瑟,瞬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。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陆离施展出如此庞大的结界,更没有想到这个结界不仅拖住了炎鸣,甚至让对方有了难以招架的趋势。为了不让炎鸣追寻到生门的踪迹,结界中的陆离不断变幻着罗盘中的方位。每次方位的变化,不仅改变了生门的位置,甚至连攻防之势也发生了变化。脚下的结界限制了炎鸣的移动与攻防,而横亘在他眼前的结界中,每次展开攻势时,便有无数的月白色长剑错落而出。这些长剑似乎拥有生命与意识,在结界中与炎鸣缠斗鏖战。白锦瑟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结界中的炎鸣,就在炎鸣显出颓势,再也无法抵挡那些长剑的攻势之时,从结界中迸射出刺目的白光,恍惚间锦瑟听见了一声嘶吼。 第45章 大结局: 归隐   “师父。”   玄女坐在天玄殿的庭院里,耳边传来风吹叶落的声音,她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。跪在她面前的白锦瑟,低垂着头,看着玄女拖曳在被金黄色银杏叶覆盖的石板路上的云白色裙裾。良久,才听见玄女低缓地声音。   “锦瑟,你比我幸运。”目光只在白锦瑟墨色的长发上停留了片刻,“你见过天下间最美的景致,而我只能守着九霄永远不变的风景。”   “师父若想去,应该也可以吧。”   “身为九霄的天女,哪是说走就能走的?”玄女苦笑着摇摇头,“锦瑟,如今你已是这九霄中的天狐,但你比我自由。毕竟天帝许了你自由。”   玄女的话,让白锦瑟想起了昨日在太微殿中的一幕。那时候,天帝问她有什么想要的,因为她守住了秋瞑和莫邪的元神,甚至守住了轩辕氏至高无上的帝位。白锦瑟的目光愣愣地,似乎在思考。下意识地,那双金色的眸子转向了一旁的陆离,正与他那双墨色的眸子对上。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对视,但天帝也许已经看见了,所以他微笑着问自己,是否还想去九州走走。   “锦瑟,如今你是九霄之上的天狐,但朕可以许你自由。也就是说,这九霄你来去自如,何时想回来就回来,想离开就离开,朕绝不拦你。”   天帝说这话时,眼神中透着笑,脸上也挂着和煦的笑容。白锦瑟知道,天帝没有说谎。   “臣想去九州,想……”   “想和陆离一块去?”   天帝忽然接了话,白锦瑟闻言将头垂得更低了。她的羞怯引来了旁人的笑声,但她知道这不是嘲笑。   “陆离愿意陪锦瑟去九州。”   这是陆离的原话,也是白锦瑟期盼的。临走时,白锦瑟去了天玄殿,她想再见见玄女。毕竟师徒俩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。   “锦瑟,一定要幸福。起先我还担心陆离会成为你修行的障碍,可是你却因为他冲破了第九识。虽然过程有些仓促,但道元天尊为你争取了时间。”   “是,师父。若是没有他们,锦瑟何以能成为天狐?”   “所以你一定要幸福。”   白锦瑟来到玄门时,正看见陆离和二哥。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,白锦瑟好奇地想着。   “你们都来了?”   “就等你了。”   白锦琰笑着说道。   “看来道元天尊的仙丹很有用。”   “多亏了天尊,不然真以为自己会死在九霄。”白锦琰忽然想起了幽都,“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?应该离开幽都了吧?”   “我已经拜托玄都将他们送了回去。”   离殇在浮生的搀扶下,出现在了玄门。此刻的他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,只是看上去仍旧有些疲惫。   “那孟樾也在八荒吧。”   陆离想起了孟樾,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无谓地战斗,他也不至于到此时才开始担忧那个少年。   “嗯。”离殇点点头,“他坚持要来九霄,那个倔强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。”   “还好有玄都在,他一掌劈晕了孟樾。”   浮生在一旁笑着说道。此话一出引来了锦瑟的笑声。   “果然像玄都的作风。”   “孟樾虽说是我的侍从,但师父从未打骂过他,这倔强的性格也就一直没改过来。”   “那他遇到玄都,算是遇着克星了。”   浮生笑道   “离殇,你当真要去云游?”   白锦琰好奇地问道。   “是的,我想带着莫邪一起去。他一直想要离开九霄,去看外面的世界。”   离殇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,陆离在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桑榆。   “陆离,你看!”白锦瑟的绯色衣裙从院子里飘过,此时正值秋季,院子里的一些花草已经枯萎,她的绯色衣裙在这片枯黄中显得尤其鲜艳,“二哥的信雀来了!”   信雀是一种八荒独有的鸟类,数量极为稀少。它们具有灵性,擅长寻人。只要告诉它姓名,便能找到这个人。当然若是给出具体的地址,它会寻得更快。   “锦琰的信中说了什么?”   “他说,月荧已经诞下一个女孩,殷丹露说下回要生个男孩。”锦瑟笑得很灿烂,“月荧的女儿一定很漂亮。”   “你生的女儿一定更漂亮。”   感受到陆离揶揄的笑容,白锦瑟忽地红了脸。   “我看看有没有提到红莲。”陆离从锦瑟的手中抽走了信纸,“红莲倒是悠闲,眼下跟着洛云舒,怕是要成为洛家亲兵的第二个统领了。”   “他的能力在洛家是首屈一指的,当统领绝对绰绰有余。”   “孟樾……玄都收孟樾当了弟子……这样也好。”   锦瑟转首看着陆离露出浅笑的侧脸,回到无为居后,因为一直没有孟樾的消息,陆离连着几个日夜都不得安睡。   “陆离,我想吃糯米糕。”   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,锦瑟小声地说道,目光飘向陆离手边,盛着酒酿桂花糯米糕的碟子。   陆离从信纸里抬起头,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糯米糕,塞到锦瑟的嘴里,满意地看着她鼓起腮帮子。   “锦瑟,明日我们启程吧。”   “去哪里?”   白锦瑟嚼着糯米糕,从信里抬起头来。   “去哪儿都好。”   “那无为居呢?”   “无为居……就让它先空着吧,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回来。”   陆离笑着看向院中的石桌。桌旁坐着师父桑榆,他正将手中的孩童抱起,声音柔和地唤着——“离儿。”   幽都的积雪终年不化,一如躺在腹地大殿中沉睡的浮生,他在大殿平台上的那张硕大的榻上睡了很久,他没有醒来的打算,因为这就是他要的后半生。除非殿外的那些人打算放弃他,但他知道这很困难。   “浮生,你打算一直沉睡吗?难道你想让梦貘一族从此绝嗣。”   已然双臂残废地炎鸣知道,若是梦貘沉睡不醒,就不会继续转世,他相信浮生不会拼上一族的性命。而双臂经脉处的疼痛,让炎鸣不断地跌入,与陆离鏖战的噩梦中。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九霄的祝融,只是天地间被抛弃的废人而已,但他知道浮生的力量能够帮助他。   “桑榆,你的愿望已经达成。而我则选择就此沉睡……”   浮生的元神坐在黑黢黢地空间里,他的对面坐着紧皱双眉的桑榆。   “浮生,你不能沉睡。梦貘一族需要延续。”   “可我不能助纣为虐。”   他明白桑榆的意思,也知道自己的使命。可是,他无法成为别人的棋子。   “还记得莫邪吗?”   浮生看着桑榆的脸,那是存在于桑榆梦境中的样子。   “你是要我离魂?”   “也许那样你能解脱,不妨试试。”   “离魂吗?”   沉睡中的浮生露出一丝笑容,榻上的身体似乎失去了支撑,软软地瘫在那里。   “你想以元神来转世吗?”玄女的掌心中躺着一颗雪白的珠子,那是无色无形的守魂珠,如今因为昨日忽然出现在天玄殿内的元神的关系,它有了雪白的颜色,隐约能瞧见雪花的模样,“既然你找到了我,我就不妨一试。”   “陆离,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?”   陆离仔细听了听,仿佛是婴儿的啼哭。二人循着哭声,在一处山洞中发现了一个全身□□的婴孩。   “冰天雪地的,怎么会有孩子?”   白锦瑟狐疑地抱起那婴儿。   “他的眼睛……好象一个人……”白锦瑟思忖了一会儿,“想起来了!浮生也有这样的眼睛,幽幽地、浅浅地蓝色。”   “他好象笑了。”陆离拿手指逗弄着这个孩子,那孩子眯着一双缥色的眼睛,朝着他们微笑。“也许是浮生的转世。”   “那我们带着他吧,也许这是天意。”   锦瑟怀抱着那个婴孩,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。陆离有些贪恋这样的笑容,有那么一瞬间,他甚至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。   “我们现在去哪儿?”   突入而来的问题,拉回了陆离有些飘忽地思绪。   “哪儿都行。”   陆离微笑着说道。   天空开始飘雪,纷纷扬扬。渐渐地,迷离了眼前的风景,还有渐行渐远的背影,甚至起先留下的脚印也被掩盖,寻不着踪迹……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